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巨变◎
江听淙行马进入北直隶, 没想到会遇上京师军队调动,兵马快速行走着,手里的火把将黑夜照的通明, 墨文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下马躲在江听淙身后, 哆哆嗦嗦道:“少爷, 咱们还是回去吧,京城怎么兵荒马乱的……”
江听淙未答, 但他也提高了警惕,手中握着他的弓, 另一只手微微向后, 方便随时从背上的箭筒取箭。
跑步的前进的军队突然骚动,有人大喊一声:“有叛军从这里逃跑了!”
紧跟着传来几声刀剑摩擦的声音, 马蹄哒哒的声音, 脚步声也变得杂乱起来。
忽的一个身穿银色铠甲、似是统领的人带几个人打马过来, 遥望远处, 在江听淙附近停下来。
“都督, 那几人在林间逃窜, 并不好追。”
领头人眼神锐利,忽的看到了一旁带着弓箭的江听淙, 握着马鞭的手指向他:“你可会射箭?”
“回大人, 草民只会皮毛。”江听淙向他低头行礼。
“看到林子里逃窜的那几个人了吗, 他们是叛军,祸乱国家的叛军, 你既然会射箭, 试试能不能将他们射死。”
江听淙本来并不想出手, 但听到叛军二字, 眼底闪动,飞身上马。
“少爷!”墨文傻傻的看着他。
“墨文,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
说罢,江听淙纵马飞驰,跑了一段后拿箭拉弓,坐在马上瞄准了目标,他的马在移动,敌方更是毫无规律的逃窜,江听淙这一刻耳鼻关闭,眼里只有箭与目标。
“嗖嗖”几箭,敌方几人全部罗马。
林中有士兵高呼:“都督,这几个人都射中了!”
伍宪没想到这年轻人射箭之术了得,他本来也是司马当活马医,没想到还遇上个百步穿杨的天才。
“都督,抓获反贼朱济陇的叛军五人,五个人被射中的地方不致死,还都活着。”
伍宪沉声命令:“压下去,听候发落。”
他转头去寻找那名百发百中的少年人,却见他已经走了一段距离,立马打马追上去。
江听淙已经知道此人是位大人,可他赶路要紧,又担心这些叛军会危急到李黎郁的安危,便不告而别。
“小友,请等一等!”
伍宪追上来,他的左右也跟上来,见江听淙没停,有一人唬道:“这位是神机营的左都督大人,还不快下马拜见!”
江听淙也只好勒马停住,下马拜见。
“草民见过都督。”
“小友,你今年几岁?”
“十六了。”
“我见你射箭了得,你可想过要参军?”
江听淙还真没想过这条路,受父亲的影响,他一直都想走仕途,其实他并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不如在马上射箭快活。
“回都督,未曾想过。”
“那你可愿意跟我?”
江听淙惊讶抬头,看了他一眼。
左右见状,喝道:“我们都督愿意收你,还不快谢恩!”
伍宪挥手令下属退下,看着江听淙,露出一个笑容:“小友,我并非逼迫你,这样吧,我就在京城神机营,你随时可以来找我,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随州江听淙。”
伍宪点点头,带人走了。
江听淙一路寻到程府,他也有快两年没见到长姐了。
长姐信中还说,她有孕了,不知道身体如何。
还有,知不知道李黎郁的事……
等待时江听淙又想到李黎郁对自己说的,算了,长姐如今有孕,还是不要跟她说这些了,对方毕竟是太子,长姐又能有什么办法。
江春月想到江听淙来了,她激动的下了床。
琪清在一旁忧心忡忡:“文仲先生说你不能下床的,要静养,不若告诉少爷,让他帮忙招待江小少爷吧。”
“我的身体我知道,再说又不出去,让他进来就是了。”
琪清也只好小心的扶她出来坐下,往她背后垫了个软枕。
江听淙跟着下人的指引,一路从外院来到内院,畅通无阻。
江春月见江听淙进来时,激动的让琪清扶她起来,不止是与弟弟许久未见,也因为程玉璋的缘故,让她此刻见到娘家人,感到格外的亲切。
“淙哥儿!”
她颤声叫道,伸着双手想去触碰他。
本来还觉得闯入内宅有失礼节的江听淙,见到长姐这一刻,什么也不顾了,怕她走动,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同样激动的喊道:“长姐!”
江春月还是不争气的流了眼泪,她仰着脖子看着已经长的如正常男子一般高的弟弟,欣慰又怅然:“淙哥儿,你都长这般高了。”
“长姐别哭,长姐还怀着孩子,不能哭的,不然我的小外甥也要哭了。”江听淙低头看着她溜圆的肚子,心情很是不错,甚至已经开始想着日后要教小外甥射箭才好。
江春月被他逗笑:“你怎么知道是小外甥,万一是外甥女呢。”
“那我就驮着她骑大马。”江听淙已经不由自主的弯起唇角,期待道。
姐弟两人坐下来,江春月问了他如何来的,又问他学业情况,江听淙一一答了。
江春月没有问江政禹的事,江听淙也没提起他,惹长姐不高兴。
江春月让人拿来了各式各样淙哥儿爱吃的东西,江听淙脸上红了红:“长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江春月一怔,上下打量他,打趣道:“嗯,却是不是小孩子了,到了明年,都可以讨个媳妇了。”
媳妇没了……
江听淙垂下头,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
江春月想到什么,表情严肃:“你来时没遇上什么危险吧,最近京城不太平,你就在府上住下,过段时间等局势稳定了再走。”
江听淙慢吞吞摇了摇头,不经意提道:“我来时遇上了娶亲的队伍,说是要嫁到宫里去的,最近宫里可有贵人成亲?”
“有。”江春月想到李黎郁,神色有些黯然,“是太子大婚,太子大婚这日,又发生宫变,现在宫里混乱的很,我听说,皇上与二皇子都死了,太子继位。”
江听淙脸色白了白,太子就已经非他能够怎样的,现如今,他登了基,自己真的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这一刻,江听淙感觉到内心升起深深的无力感。
“怎么了?”江春月看他有些不对劲,江听淙只摇了摇头,他更不打算跟长姐提起自己与她闺友的事情。
他没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已经体会到了什么叫有心无力的惆怅。
“没什么,只是好奇……”江听淙扯扯嘴角,露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江春月也想到了李黎郁,她不由得说道:“说起来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一位手帕交,竹溪的李黎郁,就被太子选为良媛入宫去了。”
江听淙提着心,暗地里握紧了拳头,“竟然还有这种事,可是太子他……怎么会认识长姐的闺友。”
“这个就说来话长。”江春月没法将里面的事情告诉弟弟,只笼统道:“我这位闺友阴差阳错,曾经跟南巡的太子遇到过两回,还救了他,太子名誉报恩,就……”
“报恩,这是报的哪门子恩,人家姑娘有心上人,他问都不问直接强娶,真是没有道理。”
他激动的情绪引起了江春月的注意:“淙哥儿,你怎么知道我这位闺友有心上人?”
江听淙支吾了几声,脸色恢复正常:“我猜的……长姐,这样也好,你们都在京城,往后应该可以常见面吧。”
“嗯,应该会的……”
“姐夫呢,姐夫待长姐如何?”
这还是江听淙第一次称呼程玉璋为姐夫。
江春月有过想跟他走的想法,不说程玉璋会不会让她走,就说江听淙也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还需要仰仗江政禹生活,她跟他走也会给他添负担,说不定往后有人听说他有个和离的长姐,还会影响他娶亲。
有些话被她吞了回去,江春月笑道:“当然,我如今是程府的掌家主母,你姐夫是程府嫡长子,我公公是如今内阁的阁老、户部尚书,这样荣耀,怎么会不好。”
江听淙听罢,发自内心的笑道:“看到长姐这样好,我真的很欢喜。”
“你也是,要加紧学习,争取日后秋闱、春闱一把过,像你姐夫那样。”
江听淙苦笑:“我哪有姐夫那样厉害,他简直就是史书上的天才了,我怎敢比他……”
“没让你一定要跟他一样,是也要努力。”
程砚书这几日一直在宫里的直庐没有回来。
此次晋阳王谋反,余下势力需要清缴,同时太子继位的事情也被临时提上日程,只短短几日,朝堂就已经发生巨变。
程砚书在百忙之中,回了一趟程府,只为与儿子程玉璋好好的谈一次。
这次宫变包括朝堂巨变,他都发现了儿子的身影。
程玉璋从江春月那里失魂落魄的出来,回去洗漱之后,换了衣裳,才往父亲那里去。
如今事情渐渐明朗,父亲定然已经察觉他的所作所为,别人兴许不觉得奇怪,但父亲明察秋毫,极其敏锐,若真问起来,他也不好解释。
进了程砚书的书房,程玉璋向他行礼。
程砚书望着他面如冠玉的儿子,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是如何有着弱冠的年纪,老成的手段,到底是天生早慧,还是另有他因。
“怎么穿了秋天的衣裳。”他让他起来,声音缓暖,像个担心孩子吃穿的老父亲。
程玉璋面不改色,神色淡然:“有些着凉,故而穿的多些。”
他骗不了程砚书的眼睛。
他早已经注意到他脸上的抓痕、嘴唇上的咬痕,还有眼底的乌青。
他是从熙园来的,程砚书大抵能猜到他是与儿媳有了争吵。
“春月如今还怀着你的孩子,你万不可惹她恼了,女子十月怀胎,相当不易,你母亲生你姐姐和你时,两次在鬼门关徘徊。”
“是,父亲……”程玉璋嘴唇微动,无比丧气的垂下头。
程砚书手指点了点桌面,忽的说道:“要我是春月,也挺生气,玉璋,你好谋算,竟然找到太子身边的太监,暗地里合计太子,这步实在是险,你不怕春月出事,你也不怕这太监临时变卦,或者后来哪天将你供出去。”
程玉璋内心长叹,他做的那些,根本逃不过父亲的眼睛。
“当然,你做这些肯定有十足的把握,这名太监自进宫后改名万重,原本叫柳轻,来自竹溪。”
“父亲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何必再问。”程玉璋无奈道。
程砚书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台上放着的琉璃花,眸色幽幽:“玉璋,这些我还能明白你,但我不懂你为何假意投靠二皇子,又逼的太子使出阴狠手段,了结了皇上及二皇子,这一步,让我看不懂,我能向你请教请教,到底是为什么吗?”
程玉璋看着父亲的背影。
他没法说实话。
实话就是他前世后来知道了母亲死亡的原委,他对先皇朱济岱存有恨意,今生也借太子之手杀了他,以报母亲之仇。
而让太子快速继位,是因为他知道太子不会是个好皇上,他即将为宦官开启前所未有的盛世,他不会想着为国为民,他最终也死于他亲手推上来的宦官手里。
那之后,便是他的时代。
“父亲难道不觉得,朱济岱该死么。”程玉璋直白道。
程砚书闭了闭眼睛,只要一想到他就是杀死知知的凶手,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谁能想到,他忠贞了大半辈子的明君,是杀死他夫人的凶手,而原因只是他一个人的私欲。
“该死。”程砚书睁眸,眸中满是杀气,可他也不会忘记自己原本的问题:“你怎么知道他是杀死你母亲的人?”
“我还没有跟父亲讲过我流落在外那些年的事情吧,我在随州的道观里长大,遇上了一位名叫至行的师父。”
程砚书瞳孔微缩,“是前朝那位黑衣宰辅。”
“没错,他知道许多深宫秘密,包括坤宁宫大火那件事的细节,还有朱济岱一直讳莫如深的身世,我猜到两者之间有似有若无的关联,一开始,我还一度以为是父亲……后来才想明白,只有朱济岱做这件事情,才能做到这样天衣无缝。”
程砚书感受到一波又一波的震撼从他身体自上而下贯穿。
程玉璋知道这个答案父亲接受了。
他前世也是这样明白的母亲的死因,可惜前世太晚,没能给母亲报仇。
“你见了我留在田庄上的那个孩子,还有你大伯那位外室了。”程砚书用的是肯定句。
“没错。”在父亲面前,程玉璋尽量保证自己不要说谎,他很珍惜与父亲这来之不易的父子亲情。
程砚书轻笑,“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这个做父亲的,竟然被儿子安排的明明白白。”
今日内阁发生巨变,首辅姜言致仕,次辅张烨成首辅,阁臣傅义宏被革职查处。
原因都在那外室林氏身上。
程砚书留着她本来是要让执迷不悟的兄长清醒,不料这林萱去状告傅义宏私自扣押朝臣,又威胁欺辱他妻子的事情,更玄妙的是,同时有人告发傅义宏与叛贼朱济陇有接触。
这事程砚书都不会相信,傅义宏绝对不会跟朱济陇私下有联系,但巧的就是林萱却是被晋阳王府郡主朱毓掳去王府,而林萱又跟傅义宏有莫大的关系,很难不怀疑傅义宏与朱济陇没有私交。
此刻朱济陇是敏感人物,朱佑堏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丝与朱济陇有关联的人,所以傅义宏被下令革职查处,自此再无入朝为官的可能性。
傅义宏是姜言最出色的学生,程砚书虽然也是他的学生,但不论是太子还是朝臣,都知晓姜言这两年有意疏远打压程砚书。
所以傅义宏出事,就有人开始怀疑姜言。
朱佑堏正草木皆兵,但念在姜言身居首辅,也没动他。
可姜言看得清形势,他知道自己再不主动致仕,等待他的可能是刽子手。
内阁这样一变,张烨成了首辅,作为太子之师的程砚书,自然而然的成了次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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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人不如狗◎
先皇驾崩, 太子继位,昭告天下,改年号为洪熙。
洪熙元年。
乾清宫。
朱佑堏站在龙椅下首, 身着黄袍,龙冠, 玉带, 整个人器宇轩昂,贵气逼人, 从太子到皇上,身份的转变给他浑身罩上一抹神秘之色。
他望着那张金光闪闪的龙椅, 心中感慨良多, 他从出生之始就是为了这个位置而活的,这里才是他的归宿, 他满足而又孤独, 慢慢的走上去, 坐了下来。
借着晋阳王谋反这场事, 他得了权。
他本不想这么对父皇与二弟的, 谁让他们瞒着他, 威胁到了他的地位。
这没办法。
当然这场宫变也有一些意外。
他睨向一旁站着的太监万重,微眯了眼睛:“那日朕让黄善传江春月过来, 为何她还是回了程府?”
若趁乱将她留在宫中, 秘而不宣, 此生无憾!
万重虽然位分还没提上来,可朱佑堏身边, 他也是数得上太监了。
他卑躬屈膝, 毕恭毕敬回道:“皇上, 奴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说。”朱佑堏命令, 语气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
“那日宫中正乱,奴见黄公公叫走江氏后,太子妃,哦不,皇后立马派了人跟去,奴谨遵皇上之命,怕出意外,也跟了过去,见皇后的人私自放了江氏,奴也被皇后的人发现,带到皇后面前问话。”
“她问了什么,你如何回答的。”朱佑堏眉心一锁,语气有些着急。
“皇后问皇上为何偏偏要留江氏,奴哪里敢回答真的,只说是想用江氏来压制程家,防止有变。”
朱佑堏放了心,他此次成事,要多亏齐国公,皇后的地位和面子他必须要给,但他也深知若是被皇后知晓他心仪江春月的事,皇后必然不会放过她。
他赞许的看着万重:“你倒是个机灵的,黄善为朕做了许多事,朕本来许他事成之后委以重任,不料他竟被乱军杀死,你去代朕厚葬于他。”
“是。”
“万重,你本名柳轻,祖上曾犯过错被贬为庶人,世代不能为官,家境贫寒,只有一个病弱的妹妹。”
万重心底沉了沉,仍躬身回复:“是这样,皇上。”
“你祖上出个大人物,你自小也读书,可惜没有途经实现抱负,后来你只身来到京城,被拐为戏子,不堪受辱,又入宫为宦,命运多舛。朕知道,你其实是个很有野心的人,朕需要你,日后你就在我朕身边伺候吧。”
万重激动的跪地谢恩。
他跟江春月定亲的事没有被皇上查到,此乃万幸。
朱佑堏又陷入新的忧思。
他是需要程砚书的,他是他的老师,也是一个真正有才学和思想的人,可以帮他把持朝局,可他私自扣押江春月的事情没成,也必然被老师知晓。
所以……
“皇上,程次辅来了。”
朱佑堏连忙起身,如同以前做太子时的样子,恭敬出去迎接:“老师来了,快请。”
程砚书进去时,就见到了这样的朱佑堏。
程砚书要行礼,被朱佑堏拦住,他两眼湿润的扶着老师的手臂:“朕赐予老师见朕不必行礼的特权,以报师恩。”
程砚书诚惶诚恐,绝不敢真的像他还是太子之时,他深知帝王与任何人都不同,他们的权威是任何人都不能触碰的。
“朕请老师过来,是想起老师有一位丢失的嫡子刚寻回不久吧,当初朕还是太子时,与老师之子有过交涉。”朱佑堏笑眯眯的看着程砚书。
程砚书心里不由得抹了一把汗,回想当时程玉璋将太子打了一顿的事情,他后怕不已。
“犬子无知,还望皇上海涵。”
朱佑堏大笑,“朕岂是如此小心眼之人,朕请老师过来,就是想与老师讨论将令郎升到什么位置好,令郎做翰林侍读也不短了,为朕读书念经,倒是辛苦,不若放到六部里历练,早日成为老师这样的人物,为朕分忧,如何?”
程砚书来也是为了儿子,即便程玉璋仍有许多事情令他困惑,但他维护他的心不会改变。
“皇上,请看在微臣曾做过皇上之师的薄面上,请降程玉璋回归翰林,身为其父,深知犬子浮躁,学问不深,偶得先皇赏识,犬子便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狂妄自大,万万不可入六部,请皇上降他回翰林院继续深造,等磨平棱角,方可再用。”
程砚书长跪不起,朱佑堏无法,只好答应了他。
他本也不想见程玉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跶。
如此甚好。
程玉璋重回翰林院,身上无职,也不用像刚进去的新科一般值守,每日闲散在家。
得知妻弟来访,他亲自为他布置了客房,嘘寒问暖,还考问他的功课。
江听淙对这个姐夫没那么排斥了,自从在随州,他出面为长姐做了那些事后,他对他心里多了几分敬重。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你如何解释《大学》中这句话?”
程玉璋在江春月面前问起江听淙学问来,江春月默不作声,偶尔摸摸肚子,或者喝一口滋补汤。
自从那次争吵,她对程玉璋多避而不见,只是恰好淙哥儿来,她不想让他担心,多与程玉璋表现和谐。
而且让程玉璋考问淙哥儿的学问,她也是极乐意的。
江听淙站在程玉璋面前,双手背在身后,从平日里那个熠熠生辉的少年,变成了畏畏缩缩、磕磕巴巴的不自信学生。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要早点做出想法、打算,知道要做什么,心则定,心定则心静,心静方能行事稳妥……行事稳妥则……则……”
江听淙逐渐说不下去了,声音也越来越小。
江春月不由得心里有些失望,在她的印象里,江听淙总是那个与混世魔王只有一拳之隔的孩子,一步错就会像前世那般事事无成。
江听淙见到长姐目中的失望,心里也万分懊丧,只垂眼立着,不知所措。
程玉璋见状,在江春月发声之前,起身拍了拍江听淙肩膀:“淙哥儿,你跟我到书房来,我这里有本《大学》注解,是我当时自己写的,兴许对你有帮助。”
江听淙看了一眼长姐。
“去吧,定要好好跟你姐夫学。”江春月对他寄予厚望。
江听淙这才慢吞吞跟程玉璋去了内书房,反而心里松快许多,在长姐面前,他总有无形的压力,生怕自己会让长姐失望。
“你有心事。”程玉璋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情绪。
江听淙眼里露出些颓丧的情绪,眼神闪躲:“是有一些。”
程玉璋看了他一会,见他没有主动说,也不细问,只循循善诱:“我知道你想得到你长姐的认同,可也不必逼迫自己走一条不喜欢的路。”
江听淙抬头看他一眼,眼里有懵懂有诧异,他在父亲高压掌控下长大,似乎只有走仕途这条路才是康庄大道。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世上不止有政途,你可以当马夫,可以做铁匠,可以经商,也可以参军,每一行都有优秀的人才,淙哥儿,你姐姐只希望你好,你不要误会她的意思,她只是不知道你不爱文章道理,并非是强迫你要考功名。”
这番话在江听淙脑海中炸出朵朵金花来,一波一波的情绪感染他全身,也在这一瞬间,江听淙下定了参军的决心。
没错,他爱射箭,倘若此生不能娶心爱的姑娘,那他愿意与兵马为伴,一生执锐披坚、纵马横刀,快活一生!
