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守候
(何苦困死自己?)
银川双手一攥, 浑身似被凉水浇透,凉浸如冰。削薄的唇越抿越紧,他弯腰, 将食盒与酒坛放在门口,默然回了小院。
自此之后,银川便在这里住下了,每日粗茶淡饭, 屋里的陈设也简单朴素至极, 就连他的心腹琅桓仙君过来看了, 也吓了一跳。
重华宫并不算奢侈,可眼下这小院, 当真是苦寒。
只银川并不在意这些,每日除了料理些公务, 便是誊写道法心经,亦或用画笔描摹梨霜的模样,每日一幅,短短时日已攒了一匣子。
雷打不动的是,他每日都会提两坛酒, 和一盒玉芙蓉糕点, 送到梨霜门口。至于为何选这个糕点, 而不是别的,大抵是因为梨霜曾将一盒玉芙蓉糕点塞到他手里。
只每日他过去的时候,那两样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口, 每每看到,他只默然地提回院里, 然后倒两盅酒, 和梨霜的画像对酌, 品尝花糕。
清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漫开,可他心里却似被暴雨淹没,弥漫着酸楚与苦涩。
最后临睡前,会坐在书桌前,借着摇曳的灯火,写了一行行小字。
“今日送糕点时,听到霜儿的笑声,那么开心,真好”
“今日从集镇回来,远远看着霜儿在溪中抓鱼,水珠溅在她脸上,晶莹剔透。”
“今日下雨,霜儿外出并未带伞,我过去的时候,她居然在山洞里睡着了,真是大大咧咧。”
“今日”
一笔笔事无巨细,将梨霜的一切都记录在案,小到哪怕只是远远看到她的背影。
几个月后,琅桓照列将天界的公文带过来,到了屋里,却不见人影,最后却在厨房里找到了银川。
暗淡的天光中,银川在案板上揉捏着一个个面团,时不时往里面包一些馅儿料,看样子似是玉芙蓉花糕。
望着他颊上星点的面粉,琅桓连忙揉了透眼睛,以确定他没有看错。
这可是九重天唯一的战神,他尽然下厨了?
他咽了口唾沫,不可置信,素来君子远庖厨,更可况银川帝君?
琅桓转头望了望远处,那座幽静的小院,无声地叹了叹。
这就叫做风水轮流转吗?
许久,银川终于将糕点做好,提着食盒从里面出来了。见他出来,琅桓连忙从起身上前,躬身道:“帝君,公文已放在您岸上了,近日西南有大妖作祟,伤了好几位大将,您看”
“嗯。”银川淡淡应了一声,举步往院外走去。
琅桓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拦在前面:“帝君,你已在此幽居半年,不知您还想待多久?”
银川瞥了他一眼,漠然前行。
琅桓眉头紧蹙,倏地跪在地上:“帝君,您的心情属下知道,可您是九重天的战神,你幽居在此,天帝对此颇有异议,几次在朝会上提到此事,长久下去,只怕对您不利呀!”
“况且壁月仙子的事,并非一朝一夕便可达成,帝君你神通广大,随时都可以下来,何苦把自己困死在这里?您看看你现在住的地方,连低等仙侍都远远不如啊!”说到最后,他已是痛心疾首。
“说完了?”银川睨着他。
“嗯”琅桓有些忐忑。
“那就走吧。”
银川不再理他,提着食盒往院外行去。望着他清冷的身影,琅桓嘴角一抽。
合着他说了等于白说?
他拍了拍脑袋,满脸无奈,只好悻悻地去了。
而银川走到梨霜的院门前,看着地上依旧未动的食盒与酒坛,唇角微扬,苦涩地笑了笑,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后,将食盒与酒坛提了起来。
堪堪转过身,却看到梨霜和沧凌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二人有说有笑,很是亲密。
他眸中一刺,双手随之收紧。
沧凌扫了眼他手里的东西,双手一抱,满脸奚落:“呦,又来了,还真是真心不死呀!”
