那一日宴会,萧锐将酒洒在萧铮身上,她拿了帕子去擦,结果帕子被萧锐抢走。
后来又发生了刺杀等一系列的事情,云舟病了一场,早已忘了帕子的事,现在忽然看见,心里惊讶。
作为萧铮唯一的弟弟,这位岷山王府中的各色绣帕子恐怕都要堆积成山,如何还在用她的那一个?
云舟的手暗暗于袖中握紧,奉茶时,也刻意避开萧锐的目光。
棋盘上,厮杀正紧,萧铮执黑,萧锐执白。
萧锐擦了汗,将那帕子收起来,犹豫再三,终于落下一子。
他本是必输,但今日萧铮刻意在一些不伤痛痒的边边角角落子,有意放他一条生路,萧锐左支右拙之下竟也吃了萧铮不少颗黑子。
“新府邸住的还习惯吗?”
每当萧锐绞尽脑汁落下一棋,萧铮立刻就落下一子,几乎并不思考。
萧锐笑道:“府邸很好,魏都果然繁华,只是那宅子太大,我从北燕不过带了几个老奴,其余都是新采买的人,且得乱糟糟一阵子呢,但兄长你了解我,乱便乱些,慢慢来,我不大在意。”
萧铮嗯了一声,问道:“你北燕那几房侍妾都跟着你来了?”
萧锐摇头:“只带来一个,她原是伺候我起居的,都已经习惯了,其余的几个,来之前因勾心斗角,竟险些弄出人命来,我厌恶她们心术不正都给遣散了,如今我也想通了,搞那么多侍妾除了吵闹也没什么好处。”
萧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笑道:“听说我来之前,宫里遣出去一帮前魏的帝姬妃嫔,分到各个叔伯府上,我来的太晚了,没有这福气……”
他原本说得兴奋,忽而想到了什么,看了云舟一眼,竟然突然间紧张的语无伦次起来:
“那个,我是说,公主们原本都是金尊玉贵的娇养女子,若送到我府上,定会怜香惜玉,不叫她们吃苦受罪。”
说完他又偷眼看一次云舟,见她不过垂眸而立,神情平淡,仿佛没有听见的样子。
萧锐摸了摸鼻尖。
萧锐此人,虽贵为皇子,但天性平和懒散,对政局毫不关心,只愿做个闲散王爷,躲在他父兄的庇护下生活。
他一生最勇敢的时刻,就是听说萧铮逃至燕魏边境被追杀时,毅然亲自带了一队骑兵赶去成功救下了萧铮。
后来人家问他为何忽然骁勇起来,他说因为若兄长死了,他便要做大君,做大君每日忙碌劳累,几乎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他害怕做大君。
这种天生没有野心的富贵闲人,在大魏门阀中比比皆是,比如云舟曾定亲的那位刘家三郎,便是其一。
萧铮执子,罕见地犹豫了一会,似内心有事挣扎不定,但最终还是把棋子掷回了玉盘中,弃了这局棋。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侍女你若想要,这便有一个现成的,送你做个贵妾可好?”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时,云舟手一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萧铮。
萧铮并没有看她,但她觉得萧铮就是在说她。
他要将自己送给岷山王,做妾?
果然,萧铮转过了头,看向她,混不在意淡淡说道:
“暮云舟,你明天就到岷山王府上去吧。”
萧锐听了萧铮这话,愣在原地。
关于渤阳王与这位前朝公主的关系,贵族中有许多风言风语。
上一次在宴会上,他偶然看了云舟一眼,觉得十分新鲜。
他本喜欢那种明媚鲜妍的女子,初看便魅惑人心才好,只是这一位宫女,一身的素服,眼波流转却并不情思泛滥,纤瘦的身量,每有风过,便像那要羽化登仙的仙娥,要随风奔月而去。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之后,听了童宪的话他才知道,那是魏帝的女儿。
心里便叹,怪不得有如此风姿。
当时揣她的帕子是无心之举,但回去发现了,又舍不得扔。
但是他以为那是兄长的禁脔,倒没妄想过如何。
但现在,萧铮却忽然说,要将云舟送给他做个贵妾?
比起萧铮,萧锐长的更像大妃,脸色比寻常女子还白皙,这一惊之下,有些呛咳,脸上泛起两坨红云,颇有些秀气。
他疑惑极了,难道外头关于皇兄和云舟二人的传言是假的?
随后又有一丝高兴,他的兄长从未害过他,说要送什么,那也绝不是恶意的试探,送就是送。
他也眨巴着眼睛去看云舟,然而那时的云舟早已经掩住了眼中的惊涛骇浪,以萧锐的城府,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了。
萧锐收回目光,对萧铮道:“何必明天这么急?准备一番也好,不然云舟姑娘多么委屈?”