江听淙没有再继续住下去,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弃笔从戎。
江春月听到弟弟说要参军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相当紧张的。
兵马无眼,这是一份赌命的道路,但听到弟弟说他喜欢骑马、射箭,喜欢读兵书的时候,江春月忽的想起当初曾听顾总兵念过他给自己写的墓志铭。
少好武术、骑射、布阵,父导向之,常引余巡边、观战,培余所好,每每思之,颇感庆幸,虽非亲生,然尊余之志,待余若亲父。
顾总兵大名顾桓,虽是舞刀弄枪之人,但文采斐然,常做文章,江春月每每听到他念文章,总昏昏欲睡,可也多少受到一些熏陶。
参军虽然有危险,但见淙哥儿意下坚定,江春月豁然开朗,欣然同意,只也免不了啰啰嗦嗦的叮嘱一番。
江听淙走之后,江春月产期将近,程玉璋早已请了三位稳婆住在熙园,以防万一。
江春月对程玉璋的态度也一直不冷不淡,宁愿跟小黄玩,也不想与他多说一句。
程玉璋又不敢惹她生气,有时常远远看着她,人也搬到了内书房歇息。
江春月在慢慢调整自己的心态。
她沉郁一段时间后,惊觉自己这状态与前世何异,可是要她像以前一样与程玉璋相处,又是万万做不到的。
走又走不了,放又放不下,江春月只能努力让自己适应环境,不管怎样,都要生下孩子再说。
为母则刚,江春月心神坚定不少。
她主动到祖母、薛瑛那里,还常与侄儿程玉琅说说话,心情也在一点点变好。
除此之外,她之前有过几面之缘的皇后之妹,曲婵,时常到府上拜访她,曲婵生性率真,与她姐姐曲娆截然相反,江春月与她相处感觉轻松愉快,心里也没那般闷痛了。
文仲先生说,马上要生产了,让她多走动走动,有利于生产。
有曲婵陪着她逛逛花园,江春月也乐意走。
“我再在京城待两个月就要回去了,我会给你写信的,春月,你是我在京城见过最好的人了,我很喜欢你。”
曲婵挽着她的胳膊,十分亲昵。
“你定亲了吗?”江春月随口问了一句。
曲婵撇撇嘴,“定了,我父母亲给我定的,他是我表哥,我们从小一起玩,这两年很少见,没想到最近一次见面,是他要做我夫君。”
“你不喜欢他吗?”
“喜欢,但是不是心动的喜欢,就是……怎么说呢,你有没有看过那种坊间的话本子,话本里的姑娘,会遇上让她怦然心动的意中人,然后两人成亲,那样多甜蜜呀。”
又是一个被话本子荼毒的姑娘,江春月心里中微叹,她自己不也是这样,总期待一些爱对方爱到天荒地老的夫妻情谊。
现实却是……
“哎呦!”
江春月正神思游荡,忽听一旁曲婵低叫一声,人就往自己这边歪去。
她们正走在草坪上的石板路,两侧堆着崎岖不平的天然石,曲婵只是心血来潮,一脚踩上了石头,想在石头上走,不料没走几步,脚下突然踩空,身子不稳,就要摔倒。
事发突然,江春月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已经做好了被砸倒的准备,却见一抹白色身影突然闪现过来,伸手拉住了曲婵,等她站稳,又很快撤退。
江春月捂着心口,只觉得刚才惊险万分,向前看去,意外发现了公公程砚书。
他身着白色道袍,整个人显得慵懒而随意,手里正握着一把剑。
“父亲。”
江春月唤了一声。
程砚书“嗯”了一声,看了眼仍傻傻站在石头上的曲婵:“这路不平,和你朋友小心些走。”
“是。”
程砚书没有多说,向她微微点点头,转身离开了这里。
江春月这才发现,前方是这条路的尽头,此地有一刻着巨大太极的圆形空地,角落还有两个童子,此刻跟着程砚书一起离开。
她猜到这里大概是程砚书常练剑的地方。
熙园的小花园通府上后山,是程府独享的景致,她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此处,打扰了父亲修行。
程砚书升为次辅之后比以往更忙,今日应该是他休沐,自己还扰他清静,江春月有些惭愧,对曲婵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她说完想走,见曲婵没跟上,回头,她还在石头上站着发呆,江春月不由得扶着肚子回去,伸手碰了碰她:“喂?”
曲婵这才回神,再不敢走石头上,她想起刚才的情景,羞愧的向江春月道歉:“是我不好,你还怀着这般重的身子,我摔倒了无事,若是砸到你……”
“没事没事,你又不是故意的。”
又走一段,曲婵仍心不在焉似的,江春月也不问,两人慢慢走着。
“春月,刚才那位是谁呀?”
“谁?”江春月疑惑了一下,很快明白她所指,才道:“你是说我公公么,程次辅,你应该听说过。”
曲婵小小叫了一声,“啊,怎么会呢,那不应该是个老头子,怎么会这么年轻!”
江春月笑了笑,无独有偶,程玉璋当初入阁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比他爹还早,这父子二人都不是一般人物。
不自觉想到程玉璋,江春月的嘴角从上翘的状态的慢慢下拉,听曲婵道:“春月,程次辅他今年贵庚啊。”
“三十六七了吧,父亲不过生辰,我也记不清楚……咦,你怎么对……”
江春月说完,转头一看她脸色,心里“咯噔”一下,曲婵这一脸怀春之色,加之她刚才对着公公问东问西,她有些不敢置信的试探:“曲婵,你不会对我公公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曲婵眼中羞意更甚,低头忸怩道:“他刚才偶然扶我那一瞬间,我心跳的很快,立马就体会到话本子里说的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了。”
江春月心情复杂,“齐国公今年贵庚?”
曲婵摸不着头脑,不太明白她问自己父亲的年纪干什么,但也诚实回复:“我爹不惑之年,怎么了?”
“所以你刚才对着快跟你爹一般年纪的人……”江春月羞于说出来。
“可是程次辅看着很年轻啊。”曲婵并不在意。
江春月也不好再说什么,瞠目结舌,无可奈何。
曲婵仍沉浸在小女儿情怀中,江春月敷衍了几句,提醒道:“父亲虽然是鳏夫,但他正是因为对我那早逝的婆婆用情至深,才不肯娶续弦的,你这条路,选的实在是不好。”
曲婵听到的却是别的,她双眸绽放出异彩的光芒:“好深情啊,我好像更心动了!春月,你一定不能阻止我,我觉得无论如何,我都要为自己争取一把!”
江春月:“……”
有曲婵陪着她,加上她对公公的心思,调动了江春月大部分的情绪,她日日也不觉得无聊,人也开朗了许多,连看到程玉璋,也没以前那么讨厌了。
活了两世,她也没那么矫情,不至于被他利用一次就要死要活。
此生不比前世,程玉璋只是个没有背景的底层京官,太子大婚她想去也没有机会,他回归程府的事情是她的选择,若是不去,那是对皇家的不敬,何况她一定要给鲤鱼送嫁的。
可前世的阴霾是她不敢触碰的魔障,江春月只要一想到那种昏天暗地的苦闷日子,心里极度恐惧排斥。
江春月正逗小黄玩耍,偶然抬头,瞥见门口站着的修长身形。
总要面对,一味的躲避不是办法。
她抱起小黄,放在对上,抚摸着它的狗头,小黄听话的依偎在她肚子边,丝毫不压迫到她。
然后,江春月对着院门口那望穿秋水的男人招了招手。
起初程玉璋还有些不敢相信,尔后甚是慌乱的踏了进来,走到离她三步远的地方,不再靠近,目光有些艳羡的看向她腿上的狗。
人不如狗。
程玉璋心里不由得苦笑,想他也算一代手能遮天的权臣,如今竟羡慕起一只狗来。
他这些日子也在反思,有什么能比得过春月还活着这件事呢,前世她郁郁而终,他有脱不开的责任,如今又怎敢气她。
他只要还能看见她,其他的又算什么呢。
“什么时候?”江春月缓缓摸着狗头,悠悠询问道。
程玉璋想问又不敢问她指的是什么,只能绞尽脑汁,说出一个最有可能的。
“夫人是指知道前世之事么,是我刚入程府那日。”
江春月冷冷的扯了扯嘴角,“你说谎。”
程玉璋情急之下指天发誓:“我说的都是事实,确实是进程府那日,仿若榆木开窍,记起了所有。”
江春月仍冷冰冰的看着他。
程玉璋又补充道:“但在春闱后不久,曾经做过几个依稀的梦。”
江春月都不用问,就能猜到他梦到的是什么。
“是我千里迢迢来京城寻你,还是我在随州像个嬷嬷一样伺候你?是因为这些,你在竹溪找到我,知道我背叛你,仍然不丢弃我的。”江春月只觉不能说这些,只一深想,她的心口就疼。
程玉璋敛眉,眼神染上墨汁般的浓稠:“我……”
“够了!我不想听!”江春月厉声喊道,程玉璋就乖乖闭了嘴。
程玉璋目露急色,柔声安抚:“不要生气,皎皎,我不说了,你若不想见我,我立马就走。”
“等等。”江春月想起了正办,她唤过琪清,让她去取一件东西。
空隙,江春月饮了一口茶,淡淡道:“程玉璋,是你对不起我。”
“是……”
“我要和离,我要离开,哪怕是你休了我……”
她还未说完,程玉璋已经脸色一变,立马脱去伪装:“不可能!”
江春月早知如此,许多人只觉得程玉璋聪慧伶俐,足智多谋,只有她知道,他骨子里有着可怕至极的占有欲和偏执。
只要他不放手,她根本就逃不出去。
即便是她想走,此时也需要从长计议。
“少奶奶,东西拿来了。”琪清拿着一样东西过来。
“给他。”江春月命令道。
程玉璋很快手上多出来一张搓衣板,这是刚做的,棱角分明,没有一点磨损。
这……
“用它跪一个时辰,让我高兴高兴。”
程玉璋深受儒家思想,礼义廉耻,跪舔跪地跪父母的思想刻入骨血,但这一刻,他全然忘记那些,只面上微红,扫了眼一旁的琪清,“能让我进屋跪吗?外面人多……”
江春月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容易接受,院子里人来来往往,确实被下人看到了不好。
“也不是不行。”
屋里,江春月半躺在软绵绵的贵妃榻上,半合眼帘,看着底下跪的笔直的程玉璋,心情是无比舒畅。
还是母亲给她讲过让男人跪搓衣板的事,她如今终于实现了这件事。
一炷香的时间一过,江春月翻了一页书,余光睨了他一眼,他脸色微微涨红,脑袋两侧流出些汗来,神色隐忍,可也掩盖不了痛苦之色。
“还有半个时辰。”江春月轻飘飘道,肉眼可见他脸上绝望的神色。
爽!
这是知道他是重生之后,江春月最高兴的一天。
“舒服么?”
“舒服……”程玉璋声音含着颤音,脸上薄红,闭了闭眼睛。
江春月心里乐开了花。
程玉璋,你也有今天!
【📢作者有话说】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引用自《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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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生产◎
距离朱佑堏登基已经一个月。
他并没有感受到成为皇帝的自由, 反而比以前做太子还束手束脚。
一切全在首辅张烨。
张烨与前首辅姜言是同窗,两人和睦的关系无论朝堂还是草野均是一段佳话,要知道这历史上首辅与次辅的关系从来都是剑拔弩张的。
但只有明眼人看得出来, 张烨还是在姜言处于最薄弱的时段,给予了他重重一击。
这些非程玉璋所为, 比起前世, 他只是省掉了看清楚这些的时间,行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即便是他不动, 前世姜言也是被张烨给干下去的。
姜言当首辅时,张烨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丝毫没有反驳意见, 整日里乐呵呵的,可张烨当政之后, 又兼吏部尚书, 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上午内阁, 下午吏部, 勤奋到不管是内阁还是吏部, 自此再无积压的文书。
张烨对自己严格,倒逼皇上也被迫勤奋起来。
这令朱佑堏逐渐不满。
乾清宫里, 他刚看完一堆折子, 一个小太监又搬上来了一堆, 汇报道:“皇上,这是张首辅送来的新奏疏, 请皇上阅示, 张首辅说, 皇上务必今日定夺, 做到今日事毕,首辅还说,他……”
“哗啦”一声闷响,这刚刚堆在书案上的奏疏就被朱佑堏全都扫到了地上,朱佑堏起身踹倒那小太监,气的胸脯起伏,咬牙切齿道:“朕是皇上,不是他张烨的的下属!滚,滚回去告诉那个老东西,他的首辅是朕许给他的,朕一样也可以从他手里拿回来!”
站在后面的万重等皇上发完了脾气,才上前叩首,低声劝道:“皇上息怒,您现在还需要这个老东西,皇上何不忍一时,日后等局势稳定再收拾他呢,许能抓住他什么把柄,收拾起来更肆无忌惮,还能显得皇上礼待文官。”
朱佑堏怒火渐渐被万重安抚,他模样女相,说话声音也不似别的太监那般尖利,与正常男声无疑,更重要的是原本是个读书人,但没有读书人身上那清高骨气,在他面前永远卑躬屈膝,令朱佑堏心里得到满足。
文官,朱佑堏微眯眼睛,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念头,文官再这样猖狂下去,怕是要皇上听他的了,万万不行。
他看着万重,想着要是文官都想宦官一样,听话又对他毕恭毕敬,而不是逼他工作,朝上争吵,他还要照顾他们的面子。
朱佑堏登基,原本东宫里的那些女人,除了姜言之女姜氏只封了个淑人,其余人均晋升妃嫔,张烨之女张氏为贵妃,李黎郁封淑妃,居钟粹宫。
从嫁给朱佑堏,朱佑堏一天也没来过她这里,她倒也乐得清闲。
皇室的好东西层出不穷,她是个喜欢热闹的,每日收集宝物,藏在屋子里一件件欣赏把玩,乐此不疲。
这日李黎郁得了一件分下来的粉彩荷花吸杯,模样好看极了,做工精美,她一得到,就用这个杯喝了三碗水。
她喝饱了水,命宫人收起来,然后抱着小白躺下,准备入睡。
婢女雨晴忧心忡忡的看着准备入睡的主子,“淑妃娘娘,您这每日该请安请安,该吃吃该睡睡,皇上却一次也没来过您这里,眼看着皇后和贵妃两人争宠争的你死我活。”
“干我屁事,我又不……”李黎郁差点说错了话,低头轻轻打了一下猫屁股,严肃道:“小白,你这小鱼干是白吃了的,让你提醒我少说话,结果你竟然打盹!”
小白慵懒的晃了两下尾巴,翻身往她怀里蹭,娇娇的叫了两声,李黎郁顿时就被这狸奴萌的连忙抱它到床上,猛吸它软乎乎毛茸茸的肚皮。
雨晴叹口气,看着主子毫不在意与畜生同眠,帮她整理床铺,散下床帐,又盯着那狸猫主子看了一会,“不光娘娘吃的胖了些,就连小白也整日肚皮圆溜溜,成了只胖狸猫。”
李黎郁与小白同时向她甩了个白眼,她逗着小白正要睡,却听外面守夜的宫人高喊道:“皇上来了!”
李黎郁顿时与小白面面相觑,一人一猫都一脸懵。
还是雨晴头一个反应道:“娘娘,快起来给皇上请安呐!”
李黎郁这才滚下了床,手忙脚乱的穿衣裳。
朱佑堏绕过屏风到内室时,就见到了衣衫不整的李黎郁,他眉毛一挑,找了个凳子坐下来,弹了弹锦衣上的褶皱,声音讥讽:“怎么,朕的淑妃不等朕,已经安歇了?”
李黎郁小脸一白,披着头发跪在地上,憋了半天,才挤出几个词来:“臣妾该死。”
朱佑堏忍不住笑出声,这几个字放在她身上怎么就这么惹人发笑,他与她也有过两次接触,这个女子也有趣的很,他想若不是江春月先入为主入了他的心,他或许应该会更喜欢李黎郁的。
今日走进钟粹宫实在偶然,若非他今日实在厌倦皇后与张贵妃的虚伪嘴脸,想去个别的妃子那里睡,路过钟粹宫,才想起自己曾一时意气用事,纳了江春月那好闺友李黎郁来。
他憋住笑,努力维持皇上的威严,轻咳两声,轻松道:“倒也不必这么严重……”
他说完这句话,分明看到李黎郁暗中松了一口气,见不得她这么舒坦,朱佑堏音调一转,变得严肃:“但是,朕一想到当年随州遇难,被你差点踩死,伤上加伤,就不想轻饶你。”
李黎郁“咚”一声给他磕了一个响头,产生求道:“请皇上饶恕我……臣妾这次吧,求求您了!”
李黎郁对深宫最大的惧怕就是皇上一声令下,她就被处死,她也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当初差点踩死他,他才恶意报复,将她纳进来的。
现在看,还真是!李黎郁欲哭无泪。
朱佑堏深切的感受到了她的害怕,他竟然有些于心不忍,好歹在竹溪那次,若不是她救起他,他大概真要一命呜呼。
何况这个女子与其他妃嫔是不同的,她只是一个商户女,若非自己插手,怎么会被锁在深宫。
朱佑堏起身,慢慢走向她。
李黎郁越发紧张,直到他的影子将她整个罩住。
朱佑堏伸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李黎郁偷偷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一脸得逞的笑容。
“吓唬你的,朕不是那般知恩不报的人,好了,朕的淑妃,陪朕睡觉吧。”
李黎郁浑身一抖,她眉眼垂下,眼睫轻颤,眼神黯淡无光,心中被她刻意忽视的悲伤处疼痛起来。
她不明白宫是怎样的,但她从兄长和皎皎那里得知,皇上是世间最高贵的存在,掌握着一切的生杀大权,她身为宫里的女人,一生只能围着皇上转。
所以,她万万不能显露出自己有心上人的痕迹,还要装出对他痴迷的样子,这她做不到,但能慢慢来。
朱佑堏以为她紧张害羞,怎么说也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她越害怕,朱佑堏越想吓唬她,牵着她的手往床边走,一边道:“你入东宫之后,就有嬷嬷教给你怎么伺候男人了吧。”
李黎郁咬了咬唇,小声的“嗯”了一声,看着被他牵住的手,克制住想抽回来的冲动。
万万不能表现出不愿!
来到床边,朱佑堏松开她的手,神色悠闲的展开双臂,又将她整个人收入眼中。
总是注意江春月,朱佑堏忽觉李黎郁也是一等的姿色,有一种天然修饰未雕琢的美,不像其他宫妃,晚上与他睡觉,脸上也一股脂粉味。
李黎郁抖着手给他解腰带,那玉带扣扣了半天,朱佑堏举的手都累了,脸上一黑,拨开她的手,自行解开,解完又脱衣上床,“等你给朕宽衣,朕都要早起上朝了。”
李黎郁不知所措的站在床边,朱佑堏都躺下了,还见到这傻姑娘站在床边。
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微眯眼睛,严厉道:“还不上来,要朕抱你上来?”
李黎郁吓得浑身一抖,连忙脱掉刚穿上不久的褙子,躺到床上去,紧张的平躺着。
朱佑堏今日没什么心情,但是享受逗弄她的滋味,他伸手过去,若有若无的拨撩,李黎郁咬着牙,像是在受苦难,朱佑堏哭笑不得:“李黎郁,朕是在给你上刑么?”
“很……很舒服……”李黎郁近乎哭道。
朱佑堏乐了,感受到她紧绷的躯体,大概是真的吓得不行,看得出她很想像其他妃子一般接受他的宠幸,但又没那素质。
只是他收手之时,忽的摸到一毛茸茸的东西,他脸色微变,又仔细摸了摸,竟然还会动,像……一条尾巴!
朱佑堏心里微惊,看着揪着被子闭着眼睛的李黎郁,压着声音,不动声色的问道:“李黎郁,你为什么有尾巴。”
李黎郁还未从刚才震惊的体验中清醒,糊里糊涂的回答:“我为什么有尾巴,当然是所有人都有尾巴,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嗯?谁有尾巴?”
朱佑堏已经伸手捏着那尾巴从被窝里提了出来。
李黎郁顾不得揪被子,心疼的看着被朱佑堏提着尾巴的小白,小白凄惨的喵喵叫,她伸手抢夺回小白,抱在怀里,低叫道:“是小白的尾巴,皇上您怎么可以这样!”
朱佑堏哪里还管那猫,目光定在那猫后边的雪团上,体内窜起一阵邪火。
他闭上眼睛,翻了个身背对她:“睡觉,往后不许将猫弄到床上来。”
李黎郁瞪了他后背一眼,将小白悄悄拢入怀里,钻入被窝,背对他闭上了眼。
这晚,是朱佑堏自当上皇帝,头一回感受到轻松。
可他也知道,这里他不能常来,李黎郁这样的涉世未深的姑娘,在这血雨腥风的后宫,怕不能活下去。
朱佑堏深知,自己从开始做皇帝,到真正掌握大权,不受牵制,还有一段路要走。
——
程府。
自从曲婵在府上遇上程砚书一见钟情后,她来的更频繁了,甚至以江春月要多走动为由,拉着她在花园闲逛,伸长脖子四处寻觅。
在一天逛了两次花园后,江春月终于忍不住了。
“我不去了。”
曲婵又祭出幌子:“先生不是说了,你生产前要多运动啊,不然会很难生产的。”
江春月磨了磨后槽牙:“够了,就是生产,也没有一天走三里地的,还有,你少拿我身子说事,你是在陪我走路吗,你分明是在寻找我公公!”
曲婵低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举两得嘛,你不要生气,你要是累了,咱们今天就不走了,我陪你在这里说说话。”
江春月看着她没出息的样子,恨铁不成钢道:“你好歹也是一品齐国公之女,当今皇后的妹妹,怎么能如此草率,随随便便喜欢一个只见过一次,连句话也没说过的男人,这个男人还跟齐国公年岁差不多,退一万不讲,你要是真成了,我还要喊你一声婆婆么!”