梨霜面上一窘,在他胳膊上撞了撞,尔后朝银川端出客套而疏离的微笑:“兄台,现下您妻子的墓也迁走了,你若要祭拜,该去别处才是。你若有心结交,咱们也算认识过了。”
“俗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咱们左邻右舍,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是了,还有说老实话你可别介意,我其实不大爱喝酒,玉芙蓉花糕也嫌腻的慌,所以你真的不必你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闻言,银川心头似被石头撞了一下,沉闷抑郁,夹着缕缕酸涩。
他一直以为她纵然不那么喜欢,但也不会讨厌这样东西,原来是他错了
矜薄的唇越抿越紧,他忍着眼底的酸意,低声道:“对不起,是我叨扰了”说罢,拂去地上的食盒与酒坛,举步朝对面走去,脸上似笼了曾风雪,凄凉萧索。
擦肩而过的刹那,梨霜鼻尖传来一股隐隐约约熟悉的冰雪气息,幽凉清淡,她呼吸一紧,回头望去。
那日小憩,她醒来后曾嗅到这气息,只比今日更淡。
难道!
可是她明明和他认识不久
她眸光一震,露出深深的疑惑,待他走院了,连忙拉着沧凌进了院子,远山眉微蹙:“说,你不是什么有什么事瞒着我?”
沧凌面色一僵,摆摆手,大咧咧往前走:“怎么可能!我瞒你作甚么?”
“不,你就是骗我!”梨霜自然不信,走到前面,将他拦住。
“那日我小憩苏醒,曾在房里闻到过一股气息,方才我在银川身上也嗅到了。而他自与我相识,就表现的奇奇怪怪,还总是想与我套近乎,还有他那位亡妻,也叫作阿梨。”
“这种种迹象都很不寻常,所以你必定是瞒了我什么!”
望着她笃定的目光,沧凌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那个好吧,我便实话实说吧,其实是因为你与那位阿梨有几分相似,且名字也重了一个字。”
“你也知道,银川那个人,脑子有病,所以想在你身上寻找他那亡妻的影子,纯属把你当做替代品,我是怕你左右为难,给你惹麻烦。”
“我这番良苦用心,你可不能冤枉我呀!”说着,重重拍在她肩膀上,满脸慨然。
听了他的回答,梨霜愣了愣,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似乎是在思考他的话是否可信。
沧凌自然也看出来了,故意长长地叹了叹,很是委屈的样子:“哎,我可是为了某个人,苦苦寻找了两千多年,可人家转眼间,连我的话都不信了,真是让人伤心啊!”
梨霜眉稍一抽,立即投降,
“好,我信了,总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
沧凌白了她一眼,抱着胳膊往里走。
傍晚,二人用完晚饭,正坐在廊下闲聊时,却见光影一闪,一位紫衣女子从云端飞了下来。
她扫了眼院子,目光落在梨霜与沧凌身上,眉头微蹙,眼底冷了几分。
看到她,梨霜眸光乍亮,连忙迎上来,拉住她的手:“白露姐姐!你怎么来了,你现下还在天界吗?”
白露薄唇微抿,下意识将手抽了回去,脸上透着几分疏离。
“嗯。”
见她这般反应,梨霜面上讪笑了一下,问:“那你可知道昊京的下落?”
“知道。”
梨霜喜道:“那他在哪,你快告诉我!”
不料白露却微微勾唇,笑意浅淡未及眼底:“据我所知,你回来也有大半年了吧?我看你同这位公子在这里,倒过得很是自在,只怕早将我家大人忘记了吧?”
梨霜面上陡僵:“我没有!我”
白露却不想听她解释。
“我家大人对你用心良苦,想来你也是知道的,只你与他的事,原是他一厢情愿,就连他被罚历劫,我纵然恨不得以身相替,也未对你有丝毫不敬。”
“可是我家大人是谦谦君子,是这上最好的人,他本该一生顺遂,喜乐无忧,若非为了你,他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拳头一攥,眼底闪过锐色。
梨霜心头骤紧,连忙抓着她的手:“你说什么!什么落得如此下场?”
白露冷哼一声,甩开她的手,转眸望向沧凌:“你问他吧,他最清楚。”
梨霜黛眉紧蹙,一把抓住沧凌的手臂:“沧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沧凌咬着唇,眼底浮浮沉沉,最后锤了锤拳头,满脸无奈:“好吧,事已至此,再瞒你也无益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抬眸望向夜幕深处:“上次你灰飞烟灭后,我曾上天界打探过你的消息,这才知道你出事后,昊京为了救你私盗乾坤镜,被天兵缉拿时,打翻了混天炉,闯下弥天大祸”
白露眉头一皱,冷声道:“那不是我家大人打翻的!”