萧铮道:“不委屈,多赏她些嫁妆就是了,而且妾也不急着入册,先将人接回去吧。”
萧锐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心想这皇兄怎能如此说话,好好一个公主,如此被轻贱,真是不应该,刚要说话,却听一旁的云舟出声了:
“岷山王殿下,奴婢不委屈,渤阳王殿下亲自赐婚,是宫人求不来的荣幸。”
云舟说完,低下头,虽非故意作态,但有天然一种娇羞。
这天然风流惹的萧锐心头一阵乱跳,只道:“那好,那好。”
事出突然,一切从简,薛尚宫得到消息后过去看她。
云舟依习俗试着一身浅红衣裳,倒是颇为淡定在镜前梳妆,薛尚宫心绪有些复杂,她在门口站了一会,上前,替她簪上一只并蒂芙蓉钗。
“世事无常,当初给公主送药的时候,倒是没想到,公主的缘分竟是岷山王殿下。”
云舟很淡地笑了笑:“薛姑姑以为,我会被萧铮纳入后宫对吗?”
薛尚宫不置可否,算是默认,道:“不过如今到岷山王殿下那去也是好的,北燕和咱们大魏的风俗不同,贵妾扶正比比皆是,与大殿下不同,二殿下的正室王妃之位,以公主聪慧,或可一争,到时候做了岷山王妃也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云舟微挑一下嘴角:“我和阿娘遭难时,在宫里多亏了薛姑姑的诸多照顾,如今我要走了,但这份恩情,云舟会记得。”
薛尚宫有些唏嘘:“公主是这宫里最后一个旧主子,公主走了,暮氏在这宫中的一切算是彻底被抹除了,大殿下也就这几日,便要出发南征,这一仗,哪还用真打,做做样子,你皇兄那边也就散了,天下很快就要被渤阳王殿下收入囊中了。”
云舟起身,看着薛尚宫道:“离宫前,我还想再和渤阳王殿下见一面,我有句话想对他说。”
薛尚宫点头。
云舟又一次入承天殿,见到了萧铮。
他背对着她,在看墙壁上的万里江山图。
他声音平淡而冷静:“你要和我说什么?”
云舟道:“我只是有个小小的请求,我想最后在双鸢阁里住一夜,也许以后我都不会再回来了。”
萧铮背对着云舟,云舟看不见他的神色。
她等着他回过身来,但萧铮始终没有。
最后,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去吧。”
云舟站在那,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站在雨中的回廊下,听了她诗作的秘密,并没有答应她什么,但那件事却从来没有传出去过。
云舟自己觉得很奇怪,此刻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很久之前的事,最近在魏宫的这段时光,朝夕相处时,反而一切都很模糊。
其实看见了萧铮打碎大妃送来的甜汤时颤抖的手,她心中有些猜测,可她并不想劝说自己,为他去找什么苦衷和理由。
她转身出殿,在门口,忽然又转身,声音平静中,透着极强的疏离感:
“萧铮,这是我第二次被送人。”
那语气忽而又转为柔婉:“奴婢就此与殿下别过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承天殿。
她暮云舟在萧铮心里,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物件。
与其自伤自怜,不如离开的决绝一点。
云舟走后,萧铮终于转身,松开握得泛白的手指骨节,唤了玄羽,道:
“明日,她去了岷山王府之后,你派两个人,守在王府外头,不要惊动任何人,如果发现她逃离王府,就暗中护着她到她想去的地方吧,她应该是要去南兹的。”
玄羽道:“殿下为什么不直接放她走?而要借岷山王府转这一圈?这样,云舟公主岂不是要在心里怨恨殿下?”
萧铮反问道:“怨恨我有什么不好吗?”
玄羽不语。
萧铮想了想,露出一些自嘲的笑意:
“算是我自作多情吧,她若是对我有情,才是她的劫数,我那个傻弟弟,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只要她想,现在那漏洞百出的岷山王府,适应些时日,不过想走就走罢了。”
玄羽犹豫了一下,又道:“二殿下他性格温柔多情,相貌俊美,如果云舟公主和小殿下相处之后真的情投意合……”
萧铮闭上眼睛,似乎很疲惫:“那不就是她原本应该有的一生吗?嫁给一个富贵闲散的世家公子,过与世无争的日子,我这弟弟与那刘家三郎可以说是如出一辙,她若乐意,也罢了。”
玄羽不再说话,领命退下。
云舟在双鸢阁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薛尚宫带来了一队宫女为她来梳妆打扮。
然后乘坐一顶华丽的轿子,出了皇宫,前往岷山王府。
路上,云舟拨开轿帘。
都城长街的景致,映入眼帘。
云舟有些恍惚,不能相信,自己居然有一天能够长久的离开那四面高墙的宫城,虽是依然被身份束缚着,但她已然看见了能飞离牢笼的希望!
所以当时萧铮将她送人时,心中虽屈辱无比,但依然微笑着应承下来。
无论如何,岷山王府比皇宫要好逃离的多。
街上有人瞧见了轿帘缝隙里的云舟,纷纷探头细看,欲一睹芳容,还有小孩子骑在父亲的脖子上。
云舟从未见过这样多鲜活的百姓,忍不住笑了一笑,惹得其中一人赞叹。
“岷山王的新妇,真是人间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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