曲婵却很淡定,她勾了勾唇,笑的些许苦涩:“我知道啊,我跟他是没有可能的,我已经定亲,无故退不得,程次辅又是个痴情种,他为亡妻守制这么多年,身边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我何德何能,能被他看上呢。”
江春月被她这话给说的一堵,声音都柔和了几分:“那你怎么还……”
“图我高兴呗,遇不到还好说,遇到了就努力为自己追求一次,得不到也没关系,起码不会遗憾,我也能心安理得的嫁人,当个贤妻良母。”
江春月看着这个分明才及笄的姑娘,这番话竟安抚了她前世所做下的那些蠢事。
她是曾经对程玉璋有过热忱之心,又付出了莫大的努力,没有结果,也没什么遗憾和后悔的了,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
江春月竟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快活,好像脱掉了笨重的铠甲,涅槃重生。
那边曲婵让丫鬟拿来了一个锦盒,她打开,江春月看到里面码着精致的点心。
“回去的日程提前了,我后日便走。这些是我亲手做的芙蓉酥,我想送给他,表明心意,就是被拒绝了也没关系。”
江春月也说不出话来,她被曲婵身上那种豁达随性的品格所折服,她定了定神,改了主意,道:“我帮你送过去,今日我听廖游说父亲在家。”
曲婵眼中一亮:“谢谢你春月,我能结实到你这样的好友,真的是太欢喜了。”
江春月吩咐了林四去送,让他到了二爷面前,点名送点心人的身份。
林四明白少奶奶的意思,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跑了一趟,结果与他想的所差无几,这种情况,在二爷身上已经发生了不知多少次。
见他原原本本将锦盒提回来,江春月大概就知道了,曲婵眼中的光也逐渐消失。
若是想无憾,那就彻底死心,她命林四说明送点心的情况。
林四直白道:“我见了二爷,二爷一听说这点心是曲小姐送的,就让我回来了。”
“没说别的?”江春月多问了一句。
“没有。”
“好,你去忙吧。”
一时院子里安静的只能听到风声。
公公将用他的余生为婆婆守制,那前世的程玉璋呢,她心里荡起一层波纹,他是怎样度过他的余生。
他与张烨之女张纤凝无事的话,是不是也为她守制了半生。
“春月,我们吃点心吧。”
曲婵起身打开食盒,端出里面的点心。
江春月默默看着她。
“其实这也不是我亲手做的,我根本不会,是有点难过,但更多是一种释然吧,或许我今天晚上也会忍不住在被窝痛哭一回……”曲婵想到什么说什么,啰啰嗦嗦,江春月一直听着。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程玉璋整个政治生涯里,最怀念的就是待在翰林院时的日子,这里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有的是吟诗作福,畅谈古今,如果可以,他想在翰林院这处呆一辈子。
当年的同乡叶阚自傅义宏下去之后便一蹶不振,常约人饮酒,抒发自己报国无门的忧思,程玉璋知道,叶阚这个人,单单想要权力而已。
而另外一位在翰林院颇负盛名的甄觉行,又是另外一种极端。
“程兄,我还是觉得你上次那篇《问政》太过世俗圆滑,当下本就流民众多,苦不堪言,你还要收紧税口,若是你做了高官,定要让百姓叫苦不迭。”
程玉璋看着一脸正气的甄觉行,露出一丝笑容,轻道:“那可不一定。”
他前世有两件事是他最满意的,一是娶了江春月,二是推迟了本朝的没落期限。
甄觉行眉心锁成川字,对他不予评判,摇摇头,捧着书,坚定道:“不管别人如何,我这一生,定要清清白白的,不能有任何污点。”
程玉璋想到他的结局,刚想劝说几句,却见门外有一熟人,是兵部侍郎乔林双。
他大步跨进来,程玉璋起身要对他行礼,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扶住,乔林双眉飞色舞,甚是喜悦:“你还在这里,老师让我过来给你带个话,你夫人临产了,你若……”
他都能有机会说完,手里抓着的人已经空了。
做过武将的乔林双力气是有的,他看着手里一片不规则的破布,沉默了一会,抬头看了看捧着书张着嘴的甄觉行,“兄台,你看清楚他从哪边跑的吗?”
甄觉行摇摇头,他与乔林双二人静默片刻后,均不由得大笑出声。
“原来程兄也不免俗。”
“我终于见他不淡定一回。”
文仲先生给江春月算的日子是月底,没想到月中旬就发动了。
江春月还没有过生产的经历,她是恐慌的,又强迫自己镇定,跟着稳婆用力,可是这样循环几次,加上阵痛,她明显有些力不从心,连叫喊的声音都弱了很多。
从中午到晚上,程玉璋在门外边等的心里越来越紧。
程老太太牵着程玉琅,尹氏和薛瑛也侯在门口。
气氛越来越紧张,尹氏看着程玉璋两鬓豆大的汗珠,脸色苍白,开玩笑道:“女人生产都是这样的,贤侄不必这般紧张,等往后多生几个就好了。”
程玉璋直接没听见她说的,他时刻注意着房里面的动静,看着一盆盆的血水端出,紧张道:“我夫人怎么了,她怎么声音都小了很多?”
不等回答,程玉璋便直直往房间里去:“不行,我要进去看看。”
尹氏连忙大声制止道:“产房污浊,男人怎么可以进去!”
“玉璋,你不能进去。”程母也出声制止。
就在此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是程砚书回来了。
“情况怎么样了。”他问了下人,了解之后,走到母亲身边行礼:“母亲,夜露深重,您还是带着玉琅回去歇息吧,这里有我。”
他转头又对尹氏道:“大嫂,你与薛瑛也回去吧,等在这里,也多无用。”
几人也只好先行离开。
出去时,尹氏扶着程母,感叹道:“玉璋媳妇真有福气,遇上玉璋这样的男人,我是没机会了,我们倪姐儿遇上这样的好男人就行喽。”
程母忧心道:“春月这胎似乎不好生……”
尹氏点点头:“是啊,时间是久些,拖得时间越长,危险也……”
薛瑛也不由得潸然落泪,想起自己的遭遇,感同身受。
两人都说了半句,被程母牵着的程玉琅察觉出气氛不对,他忽的出声:“二嫂嫂会因为生娃娃死掉吗?”
“别胡说,她不会有事的,上天保佑着呢。”尹氏双手合十,祈福道。
程玉琅突然挣脱了程母的手,他小脸皱着,大声道:“我要等二嫂嫂出来!”
说着,他转身就往回跑。
程母焦急的喊了一声,老胳膊老腿的,怎么能赶得上小孩,只能吩咐下人跟上去。
房间里江春月的力气用尽,意识已经开始不清醒了。
直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拼命叫她的名字,江春月才睁着朦胧的双眼看了过去。
程玉璋,他怎么会在这里。
江春月疑惑,想起自己是在生孩子,心下焦急,伸手推他。
走……出去……你出去。
可这些她只能想想,她说不出话来,更抬不起手。
程玉璋抓起她湿冷的双手握住,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她冰凉的双手,虚弱白到透明的小脸,湿哒哒贴在额头上的碎发,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在人世间。
莫大的恐惧袭上程玉璋的心头,前世尘封的记忆解开,她去世时的情形又重新拉出来鞭打他的心脏。
无论他怎么唤都唤不回来的人,无论他怎么暖都暖不热的躯体……
“江春月!你给我醒着,求你,给我醒着!”
江春月被他这一通乱喊,神志归位,但也只是意识清醒,做不出回应。
孩儿,一定要保住孩儿!
她殷切的望着他,眼中含泪,满满的都是祈求。
程玉璋看着她泪汪汪的眼,怎么不明白她无声的含义。
但是孩子没有她重要。
他已经向文仲先生提了要求,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他夫人。
他可以没有孩子,如前世那般,但绝不能再失去江春月。
文仲先生施针之后,止住了江春月的血,他思考过后,向程玉璋汇报:“少爷,少夫人的血已经止住了,见少奶奶意识尚在,不若服下一副催产药,或能试一试。”
“不行,将孩子拿掉!”程玉璋想也不想,直接否认。
江春月听的很清楚,听到程玉璋要拿掉她的孩子,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抽回自己的手,向他脸上拍了过去,对程玉璋来说,如蚊子挠痒痒,但他却乐得见她可以动了。
“喝药……”她虚弱的说出两个字,却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程玉璋仍犹疑,他不敢赌。
“少爷,拿掉孩子的危险不亚于生下孩子。”
程玉璋眼底通红,又看一眼江春月默默流泪的水眸,终于下定决心:“拿药来!”
江春月努力的吞咽下这碗苦药,仿佛不觉得苦似的,大口大口的喝下。
这碗药给她输送了不少力气,没多久,江春月就开始新一轮的用力和疼痛。
程玉璋帮不上什么忙,又不敢碰她泄了她的力气,见她痛苦的样子,眼角也不由得落下一滴又一滴晶莹的泪来。
到了后半夜,稳婆一声“生了”,让江春月如释重负,闭上眼睛,再也没力气睁开。
程玉璋被她这一动不动的模样吓怕了,也不管旁边稳婆抱着孩子向他报喜,直接伸手就按住江春月的肩膀摇晃,面色惊恐:“皎皎,皎皎!你醒醒,你不能再丢下我,醒醒啊!”
江春月实在疲惫,本想歇歇,听到他不停的喊她,气的她很想打人,终于,她睁开了眼睛,看着程玉璋泪流满面,神色惊慌,鲜少六神无主的样子,她用刚恢复一点的力气,吼道:“滚啊,让我睡会!”
程玉璋这才停止动作,收回了手,扭过头去,面对墙壁,肩膀不受控制的抖了几下,他伸手抹掉脸上的水痕,声音嘶哑,一个人在墙角念念叨叨。
“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稳婆抱着孩子,看着一个床上睡着的娘,一个墙角哭泣的爹,转身走了出去,向外面的人报喜。
“恭喜少爷、少奶奶喜得贵子!”
江春月朦胧间听到这一句,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睡过去。
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泪,仿佛寻回了失而复得的宝贝。
程玉璋握着她的手站在床边,俯身亲吻她的脸颊,舔舐掉她的泪珠,声音仍旧嘶哑:“你是最好的,皎皎,辛苦了,我的皎皎,我们有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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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程拾◎
洪熙二年。
在首辅张烨高度强权政策下, 皇帝朱佑堏屡次与张首辅产生争吵,可每次都会被张烨及他身后的内阁、六部等文官集体劝诫,朱佑堏深切感受到自己就像是张烨手里的人偶。
张烨逼的越紧, 宦官之首万重的嘉奖就越丰厚。
没有哪个太监能比得上万重,进宫数年而已, 从一无所有到独得圣宠。
他成了皇上手里一把锋利的刀, 时不时向文官们刺一刀,背后带着圣意。
朱佑堏为了更好的报复不将他看在眼里的文官, 甚至为万重赋予了一个新的身份——东厂厂督
翰林院,程玉璋本要回家, 却被同僚拉住。
“你不许再拒绝, 每次找你喝酒,你有一百零八个理由, 你哪来的这么多事, 今晚必须去!”
程玉璋还未编出第一百零九个理由, 人就已经被左右两个同僚直接抬了起来。
“今天抬也要抬他到鹤楼。”
程玉璋知道自己这次逃不掉, 只想想后果, 他不由得膝盖疼痛。
皎皎送他的搓衣板, 已经肉眼可见的被他跪的磨去了棱角,她不许自己饮酒晚归, 不然定要罚跪, 还有今日十五……
程玉璋闭了闭眼睛, 实在不想错过,可同僚气势十足, 去是由不得他了。
只能想办法半路逃跑。
他一向诡计多端, 导致宴席上, 他去解手也有人跟着。
甄觉行瞅他一眼, 也有尿意,与他站在一起,解开裤腰带,无意间他瞥了程玉璋一眼,甚惊,完事之后,他默默拦住了程玉璋。
“程兄于房事,一定有独门绝技吧。”
程玉璋一顿,只反问:“怎么讲?”
甄觉行往下瞟了一眼,眼神看向别处,飘忽不定,两颊还浮起淡淡的红晕。
“程兄也知我新婚不久,于那事上,似有些力不从心。”
程玉璋很快懂了。
突破口来了。
他故作老成道:“此事绝非一日之功。”
他说不尽,然后又不说了。
甄觉行觉得不好意思,但又极其想知道,只好咬牙追问道:“程兄何必掩藏,愚弟虚心请教。”
程玉璋淡笑几声,不再卖关子:“确实我常练一些功法,是一位江湖郎中送的宝籍,我藏在书房多宝阁的密盒里,你若愿意,可以跟我去取。”
甄觉行此刻全然忘记初心,一锤定音,跟他一齐回去。
等到了程府,程玉璋嘱咐他在门口稍等,他立马取了回来。
他果真守信用,甄觉行没多久就看到程玉璋的贴身小厮给他送来了一本薄薄的东西。
他打开包裹,看到了上面《阴阳大乐赋》几个字,赶紧用布将其盖紧。
是他想要的。
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向外看了几眼,询问廖游:“程兄如何还不出来?”
他这才想起酒局,他是被同僚信任,才被委以重任,跟着程玉璋,将他带回酒桌的。
廖游笑眯眯道:“我们少爷一定让我嘱托大人,说练此功,务必戒酒,方可圆满。”
甄觉行不觉有假,他心里也迫不及待想快点回去翻看,匆匆告辞,马车改道,直接驶上回家的路。
程玉璋回到程府,先回了外书房洗漱更衣,甚至还漱了口,但他自己浸淫酒桌太久,也闻不到自己身上的酒味到底还能不能嗅到。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外面候着的廖游:“拾哥儿呢?”
廖游听到少爷问起小主子,嘴巴都咧开了:“司马先生带着小少爷在隔壁书房学认字呢。”
廖游只要一想到那还不到两岁的娃娃就已经这样用功,小手握着细细的笔,已经磨出老茧来了,不免心疼道:“小少爷还不满两岁,还是要多多睡觉的时候,小的看到他学习写字时都累到睡过去了。”
而程玉璋听到的是:他的儿子学习不用功,学习写字偷懒睡觉。
他面色一冷,负手出去:“我去看看他,竟然如此懒散。”
廖游:“……”他欲哭无泪,没想到自己本想让少爷心疼下小主子,心疼没有,反而还成了告状的罪人了:小主子哎,我真该死。
程玉璋来到隔壁,司马先生向他见礼后离开这里,一岁半的程拾看到父亲,兴奋的扶着椅手站起来,双手向他伸过去,讨要抱抱:“父亲抱抱。”
程玉璋伸手将小儿揽入怀中,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纸,上面都是儿子写的歪歪扭扭的字,仔细辨认,可以看出是他的名字。
“父亲,孩儿写的还不是很好。”程拾仔细观察着父亲的表情,失落的说道,奶声奶气,有的字还咬不清楚。
他亲身经历过没有父母关爱的幼时,所以不想儿子也这样,他是要做严父,但不是要折磨他。
他眼中泛出温柔的波,大掌安抚着他小小的背脊:“拾哥儿已经写的很好了,父亲像你这么小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程拾眨巴了两下清澈的大眼睛,粉嘟嘟的小脸皱巴着,伸出小手抚摸你一下亲爹的头,大眼里很快聚出两汪水,“是、是爷爷没有给爹爹起名字么?”
“也不是。”程玉璋笑了笑,这个问题他还无法向儿子说,他转移话题:“拾哥儿,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么?”
“不懂,父亲教我。”程拾破涕而笑,想到先生教授的礼仪,小小的腿不稳的弯折,跪在他膝上,双手握成小拳头,乖乖聆听。
“有两层含义,一为《礼记》拾级而上,人途漫漫,如同青石山道,忽陡忽缓,忽弯忽拐,你要一步一个脚印,漫步从而而上,走到你该去的地方。”
小娃听的仔细,发问:“我该去什么地方?”
“那得要你自己选择。”程玉璋继续缓缓道:“另外一层含义,拾,捡取也,拾哥儿,你是父亲母亲两世才捡到的瑰宝。”
程拾眼中闪烁起微光,他懵懂的点点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瘪瘪嘴道:“可是,孩儿上次在门外偷听到父亲也对母亲这样说过。”
程玉璋:“……”
他伸手拂了一把小儿的屁股,佯装生气:“偷听非君子所为,拾哥儿这点做的不好。”
程拾噘嘴低头,过会又抬起来,不敢相信似的,刻意靠近父亲怀里使劲嗅了嗅,眉头一皱,“父亲,你饮酒了!”
程玉璋惊讶,竟然还有味道,他来此就是为了散散味道的,拾哥儿鼻子敏锐,他说有,那肯定是有,不若再带儿子去府上后山底下转转。
程拾已经插了腰,带着跟他母亲极其相似的神色,漂亮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高兴。
“父亲你去饮酒了,你是又想跟母亲跪着洗衣服了对不对!”
程玉璋微哂,上次被皎皎罚,不巧被程拾看到,两人编了个谎骗他,被稚子认为但凡他饮酒,就要给他母亲跪着洗衣服。
“咳……同僚硬拉,你不要告诉你母亲好吗,这样,我有个好主意,你附耳来听。”程玉璋凑到程拾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程拾的眉头皱了又皱,可父亲说的后果确实可怕,他也只好答应,答应后又不断重复:“爹爹我可是为了娘亲才帮你说谎的哦。”
程玉璋领着程拾回到熙园,门口坐着做活的琪清见了,刚要通报,被程玉璋制止。
程拾也竖了根手指头在小嘴边,琪清忍住笑,拿着针线筐下去了。
程玉璋松开程拾,先一步轻脚走了进去。
靠窗户的贵妃榻,是她最爱待的地方。
她生子前那次大吵之后,再也没提过那些事,更没有说过和离,但人似乎变得沉默了许多。
可她又像是忘却了那些事情,除了偶尔折磨他,两人比以往更亲近了。
她此刻斜倚在榻上,面对着窗户背对着他。天气热,她穿的单薄,一身青莲色绣茉莉花的轻纱对襟开衫,墨绿色的云肩是同样的花色,美人侧卧,细弱的肩线到不盈一握的柳腰,又接一双修长匀称的秀腿,轮廓在轻薄的衣衫下若隐若现,娉娉袅袅,云鬟雾鬓,程玉璋一时移不开眼,被迷的三荤五素。
程拾走过来,见到母亲,喊了一声“母亲”,人就飞扑了过去。
江春月睡得很浅,听到儿子的声音,神志立马就清醒了,只是动作还有些跟不上,慢慢转过了身,睡眼惺忪的眸看过去,隐约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
她比以往长的更开,特别是生了程拾后,一颦一笑尽显风韵,肌肤若冰晶雪白剔透,雪腻酥香,眉眼含情,只是看她如此,程玉璋竟生出未经事毛头小子的一般,小腹发热,口干舌燥,他扯了扯袍子,走了过去。
“皎皎。”
“母亲!”程拾也喊道。
江春月清醒过来,忽视面前的男人,低头捧过儿子的小脸蛋,“吧唧”亲了一口。
这个儿子她是极满意的,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已经能与大人对话,还特别暖心懂事,常常逗得她开怀大笑,若不是儿子这么可爱,还小,她真的会想方设法的跑了。
程玉璋表面与她如同往常,事实早就将她看管起来,走几步就能看到陌生脸的丫鬟,出个门各条道路都能见到程府侍卫,她感受到程玉璋几乎无处不在的监视,她跟被软禁也没多少区别。
被亲了开心的不得了的程拾努力往榻上爬,江春月见状,起身将他整个抱起来,程拾迷恋的钻入母亲香软的怀抱轻蹭,软糯的重复叫着母亲。
程玉璋早在她亲了程拾之后,心就翻腾的不是滋味,怎么就偏偏多了一个男人,要与他分享皎皎。
“母亲,我今晚想跟你一起睡,你能不能不陪父亲,只陪拾哥儿一个人,好不好嘛。”程拾摇晃着母亲的手臂。
江春月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她的心都要被拾哥儿叫化了。
“当然,母亲最喜欢拾哥儿了。”江春月抱着他又是一顿猛亲。
程玉璋眉眼一压,严肃的看着程拾:“拾哥儿,你忘记父亲给你说的那些了,你已经长大了,是男子汉,怎么能这样依赖母亲。”
程拾委委屈屈道:“那父亲比我还大,怎么还让母亲天天陪你睡。”
程玉璋压低声音:“拾哥儿,怎么敢顶撞父亲,你母亲是父亲的妻子,夫妻本就应该同床共枕,你若是想有人陪你睡,也要日后长大娶了妻子才行。”
“我错了父亲,我会一个人睡的。”程拾满眼失望,说完眼泪都差点要掉下来。
江春月听着这一大一小之间的对话,很是无语,但她也知道程玉璋实在教育儿子,她也不便插言。
等程玉璋说完,她吸了吸鼻子,蹙眉道:“怎么有酒味,你喝酒了?”