“行,是不是都无关紧要了,总之他像是入了魔似的,大杀四方,最后是天后说服了他。但自那之后,他像是失踪了一般,天后对他的下落也绝口不提。”
“我几经辗转,才从天后的心腹宫婢那里得知,昊京被关押在九幽之境。那是一处极阴之地,霜雪皑皑,寒冷无比,最要命的是,昊京每日都会遭受一遍万箭穿心之苦”
“九幽之境万箭穿心”梨霜瞳孔一震,不自觉地退了退,脸上光影变化明灭了数度。
“对。”沧凌叹了叹,朝白露瞥了瞥:“当时我逼问那宫娥的时候,这位白露姑娘就在不远处躲着,事后还被我拿住,得知她是昊京的近侍,这才放了她。”
白露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望着梨霜,神色淡漠:“现下你总该知道,大人为你了,都遭受了什么,那么你准备怎么做?”
梨霜咬了咬唇,眸光一锐:“你放心,纵然九幽之境是刀山火海,我也会想尽办法去救他的!”
白露笑了笑,眼底泛起深深的凄凉:“若凭着一腔孤勇,我纵然是死,也会把大人救回来的,又何必等到今日?”
梨霜一凝,却见她举目,望向山峦后半隐半现的银钩:“九幽之境只在古籍中有记载,可我翻透了藏书阁,仍未找到它的下落。我甚至逼问过天后的近侍,可她们也一无所知。”
“两千年了,我日日午夜梦回,都看到大人在那里受极寒之苦,受穿心之罪,却束手无策,你又能如何?”
她转头看向梨霜,眼眶已经泛红。
胸口似被巨石撞了一下,梨霜眉心紧锁,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白露挑了挑唇,环视了一圈幽静的院子,眼角泛起星点的水泽。
“大人,这院子我替你看守了两千多年了,如今她回来了,我也该走了”
说罢,举步往外行去,梨霜连忙道:“你要去哪里?”
白露脚步微顿,眺目遥远的天幕,眼底似烟云浮过:“大人曾说,塞北的雪、江南的雨、南境的海、西北的沙很美,我想去看看,替他看看”顿了顿,转头看向梨霜。
“其实大人认识你的时间,远比你知道的早的多。”
梨霜微怔,眼睛眨巴眨巴,正要发问,紫衣女子已举步朝远处走去,身形纤弱,身上似笼了层薄薄的雾,凄凉萧索。
“早得多”
梨霜喃喃自语,双眸随着女子越眺越远。
院外,银川立在树下,看了眼远去的女子,扶着树的手一攥,眸底闪过锐色,转身化作烟云消散。
第42章 昨日重现
(“为了你。”)
院内, 梨霜静默片刻,转眸望向身旁的男子:“沧凌,你能不能”
话未说完, 沧凌已握住了她的手腕:“走吧。”
“嗯?”
望着她忽闪忽闪的羽睫,沧凌莞尔一笑,抬手磕了她一个暴利:“你不是要找九幽之境吗?随我去一个地方。”
梨霜眸中一暖,绽出温柔的笑意:“多谢。”
沧凌挑起唇畔, 把脸凑到她面前:“真要谢我的话, 可不能只嘴上说呦。”说着在脸颊上点了点。
梨霜颊上一烫, 踩了他一脚:“老不正经!”
“谁老了,我明明很年轻好吗?”
“切, 都快三十万岁的人了,还年轻?”梨霜翻了个白眼, 举步往外走去。
沧凌无奈地叹了叹,上前拉住她的手:“走反了,跟我来。”
他挥手唤出马车,牵着她走上去,朝檐下的金玲瞥了瞥:“去北境。”
金玲嗡嗡震了一下, 发出清脆明亮的响声, 车轮滚动间, 腾云驾雾朝北境行去。
这一路,整整行了两日。
当梨霜掀开窗帘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幽暗重重的陡峭山崖, 层峦叠嶂,山麓下河水汤汤, 幽光粼粼。
“这是?”她怔了怔, 回头看向沧凌, 却见他望着峰峦之巅那座隐在晦暗里的宏伟宫殿,薄唇微启:“魔宫。”
魔宫
梨霜呼吸微紧,传言沧凌和现任魔尊是手足兄弟,后生了嫌隙,才叛离魔界。能闹到这个地步,想来他是绝对不想再回来的,如今为了她,居然
想到这里,她心底似潮水漫过,潮湿中夹着暖意。
瞥见她深邃的目光,沧凌薄唇一挑,漫不经心中含着三分戏谑:“不过是回趟老家,不必太感动。”随后弯腰走到门口,把手递了回来。
梨霜凝了凝,对上他深邃清幽的眼眸。
“来吧,带你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好。”她微微一笑,轻轻把手搭了上去。
沧凌唇角一扬,眼底满是愉悦,然后带着她纵身飞入天际,为了不被发现,还使了隐身术。
二人忽高忽低,时而绕过崇山峻岭,时而从幽碧的河水上拂过。
“这是东湖,是魔界男女定情的地方,相传只要在这里得到心爱之人的吻,两人便能结下来世的情缘。”
“这里是南宫山,以前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去那里喝酒,谁都不理。”
“那里是红鸾树,是我母妃在我出生那年亲手种下的,如今和我也一般大了。”
他一边指,一边解说,眉眼含笑,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怀念。说了片刻,不远处出现一个蹴鞠场,里面有好几个年轻的魔族,在那蹴鞠。
梨霜眸光乍亮:“原来魔族也喜好蹴鞠啊,我还以为只有凡人喜欢这个呢!”