“没有,是程拾打翻了父亲珍藏的酒壶,我去抱他,不免染了一身酒味。”
程玉璋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江春月对此毫不信任,她转头去问程拾,问他是不是这样。
程拾犹豫了片刻,看了眼父亲,才点了点头。
江春月瞬间懂了。
合着父子两人是联合起来骗她。
有一件事她很不解,拾哥儿看起来好像很迷恋她,但是更听程玉璋的话,实际上更喜欢他爹,让江春月气不过,明明是她好不容易生的。
程拾被丫鬟带出去了,只剩下夫妻二人,程玉璋再也压抑不住,俯身抱住了她,鼻息嗅着她熟悉清甜的香气,嘴唇亲吻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自从有了拾哥儿,夫人越发冷淡我了……”程玉璋唇齿模糊道。
江春月横眉冷竖,伸手推他:“你多大了,还跟儿子吃醋,还有,既然喝酒了还不快点去拿家法。”
程玉璋不怕这个,他怕……
他伏在她身上蹭了蹭,让她了解自己的难受处,语气也跟程拾似的含着无限委屈:“那我跪完,今晚还能……”
江春月冷笑两声,也不拒绝,还掐了他一把,听到他低喘一声,“看你表现。”
程玉璋这才偷了个香,去拿家法了。
等他走了,江春月沉思。
兄长已经找到了,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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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被发现◎
程玉璋吩咐所有下人都出去, 将门一关,从橱柜里取出了那块搓衣板。
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走回她面前, 放好板子,撩开袍子, 笔直而熟练的跪下去, 表情都不带变化的。
江春月斜倚着,若有所思, 时不时瞟他一眼。
程玉璋只看着她,含情脉脉的。
他已二十有二, 玉冠束发, 一身宽松的青衿道袍常服,衬的肩背宽厚, 身姿如松如雪, 眉目俊美, 气质温和, 是走到大街上, 什么年纪的女人都要忍不住多看两眼的那种。
可惜, 他的伪装再欺骗不了她。
只有她知道他内心什么样子,他即便是现在刻意展示自己有多纯良, 日后也将是那个背叛亲友的奸臣。
根本就不是她一个女子能玩的过的。
事到如今, 她什么也不求了, 她只求自己千万不能步前尘,再度陷入无尽苦恼。
爱不爱的无所谓, 她惜命行了吧。
她淡睇着程玉璋, 红唇弯了弯, 张嘴轻唤道:“奸臣璋。”
程玉璋心里一抖, 眼神瞬间变幻莫测。
这个称呼……
前世有一个人最爱这么称他,那就是甘肃总兵顾桓,骁勇善战,是唯一一个能将鞑靼吓破胆的神将,他很欣赏也很重视顾桓,不论顾桓如何抨击自己,他都视而不见,还替他请封加赏。
皎皎莫非……
程玉璋不敢深想,他压抑住不断涌上来的涩意。
“明天我要出去看看我那些铺子。”
“记得让孙蕊陪你,以防万一。”
程玉璋这次还算痛快,江春月心情愉悦,伸过一只脚去,踢了踢他的膝盖处,美目流转,巧笑倩兮,红艳艳的唇轻启:“这里痛不痛?”
程玉璋身上肌肉绷紧,伸手捧了她雪白的玉足,握在手里把玩,他目光湿润且幽深的望着她,两颊带着薄红,带着她的足慢慢往上移动,竟学程拾似的语气温软:“这里不痛,这里痛……”
江春月无语至极,她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以前你装纯良那么久,应该很不容易吧。”
程玉璋摩挲着她的玉足,不知廉耻的“嗯”了一声,语气慵懒且故意拉长音。
她感到脚痒,想收回来,他却不容许,气的她蹬了他两下后,道:“你这样好像一条发情的狗!”
“那你喜欢吗,我什么都依你,放下尊严,心里装的都是你。”
他竟然低头吻她的脚,江春月没眼看,只好用手遮住眼睛,变态,好变态……
他怎么成这样了。
“今天是十五,本来是我们约定好的行房日子,你罚也罚完了,那我就开始了,你瞧,我忍的好辛苦。”
程玉璋仍跪在地上,用她的脚感触自己。
程玉璋天资聪慧,领悟力超强,他现如今已经超越了她曾经给他看的书,都可以自主发挥了。
若是以前,她是不许他这样闹的。
可想到她构想了千万遍的逃跑,临到关键时候,她越是要麻痹他的大脑。
当然,也不能太过明显。
程玉璋已经半解衣衫,本来就宽松飘逸的道袍掀至两侧,露出一角起伏有力的胸膛,奈何他还跪着,双目晶亮含情,握着她的脚踝,模样靡丽诱人。
江春月拒绝挣扎的话说不出来了,抛开其他,但看他这副样子,没有哪个女人能拒绝的了。
美人计不止女人用,男人亦可用,甚至更有效。
大概是她也长了年纪,加之前世的经历,也放开许多,伸脚拨撩他,将他的领口敞开的更大,点了点他的胸口,蜿蜒往下……
程玉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只到一点再不能承受的时刻,低吼一声,从地上起来,将她抓过来扑倒。
“妖精,皎皎越发像个妖精了!”
江春月在他身子底下婉转如莺鸟,手指若有若无的擦过他的胸膛:“那呈呈可是斩妖除魔的道长?”
呈呈是江春月给他取的字,盛情难却,她当然不会放过整他的机会。
呈呈,只是她随口以他的姓做叠词,本为羞辱他,不料这厮还真敢用。
程玉璋掐了她的下巴就将她那磨人的小嘴覆住,不让她再说话。
被翻红浪,良宵苦短。
程玉璋在翰林无实职,也不用准点上值,但晨练的习惯他一直保持,天刚亮,他神清气爽的从卧房出门来,就见到门口打盹等待的琪清。
琪清听到声音,也醒了过来,定神看到程玉璋,急忙走过去行礼:“少爷,昨晚宫里有位女官过来传话,说李淑妃要找少奶奶进宫说话,但后来宫里又来了一个小太监,说是李淑妃的人,这次进宫是皇后授意,让她务必做好准备。”
程玉璋眸中一凝,淡声道:“好,我知道了。”
事发突然,程玉璋决定立马进宫。
他在内书房的厢房换了青色官袍,紧急打马入宫。
在太和殿前,他恰巧碰到被一队太监用肩舆抬着的万重,如今作为厂督大人,万重已经风光无限,背靠皇上,残害文官。
大部分文官依然对身为宦官的万重不屑于顾,也有一小部分人与他交好,程玉璋就是后者。
人的欲望总是无穷的,柳轻到万重的巨变,他的心境也发生了同样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他赖以依存的皇权,他会伸手向更多的地方,折腾文官他已经不再满足,下一步,他会想着去建功立业。
“停。”万重靠在肩舆靠垫上,俯视着底下准备避让的程玉璋,让队伍停下来,声音悠闲而缓慢:“程大人。”
避之不及,程玉璋只有面对,他向前,请道:“下官见过厂督大人。”
“嗯。”万重对此十分受用。
那些他当年对自己所作所为,万重已经不放在心上,他现在想报复程玉璋,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但这无趣,他还得留着他。
“比起翰林院,程大人鹤立鸡群,让我一眼就能看到你,你放心,这些年,我一直没忘记程大人一开始的帮助,你在翰林院待的也足够久了,是时候去六部历练历练,正好刑部缺人啊。”
程玉璋并未推辞,反而谦逊接受:“若能得到公公提携,下官感激不尽。”
万重大笑两声,又看了他几眼,没再留话,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程玉璋等他走了好一段时间才直起背,刚抬起头,就见到翰林院的几位同僚走过,他们显然看到也听到了他与万重的对话。
这里面有自傅义宏被杀后一蹶不振的叶阚,也有昨日还请教他房中术的甄觉行。
他们看着他的目光有愤恨、嫉妒、仇视、不屑……
程玉璋心里并未如何,他见惯了这种眼神。
“我原以为程兄两袖清风,不愿同流合污,现在看来,你与我叶阚也无二致。”
“今日我与程玉璋你割袍断义,再无任何联系可言!”甄觉行甩袖走人,利落干脆。
其余人也纷纷跟上。
没多久,这旷大的地就只剩下程玉璋一人,他弯了弯唇,继续往内阁的方向走。
内宫今年又进了一批秀女,曲娆刚弄下去一个张贵妃,如今又来了一群水灵灵,嫩的能掐出水来似的妹妹,感到心力交瘁。
刚与皇上成亲时还好,皇上常常临幸她,可奈何曲娆肚子不争气,身为皇后,一直无子,后来张贵妃曾怀过一个,不幸流产,之后疯魔被打入冷宫,其余新人但凡有苗头的,曲娆都暗地里送去了避子汤。
跟朱佑堏夫妻这么多年,曲娆与朱佑堏也算举案齐眉,她本以为夫妻关系就该如此,可渐渐的,她察觉出不对劲来。
起初是下人收拾东宫时,有一个小丫鬟误入朱佑堏曾待过得书房的密室,从里面见到了一张人像图。
曲娆见到那张图像时,大吃一惊,可心里的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也得到了填补。
原来如此,这就是皇上似乎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根本原因。
皇上喜欢程府江氏,一个臣子的妻子,还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她生孩子时,她还曾派人与她送过贺礼。
曲娆那张尊贵的脸逐渐扭曲。
她逐渐想通了一件事,她在刚嫁入东宫时便知道江春月与李淑妃是手帕交,偶尔李淑妃还会召见江春月进宫说两句话。
因着李黎郁实在是低调,皇上也很少去她那儿,曲娆几乎将她忽视。
如今她才恍然大悟,当初皇上为何会娶一个商户之女。
原来如此。
曲娆勾起唇角,她很想知道,若是李黎郁知道皇上纳她,是因为她那个好闺友,不知会不会站到她这边,与江春月反目成仇。
皇上可以宠幸任何女人,但是他决不能独爱上一个。
曲娆冷笑一声,吩咐侍女去叫李淑妃过来。
一眨眼功夫,李黎郁才惊觉自己已经入宫两年。
“淑妃娘娘,您要的紫薯饼做好了,要现在给您端上来么?”雨晴看着坐在窗边的李黎郁,询问道。
李黎郁摇了摇头:“没胃口了,不吃。”
雨晴张了张嘴,犹豫之下,还是说道:“娘娘,您现在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
李黎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怎么还能一样,我见过皇后和张贵妃两人闹的血雨腥风,还有花嫔、梅妃、妙姐姐……她们好像出现过,又好像没出现过,我有时候都要分不清,这些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娘娘,您怎么这样悲观了,皇上对您特别照顾,您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您有段时间梅与小程夫人联系了吧,不若召她进宫陪您聊聊,或许能开心,反正皇上特许娘娘可以随时召她进宫的。”
李黎郁听了雨晴之言,两眼空洞的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恰逢此时,门外有人通报,皇后身边的侍女来了,李黎郁拍了拍脸颊,出去迎接。
“淑妃娘娘,皇后请您过去一趟。”
李黎郁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皇后召见,她不得不去。
一见到皇后,李黎郁就被她热情的拉过去。
“妹妹,一转眼咱们都已经进宫两年了,宫里新人跟韭菜似的一茬一茬,本宫都要认不清了,想来想去,还是妹妹更亲近些。”
李黎郁只笑笑,偶尔谦虚几句,不敢多话说。
她现如今话已经能少说就少说。
“咱们都是老人,跟那些新人不一样,本宫这肚子不争气,本宫也就认了,但本宫觉得就算是别的女人来生嫡长子,也得是与本宫知根知底的人才行,这不,本宫一下子就想到了你。”
李黎郁心中警铃大响,无功不受禄,当一个人对你越好,她就越危险,她在宫里这两年,听到看到学到不少,并非毫无长进。
“皇后,妹妹不敢。”李黎郁连忙下跪拒绝。
曲娆脸上微冷,看着李黎郁这缺根筋的样子,决定打开天窗说亮化。
“有什么不敢,你进宫这两年,侍寝的次数屈指可数,还不如最近那个新来的莞妃,你心里难道就不觉得不公?你难道不想获得皇上的宠爱?”
曲娆跟宫里的女人斗了这么久,发现她们都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乞求得到皇上的爱,实在可笑。
这是她的宫斗法宝,就算是整日看着没心没肺的李黎郁也定然如此。
获得宠爱?李黎郁心里默想,她巴不得皇上把她给忘记。
“你如今还是处子之身吧,你我都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你这样,本宫真的很可怜你。”
李黎郁敷衍几句,思绪又飘飞了:那倒真不比可怜,她乐的清静,皇后到底要干嘛?
“你可知道为何当初皇上要你进宫吗?”曲娆终于说出了最根本的。
李黎郁只一听,心里便“咯噔”一下。
有女官拿来一幅图,在她面前打开,当她看到好友江春月不雅的人像图后,体内升腾起怒火,她压抑着,等待皇后发言。
“你明白了吧,皇上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是你的好闺友江春月,所以,他才不会动你,你不得宠,都是因为她,你恨么?”
曲娆在她耳边诱惑道。
“所以,跟我一起,召江春月进宫,然后……”
李黎郁心跳加速,她没想到,皇后能发现这个秘密。
她早在那次皇上醉酒去她那里,酒后吐真言,向她说明了纳自己的原因,她便不再召江春月进宫,怕她被皇上看见。
其实一开始,她就大概猜到皇上觊觎江春月了,但被皇后知道,以皇后的手段,她定会对江春月不利!
她上前收起那幅挂图,卷在手里,眼中升起怒火,愤愤道:“竟是如此,我不知竟是如此!我拿江春月当好闺友,她却背地里勾引皇上,皇后,你要为我做主!”
曲娆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来。
“妹妹,那就召她进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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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宫内一日历险记◎
江春月悠悠醒来, 天已大亮,洗漱时,琪清才告诉她李黎郁召她入宫的事。
“怎么不早告诉我。”江春月秀眉微拧, 加快了手中的动作。这样,今日也没法出去, 看来还要拖一日。
她确实与鲤鱼许久未见, 鲤鱼不召她,她怎么样也见不到。
琪清顿了顿, 有些心虚的看了江春月一眼:“是少爷不让说的,想让少奶奶睡的久些。”
江春月能明显感受到琪清的变化, 她与林四成亲之后, 心里大致就偏向程玉璋了,她明白她对自己无二心, 觉得程玉璋是对自己好,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前世有多悲惨。
距离她前世死之日越发近了, 她的心常不能安宁, 现在她在世上有了牵挂, 有拾哥儿, 有兄长,有弟弟, 她不能死。
琪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继续道:“但是, 没过多久,淑妃娘娘身边的人又派人来传话, 说这是皇后的意思, 让少奶奶多加小心。我今日一早便将消息告诉了少爷, 少爷已经去安排了。”
江春月这才想起来, 就是前世,她也是被皇后召见过的,她并没有刁难自己,反倒对她很关心,还赐给她不少东西,其中她印象最深的便是那株琉璃海棠花,颜色鲜艳,活灵活现,枝丫都是空管,里面注了颜料,美轮美奂。
她很喜欢这盆琉璃海棠花,一直摆在寝室。
听说这是西域进贡来的宝物,只有宫里有,但她隐约记得,好像在公公程砚书的书房里,也见过一盆类似的琉璃花。
依前世的经验,此次进宫,似乎并无什么危险。
收拾好后,江春月便入宫拜见李黎郁。
一女官早就候着她了,告知她李淑妃在皇后娘娘的坤宁宫里,让她去那里拜见,江春月谨慎的跟着她走。
新修建的坤宁宫端庄秀美,与皇后母仪天下的身份相辅相成,她殿里已经有四五个妃嫔,李黎郁正坐在皇后身边,曲娆握着李黎郁的手,时不时亲昵的用另一只手轻抚。
江春月进去参拜,听到旁边有个不知什么位分的女子阴阳怪气道:“程家妇有什么了不起,这么晚才到,分明是藐视皇后的权威。”
既然是程玉璋让她晚到的,这里面一定没错。
曲娆嘴角含笑,笑的娴雅端庄,转头看了眼李黎郁,温柔道:“哪里能怪小程夫人,是本宫知晓淑妃有这么一位好闺友,想借她的福气与小程夫人见一见的。”
江春月再次行礼,声音不卑不亢:“臣妇路上遇到一些事情耽搁了,不知皇后在,是臣妇的不是。”
“好了好了,好好的气氛,不要坏掉了,来,坐到本宫身边来,小程夫人。”
江春月走了过去,又对李黎郁行礼,得到李黎郁的首肯,她才坐下。
坐下时,江春月暗中琢磨,刚才她与鲤鱼对视的那一眼,她好像别有深意。
看来这曲娆确实有问题,一会要见机行事。
“皇上刚从本宫这里离开,他忙于政务,日理万机的,我们这些后宫的女人,总是孤寂的。”曲娆一手拉着江春月,一手拉着李黎郁,哀叹一声,又转而提高声音,脸上重新笑起来,左右看看又环视底下:“还好,有众位姐妹一起,大家有个乐呵,日子也倒有趣。”
江春月心里一惊,皇上来过。
自从朱佑堏登基后,江春月再没有见过他,大概朱佑堏也将她忘到了脑后,可若是曲娆有心害她,她大概会陷于污名。
这晚到一些,竟是这样关键。
前世,她同样也晚到了。
是以李黎郁的名义召她进来的,皇后没有理由责怪她。
江春月也发现今日李黎郁对她似乎颇为冷淡,进来之后,还没跟她主动说过话,连眼神都很少给她。
“其实本宫早就想见见小程夫人了,本宫那幼妹走之前说,她在京城交到了很好的朋友,便是小程夫人,这都是缘分啊。本宫很好奇,你与淑妃当初是怎样交好的?”
曲娆才说完,李黎郁就轻哼一声,语带不屑:“若是早知当初,便不换那手帕也罢。”
她这话一出,底下的妃嫔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深宫寂寞,别人的事就是最好的消遣。
“淑妃娘娘……”江春月起身跪下,朝着李黎郁拜道。
李黎郁表情越发气愤,一旁的曲娆扫一眼众嫔妃,拉住了她,轻拍了她肩膀两下,然后命其余各嫔妃下去,殿中只剩下了她们三个人。
人一走,李黎郁彻底爆发,直接站起身要去打江春月,低声吼道:“江春月,本宫拿你当朋友,你就是这样对本宫的,本宫好恨!”
江春月只低头听着,她虽然猜到李黎郁大概率是演的,可还是不免心中一痛。
“淑妃娘娘,臣妇不知哪里惹到娘娘,请娘娘明示。”江春月跪地不起。
李黎郁直接站起来指着她,破口大骂:“你还好意思问本宫,你当初勾引皇上那些事,要不是皇后娘娘告诉本宫,本宫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本宫与你交好,还不如养一条狸奴!”
江春月心中微震,当年朱佑堏纳她的事……
她知道她最后提到狸奴,这是两人的暗语,再加上她提到是皇后告诉她的,江春月明白她在趋于形势说假话,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曲娆看到江春月眼神中的痛色,再看看一向缩着脖子生存的李淑妃如今像刺猬一样,口吐重言,心中获得了莫大的满足感。
虽然没能让江春月跟皇上遇上,毁她清誉,可有对她充满仇恨的李淑妃在,不怕她江春月不上钩。
曲娆出来打圆场,按压住了李黎郁,低声劝道:“好了好了,淑妃,你不要激动,我也只是听说的传闻……”
被李黎郁直接说出自己告诉她的,曲娆有些尴尬,可奈何李黎郁就是这样没脑子。
李黎郁连曲娆一并瞪,怒道:“可是皇后娘娘,你都从皇上那里搜出了江春月的……呜呜呜……”
曲娆心惊肉跳的捂住了她的嘴巴,乐于她没脑子容易掌控,又气于她是在口无遮拦,心里无半点程府。
搜皇上私物的事若是被她说出来,她跟自己都得被打入冷宫,说不定还要被赐死。
她是希望李黎郁捅破这件事,但一定要将她摘干净。
她拖住李黎郁,将她往一旁的偏殿拉,同时命令侍女:“给小程夫人上茶,李淑妃情绪过激,本宫先去处理。”
江春月心里那点悲伤,全被李黎郁刚才的闹腾给赶走了。
还得是鲤鱼啊。
她本来还担心她这性格在宫里吃不开,是她小看了鲤鱼,她内心如玲珑,外表却显得愚钝,典型的大智若愚,宫里腥风血雨至此,她能混到现在,还不被皇后针对,也是本事。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勾唇一笑。
脑中却在此刻,犹如闪电劈过,她竟有那么一瞬间的熟悉感,仔细分辨,又无法厘清,只觉得像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殿中无人,侍女出去换茶,江春月独自一人在殿中,正等的无聊,听见门外有一个低沉威严的男声响起。
江春月刹那间心提到了嗓子眼,是朱佑堏的声音!
他怎么又回来了,这也是皇后的计谋?
她立马起身,左右看看,殿中空荡,几乎无藏身之处,厚重的门被慢慢推开,江春月眼前仿若见到白光,很是无措。
正在此时,那偏房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眼熟的侍女向她招手,江春月不顾一切的跑了过去。
那侍女带她进了偏房,又从后门带她出来,沿着一条无人的廊道,同时快速的向她说道:“淑妃娘娘派奴婢过来带您出去,说让您立马回程府去。”
江春月心里充满了感动,可又不免担心:“那你们娘娘……”
“娘娘无事,您就放心吧,只要出了坤宁宫……”
侍女的声音还未落下,江春月就眼见着坤宁宫的门进来一队太监,随即,一个明黄的影子跨步进来。
江春月仿佛看到自己,落入那明黄衣人的黑瞳里,那一刻,她都忘记呼吸。
“皇上。”
一声熟悉的声音,江春月眼中渗出些水光来。
朱佑堏微眯了下眼睛,眼神从江春月身上移开,转向一旁,带着笑容:“老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那月门慢慢加入了一个新身影,正是一身正红官服的程砚书,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翰林院的学子,其中一个,是程玉璋。
江春月许久没这样惊恐害怕过,但在见到程玉璋时,所有的不安全都被抚平。
程玉璋还是靠得住的。
如果她没有找到兄长,此生也就跟他这样得过且过,只能像菟丝花一样依赖他,攀附他。
“是犬子想接春月出宫,臣便私下带他过来了。”
朱佑堏看着老师身后的程玉璋,拉了拉唇角,明白这是程玉璋的防备。
“哦,朕还不知小程夫人入宫来了,如此,便让令郎接回去吧,令郎才华横溢,朕很欣赏他,朕还想提拔他到刑部去。”
现如今张烨把控朝政,权势滔天,时不时拿祖宗之训挑战他的皇权,内阁之中,唯有程砚书非张烨之流,朱佑堏自然要多为自己拉拢势力。
万重提起提拔程玉璋的事时,他本还犹豫,如今见到程砚书,他一并说了,好让程砚书记得这个人情。
程砚书行礼推辞,朱佑堏摆手,请他去书房议事。
等他们一走,程玉璋匆匆来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目光将她仔细的扫了一遍,“没事吧?”
江春月扯扯嘴角,“没事。”
接下来呢,如果皇后知道了朱佑堏当年与自己的事,会不会借机毁了她的名誉,到时……
出宫坐上马车后,江春月才依偎在他怀里,喃喃道:“皇后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事,我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可能我会让你蒙羞……”
臣子的夫人与皇上有什么,即便非女子所愿,这世间也只会唾骂女子不守妇道,还会嘲笑那臣子无能。
程玉璋轻笑一声,伸手摸着她水嫩的脸蛋,心里暖融融的:“你既然知道我的手段,我自不会让你处于这样的艰难时刻,你知道的。”
江春月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前世,这样的事也并未发生,是他保护了自己。
这或许只是冰山一角,她不会知道程玉璋为了她,付出了多少。
很快就好了,她想,自己只要离开,他不必这样辛苦,她也能获得更快活些。
程玉璋俯身在她耳边亲了亲,道:“皇上多情,你不必因为当年淑妃的事情难过,我敢保证,这后宫之中,李淑妃才是笑到最后的赢家,她过得也很不错。”
江春月推开他的脸,睁大眼睛看他:“什么意思?”
程玉璋眸中带笑,他很少主动说起前世的事,生怕激起她不好的回忆。
“前世,淑妃与你并未重逢,她同样也因为救过太子的命,被召入宫中,而且,她最终还会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江春月的眼睛瞬间亮了。
如果注定无法与喜欢的人在一起的话,她能如此,也是极好的。
同时,她也放下了心,若是离开,她也挂念鲤鱼,现在好了,知道她才是赢家,她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回到程府,江春月去祖母那里请安,刚去了没多久,程拾也被丫鬟抱了过来。
他大喊一声“母亲”,挣扎着从丫鬟怀里跳下来,跑入江春月怀里。
程母苍老许多,行动也多有不便,一整日常常睡觉,只有跟孩子们在一起时,还算有精神。
江春月抱了抱儿子,对他说道:“去给你太祖母请安。”
程拾大声说了个“是”,从江春月怀里爬出来,然后跑到程母面前,摇摇晃晃的,学着大人的模样,按规定行礼,还给程母磕了一个响头,甜甜喊了一声“太祖母”,可把程母给乐坏了,不停让丫鬟拿玩意来哄他。
没想到没多久,宫里又来人,说是皇后对江春月的赏赐,江春月过去看了,果然见到了那件前世很喜爱的琉璃海棠花,她照样摆在了寝室。
另一边程玉璋回到外书房,赵召已经等着他了,程玉璋来到案前,看到了一卷画轴。
“属下找到了这个,应该没有复刻版,仅此一份。”
程玉璋淡淡的“嗯”了一声,命他出去。
前世,朱佑堏死之后,他才得到这幅挂图,画着她妻子衣衫半解的风情图,他是男人,当然知道朱佑堏拿这个来做什么,只要一想到朱佑堏这样玷污过他的皎皎,程玉璋内心的暴戾似乎要将他撑爆。
他慢慢打开挂画,再次看到,依然让他眼中阴云密布,怒火滔天。
他看着挂画许久,像是在看画,又似乎不是,直到外面天渐渐黑了,他才将东西收起来,回熙园。
是时候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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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丢下◎
夜晚。
熙园, 江春月已经躺下,夏夜凉风习习,吹拂着窗纱微微拂动, 十分舒适。
她伏在软衾之上,只着小衣与亵裤, 两只腿儿还翘起晃动, 带着脚踝上细细的纯金脚链晃出一点清脆好听的声响。
她离开已经不是问题,可是拾哥儿, 她还没想好怎么办。
她今天旁敲侧击的问过拾哥儿。
拾哥儿是个伶俐的小子,回答的模棱两可, 他不单说更想跟谁在一起, 只说想跟爹爹娘亲一起。
平心而论,拾哥儿跟着程玉璋会更有前途, 但程玉璋走的那条奸臣之路, 自古作恶多端之人难有善终, 他怕是也很难有善果, 拾哥儿最终怕也会……
门口传来脚步声, 江春月停止思考, 转过头去,看到了披头散发, 穿着雪色寝衣的男人。
前世在王氏的教导下, 她目光短浅, 认知浅薄,常人云亦云, 后来又只沉浸儿女情长, 不知进取, 不知人情世故, 不知朝堂风云。
兴许是魂魄寄在一方砚台上总有残缺,她重生以来,除了像“程玉璋是奸臣”“程玉璋阴狠险恶”之类的印象词汇,加上一些印象很深的事情,她对那些记忆逐渐淡薄。
有一点她清楚,皇上年幼,程玉璋掌控大权,他一没想篡位,二没有贪污,反而他当权之后,国力富强,兵精良足,真正的奸臣,怕不会这么好心。
程玉璋一进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妻子如玉如雪的美背,在水绿的绸被上白到发光,他深知已经开始回味手掌覆上所能感受到怎样的柔滑。
今天并不是规定的行房日,一月两次,他是默认赞同的,不仅能选些不易有孕的日子,还能保养身子,他与皎皎此生定要长长久久,即便是四五十,也要享受床笫之乐,此为养生之道。
可到底身体年轻,经受不住诱惑,非他能控制。
程玉璋张口,出声已然喑哑:“皎皎……”
他坐在床边,目光贪恋留恋在她的背上,那跟细细的红色绳结与雪背形成刺目的反差,他一时想到刚才所看之图,念头疯狂迸发出来。
“明天我要出去,带着拾哥儿。”江春月轻描淡写的说道,她今日自是有备而来。
“好,明天我陪你去,正好休沐。”
程玉璋散下床帐,关上床门,小小的空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程玉璋不稳的呼吸声也变得更加清晰。
他罩在她上方,双手撑在她肩膀两侧,低头吮吻她的背。
江春月舒服的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猫儿似的婴宁,等她享受够了,她翻过身来,推拒他的头颅,摇了摇头,冷酷无情道:“今天不行。”
程玉璋:“……”
事出反常必有妖,程玉璋明知她可能有不可掌控的举动,可仍然不能过得去这道坎。
“求你。”他眼神痴迷,眼角微红,头上有细微的汗珠,看得出忍的很辛苦。
江春月也学他平时的样子,伸手捏住他光洁的下巴,似有若无的拨撩。
程玉璋仰起脖子,方便她对自己动手动脚。
“我劝你此生多积德行善,否则,拾哥儿和我也要跟着你遭殃。”
“唔……”
江春月分辨不清楚他是不是回答,转而用力揪住他的耳朵,拉下来,用更大的声音在他耳边道:“你听到没!”
程玉璋索性压覆在她身上,将头埋在她温暖芬芳的颈间,凉软的唇落下一朵朵轻吻,自下往上,攀升到耳珠,肆意嘬弄,江春月不由得曲起一只腿。
“能不能告诉我你前世怎么跟顾桓有牵扯的?”
他几乎用的气声,暧昧至极,但江春月听到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她从未对他泄露过顾总兵……长兄的信息。
此段太过玄妙,连她刚从淙哥儿的信里得知顾桓是她小时候走失的大哥时,都花了不少时间才接受这件事。
谁能想到,她魂魄所寄之处,并非因为顾总兵是程玉璋的政敌,而是因为他是她的亲哥哥,大抵就是血脉的联系。
缘分妙不可言。
此下她要去跟长兄相聚,更不能说实话。
好在她今生修了演戏一课。
她只需微微侧身,程玉璋顺势躺到里面,她伸手,从他松垮的衣领里滑了进去。
“程玉璋,你是够聪明,可有时候聪明过头,我不知道你哪来的推断,但我自从来到京城之后,见过的男人除了你就是府上的管事,你怎么就将我跟顾桓牵扯上,他又是哪位,就算是妒夫,胡闹也得有度才行吧。”
程玉璋眸光微变,双唇张开,整个人跟着她的动作沉浮。
可他的思路是清晰的。
“那你又如何得知你……之后的事情。”
江春月给他些甜头,亲亲他的下巴,推开他追过来的唇,手动捂住制止,“念在你今天表现不错,我还很高兴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前世我死后,化成一缕孤魂飘荡人世,你的事迹,我有所耳闻。”
程玉璋低喘一声,伸手环住她的软腰,另一手托住她的臀,将她搂在怀里,翻身平躺,他喜欢她整个趴在自己身上。
他目光明亮几分,前世的冷寂仿佛今日才寻到归宿,“那你有回来看我吗?”
怎么可能!
江春月内心吐槽一句,面上莞尔笑笑,亲亲他的脸,十分响亮,还带了口水,她很满意。
她说:“当然啦。”
程玉璋心情剧烈起伏着,他只要一想到他前世孤独时候,她在看不到的地方看过他,竟忍不住想要流泪。
“真的吗?”
“不骗你。”江春月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
倾时,铺天盖地的吻就埋没了江春月,她像是沉溺在名叫程玉璋的湖泊里,只能被迫承受他暴风雨一般的狎弄。
空隙他还不听说道:
“你要相信我,张子的横渠四句璋从未忘记。”
“许卿卿之诺,我不敢忘。”
“赤条条来,清净净走,衣虽污,心明净。”
江春月被抛往极乐,可他说的,她都听得很清楚,一滴泪静悄悄的流下来,她的贝甲滑过他的肩背,泣不成声。
——
翌日。
程拾还未睡醒,便被程玉璋从小被子里挖了出来,强行被剥光,又换上一套红绣球的圆领袍。
等换完衣裳,程拾才揉了揉眼睛,砸吧了两下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问道:“爹爹,今天要去做什么呀,拾哥儿还没睡醒。”
“今天我跟你娘亲带你出去玩,你不总闹着要出去吗。”程玉璋将他抱到椅子上,让丫鬟给他洗脸漱口。
程拾一听出去玩,兴奋的在椅子上跳跳,很快被程玉璋按住,怕他掉下来。
在琪清看来,今天再正常不过,给少奶奶梳妆之后,又安排丫鬟拿上一些出行的物品,江春月走出门时,小黄摇着尾巴过来舔舐她的裙摆,她伸手一指:“小黄也带着。”
琪清苦笑:“少奶奶,这不好吧。”
恰逢程玉璋抱着程拾出来,程拾头顶上的红绣球随着动作颤颤悠悠,煞是有趣。
“将小黄带着。”
一家人一起去向祖母请安,在那里用过早膳,才出门去。
程玉璋以为昨晚两人冰释前嫌,心中舒畅痛快,之后每每想起此时的情景,他都悔恨不已,痛不欲生。
他程玉璋一生可以掌控任何人,偏偏无法对江春月毫无保留的用心计,一物降一物,命中注定。
大兴这条商街,江春月闭着眼都能从头走到尾,鳞次栉比的商铺,各样白色的幌子迎风招展。
大人看腻的风景,在程拾眼里,是五光十色、充满新奇的世界。
江春月抱着他,他兴奋十足的晃着小脑袋使劲看,没多久后,他向父亲张开手臂:“爹爹抱。”
程玉璋将他接过来。
江春月怀里空荡荡的,有些怔忪的看着儿子,明明是她生的,却好像更喜欢他爹……
拾哥儿从程玉璋怀里调整好姿势后,趴在他爹的肩膀上,对着母亲咧嘴笑,眼中满是狡黠:“这样,娘亲不累。”
江春月噗嗤一笑,心里那点落寞烟消云散。
程玉璋轻拍了下拾哥儿的小屁股,无奈道:“你就是这样孝顺爹爹的。”
他转而看向江春月,眼神直白而热烈:“不过抱着你这样的重活却是该爹爹来,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往后要少让娘亲抱,知道吗?”
程拾点点脑袋,伸手一指旁边的彩色琉璃瓦的高楼,兴奋喊道:“哇,这栋楼好漂漂,拾哥儿长大了,要住在那里。”
江春月与程玉璋纷纷往他指的方向看去,檐角飞卷向上,雕梁画栋,确实美丽。
江春月眯了眯眼睛,念着那高楼的牌匾:“风月渡……”
程玉璋已经开始训子:“这种地方,不管你有没有长大,都是不许来的,这里是不学无术子弟来的地方,这楼看着很漂亮,可越美的东西越危险,拾哥儿你要记住这句话,离这些东西远一点。”
程拾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很快又被别的东西给吸引。
程玉璋敏感的发现妻子落在自己身上若有若无的眼神,他将拾哥儿交给赵召,让他抱他去买糖。
拾哥儿一走,江春月便提起前世一件堵心的事。
“你前世有没有嫖过娼,吃过野食,嗯?”
她还记得她不配合他行房后,他半夜直接出府。
程玉璋眉峰一拧:“我便让你这样不放心么,你原来有这样的疑虑,青楼这地,我不敢说我没去过,但绝未与里面的女子有过任何接触,包括身心。”
“虽然你这样怀疑我,我也很高兴,说明你还是很在意我,但为夫发誓,绝无越过雷池半步,今生更是没去过这种地方,前世总有些无可奈何的缘由,皎皎,你有什么疑问直接问我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假话,就让……”
江春月赶紧捏住了他两片唇,手动让他闭嘴。
“发誓谁还不会,好,你说没去过,那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都睡着了,你非要强迫我那什么,然后我不许,你大半夜出府了,你去哪了,嗯?”江春月嗔他一眼,还是很气。
程玉璋脸上有一丝不自然,垂下眼帘,俊秀的脸上微微泛红:“说起来我也觉得挺矫情,我那时总觉得你心里有别的男人,你不跟我……嗯,是因为这个,我就很生气,心里又闷,睡不着觉,就常去浑河边上独坐,这样会好受一点。”
江春月甚是无语,可眼里竟然热热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好像前世她与程玉璋之间,有太多的误会,可两人又总沉默,其实,都是因为在乎。
不能心软,离开的事情早在一个月前就定好了,离她前世死亡的日子越发近,她必须要保住自己这条命。
“我知道了,是我误会你了,我那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哎呀,别说这些了,去把拾哥儿找回来,我们去吃饭吧。”
程玉璋低头牵了她的手,坚定而满足的笑了笑,说了个“好”字。
马车行驶到大兴最有名的酒肆,进了一个雅间,点了一些特色菜品,还要了一壶度数低的果酒。
江春月抱着拾哥儿坐在蒲团上,轻抚儿子的头,忽的碰到自己脖子,“啊呀”一声。
“娘亲怎么了?”拾哥儿仰着头,眼神忧虑的看着母亲。
程玉璋也投来关切的目光,“怎么了?”
“你送我的那个虎头印章,就是婆婆给你留的那个,我挂在脖子上当吊坠,现在好像没了,不知道落在哪里。”
江春月一脸着急,抱着拾哥儿起身,四下寻找。
程玉璋也跟着起身,扶着她以防她摔倒,沉静道:“莫慌,让下人去我们路过的地方找找就是了,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那可是婆婆留给你唯一的念想,不行,我要亲自去找,你带着拾哥儿留在这里,我去看看。”江春月将拾哥儿送到程玉璋怀里。
程玉璋接过儿子,一把攥住了江春月细弱的手腕,眼底泛着一点光亮:“好了,你跟拾哥儿留在这里,我带人去找。”
他说着又将程拾送回到江春月这边,江春月正要伸手去抱他,却见拾哥儿小胳膊小腿胡乱扑腾起来,挺着身子往程玉璋的方向靠:“我去,我也去,我男子汉,帮娘亲找!”
江春月眉眼微蹙,仍伸手想去抱拾哥儿,但拾哥儿此时如同一条活力无穷又滑不溜秋的鱼儿,根本抓不住。
程玉璋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将儿子推向妻子的手顿住,收了回来,无奈的看了眼儿子:“没错,拾哥儿是男子汉,我们一起帮娘亲找。”
“好!”程拾这下开心了,拍掌摇着身子要父亲赶紧走。
程玉璋收回目光,投在江春月身上,目光带着点安抚:“别担心,我们尽力去找,就算是找不到也没关系。”
江春月目露难色,肩膀都无力的垂下:“找不到我会很愧疚……”
“我们会找到的!”程拾大吼宣布。
程玉璋心中动容,也被儿子的情绪感染,向江春月保证:“夫人放心,我跟拾哥儿会找到的。”
江春月杏眼含着点点泪光,硬扯出一丝笑来点点头,像极了遗失心爱之物的女子。
这泪是真的,但并不是因为丢失东西着急,那虎头印章的吊坠,是她故意丢掉的。
刚才程玉璋明明都要将拾哥儿给她,按道理讲,让一个不到两岁的小娃跟着去找,实在没什么效率,他这行为,似乎是有意为之。
他的心眼子,十个她也比不过,好在程玉璋对她确实有情,让她可以趁机钻空子,发挥她已经磨练的很好的演戏大法。
程玉璋一走出酒肆,目光幽沉,吩咐随行的林州、林四,“封锁酒肆,不许一个苍蝇飞进来,一个蚂蚁爬出去。”
只是一丝的不确定,但他不敢放松警惕。
江春月独留包间,只有琪清陪着她。
江春月坐了一会,放下茶盏:“琪清,你去换壶茶叶吧。”
以琪清大丫鬟的身份,自然无需她亲自去看,但既然是江春月指定吩咐的,身边又无其他人,琪清自己去也就去了,没多想。
她开门的空隙,小黄从门缝里溜进来,咧着大嘴,哈赤哈赤的凑到她身边舔主人的手。
外头白芙探头进来,寻到偷偷溜进去的狗,想进去捉它出来,被江春月制止:“不用,让它在这里陪我会吧。”
江春月挠挠它的狗头,小黄享受的眯起眼睛,两只黑炭般的狗眼成了两条弯弯的缝,江春月被它逗乐了,小声道:“你跟你的小白兄弟自从分开之后,就没见过呢,真可怜呦。”
过了一会,江春月起身出去更衣。
江春月更衣不喜被人伺候,她独自进入为贵客准备的香室,小黄也大摇大摆的跟着她遛了进去,琪清等一众丫鬟只能干瞪眼。
这是江春月早就做好的功课,这家酒肆是他们常来的,二楼香室后是一个连接的走廊,她迅速穿过走廊,往下看去,只看到四五个程府的侍卫。
程玉璋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竟然连酒肆后面都防备上了。
江春月一筹莫展,没看到淙哥儿,她更是担心。
忽的旁边高树上传来一声杜鹃叫,她下意识的看过去,轻松发现了正抱着树干的江听淙。
她心下一喜。
江听淙戴着一银色双龙戏珠的抹额,身姿硬朗挺拔,已经颇有青年的模样,一身红色跑马圆领紧身袍,外加黑裤黑靴,显得清爽修长。
他背后还背着一个箭筒,一手拿着一把大弓。
淙哥儿真的长大了。
她指了指下面的侍卫,江听淙竖了一根手指在唇边,然后向长姐做了个口型:交给我。
少年人风流如画,意气风发,他叉坐在树干上,腰板笔直,抽出两只箭,一只叼在嘴里,一只拿在手里,往箭头上拴了什么东西,然后拿出弓来,瞄准一旁的虚空。
江春月虽然看不懂江听淙在干什么,但是她相信弟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能处理好这些。
江听淙射出带了东西的一支箭,极快速度再次射出一支,后者将前者打偏,迅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往楼下空地斜插而去,看箭的方向,根本不会联想到是从江听淙这个方向射过去的。
底下的侍卫听到动静,立马拔剑向箭围了过去,有两人向可疑方向处查探,而另外两人去检查那支箭,只是刚拿起来没多久,两个人就悄无声息的软倒在地。
好厉害!
江春月惊奇不已,她欣喜的看着淙哥儿。
江听淙对她弯了弯唇,拿出一个带链子的抓钩,往上面的树干一甩,抓牢了套在手腕转了两圈,双腿一蹬,便直接往江春月的方向荡了过来。
江春月忍不住低呼一声。
好在这里没有栏杆,她伸出手去,也忘了害怕,等到江听淙一过来,她张开双手,去抓他。
江听淙的力量掌控的恰到好处,正好落在了浅台之上,他伸手掌控住长姐的腰部,道:“长姐,抓紧!”
他说罢,双手大力摇了摇锁链,往另外一个方向荡去。
江春月紧张的抓住他,她还是头一次体验这么刺激的动作。
江听淙非常有技巧的在过程中放松锁链,两人逐渐下落,在离地面不足两米的地方,锁链到头,江听淙直接松开,那只手快速放在长姐的腿弯处,双腿岔开,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江春月下来,目光亮亮的注视着弟弟:“淙哥儿,你伸手好生敏姐。”
“叫我名字,或者叫我弟弟啊,长姐,我都已经长大了。”
江春月看着笑的开朗的弟弟,同样露出笑容,心中动容不已,“我们走吧,快些,不知道程玉璋什么时候回来。”
江听淙疑惑:“我那小外甥呢,拾哥儿呢?”
江春月眼中黯淡了几分:“不带他。”
程拾似乎天然更亲近他父亲,而且勤奋好学,跟着程玉璋,会更有利于他的未来。
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去毁了儿子的前途。
时间紧迫,江听淙没有时间去考虑,他解开院子里树上拴着的马,然后拿出一个兜帽,直接给长姐套上,将她抱上马,甩了马鞭就走。
一定要在程玉璋发现之前出城,不然,他们就没机会了,程府侍卫很快就会发现有两个人晕倒,琪清她们也会发现少奶奶长久没出来。
这是一场速度的决战。
他们刚跑没多久,江春月忽的听到身后有狗叫,不由得回头一看,只见一黄色的团子正疯狂的追着她奔跑。
“小黄!”