沧凌抬手给了她一个暴利:“少见多怪了吧,我小时候,就经常在这里蹴鞠,景烈那小子”他眸光陡黯,似乎想起了什么。
梨霜打量了他片刻,小心翼翼道:“景烈是魔尊吗?”
沧凌怔了怔,露出诧异的神色:“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梨霜咧嘴一笑,透着几分俏皮。
“算你聪明!”
沧凌捏了捏她的脸颊,纵身往云端飞去,眼底却似烟云笼过。片刻后,他带着她偷偷潜入最西边的高楼,飞上最顶端。
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书架,梨霜一惊:“听闻魔宫有一座藏经阁,海纳百川,比起天界有过之无不及,难道就是这个?”
“不错!”沧凌抱着双臂,眼底满是得意:“这藏经阁共有九层,下三层收纳三界典籍,中三层是功法秘术,上三层是历代魔尊收集的上古秘籍,这顶层自然是秘籍中的秘籍,其中一部分就连天界也没有。”
用招魂幡收集魂灵的秘术就是出自这里。
闻言,梨霜眸光大亮,连忙走过去翻看。
沧凌笑了笑,也走到旁边。两人拿着书,看得全神贯注,一本接一本。
过了许久,沧凌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抬眸间,见熹微的烛光中,梨霜微低着头,乌黑眼眸炯炯有神,鬓边发丝随风浮动,在皎洁的脸上映出若影若现的影子。
他眸光微恍,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撩起那缕柔软的青丝。
感受着耳畔的异动,梨霜面上陡僵,下意识推开了。
半空中的手一滞,沧凌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把手收了回去:“嗐,就是看到有只小飞虫罢了。”
“奥。”
梨霜应了一声,低眸看着手里的书,表情有点不自然。片刻后,她转眸望向沧凌,见他也在低眉看书,只薄唇微抿,眸光有些黯淡。
她双手微紧,抿了抿唇,复又垂下眉眼。
这一看就是整整两天两夜,期间她着实扛不住了,才靠在架子上小憩了一阵,醒来时,身上盖着一件玄黑的狐裘,而沧凌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正看得专心致志。
望着烛光中,他沉静的面容,梨霜温然一笑,起身走到他身侧:“都两天了,你还是休息一下吧。”
“没事,我不困。”沧凌笑的大大咧咧。
梨霜却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劝道:“也不急在这一刻,你去睡吧,这还有我呢!”
看着她清澈的眼眸,沧凌眸中一暖,揶揄道:“好,丫头说的我都听,不过你若找到了,记得把我叫醒。”
“好!”梨霜甜甜一笑。
沧凌在她鼻尖刮了刮,伸了个拦腰,走到旁边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片刻后便发出轻微的鼾声。
梨霜莞尔一笑,拿起方才的狐裘,给他披上,尔后走到旁边,继续翻看古籍。
当她看到过半的时候,忽然瞥见“九幽”二字,她眸光一烁,细细看过去,却见上面写道:九幽之境乃盘古开天劈地遗留所在,混沌荒芜,汇四极之阴,集九幽之寒,故名九幽。不分昼夜,不分阴阳,境外一天,境内一年,光阴流转,朝夕便是一生。
看完这几行字,梨霜眸光大震。
自昊京被困九幽,距今已有两千余年,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那他在里面岂不是已过了七十多万年!