竟然是小黄,她若是不带着它,它万一跑丢。
拾哥儿带不走,她可以带着小黄。
“弟弟,停一下,那是我的狗,我要带着它。”
江听淙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急急勒马,转头往回跑去,到了那狗跟前,他快速抓住它的脖子处拎起,丢到长姐怀里,继续在隐蔽的小路打马快跑。
江春月紧紧抱住小黄,忍不住流下来泪来。
“那就跟我一起走吧,小黄。”
程玉璋与程拾沿路找了一个时辰,最终竟真的找到了虎头印章的吊坠。
还是程拾找到的。
程玉璋也很欣慰,他已经开始想象皎皎看到这个吊坠后会有多么开心。
“在哪找到的?”
程玉璋随意问了一句。
拾哥儿咬字还不是很清楚,慢慢说道:“就在摊主那里,他说,收拾桌子,找到的。”
程玉璋瞬间就觉察到了不对。
他立马走到茶棚摊主那里一问,顿时心里急速跳了几下,整个人仿佛被人打了个闷拳。
不对,若是不知情丢的,怎么会丢在桌子上。
这分明就是……故意放在桌子上。
这吊坠是幌子。
程玉璋立马抱起程拾,命令下人牵马过来,立马赶回酒肆。
此时酒肆里已经急开了锅。
当发现少奶奶凭空消失之后,程府一众下人之觉得天都塌了。
程玉璋快速问了几个人,得知了最关键的几个信息之后,他料定了一件事: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逃脱。
他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程玉璋的眼神逐渐变得幽黑,翻滚着滔天的怒火,他看着仍然冷静,只是周身的气息仿佛要压死个人。
“林州、林四,你们带人往出城的方向找,要快,还要注意小道。”
“赵召封锁整个酒肆,不准任何人进出。”
“其余人等跟我回程府。”
程玉璋快速回到程府,他安顿好儿子后,立马换衣裳进宫见父亲。
他简要的向父亲表明了想要封城的意愿后,程砚书没犹豫,立马给了他腰牌。
“玉璋,只有半天,我只能给你争取半天。我会让左军营带人帮你找的。”
程玉璋哪里还有余力争执,他争分夺秒的去办了。
现在是下午,到目前为止,江春月一定跑不出京城。
京城各个城门关闭,可多少也有时差,江听淙与江春月的马刚过西城门,便见到身后的承诺缓缓关闭。
江春月回头望着那慢慢合上的巨大城门,心情一时不知是何滋味,释然谈不上,后悔也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往前。
直至深夜,程玉璋还没获得半点江春月的消息,他整个人显得颓废,衣衫都已经磋磨的起了褶子。
又被抛弃了。
他又被江春月给抛弃了。
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让他丧失活着的斗志。
到了时间,程玉璋送还了腰牌。
他一个人坐在黑暗的书房里,坐定一般,没多久,他听到儿子的声音,整个人如同被敲响的老钟,他急忙站起来,将门口找来的儿子抱在怀里。
程拾抱住父亲的脖子,声音哽咽:“拾哥儿要母亲,父亲,母亲是不是丢下拾哥儿走了……呜呜……”
说着,程拾大哭起来。
程玉璋只拍着他的背,双眸沉着痛楚,开口声音涩然:“她也丢下了我。”
程拾哭到打嗝,一哏一哏道:“小黄不见了,母亲好像把它带走了,但没带拾哥儿,呜……”
她带走了狗,丢下了他们父子两人。
黑暗里,程玉璋情绪崩溃,竟然与儿子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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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找个爹?◎
洪熙二年, 程玉璋擢为刑部员外郎,次年改为刑部右侍郎。
洪熙四年,程玉璋升刑部左侍郎, 官拜正三品。
程砚书升迁这样快,全在张烨对其提拔。
洪熙五年。
在首辅张烨的强权政治压迫下, 皇帝朱佑堏亲自培养起东厂, 可几次对峙之后,他发现仍旧不能对抗以内阁为首的文官集团, 他一度罢朝懒政,沉迷美色, 后宫一扩再扩。
朱佑堏厌恶朝政, 张烨等人逼他处理政务,他就上几□□, 批红的权力基本交给了厂督万重。
这样, 他有更多的时间在后宫, 更是亲自调教舞姬, 喜乐办各种宴饮, 每日过得风流快活, 奢侈靡丽。
皇后曲娆对着突然多起来的竞争对手,饶是她七窍玲珑心思, 也不能同时对付这么多人, 常常腹背受敌, 好不容易怀上的胎儿不幸流产,自此一蹶不振。
朱佑堏登基以来, 后宫嫔妃虽多, 可总共诞下也不过三女一子, 唯一给他诞下儿子的正是淑妃李黎郁, 因为惹了圣怒,被打入冷宫,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苟且偷生。
但对于李黎郁来说,这是不可多得的日子。
纸醉金迷的日子过久了也会显得平淡浅薄,这日朱佑堏在近日最宠爱的丽妃宫里,美人在侧,纤手投喂葡萄,底下舞姬穿着清凉的霓虹舞衣,本来是朱佑堏最享受的时刻,他竟如同耳不能闻,目不能视,甚至觉得反感。
丽妃察觉到皇上脸上的冷淡之色,对着底下的舞姬使了个眼色。
底下的舞姬突然扯去了身上本就不多的布料,一个个的对着朱佑堏搔首弄姿,连丽妃也脱去了华丽的褙子,里面只着淡紫色的小衣。
这等视觉冲击,没有令朱佑堏兴奋,他反而感到一阵恶寒,突然打了一个激灵,一股冲力自食道反上,他无法控制的呕吐而出,正好都吐在了靠过来的丽妃身上,丽妃吓得一动不敢动。
朱佑堏吐完之后,再次闻到浓重的脂粉味,他大吼一个“滚”字,舞姬顿时瑟瑟发抖,退了下去。
丽妃面色苍白,小声道:“皇上。”
朱佑堏只觉得恶心,厌倦这里的一切,他起身就往外走,不许任何人跟着。
朱佑堏漫无目的的在后宫走着,专门挑些人少的小路。
他感到异常烦躁,心里很堵的慌,走至一水塘边,低头自照,却见水中之人眼底泛黑,面色惨白蜡黄,形销骨立,鬼魂一般。
朱佑堏感受到一股悲凉自脚跟攀升而上。
他朱佑堏自出生便是太子,一国储君,荣耀尊贵,自小便被教授帝王之学,本该一腔热血,成就自己的大业,可他年纪轻轻,如今被酒色伤至如此。
朱佑堏闭上眼睛,只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要建功立业,像父亲一样,成为万人敬仰的帝王。
想至如此,朱佑堏转身,快步往回走,脚下生风,像是获得了新生,全身舒畅不已。
没走多久,朱佑堏便发现自己似乎迷路了,他放慢脚步,四处寻人。
正走到一个木栅栏处,他瞧着里面像是人为种植的田地,便走过去,问了一声:“有人么?”
没人回答,朱佑堏仔细看着几块田,更确定这里有人,见栅栏也只用一根木棒别着,他抽出木棒,打开简陋的门,走了进去。
里面没有人住,似乎只是块菜地,他判定无人,拨开一旁郁郁葱葱的树叶准备出去时,听到一个响亮的稚音。
“小偷,不许动!”
朱佑堏心下一惊,以为是宫里有刺客,可声音又不对,像是小孩。
“小偷,还快束手就擒!”
又是一声,朱佑堏放松下来。
哪来的小孩。
他拨开树叶,走了出去,果真见到一个扎着两个髻的稚童。
小孩手里还握着一把木头剑,模样丑陋做工粗鄙,小孩倒是玲珑可爱,粉雕玉琢,看着像三四岁的样子,只是身上穿着补丁衣裳,质量也很不好,仔细看像是拿大人的衣裳改的,虽然简朴好在看着十分干净。
“你是谁家的小孩?”朱佑堏问道。
小孩皱眉,举着宝剑:“你又是何人,怎么敢随便进别人家的菜园,你是小偷,来偷东西的对不对。”
朱佑堏看着他聪伶的模样,心里觉得喜欢,忍不住逗道:“对,朕……我确实是来偷东西的。”
孩童更加愤怒了:“你果然就是小偷,吃我一剑!”
他说完,就冲了过来,手中的木剑向朱佑堏大腿冲过去。
朱佑堏根本没躲,低头看着使劲拿木头剑往自己大腿上扎的小孩,嗤笑一声,伸手就将他提了起来,同时,他的眼神变了颜色。
这宫里怎么可能有孩子。
莫非是哪个不安分的妃嫔与外男所生的野种?
“你是谁,你娘又是谁?”
“大坏蛋,大坏蛋!放开我。”小孩浑身扑腾,大叫起来。
朱佑堏提着他后颈的领子,声音冷了几分:“告诉我,你娘是谁!不然,我会杀了你。”
小孩一听,顿时大哭起来,害怕的回道:“我、我叫朱洵,我娘叫李黎郁,你……你放开我,大坏蛋,我爹可是皇上,我让他来打你。”
朱佑堏一愣,整个人都不动了,他跟……李黎郁的儿子。
对了!是有这么回事。
以前他对李黎郁很感兴趣,她跟宫里其他女人不同,不爱争宠,更没什么心计,他在她身上渴望一份感情,就像是当初他喜欢江春月一样。
后来李黎郁有孕,恰逢后宫正乱,皇后曲娆也将李黎郁视为头号敌人,为了保护她,朱佑堏借此机会,她生孩子之后,将她们母子一并打入冷宫,还下了不许任何人接近的命令,本来打算等过段时间接他们母子出来,可之后他意志消沉,一直到今天,竟然把当初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
这是他儿子朱洵。
朱佑堏看着他那张跟自己有诸多相似的脸,心情激动起伏,将他一把抱到怀里。
朱洵害怕极了,又哭又叫,跟杀猪一般。
这座冷宫之内,除了李黎郁,再无其他人,因为皇上不许任何人靠近她,包括宫人,她几乎是没吃没喝没穿没用,什么都得靠她自己来。
好在有程玉璋的支持,虽然没明说,但她肯定是程府的人,一定是她的好姐妹江春月在暗中帮她。
他不知哪买通了后宫侍卫,每半个月就偷偷派人给她送些东西,她想要什么,只要提前说了,那人都会帮她捎过来。
李黎郁被打入冷宫,其实是开心的,况且也没有人折磨她,也还算不错,就是苦了她的儿子。
好在李黎郁跟着兄长当年尝过家道中落的滋味,从妃子到冷宫,她并不觉得苦,反倒不用面对朱佑堏,对他那张脸硬挤笑容,她心里更舒坦。
她索性找了个肥沃之地,开垦土地,让侍卫带来种子,自力更生,种起粮食和菜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子竟越发好了起来。
这日又是侍卫来送东西的日子。
朱洵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她告知儿子只要不出冷宫这片,可以随便玩。
侍卫名叫范荥,是个只有十八岁的青年,身形高大,不爱说话,眼睫很长又浓密,一身劲装可以见得他身材不错。
李黎郁对他十分感激。
“谢谢你,范荥,你快回去吧,别让他们发现了。”
范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回竟说了句话才走。
“天气渐渐寒了,娘娘要记得添衣。”
李黎郁怔了怔,心中一暖,对他笑了笑。
范荥走的仓促,快跑了好一段路,才在一墙根处停下,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得热气腾腾的,他想,若是能这样给娘娘送一辈子的东西就好了。
他今生只想守着她,甚至愿意……为她而死。
娘娘这样勤劳好看的女子,怎让人不心动。
李黎郁放好东西,便出去找儿子,喊了几声,没人答应,她心下有些紧张,走出去找,没多久,便听到一阵熟悉的哭喊声,赶紧急匆匆跑过去。
当看到朱佑堏正抱着她的儿子时,李黎郁心都提了起来,脸上一白。
朱佑堏也看到了她。
她脸上未施粉黛,头上还包着头巾,身上粗布衫子,已经入秋,她穿的还很单薄,深褐色与白色拼接而成的衣衫,窄袖束腰,朱佑堏记得曾经在南巡时见过不少这样的村妇。
李黎郁跟她们不同的是她年轻,粉脸细润如脂,即便是生过孩子,仍是婀娜小蛮腰,立在那里,姣丽盈媚,窈窕轻曼,让朱佑堏眼前一亮。
比之丽妃、舞姬等,李黎郁与她们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如同雨中青荷,清新雅致,洗刷过朱佑堏污糟的心境。
他更加痛恨自己之前消沉无度。
“淑妃,这些年,你辛苦了。”朱佑堏沙哑开口,眼中透出点点水光。
李黎郁太久没见过皇上,这才想起礼节来,她跪地拜道:“皇上,罪妃李黎郁,见过皇上。”
朱佑堏放下朱洵,小孩子立马跑到娘亲身边,脸上还挂着泪痕,又迷茫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皇上?
他是皇上,皇上只有一个,所以,这是他父亲?
朱佑堏走了过去,亲自扶起李黎郁,执起她通红粗糙的双手,心中一痛。
“李黎郁,之前朕说过的话还作数,朕喜欢你,真心喜欢你,朕对你与其他妃嫔不同,朕想跟你如同天底下最平常的夫妻一般,携手共进,心心相印,黎郁,你心里可记恨朕,可还如以前一般爱慕朕?”
李黎郁的心并未因为他的话语起半点波澜,她冷静的分析眼前的一切:拒绝则死路一条,她只有顺着他,恭维他,才有活路。
以前,她有一次偷偷的画画,因为她发现自己都快记不起随州遇到那小郎君的容貌了,好在她记得江春月的容貌,就改做一番,想要寄托思念。
不料有人告发她私通,还拿到了她这幅人像画,好在她在角落留了“随州”二字,跟皇上解释说当初在随州见他的第一面,便深深的爱上了他,危机才解除。
但也因此,朱佑堏再也不与她相敬如宾,当晚宿在了她宫里要了她,后来几次临幸,就有了洵儿。
所以在朱佑堏的认知里,她是他的爱慕者之一。
她为了生存,自然也假意逢迎。
思绪回归,李黎郁突然抽回自己的手,伸开手臂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怀里,声音颤抖,眼神清明道:“皇上,妾心里只有你,自始至终……”
朱佑堏大力回抱住李黎郁,眼眶热热的:“这些年,朕让你们母子受苦了,朕以后,会好好待你们的。”
两人没诉情多久,他身边的侍从便找了过来,他们惊讶的看到身为九五之尊的皇上,正抱着一个衣着破烂的女人,旁边还有个小娃娃满脸疑惑的看着。
朱佑堏重新恢复淑妃身份,并且让翰林院的高士来秘密教朱洵,作为目前他唯一的子嗣,朱佑堏没有对外宣布,并派了身边人强加看护,以防被人陷害。
坤宁宫。
皇后曲娆久卧病榻,只存一息,但她仍要每日听侍女汇报宫中情况,她丧子之仇未报,她含着这口恶气吊着不死,就为了丽妃。
这个杀害她孩儿的恶毒女人。
她死之前,一定要丽妃陪葬!
可是丽妃专攻帝王之心,又因为出身低微,是万厂督亲自从民间选来的妖女,勾的皇上夜夜笙箫,她恨又无可奈何。
今日得知皇上将李淑妃接回,皇上对她还相当好,曲娆心生一计。
当年她本想利用李黎郁除掉江春月,可惜这李黎郁并不为她所用,既然无用,那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当初便是她的人告发了李黎郁私通,虽然没实锤,但皇上震怒,也打发了李黎郁。
冷宫能活下去就很不容易了,她也不担心李黎郁的儿子,这么小的孩子,肯定活不了。
现如今她也顾不得那些,只想要借李黎郁之手,除掉丽妃。
李淑妃复宠的消息很快传到丽妃那里,她便时常来招惹李黎郁,李黎郁多忍气吞声,朱佑堏每次来,她都没有告过丽妃的状。
自那日朱佑堏重振雄心,开始上朝揽政批阅奏折,下朝之后常到李淑妃这里歇息,宠爱之盛,令整个后宫羡慕嫉妒。
今日朱佑堏心里存着事,脸色不佳的来到李黎郁这儿,朱洵已经接受了朱佑堏是自己父亲的事实,他高兴的跑了过来,要朱佑堏抱。
李黎郁已经观察到朱佑堏的脸色,她提心吊胆的唤洵儿回来,可朱洵根本不听。
好在朱佑堏见到朱洵后脸色有所缓和,抱起了他,检查了他的作业后,又牵着李黎郁的手,与她一同就寝。
“洵儿很聪明,朕子嗣薄,若无其他子嗣,就洵儿一个儿子了,日后,他定要继承朕的大业。”
“臣妾替洵儿谢过皇上。”
“谢什么……”朱佑堏轻笑,想起一件事来:“今日朕去看望皇后,皇后已经病入膏肓,皇后母仪天下,温柔贤惠,统领后宫,是朕的得力助手,即便病的都起不来床,也仍按规制管理后宫,朕今日听她说,丽妃常来招惹你,可有此事?怎么不告诉朕。”
李黎郁略微思考其中利害关系,才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靠近他怀里,抱住了他声音喃喃:“皇上,您这些年,很是宠幸丽妃,”
朱佑堏心中一暖,回抱住她,眸色严厉:“是朕之前被她迷惑,沉迷酒色之中,朕早就想处置她了,丽妃魅惑君主,当斩。”
李黎郁心思并不在这里。
今日范荥找到她,递给了她一张纸条。
是程玉璋所写,交代她引导皇上亲征。
她不知前因后果,只能寻找机会。
朱佑堏为表决心似的,当即唤来了随侍,让他立马将丽妃带到东厂,让万重秘密处决。
李黎郁伏在他怀里,如同一只小鸟依偎着他。
朱佑堏闭眼,享受着手下丝滑的肌理,自她回宫,他给她找来了不少美颜圣药,之前种地干活变得粗糙的肌肤,也重新变得柔滑白嫩。
大约因为她跟江春月是闺友的缘故,他打心底认为她与宫里其他女人不同,跟皇后不同,跟丽妃不同,她是外面的女人,只有在她这里,他才能享受到普通夫妻之间的情谊。
“皇后病重,恐怕时无多日,朕准备散去后宫,朕许你皇后之位。”
李黎郁埋在他怀里的眼神平淡,嘴上说着蜜语:“谢皇上,但臣妾不求皇后之位,只希望皇上不要再舍弃臣妾与洵儿了。”
“好,朕一定答应你。”朱佑堏长叹一声,心中充满温情,揽着她片刻,他又想起今日朝堂纷争,心中忧虑,睡不着觉。
李黎郁发现他没睡,轻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都是国事。”朱佑堏简短的说了声。
李黎郁“哦”了一声,伸出玉臂勾上他的脖子,又亲亲他的胸口,然后抬起双眸,眼中充满狡黠之色:“这样,皇上有没有好受点。”
朱佑堏大笑,胸腔震动,然后随意提道:“好受多了。”
他沉吟片刻,又道:“鞑靼犯我边境,朕想着当年二皇帝能为先皇征战沙场,朕也是铁血男儿,何不也亲自上阵,挫一挫鞑靼的锐气。”
李黎郁立马变得紧张,抬起头来瞧着他,目中尽是担忧:“皇上要亲征?”
“只是有一个初步的想法。”朱佑堏伸手摸着她的脸蛋,非常满意她这样为自己担心的模样。
李黎郁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脑子在快速思考着,程玉璋想让他出征,但是她不能这样说。
跟朱佑堏相处这么些年,她大抵也看清楚了他这个人。
“御驾出征虽然能提振士气,显示皇上的威武,可是臣妾担心,刀枪无眼,若是一个不小心……皇上,您别去了。”李黎郁说着哭了起来。
朱佑堏见她如此忧虑,抚了抚她的头,安慰道:“好了,别哭了,朕自小学兵法,也练强身健体之术,是顶天立地的男人,爱妃有所不知,内阁那群大臣,除了老师,一个个不把朕放在眼里,朕这次若能建立功业,必定威震九天,让那些文臣看看朕的能耐,也不是什么坏事。”
李黎郁渐渐停止了哭泣,定定看着他:“皇上,您是天下之主,也是臣妾的男人,臣妾虽然念书不多,可也知道再心疼自己男人,也不能阻止男人出去做事,若您执意要去,臣妾也支持您。”
朱佑堏心中痛快不已,心意已决,恨不得当晚就上阵杀敌,他要让张烨老贼看看,他是不是那么没用。
翌日,程玉璋在程府收到了一个纸条,上面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他看过纸条之后,便投入火烛之上,很快化为灰烬。
书房里只在桌上点了灯,后面一片黑暗。
赵召抬头看着少爷,天已入秋,程玉璋披着一件灰毛鼠领的披风,身着紫茄色的宽松直裰,比起三年前,少爷瘦了很多,两颊髋骨处的肉微微凹陷进去,他陪伴在少爷身边这些年,少爷除了处理公务时专心致志,或者陪伴小少爷时温和耐心,剩余一个人的时候,常一字不言,似在发呆,有时还会摆了爻槌,摆了各样的卦象研究。
少奶奶走后,他跟以前似乎没什么不同,但只有赵召知道,他内心是极度痛苦的。
他很崇拜少爷,即便是他经历了这样的事,还能想着为百姓做点事情,只是很多外人不理解罢了。
程玉璋写了几封书信,忙完之后,他从书房出来,先到了儿子的房间,见他睡熟了,帮他掖好被子,并示意琪清跟他出来。
皎皎走后,琪清便总理程拾的一切。
“拾哥儿按时喝药了吗?”程玉璋询问道。
琪清看着少爷,黑暗中,他竟好似会发光,全身泛着一股淡淡的白光,跟冬天夜里的雪一般,透着一种即将融化的疲倦与无力。
少爷要忙着照看程府,还有刑部的诸事,这么忙,每日定要来小少爷这里一次,询问他的情况,有时候要亲自检查他的功课。
若是少奶奶在的话,少爷一定不会这样。
琪清眼眶一热,回复了少爷的提问。
程玉璋淡淡的“嗯”了一声,交代道:“拾哥儿肺热症状仍在,千万莫要让他吃糖。你且回去睡吧,让其他人守着就行。”
“知道了少爷。”
程玉璋回主屋,廖游上前,汇报道:“您得的那些朱钗首饰,我让琪清姑娘选了少奶奶喜欢的留下,其余的交给大小姐了。”
“好,长姐喜欢吗?”程玉璋随口一问,声音低沉,带着倦意。
“大小姐很喜欢,她还说,小少爷还小,您又事多,难免疏忽,若是可以的话,让小少去她院里,她正好一起照顾。”
程玉璋停下来,回头淡睇他,清淡若雪的眸中漾起一丝涟漪,带着肃杀之意,廖游立马低下头去,只觉得头皮发麻。
少爷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正三品的刑部左侍郎,气场也比以前更强,只是被他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心慌害怕。
“拾哥儿有我跟少奶奶一起照顾,不必劳烦外人,廖游,你又忘记了,这样不长记性,可是要赵召替你长长脑子?”
廖游立马跪下磕头,求饶道:“少爷饶命,小的记住了,小的再也不敢忘记,少奶奶只是久居家中养病,从未离开,小少爷有您和少奶奶照顾就够了。”
程玉璋收回目光,转身跨入主屋,廖游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赶忙过去将门给他关严,擦了擦鬓角的汗。
他苦恼打了自己两巴掌,小声嘀咕:“下次可长记性了!”
自少奶奶离开,少爷便对外传承少奶奶身体不好,谢绝看望,熙园更是从里到外重新整顿,换了少爷的侍卫严密护卫,而程府一切关于少奶奶的用度都少不了,他听说在外面,还常传少爷爱妻的佳话,有人亲眼看到少爷去首饰铺子给妻子买朱钗,甚至还即兴留了首咏夫妻之情的五言绝句,广为流传。
在外人看来,程府的二少奶奶与少爷恩爱有加。
廖游甚至怀疑过少爷是不是伤心过度,得了失心疯,但林四告诉他,少爷这样做,一来为了安慰他自己,二来还能抵挡那些烦人的姑娘。
这么说来也不是全无坏处。
廖游看了眼主屋的门,隐约能听到少爷的低语,具体是什么就听不清了。
他摇了摇头,疯了,少爷一定是疯了,背手转身离开这里。
程玉璋回到他与皎皎两人的寝室,里面的一切布置都未变过,他坐在她的梳妆台前,里面塞的满满当当,他有空便帮她归置整理,时常看着她戴过的首饰发呆,回想她戴着这件时的事情。
从她离开,他没有放弃过寻找。
当年皎皎失踪的那家酒肆,他特意买下来翻来覆去的查探,最终寻找到蛛丝马迹,确定是江听淙带走了她,可自他们出了京城,便失去了踪迹。
漫无目的的查人终归不行,他缩小范围,思来想去,兵分三路,派人一队去随州,一队去竹溪,一队去了甘肃。
而甘肃顾都督府,是他最怀疑的地方。
前世,江春月一定与顾桓有过交集,是他不知道的。
可甘肃天高皇帝远,顾府又是那里首屈一指的世家,他的人基本只查到甘肃便无法进行下去,最终也只能悻悻而归。
这次派林州去,是他第七次派人去甘肃打听,若是还……
他抚弄着一支皎皎在随州戴过的珠钗,眉头皱起,心绪拧成一团乱麻。
他时常感到心情低落,甚至想过轻生,后来他发现只要一回到他们的寝室,睹物思人,他就会被悲伤所淹没,常常醒来泪流满面。
做了刑部左侍郎之后,刑部繁忙,他一个月有半月都要住在刑部,这种情绪低落,丧失一切斗志的郁郁之情才算好些。
他觉得有些不对,就是前世,皎皎死后,他也没这样过,前世所为之事,是仇恨开始,责任结束,即便是皎皎放弃了他,他也不能不做事。
他自服了些疏肝散、泻心汤调解,但过忙时,他的精神仍不足以支撑,比之前世差太远。
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暂时没有思绪。
艰难入梦之后,又是无尽的梦魇乱他心神,天蒙蒙亮,程玉璋便起身,不仅没有觉得休息之后的神清气爽,反而觉得浑身疲惫,像是打了一晚上的仗一般。
洗脸时,他摸到脸上微微的湿痕,一时悲痛涌上来,令他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他的理智告诉他,这实在不对劲。
洗完脸后,他匆匆离开了这里,在外面练了一套拳术之后,精神才算好些。
赵召走过来,递给他一张热帕。
程玉璋接了擦拭,抬步往外走,赵召紧跟上,犹豫片刻,道:“少爷,林州回来了。”
程玉璋顿步,手里的动作一停,将热帕交给赵召后,“快让他过来见我。”
第七次甘肃之行,到底能够获知半点消息。
——
甘肃张掖城。
都督府。
一个圆乎乎胖嘟嘟的小男孩顶着两个总角,穿着黑色云锦圆领袍,歪歪扭扭的往屋里跑,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张着手臂,嘴上喊着“表少爷慢点”,担惊受怕的跟着。
小男孩冲入屋里,转了转小脑袋瓜,锁定目标后,直接跑了过去,一头扎在一个美妇人怀里,哭了起来:“呜呜,娘亲,二丫笑我没有爹爹,呜呜……”
美妇人抱起他,无奈笑了笑,安抚道:“央哥儿,你是小男子汉,哭什么,你怎么会没有爹爹,只是他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央哥儿长大了才能回来。”
被叫做央哥儿的小男孩哭声渐止,他搂住娘亲香香软软的脖子,白净漂亮跟小姑娘似的小脸上,两颗黑亮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长睫毛湿漉漉的,哝哝道:“这样啊,那央哥儿要努力长大,快点见到爹爹。”
“是娘对你不好,还是舅舅们对你不好,你偏偏想着去见你爹爹。”美妇人点了点小娃的鼻子,又忍不住在他奶香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小娃亲昵的倚靠在母亲怀里,奶声奶气道:“喜欢啊,央哥儿最喜欢娘、大舅舅、二舅舅了,只是今天二丫还说,说央哥儿是姑娘哝……”
“放屁,哪个丫头这么嘴贱,敢说我小外甥是姑娘的,小舅舅帮你去教训他!”
门口进来一个黑色戎装的青年,青年背上有一把银色大弓,走路带风,意气风发。
他进来将小娃从美妇人怀里一把抱过来,单手抱着他,凑过去笑道;“想不想小舅舅呀,说,是更喜欢大舅舅还是小舅舅?”
美妇人一笑:“弟弟,你幼不幼稚。”
青年咧嘴道:“一点也不,哎呀,长姐你就别管了,今天央哥儿必须说出个好坏来,不然我今晚要睡不着了。”
美妇人捂嘴一笑,此女子面若芙蓉,肩若削成,高耸□□之下,腰如约素,乍一看如同二八年华的少女,可一颦一动之中又带着少女没有的风情。
美人起身缓步到窗前,看着弟弟与儿子玩的开心不已,仰头看着枝头鲜红的柿子,不觉从京城到张掖,已经三年了。
她已经渡过了前世的死亡节点,还意外得到了央哥儿,谁曾想当初离开京城时,她竟已有孕,江春月感慨想着。
转眼,央哥儿都到了想知道父亲的年纪。
今日还好骗些,日后呢,若是长久如此,他会不会觉得她这个母亲丢了他的人,他成长过程中也会受到同伴的嘲笑吧。
所以,要不要给央哥儿找个爹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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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进京◎
江春月当初跟着弟弟江听淙自京城逃出, 来到甘肃张掖都督府,路上,江听淙已经告知了他是怎么找到大哥的事。
江听淙自李黎郁嫁入东宫之后, 弃文从武,他没有回随州, 只让人捎过去一封家信, 随即拜在了神机营左都督伍宪门下,伍宪对他十分喜爱, 让他待在神机营一年之后,写了封推荐信到好友甘肃都指挥使顾耀胜那里, 在他看来, 江听淙缺的不是武艺,而是指挥千军万马的智慧, 甘肃是常有边境冲突之地, 在那里, 江听淙可以获得更好的历练。
江听淙只身飞马到张掖, 拜见了这位顾都督。
顾都督认真负责, 耐心指导, 给他讲解战地法则和各种兵法,江听淙还在这里遇到了顾都督的长子顾桓, 顾桓是顾都督唯一的子嗣, 已经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少将了。
江听淙十分佩服, 有次偶然之下,顾都督问到他的家世, 江听淙对他很是信任, 便全盘托出, 没想到碰巧顾都督竟然认识他母亲。
江听淙自小就没见过母亲, 在顾耀胜这里,母亲的形象又清晰许多。
谁能想到,当年母亲带着长兄与长姐跟着流民的队伍避难时,因为遇到一些困难,正好得了顾都督的帮助。
谈起这些,顾都督眼中浸出薄薄的水光,江听淙能感受到,顾都督虽然说的简单,但他好像刻意隐瞒了许多事情,直到那次顾都督带着儿子顾桓去巡边,巧遇一支鞑靼军队来偷袭,中了埋伏,顾都督为护顾桓,身中数箭,旧伤复发,危在旦夕,那日,他叫来了顾桓和江听淙二人听遗言。
江听淙很是意外,按理说他只是个外人,如何能听得别人家里的遗言。
顾都督老泪纵横,用最后一口气撑着,说了顾桓的身世。
不仅是顾桓,江听淙也大为震惊。
当年顾耀胜还是位喜欢到处游玩,满身江湖气的风流子弟,在德阳府境内,巧遇一队流民正要欺辱一个民妇,顾耀胜那时天不怕地不怕,最爱行侠仗义,救下了这位民妇,也就是江听淙和江春月的母亲冯氏冯青红。
他好心将他们母子三人救出来,还给他们住的吃的,顾耀胜竞对冯氏一见倾心,冯氏已婚,夫君是去科举,又不是不回来,她怎么能再嫁,可以她的姿色,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在流民之中,不是她被□□,就是两个孩子被别人烹煮,面对这样的绝境,冯氏对顾耀胜不拒绝不接受,顾耀胜以为自己遇到了心仪之人,甚至想好要将她娶回家门,两个孩子视为己出,冯氏忠贞不渝,拒绝了他的心意。
顾耀胜多次挽留不得,正好此时有了她夫君高中的消息,顾耀胜心灰意冷,只好离开这里,走时,恰碰到一个拐卖小孩的人贩子,在这里,他竟然遇到了冯氏的长子江听浔,江听浔受了重伤,什么都记得了,几乎半死,顾耀胜给他治疗之后,存了私心,将他带了回去,对家里宣称是在外面生的孩子,受过祖宗家法之后,顾耀胜一瘸一拐的抱着江听浔,笑着向所有亲朋好友宣布:“这是我的长子顾桓。”
最让江听淙记忆深刻的是,顾耀胜在旦夕之间,口齿不清,时不时念到他母亲的名字,而他咽气之时,用了最后一丝力气扭过头来,看了眼顾桓,最终,定在了他的身上。
江听淙无法理解那种眼神,只是觉得那一瞬间,他四肢百骸都传导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悲痛。
不管怎么说,顾都督也是他母亲、他长兄、长姐的救命恩人,即便是他偷偷带走了长兄,可那种情况之下,即便是他把长兄送回去,母亲也不能医治他,况且,父亲到底也负了母亲。
江听淙对着顾都督长拜不起,帮助顾桓一起为他送终。
顾桓接替顾都督为甘肃总兵,他对江听淙说他对当时的记忆已经浅薄,听了父亲遗言,他那些碎片化的记忆好像能拼凑完整了,他是记得母亲带着他、带着妹妹,一直走很饿也很累。
血脉纽带,顾桓很快接受江听淙是自己的弟弟,他更迫不及待想见一见妹妹,他对这个妹妹是有点印象的,感觉是很乖很粘人,常常围着他叫哥哥那样。
江春月的密信一到江听淙手上,顾桓大怒,直骂程玉璋不是人,狗东西,然后与江听淙策划了这次逃亡事件,顾桓有戍边之责,无召不得入京,只好派弟弟江听淙一人去,只等他带妹妹出了京城,他的人便会将两人完好无损的接回来。
他们兄妹三人,便可以一直在边境之城无忧无虑,不必在意世俗的生活在一起。
江春月见到顾总兵顾桓的时候,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这是何等的缘分,能让她这世寻到走失多年间的兄长,若是母亲在世……
还有她的前世寄魂之事,也有了答案,大抵是亲缘关系,才让她魂魄寄托在顾桓书房的砚台。
顾桓是成熟稳重的兄长,此时他与程玉璋还不熟知,但比前世早的是,他已经开始骂他了。
顾桓巡边回来,摘掉银色头盔,面色严肃,将马鞭丢给下人,询问道:“二爷和小姐呢?”
“二爷一回来便去了小姐院里,刚才又带着小少爷去外面玩了。”
顾桓眉头一皱,黑眸锐利如鹰,自小在军营长大,又被父亲带着,他浑身散发着一股霸道强势的气场,下人不敢直视。
“西北多风沙,这个时候,带我小外甥去什么外面,小心沙子割坏了我小外甥的脸蛋。”顾桓冷哼一声,往自己院里去。
江春月一听说兄长回来了,稍一停顿,便提了篮子往他院里去,里面是她刚做好的荷花酥。
顾桓已经退去铠甲,洗漱之后,换了一身黑色的常服,文臣常穿的程子衣,宽松舒适,文雅飘逸,愣是被顾桓精壮的身躯穿出劲袍的感觉来。
江春月对顾桓的熟悉,就像他们兄妹没分开过一样,起码她了解顾桓,她在他的书房,听他读书,听他与人分析朝政,听他慷慨激昂的讲述制敌之策,有时候,也能听到他对妻子的哀叹。
他不是夫君的死对头,更不是与自己无关紧要的顾总兵,他是她的兄长,她希望他能更快乐一些。
她这次就是为了兄长的妻子而来的。
“兄长,我能进来吗?”
听到她过来,顾桓沉着的面孔缓和不少,目光追随着妹妹的身影,直到落在她放到桌子上的篮子。
“这是什么?”
“荷花酥。”江春月唇角微弯,觑着他的表情。
顾桓眉眼现出一丝无奈,他不喜欢吃甜食,不过是妹妹做的,也无所谓。
“是咸口的哦,我特意做的咸口点心。”江春月眼底泛起点点星光,很是骄傲。
她记得听到过顾总兵说不喜欢吃甜食。
顾桓微微惊讶,又很快释然,妹妹玲珑心思,做什么都很让他满意。
“这些事情让下人去做就好了,何必劳累。”顾桓话虽如此,已经打开篮子,捏了一个果子来吃,咀嚼两下后,全部丢入口中,两三下便吞咽了。
江春月哭笑不得,“兄长,这荷花酥我特意用荷花瓣染的颜色,味道清香,里面还有一点莲子,加上咸酥果仁,口感层次很丰富的,你这样可是尝出什么味道。”
她声音不觉带了些撒娇的意味,顾桓听得很舒服,真有些愧疚,只不好意思的垂了下眼眸,答了一句:“是咸的。”
江春月:“……”
她默了一默,不打算跟武夫讲究,坐在他一旁的椅子上,时不时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顾桓察人敏锐,眸色一沉:“妹妹,发生了什么?”
江春月咬紧饱满的红唇,眼底荡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来,这委屈可怜的模样,看的顾桓心里一紧张:“到底怎么了!”
“兄长,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想,不若我在外面买个宅子,搬出去住吧。”
顾桓怒拍桌子,声音震天响,横眉冷竖,呼吸声也变得粗重:“皎皎,不许胡闹!”
江春月只是黯然神伤的看着他,顾桓心思一动,拧眉道:“可是有人说三道四?”
江春月掩面拭泪,顾桓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府上多一个弟弟江听淙倒没什么,但身为一个有未婚妻的男人,府上多了个貌美带子的妹妹,肯定有不少长舌之人乱嚼舌根,是他疏忽了。
“皎皎,莫哭,你是兄长的妹妹,本来兄长少了你这么些年的关心,你如今这般,兄长更不会让你一个人出去,乱说的人我会处理的,你不必再说这类话,不然,兄长可生气了。”
江春月抽泣一声,戚戚不已:“其实搬出去也没什么的,我之前攒了不少私产,在都督府附近买处,倒是也……”
“好了!此事不必再说,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我不放心,就住在府上。”顾桓发了话,一脸“不容再议”的表情,江春月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告别了出来。
出来后,她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只盼望事情如他希望的进展。
顾桓立马派下人去查是谁乱嚼舌根,查来查去,他的小厮支支吾吾道:“大爷,属下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顾桓微眯眼睛,负手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是都指挥佥事家的小女儿带头说的,她还四处宣传,不让张掖城的姑娘家跟小姐接触。她说……说小姐是大爷见不得人的外室,还未婚有子,说小姐是下贱的……”
“够了!别说了。”
顾桓眉头紧锁,他站定一会,让下人出去,独自站到书房窗前沉思。
又是她。
甘肃都指挥佥事家的小女儿,解梓苏,是祖父当时给他定下的娃娃亲,他如今这个年岁还未婚,就是为了等她。
他见过她几次,还未及笄时,她就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小姑娘,他看了之后欢喜,也愿意等她长大,可她及笄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张掖城常传出她的“事迹”,基本都是与哪家女儿争吵,亦或者是要艳压谁,他承认解梓苏确实是个美人,但这样蛮横粗鲁的女子,再美的皮囊,也只是一副空壳。
父亲生前一直告诉他不必将此事当回事,两家只是口头之言,并无订立婚约,让他日后寻个喜欢的女子成亲。
他一直也没什么喜欢的女子,初见解梓苏觉得还行,便这样持续下来,他们的婚事几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解梓苏甚至有时候在外面拿他的名号行事,他很不喜。
现如今,解梓苏不分青红皂白,这样说妹妹的坏话,已经触碰了他的底线。
他本来还想着怕她误会,找个时间跟她说一声,倒也不必了。
本来就无订亲之约,这门亲事不作数了。
家里已经没了长辈,他要尽快找门亲事安定下来,思来想去,他便派人告诉妹妹,让她帮他选门好亲事,不管条件,只要贤惠淑德就行。
江春月得知这个消息,长舒一口气。
她前世听到兄长的小厮说过,他们打扫兄长的书房时,聊到夫人解梓苏,此人嫉妒心很强,性格泼辣,对兄长一直持有强烈的疑心,容不得他身边有任何女人,就是战场受伤,临时有个女大夫帮忙包扎一下,她不管兄长伤势,只一次次去闹那个女大夫,最终人家离开张掖她才息声。
兄长为她操心不已,有一次她还亲耳听到过那女人跑到书房里来让他回她房里去睡,兄长不愿,她就动手打他,闹的府上鸡犬不宁,兄长渐渐也不愿再见她,夫妻关系冷淡,两人也一直没有孩子。
这样的婚姻,不若早早掐死在襁褓里,那个解梓苏确实不是良配。
之后江春月有了事做,她常出门做客,都督府妹妹的身份很好用,缘于边境行省,武官的权力是要大于文官,都督府就是这里说一不二的存在。
她只跑了几家,张掖城许多人就看明白了,这是顾总兵跟解家小姐的婚事黄了,江春月去的这几家可比解家明智多了,一个个闷声不言,只客客气气的让待嫁女儿来见江春月,到最后江春月都选好了人家,解家还不知情。
直到兄长的喜帖已经送到张掖城各家手里,解梓苏与她母亲才慌慌张张到都督府。
解梓苏一进门就大喊大叫:“快让顾桓来见我,他怎么可以娶除了我之外的人,他拿我解梓苏算什么。”
兄长不在,他带着江听淙一起去巡边,只有江春月在府上。
江春月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解梓苏。
解梓苏的确长的很美。
解梓苏见到她,先是一愣,然后骄傲的扬起下巴:“你就是顾桓的妹妹。”
说完,她冷哼一声,像是忍不住似的,小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顾桓根本没有妹妹,你什么心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母亲在旁边暗中推了她一下,解梓苏丝毫不在乎。
她不等江春月让,自顾自坐在了对面,颐指气使的命人给她奉茶,然后她才斜眼看了江春月一眼,“我听说是你给顾桓说亲的,你好大的胆子!”
大抵是在京城跟那些贵女打交道太多,江春月看到解梓苏,只觉得她像个小丑一般,一眼就能看透。
兄长已经将他们随口婚约的事告诉了她,本来口头婚约也算,可因为顾都督从未承认过,解家只是攀附顾都督的父亲,也就是兄长的祖父,之后祖父死后,两家几乎没有走动,或者说顾都督对解家拒而不见。
即便是口头婚约,在孩子大了之后总要有些书面的契约,可他们什么都没有,当初定下约定的两家老人还纷纷去世。
这个婚约就约等于无了。
江春月瞧了她一眼,故作惊讶:“解小姐何出此言,你是如何管得都督府上的事?”