天界的神仙,修为高深者寿数也不过七八十万年,昊京被囚之时,不过十七万岁,以他的年岁,如今是否活着都是未知之数
纵然侥幸或者,只怕也再不复之前的锦绣韶光
她的手越攥越紧,整颗心好似坠入了阴寒的谷底,瓦凉瓦凉。
眼前似乎能看到昊京茕茕孑立,在日复一日的悠长岁月里里苦苦煎熬的情形,一瞬万年,转眼间青丝染雪,身形枯槁
她眼眶一湿,连忙打开下一页,速速扫过一段冗长的描述后,终于看到九幽的入口在北极之海。
进去的唯一方法,是在极昼极夜交替的刹那,打开极海之眼,以魂灵为引,方能进入。
按天界律例记载,极昼极夜在每年秋分出现,现下已是九月二十二,离秋分只有三个时辰!
她呼吸一紧,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行,他得立即去找昊京,不论他是死是活,她都必须去!
她眸光一定,转头看了眼兀自熟睡的沧凌,咬了咬唇,眼底露出一丝歉疚,尔后转过身,走到窗畔,似流星般划过茫茫夜空,消失在无垠的天际。
屋内,沧凌躺在那里,忽然皱起眉头,神情不安,仿佛陷入了梦魇。
“丫头,不要”他很是着急,额上浸出薄薄的冷汗.
两个时辰后,梨霜终于到了北极之海。
放眼望去,幽深海水一望无际,海天尽头,一轮橘红的太阳渐渐西沉,余晖潋滟,随着波光粼粼浮动。
周围冰雪皑皑,无数大小冰原浮在海上,或稀或密,绵延万里,直至消失在海天尽头。
她轻轻落在冰原上,寒冷的风呼啸而来,似刀在在她脸上剐着。她抱了抱双臂,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自复活以后,她便格外畏寒,时不时寒症发作,幸而有沧凌在旁,才挨过一次次挨过来。
现下寒风刮来,似凉水浇得背心发凉,这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千万不要”
梨霜心里默念着,准备在墟鼎里找个御寒的物件,寻了一会儿,看到角落里放着一件火红的狐裘。
她恍了恍,脑海闪现过一个模糊的画面,她坐在风雪中,身上披着这件狐裘,默然地望着不愿处的山洞,洞门上写着“凌虚崖”三个字。
凌虚崖,她怎么回去那里
她揉着脑袋仔细思索,可脑仁一阵刺痛,好似针在扎着。她叹了叹,只好暂且不管,将火狐裘拿出来披在身上。
霎时间,一股暖意似春风拂来,渐渐驱散身上的严寒。
她心中一松,拂着柔软水滑的狐毛,唇角微微扬起。
不管是怎么来的,总算是件好东西!
斜晖渐落,硕大的太阳沉入海天的头,天色逐渐阴暗。梨霜面上一亮,情不自禁地朝前走了几步,眼底满是期盼。
昊京,一定要等我!
她闭上眼眸,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忽然,她脚上一凉,好似有什么从脚腕上滑了过去。
她连忙退了开,却见地上有一只银鳞红蛇,正昂着头,吐了吐信子,朝她猛地冲了过来。
梨霜脸色骤白,吓得腿脚都软了,电光火石之际,她周身骤紧,鼻尖传来一股清幽的冰雪气息,紧接着,她就被带到了别处。
她抬头一看,见救他的人眉笼清雪,仙姿玉魄,正是银川。他剑眉微蹙,抬手挥过去,立时将那蛇斩成了两截。
梨霜低眉望去,见他腿上浸出一丝暗红,似是被毒蛇咬伤了。
熟悉的画面似针扎进脑子里,她眸光一恍,眼前闪过一个陌生又遥远的画面,她似是被毒蛇咬伤了,一个白衣男子,低着头一口一口地替她吸着毒血。
浮光中,他轮廓模糊,看不清面容。
“你怎么了?”
耳畔传来担忧的声音,她凝了凝,立即回神,见男子脸色微白,担忧地凝着她。
她眉心一跳,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你中毒了!”
“无妨。”银川微笑了笑,松开手,捏了个诀逼出腿上的毒血,又从身上取了颗药丸,送入口中。
看着他连番操作,梨霜微松了口气,只仍旧不放心。极北之海是苦寒之地,此蛇能在这里存活,必定不是凡品。
“当真没事吗?”
迎着她忧切的眸光,银川眸底微湿,下意识握住她的手:“你在担心我?”
梨霜一怔,低头瞥了瞥他修长清瘦的手,连忙把手抽回去,低下眉眼,笑的不大自然:“你救了我,我担心你也是应该的。”
银川眸光微黯,抿着唇没有言语。
寒风习习,吹得梨霜有些发冷,她搓了搓手,哈着气问:“对了,兄台,你怎么会来这里?”