解梓苏杯子重重一放,言语里尽是骄傲:“我们的婚约,可是当年两家祖父约定下来的,我是顾桓的未婚妻,你又算什么东西。”
“你是顾桓的未婚妻?我如何没听说这件事,兄长没有告诉过我,兄长说自己没有合适的成亲对象,才托我说亲,解小姐,你……”
江春月演技一流,这可气坏了解梓苏,她直接站起来,叉腰怒瞪她:“你不知道你瞎说什么亲,现在整个张掖都在传我被顾桓退婚了。”
“退婚?这可没有,兄长可没退婚。”江春月淡定的坐着,语气不急不缓。
解梓苏脑袋可以,竟以为她说好话:“算你识相,所以,你赶紧将你那些喜帖收回来,或者让顾桓明天娶我也行,只是我都没有准备好,母亲,一天时间能准备好吗?”
她说着,还问一旁站着的母亲。
江春月忍不住咋舌,终于知道为何兄长前世老是躲在书房里了,这样没有脑子的妻子,实在令人烦躁。
“等等,解小姐,我想你是不是理解错了,我兄长没有婚约,自然没有退婚一说。”
江春月语气没什么波澜,她越是淡定,解梓苏越是急躁,她怒道:“你胡说什么,我跟顾桓有婚约!”
“那订婚书呢?”江春月端起茶盏来,用盖抹去茶沫,饮了一口。
解梓苏急了:“我都说了,是两家老者口头定的,你算什么!”
“哦,既然是老者定的,那让双方老者出来说呀。”江春月眨了眨无辜的杏眸,她很清楚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欠揍。
解梓苏气的脸都红了,甚至张牙舞爪要来抓她,被她母亲拦住,兄长给她配的丫鬟也拔剑挡在她面前。
解梓苏一时无言,她确实拿不出任何证据,只能无理取闹,原地撒泼,江春月只让人记下她打碎了什么器物,好将账单送去解府。
解梓苏正闹的疯狂的时候,忽的外面传来马儿嘶鸣声和士兵跑步的声音,解梓苏从地上起来,抹了一把脸上,欣喜的望着外面:“是顾桓回来了,我去找她说。”
江春月也起身慢慢跟出去,这件事总要兄长自己说清楚,明日就是婚期……
顾桓与江听淙两人均着银色铠甲,大步走进来,面色凝重,江春月一看,就觉得有什么大事,不觉提心吊胆,还往他妈呢身上看,看看有没有伤口。
似乎没有。
解梓苏扑向顾桓,离他还有几步远,就已经被他的侍卫拦住,粗鲁的架住胳膊。
这是在都督府门外,不少人都看着。
顾桓面色如黑铁,他冷眸锁住解梓苏,眼底尽是厌恶:“解梓苏,你我本无婚约,父亲从不承认,明日本将军便要娶亲,你若再胡闹,本将军便送你进官府。”
这是顾桓第一次正面回答她婚约的事情,解梓苏只觉得昏天暗地一般,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婚约,竟然不作数,她疯了一样的大喊大叫起来。
顾桓毫不理会她,直接与弟弟迈步入府,他的侍卫见大人如此,捂了解梓苏的嘴,直接扭送到官府去。
江春月迎上兄长与弟弟,神情紧张问道:“怎么了?”
顾桓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快步进到屋里,兄妹三人关上了门,江听淙将桌上茶壶里的水全数饮尽,才道:“我与兄长巡边,发现鞑靼活动异常,似乎有大量军队在边境集结,怕是要打仗了。”
顾桓前世有龙虎将军称号,是北部边境的定心丸,江春月虽然很放心,但一想到上战场,还是十分担心。
“要打仗了吗?”
她前世寄魂到兄长这里的时候,似乎边境也没什么大事,而且那时的程玉璋已经官居内阁,顾桓等视他为朝中大患,这似乎过两年的光景。
所以现在发生的,是前世她刚死那两年的事么……
江春月眼皮微跳,只觉不详。
顾桓没说话,江听淙长叹一声,替兄长言道:“要是直接打仗就好了,偏偏这个时候,皇上召兄长回京述职,鞑靼活跃的事早就呈到京城,他不想着命兄长抗敌,反而这个关键点还要述什么职,简直……”
江听淙说话越来越过分,顾桓及时叫住了他。
“弟弟,休要胡说,皇上召我回去,定然有他的道理。”顾桓顿了顿,又道:“我今日便进京,尽量快些赶回来。”
江春月抿了抿唇,“可是兄长,你明日要成亲啊。”
顾桓闭了闭眼睛:“只能委屈她了,你替我好好向她解释。”
“兄长放心。”
顾桓看向江听淙,神色严肃:“淙弟,你留在张掖,我已经调集周围的军队过来,统共五万大军,守护张掖,你一定要保护好妹妹,还有张掖的百姓。”
江听淙还是第一次被委以重任,他郑重的对着顾桓一拜,答道:“大人放心,末将誓死守卫张掖!”
江春月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这些事她帮不上什么忙,前世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呢,程玉璋杀皇上,还是他害他的恩师张烨呢。
恐怕到时候要天下大乱。
不知道拾哥儿还好。
作为母亲,她对拾哥儿是愧疚的。
时间紧迫,她紧急去了一趟准嫂嫂家里,她选的嫂嫂是位性格温柔,说话做事都很有准头,最重要的是心地善良的姑娘,名叫阮棠。
她向阮棠简单说明了事由之后,给了两个选择。
喜帖已经发出去不能收回,要么按期举行,只是新郎官不在,要么当众宣布推迟婚礼,等到兄长回来再办。
阮棠思考片刻后,笑着对她说:“我选前者,顾将军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当然是军务重要,既然喜帖已经发出去了,仪式照办不误。”
阮棠面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其实她已经知道这事了,顾桓来找过她一次,向她郑重的道歉,还说如果她不愿意,婚礼可以取消,她还可以再嫁。
面对这样有责任心又有雄心壮志的威武男儿,阮棠心都要给他,哪里舍得不嫁呢。
江春月与弟弟帮兄长完成了仪式,解梓苏没有来闹,因为她此刻还被扣押在官府,这是兄长授意的。
仪式举行过半,江春月准备回趟自己的院子,昨日央哥儿有些不舒服,吃了药之后便在屋里睡觉,不知道现在醒了没。
没想到她还未进院门,就见到照顾央哥儿的丫鬟哭着跑了出来,见了她,打了个冷噤,然后软倒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说不成话。
江春月呼吸一滞,立马俯下身去,按住她的肩膀:“怎么了,央哥儿呢?”
那丫鬟语不成调:“小、小姐,奴婢该死……小少爷他不见了。”
江春月一瞬间感觉天旋地转,要不是身后丫鬟扶着,定要倒在地上,她强行撑着一丝清醒,安抚丫鬟,让她好好说明,同时,她让人叫来了弟弟江听淙。
在江听淙的审问之下,丫鬟交代,昨日央哥儿睡得早,半夜醒来,非要让她带着出去玩,丫鬟拗不过他,只好带他出去转,巧遇到大爷准备出行的队伍,央哥儿要找大舅舅,她就抱着他寻找,但是人多杂乱,她又困的不行,没找到,就哄他回去,她回去沾枕就睡,本该守夜的丫鬟都去帮忙弄婚礼的事,她一醒来天已大明,央哥儿就不见了,她四处找了后没找到,正要去向小姐汇报,碰巧遇上了她回来。
知道事情之后,江听淙派人将府上里里外外搜寻了三遍,也没找到央哥儿的身形。
江春月头痛欲裂,心里担心的不行,得知没有找到,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与弟弟一起分析,他不可能出府去,他做不到,被带出府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是都督府,规矩森严。
“所以,长姐,他会不会偷偷爬上了兄长的马车。”江听淙说道。
江春月也有这个猜测。
兄长此去路途遥远,车队里有两辆马车,他顽皮的很,以为好玩爬进去……
可他其实又很胆小,比他兄长拾哥儿胆小多了,若是发现马车走了,或者一觉醒来没有看到她,定要大哭。
想到这里,江春月心里紧到发痛。
“长姐,为今之计,就是等兄长发现了他,要么派人送他回来,要么就是给我送个信了。”江听淙说道。
江春月闭了闭眼睛,思来想去,她根本就等不了。
一刻也等不了。
她要现在就去!
“给我准备马车,我去追兄长他们,顺便看看路上。”江春月语气坚定道。
“不可!长姐,现在正是乱的时候,你不能出去,央哥儿不会有事的。”
“我是他母亲,弟弟,你不会懂母亲的心情的,你离不开张掖,所以我去找,我意已决!”
江春月目光定定的看着江听淙。
江听淙目光闪烁了几下,长叹一声:“也好。”
他立马让人准备。
江春月也无心再管他事。
倒是阮棠听说央哥儿失踪的事亲自过来了一趟,江春月心中感动又愧疚:“嫂嫂才刚嫁过来,兄长不在,我这里又发生了这样的事,真是委屈嫂嫂了。”
阮棠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没有人盼着发生这样的事,我明白你的心情,我已经让人准备耐放的干粮水源,你路上要小心。”
江春月流下泪来,又谢过她,快速整理一番之后,她上了去往京城的马车。
看着一望无际的旷野,江春月掀开车帘遥望东方,时隔三年,她没想到自己竟会因为这样的理由去京城。
她疲惫的靠在车臂上,双手合十,虔诚的祈求上苍一定要保护她的央哥儿。
央哥儿,你千万不要有事,不要哭,不要害怕,娘马上就来找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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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关于我与程玉璋◎
“大人, 马车上发现一个小孩。”
顾桓听到下属来报,他轻拉缰绳,马渐渐跑的慢了, 他伸手示意车队停下来,随即他转马回来, 走至马车边, 眉心紧皱,心下担忧。
当看到被下属提着的小孩时, 顾桓立即下马,将那小孩从下属手里抱过, 小孩也大声喊了声“舅舅”, 嘴唇颤抖着,眼中积攒的泪水到达一个临界, 他“哇”的一声就大哭出声, “舅舅, 央儿好怕, 呜呜……”
顾桓深锁的眉心无可奈何的展开, 抱着他摇了摇, 轻声安抚,“央哥儿别怕, 你是怎么在这里的?”
小家伙这会又不害怕了, 靠在大舅舅怀里, 精气神十足的晃着小脑袋左右看,嘴里却委屈道:“我昨天晚上跟周公公捉迷藏, 不知道怎么就藏到马车里了, 醒过来后, 发现马车跑了, 我就哭,然后就看到舅舅了,舅舅怕。”
他说完,两只小手环抱住舅舅的脖子,小脸贴过去,像是怕极了,但他兴奋的眼神却瞒不了顾桓。
顾桓哭笑不得,他此去京城是皇上之命,须得快马加鞭,是慢不得的,派人将央哥儿送回去,他又不放心。
“央哥儿,跟舅舅去京城好么?只有你跟舅舅,等舅舅在京城办完事,便带着央哥儿回张掖。”
小家伙转回脑袋,看着顾桓,小脸一皱,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干净纯澈,还带着刚才哭过的潮气:“所以大舅舅,这段时间,见不到娘亲了吗?”
“对。”顾桓摸摸他的小脑袋瓜:“谁让你淘气爬上马车的,这很危险,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
小家伙纠结极了,眉毛皱成一团,他靠在大舅舅怀里:“那就只好这样了,等我们回去,我再给娘亲罚跪好了。”
“乖,马车颠簸,你是小男子汉,长大要像大舅舅、二舅舅一样的,克服一下好么?”
“没问题!”
顾桓派人送信回张掖,继续日以继夜的赶路,历时半个多月,总算来到京城。
他刚来到京城,便见到不少军队在这里集结,安顿好央哥儿后,他换了公服入宫面圣。
朱佑堏的书房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兵部尚书徐大人,一个是兵部左侍郎乔林双,右侍郎邱大人。
·皇上朱佑堏对其安抚表彰之后,才面色沉重道:“顾家世代为国戍边,战功显赫,顾都督巡边遇刺的事朕已知晓,朕听闻悲痛万分,特追封顾耀胜为建威将军,谥号武勇。”
顾桓长拜谢恩:“微臣谢皇上恩赐。”
“不必多礼,你是顾老将军之子,自小跟着顾老将军上阵杀敌,威武善战,这次你的军报朕看过了,鞑靼哈尔多木带领族人离开鞑靼可汗,想要建立自己的势力,侵蚀我国疆土,多次范我边境,朕决定要亲自讨伐哈尔多木,彰显我大国威严。顾总兵身为甘肃总兵,又常年与鞑靼对决,经验丰富,朕本该命你与朕同去,但朕要离开京城,唯恐天下大乱,所以,顾桓听命。”
顾桓听着心里渐渐有不好的预感,可也只能先跪地领旨。
“朕特命你为京城总督,统管京城五万军队,护卫紫禁城。”
顾桓震惊不已,皇上竟然要将他留在京城,自己前去边境与哈尔多木决战,这……
“皇上,请您三思啊,顾总兵善战,经验丰富,皇上真若亲征,必然要顾总兵为根本,不……”
兵部尚书徐大人跪地哀求,满脸担忧,右侍郎邱大人也跟着一起跪下。
顾桓观察形势,趁机建议道:“皇上,末将愿为先锋,保护皇上安危。”
朱佑堏突然发怒,将桌上的墨宝奏折全都推到地上,声嘶力竭喊道:“朕还以为你们跟那些腐朽的文官不同,朕又不是废物,用得着你们建议这个建议那个,都滚,滚出去,再有意见,朕就让你们滚回老家去。”
底下等人全都谢恩之后快步走了出去,顾桓无法,只能跟着出来,他望了眼乔林双,出门之后,他拦住了他。
“我以为乔侍郎是一心为国,刚才何不与我们一同劝说皇上。”
乔林双犹豫开口:“顾大人,还是省省吧,皇上心意已决,不是你我劝劝就能改变的。”
乔林双离开,顾桓也只能心情沉重的往外走,没走几步,却见有几个人簇拥着一个红色朝服的青年往这边走来,他询问一旁的徐大人。
“此人是谁?如此年轻,我之前怎么没见过。”
徐大人轻嗤一声,语气不屑:“这是程次辅嫡子程玉璋,一个刚入翰林乳臭未干的小儿,如今专门进谗言,得皇上欢心,如一只臭老鼠般搅和了一锅粥。”
顾桓眉眼狠狠一压,再次看向那边的年轻人。
原来这就是程玉璋,对她妹妹不好的负心人。
他看过去时,程玉璋也向他看了过来,两人眼神交锋,这一瞬间,空气似乎都凝滞。
顾桓:臭小子,给我等着。
程玉璋:就是你掳走我妻。
……
朱佑堏是真的心意已决,百官包括以张首辅为首的人都在劝皇上不要亲征,甚至有老臣死谏,但朱佑堏这次什么也听不进去,又因为大部分将领都反对,朱佑堏无将可点,最终命厂督万重为此次亲征大将军,封一品龙虎将军,震惊整个朝堂。
同时朱佑堏还立下了太子人选,李淑妃被封为皇后,七日之后,待三十万大军集结完毕,皇上将亲征。
顾桓了解到,这次支持皇上亲征的人中,竟然就有程玉璋,旧恨加新仇,顾桓对程玉璋此人厌恶至极,要不是身有保卫京城的要务,必定要私下里将他打一顿。
妹妹江春月赶过来,令顾桓意外。
江春月赶了有一个月的路,人瘦了十多斤,几乎是靠着想见到儿子的信念,才熬了下来。
见到央哥儿的那一刻,江春月泪眼婆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用力将央哥儿抱在怀里,“你这个臭小子,让娘担心死了。”
央哥儿也跟着哭,打着哭嗝保证:“央哥儿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让娘担心了。”
哭过之后,江春月将他放下,一脸严肃,命人拿蒲团来:“错了就要罚,央哥儿,半个时辰。”
央哥儿一脸沮丧,嘟着嘴巴,求救的看向大舅舅。
顾桓抿了抿唇,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一声,走到妹妹身边,看着妹妹杏眸怒睁,刚发出一个单音,就听到妹妹凶狠道:“不行错了就是错了,兄长不许给他求情,不然连你一起罚!”
顾桓赶紧闭上了嘴,对着小人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没来京城,江春月还只是想想,来到京城,她便心心念念的记挂起自己的大儿子拾哥儿来,一想到他,江春月便觉得愧疚,作为母亲,她为乐自己,在拾哥儿那么小的情况下离开他……
不知道他这些年长多高,会不会记恨她。
江春月一想到这些眼眶就微微发红。
在她身边玩耍的央哥儿跑过来,轻轻靠在她怀里,小心的看着娘亲:“娘亲,你是不是不开心?”
“没有,娘亲只是想起一个人来……”江春月摸了摸央哥儿的头,她应该将这些告诉央哥儿吗,他其实有父亲,还有位哥哥。
央哥儿静静的靠着母亲,还学她平时哄他的样子,用小手拍着她的背,江春月心中一暖,可愧疚之心,想见拾哥儿的心一点更强烈。
江春月在兄长安置的宅子里,满怀心事的过了一天又一天,终于她忍不住了,听说兄长回来后,在他院门外踯躅等待,等他的客人走了,才进去找他。
“怎么了,你可是有心事,还是想回张掖?皎皎,目前皇上亲征,我觉得张掖形势不明朗,你暂且不能回,我已经传信让淙哥儿也组织张掖百姓,后撤一百里。”
江春月摇了摇头,“兄长,我暂且不想走,我是有一件事,关于……关于我与程玉璋……”
“不行!”
顾桓听都没听完,已经一脸严肃的叫停,他背着手,目光严厉的审视着妹妹:“你与程玉璋再无可能,程玉璋此人柔佞阴险,虽年轻但程府极深,如今他带着一些激进党劝皇上亲征,他自己得了嘉赏,这样的人绝不值得托付。”
江春月怔了怔,啊?她倒是没这个意思,她是想见见自己的儿子而已。
“你如今还年轻,我是你兄长,自然会为你操心,在一众英勇男儿中给你选个夫君,就是我手下的副将李士康,忠厚老实,英勇善战,不比那程玉璋强百倍,我劝你还是早早断了这个念想,日后也不许再在我面提他,我对他不喜。”顾桓厉声警告道。
江春月知道兄长误会了,连忙解释:“不是不是,兄长,你误会我了,我不是想跟程玉璋复合,我与他缘分已尽,只是,我想我的拾哥儿了,这次来京城,如果能有机会见见他就好了。”
江春月说话的声音渐小,容色也显得颓然,顾桓缓和了脸色,伸手摸了下妹妹的头,声音也温柔了不少:“嗯,不是想那奸佞就行,至于拾哥儿,那是你生的,这次我想办法将他带回来……”
江春月赶忙阻止:“不用,兄长,我只是想见他一面,程玉璋这人虽坏,可是对拾哥儿很好的,他毕竟是她亲生父亲。”
“可那是我们家的血脉。”顾桓皱眉,仍没有放弃将拾哥儿带回来的打算。
“兄长,哎呀兄长我求求你了,就让他跟着程玉璋吧,就算将他带回来,我这个不负责的母亲又怎么面对他……”江春月说着哭了起来,顾桓不再说话,又不太会安慰,只能过了会道:“妹妹莫哭,我不去就好了,你与央哥儿来京城有段时间了,我一直忙,现在布防已经初显成效,今日我陪你和央哥儿出去逛逛,央哥儿早就想出去玩了。”
江春月就这台阶停止哭泣,答应下来。
程府,程玉璋的书房内,安阳侯府侯爷沈炼与他一起。
“一个太监,学问都做不好,兵书更没读过一本,这样去打仗,凶多吉少啊。”沈炼长叹一声。
“这不是沈侯爷期待的。”程玉璋唇角微微上扬,宽松的白色直裰衬的他身姿如玉,只是他眼底的乌青与疲惫的神色,显示了主人并不能轻松自在,随心所欲。
“这倒没错,张烨那里,我已经安排下去,只等皇上一走,必将拉下水,这老东西把持朝政这些年,什么都没做,就知道搞自己的势力,比当年姜言当政还过分,这下文武百官全都不务正业,跟东厂的人搞对立,现在内忧外患,这么下去,国家迟早要完。”
程玉璋目光幽深,望着窗台上放的一盆茉莉,入秋之后,枝叶便开始败落。
“喂,你在听吗,程玉璋,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些不对劲,原来只是偶尔,现在特别明显,总感觉……你好像要随时离开人世一样,你是不是累了,要不你休息好了,剩下的事我自己来做。”
程玉璋看向他,露出淡淡的笑容,鸦羽般的睫毛罩住他浓稠漆黑的眸,他清淡的说了句“不用”。
“也是,毕竟你都一个人,可怜兮兮的,不像我,美人在侧,欸,你知道吗,最近绵儿对我可好,我觉得她……”
程玉璋目光一沉,黑眸攫住他,脸上阴沉恐怖,声音含怒:“没事了就滚。”
沈炼大笑,笑完之后,对他抱了个拳,得意一笑,一手攥在身前,一手负在背后,挺胸抬头的走了出去。
他刚走几步,就遇上了程玉璋的儿子,他很喜欢这个小版的程玉璋,跟他爹一模一样,小小年纪就常面无表情。
沈炼逗趣道:“拾哥儿,你再换身直裰,跟你爹一模一样。”
五岁的程拾瘦而挺拔,眉眼淡然,小小年纪便有处事不惊的气质,他看了眼沈炼,回道:“沈叔叔,天底下父子都长得很像,你若是跟你父亲长得不一样,那沈叔叔就该怀疑自己是不是你父亲的孩子了。”
沈炼被怼的一噎,又拿他没办法,回了个“你跟你老子一样无趣”,扭头便走了。
程拾到父亲书房里,循规蹈矩的向他请安,又汇报了今日课业,程玉璋放松的笑了笑,摸着儿子的头。
“拾哥儿,你还小,用不着每日这样刻苦学习,要多看看才好,知行合一,今日父亲带你逛街去吧。”
程拾有些惊讶,还是重重点了点头,“好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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