银川凝了凝,深邃眼眸闪过阵阵暗涌,薄唇微启:“为了你。”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女鹅应该就恢复记忆了,渣狗子,就等着被虐吧。
存稿告罄,所以后面大概都是十点十一点才更新了,哎,现在我也是提前半小时知道剧情的人了。(忧伤JPG)
第43章 恢复记忆
(“你很讨厌我吗?”)
“啊?”梨霜双眸一怔, 脸上满是茫然,脑袋里飞速旋转。
他该不会
望着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银川莞尔一笑:“逗你的。”
梨霜松了口气:“那你”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举目望向遥远的天际, 那里夜幕渐笼,繁星陆续闪烁。
望着他清峻的侧脸,梨霜眼底泛起深深的疑惑,抿了抿唇, 也转眸望向夜空。
不管银川因何而来, 总之, 她只有一个目的,入九幽之境!
时光似沙漏般缓缓流逝, 当最后一丝光线消弭时,广袤的海面忽然波澜起伏, 天际尽头出现了一个硕大的漩涡。
“出现了!”
梨霜眸光大烁,纵身飞了过去,却发现那漩涡深的看不到底,里面漆黑一片。
她眸光一锐,捏了个诀, 正想驱动自己的魂灵, 不料脖间一痛, 一股无形的力量似绳索将他牢牢捆住。
她眉头紧锁,转头看去,见银川飞身而来, 落在她身前。
“放开我!”她大怒。
银川薄唇微抿,没有言语, 朝漩涡瞥了瞥, 眼底锐茫一烁, 伸手往胸前猛地拍下去,将自己的魂灵震了出来,那魂灵似烟云般,虚幻不真实。
梨霜一怔,见魂灵已飞至漩涡上空,挥手捏诀,引下一道凌厉的惊雷。
“轰隆!”
雷声伴着闪电径直劈在漩涡上,将极北之海照得亮如白昼,然而漩涡只震了震,又恢复原状。
已是魂灵的银川剑眉一拢,再次施法,接连引下三道天雷。
雷电交击下,漩涡烁然发亮,然而只一瞬,便寂灭了。
银川拳头骤紧,再次挥手,引下一连串天雷。
一道、两道、三道
数道天雷透过虚幻的魂灵,齐齐落在漩涡上。魂灵脸色一白,身上隐隐露出几道裂隙,他低眉看去,见漩涡发出一阵白芒,并开始晃动,他目中露出欣慰之色,再度发力。
见此情形,梨霜眸光一震,大喊:“快停下来!”
事到如今,她纵然再笨,也猜到银川是想打开极海之眼,入九幽之境。
而他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为了帮她。
魂灵朝她笑了笑,却未停手,反而加大了力度,霎时间,雷电之声响彻云霄,震得人耳膜都要破了。
“轰隆隆——!”
雷电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地打在漩涡上,只见光芒大烁,漩涡震动的也越发厉害。
而魂灵上的裂隙逐渐增多,颜色开始变淡。
梨霜瞬也不瞬地望着他,双拳越攥越紧。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忽然,耳畔传来一声异响,她转眸望去,见银川的肉身一软,跪在地上,嘴角溢出殷红的血液。
她瞳孔一紧,焦急万分:“停手啊!你听到没有,再这样你会死的!”
听到喊声,虚弱的魂灵朝她望过来,眼底泛起如水般的温柔:“我没事,很快,很快就好了。”
他眸光一锐,再次加力,霎时间,数百道雷电如同绵密的网,齐齐落下,穿过那他虚幻的身影,打在漩涡上。
“哗啦!”
伴着一道刺目的白光,周围掀起万丈巨浪,漩涡中央出现一团纯白的光,耀的人睁不开眼眸。
魂灵松了口气,身影变的极淡,转瞬间便被吸回肉身。银川身形一震,脸色煞白,捂着胸口吐了口血。
殷红的液体逆风飞溅,落在他脸上,如同雪染红梅,绚烂灼目。
梨霜胸口似被撞了一下,连忙扶住他,满是担忧:“你这是做什么?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银川缓缓抬眸,唇角泛起温浅的笑意:“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着,又吐了口血。
梨霜恍了恍,一把推开他:“你是傻子吗?纵然我与你的妻子同名,可我不是她啊!”
“你是”银川抿了抿唇,眼底掠过阵阵暗涌。
这目光似利剑穿透了梨霜的心房,给她带来不安的感觉。她远山眉一蹙,斥道:“疯了,真是疯了!”
这个人脑子不仅有病,而且眼睛也有问题,当真是病入膏肓了!
眼下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抬手将灵力送入银川体内,银川眸光一颤,薄唇微启:“你”
梨霜白了他一眼:“你的魂灵都那样了,难道我能放任不管?”
明明是不悦的话语,可落在银川耳畔,却成了最美妙、最动听的声音。
“我没事。”他轻轻握住梨霜的手,眉眼间蕴满了温柔。
梨霜身上一绷,连忙把手缩回来,露出不悦之色:“别以为我帮了你,你就能动手动脚。”
银川温然一笑,从袖中拿出一颗药丸,塞到嘴里咽下。
“这是?”梨霜愣了愣。
“是我从药王那里找来的灵药,可修补魂灵,稳固本元。”
见他眉眼沉静温柔,不似作假,梨霜微松了口气:“好吧,那我先进去了,你在这里好好调养。”
“嗯。”银川应了一声。
梨霜神思微定,转头望向那圈纯白的光晕,深吸了口气,纵身飞了进去,就在她进入光晕的刹那,身后传来一股寒凉的气息,她只觉肩膀骤紧,便被人搂住了。
她浑身一僵,转头望去,搂着她果然是银川。
“你刚不是答应了吗?又跟进来做什么?”她黛眉微蹙。
银川挑了挑唇,眼角露出戏谑之色:“我只嗯了一声,可没说不进来。”
梨霜嘴角一抽。
这清奇的脑回路,她竟无言以对。
说话的间隙,二人已穿过结界,落入一片混沌的所在,周围无光无月,如同笼着一片灰蒙蒙的雾,到处透着死寂的灰霭。
梨霜悬在半空中,四下环视,依旧什么也看不到,触不到,广袤无垠的空间里只有一片虚无。
周身微风轻和,似柳絮般拂过身体,却带着彻骨的寒凉,刺入骨髓。
她打了个寒颤,拢紧身上的火狐裘,依旧觉得寒气森森。
这就是九幽之境吗?
“别怕。”
耳畔传来温柔的声音,男子在她肩上拍了拍,梨霜这才反应过来,银川仍旧搂着她的肩膀,当下黛眉一蹙,与他拉开距离。
“虽然你帮了我,但是你可别想哼!”
她瞪了他一眼,透着几分娇憨。银川薄唇微扬,眼底带了几丝宠溺,正要开口,却又咳了咳,脸上泛起病态的嫣红。
望着他虚弱的模样,梨霜无奈地叹了叹,伸手扶住他:“走吧。”
银川脊背一紧,低眉看了眼她如玉葱般纤细水嫩的手,眸光恍了恍,语声里含了丝异样:“多谢。”
梨霜没再说话,扶着他往旁边走去,然而寻了好久,仍旧一无所获。也不知过了多久,梨霜实在累得走不动了,便在原地坐下,原本只想休息一会儿,可眼皮却似越拉越重,没多久,便睡着了。
睡梦中,她好像梦到了一个少年,他们一切走过万水千山,看过世间最美的景,然后那个少年握住了她的手,缓缓俯过过来,露出一张清隽如玉的面容。
那张脸和银川一模一样,只眉宇间更多了几分青涩与朝气。
她呼吸一紧,陡地醒过来,胸口处砰砰直跳,涌起巨大的不安。
“怎么了?”
耳畔传来担忧的声音,紧接着,手臂上一暖,一只修长消瘦的手搭了过来。
梨霜瞳孔骤紧,连忙甩开,朝后缩了缩。
“别过来。”
银川面上一滞,抬起的手缓缓落下:“是做噩梦了吗?”
梨霜摇摇头,抱着双腿,满脸警惕。
明明在梦里的时候,她的心里充斥了欢喜与甜蜜,可当她看到那张和银川一模一样的面容后,就泛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咽了跟刺,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看着她这个反应,银川眸底一揪,袖中的手越拢越紧,又咳了几声。
梨霜瞥了他两眼,小声问:“你还好吧?”
银川却没有回答,只复杂地凝着她,半晌,幽幽道:“你很讨厌我吗?”
梨霜凝了凝,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数次接触下来,她对银川确实有些不大喜欢,可是对方不远万里,跟着她跑到这种鬼地方,还为了她身受重伤,她那句“讨厌”着实说不出口。
然而,她的反应落在银川眼底,如同默认。
他眼眶一酸,心底似被针扎了,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双手越攥越紧。他挑了挑唇,举目望向遥远的虚空中,眼底弥漫着深深的凄凉,似隆冬的雪纷纷扬扬。
静默了许久,银川耳畔传来一丝□□,他转头望去,见梨霜缩在地上,蜷成一团,哆哆嗦嗦,脸色白的像纸。
他一惊,连忙扶住她,却似摸在寒冰上,渗凉透骨。
“怎么会这样!”
他脸色陡变,连忙凝气往梨霜体内输送。然而,他本就损伤了魂灵,这般强行运气,立刻就受不住,吐了口血。
“我,我没事”梨霜抱着双臂,磕磕巴巴,几乎说不出话来。
银川眉头紧蹙,抹去嘴角的血迹,强把灵力往她体内输送。
随着暖流的汇入,梨霜渐渐有了知觉,身上的寒气也逐渐驱散。
“我没事了,谢谢你。”她强撑着站起来,朝银川笑了笑,虽然有些虚弱,但脸上已经有了血色。
银川眸光微松,这才收力,堪堪把手放下,又猛地吐了两口血,殷红的血入溪流般,将他胸前的衣服都染红了。
梨霜瞳孔一颤,赶紧扶住他:“银川!”
银川脊背骤僵,机械地转过头,眼底浮浮沉沉,瞬间红了。
“你唤了我的名字”
梨霜怔了怔,不知道叫了个名字有什么稀奇,但现下也管不了这些了,焦急地问:“你不会出事吧?”
银川摇摇头,强撑着坐起来,眉梢眼角似柔风拂过,温柔绵绵:“你放心,我死不了。”说着,却又咳了咳。
梨霜眉头一蹙,连忙给他顺气。
感受着她轻轻的触碰,银川眼角泛起点点湿润,转过头,深深的凝着她,眼底蕴满了刻骨的眷恋与思念,好似一道轻柔的纱,将她越缠越紧。
“好点了吗?”
梨霜瞥了他一眼,正好对上他深若幽潭的眼眸,恍了恍,连忙撤回手,鼓着腮帮子很是不悦:“你再这样盯着我,我就不理你了!”
银川莞尔一笑,眉眼间蕴满宠溺:“好,我听你的。”
梨霜撇撇嘴,不再言语,二人陷入了寂静。
片刻后,梨霜正想开口,却听远处传来一阵龙吟,声音响亮尖利,如同利剑划破九霄。
二人眸光一紧,不约而同站起来,朝那边看了看。
“那是什么?”
银川眉头紧蹙,神情有些凝重,忽然抓住她的手:“走,不管是什么,能在这里的,绝非凡物。”
说罢,带着她往相反的方向飞去。
梨霜朝后看了看,忽然生出一股担忧,昊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会不会也遇上那不知名的恶兽?
她咬了咬唇,神情越发凝重。
然而,二人只飞了片刻,那龙吟竟如跗骨之蛆,越来越近,最后如一张大网铺天盖地而来,振聋发聩。
梨霜回头望去,见层层迷雾后,有一条头上生着三只火眼的巨龙如闪电般飞了过来。她瞳孔一震,死死攥着银川的手:“银、银川”
银川回身望去,一股浓烈的腥气如骤雨铺面而来,那巨龙已张开血盆大口,朝二人破空而来。
“不好,是吞天兽!”
他脸色大变,据古籍记载,吞天兽本是盘古的坐骑,是一头上古巨龙,头上生有三只火眼,如饕餮一般,可吞噬世间万物,后因生性凶残,被盘古所囚,只不知在何处。
如今看来,便是这条巨龙了。
银川剑眉一蹙,连忙将梨霜甩开,随后挥出利剑,朝巨龙攻去,与其缠斗起来。
只他本就受了重伤,巨斗之下,一时间竟落了下锋。
梨霜大惊失色,再也安耐不住,召出佩剑从旁偷袭,岂料那吞天兽实在太过凶猛,巨尾猛地一扫,重重打在她胸口。
“噗!”
她喉间一甜,喷了口血。
银川大惊失色,再顾不得别的,纵身飞奔而上,堪堪抱住梨霜,一只尖利的爪牙破空而来,猛地插进了银川的脊背。
他脸色陡白,哇地喷了口血,殷红的血四散飞溅,落的梨霜脸上、身上到处都是。
“快走!”
银川大喊着,将梨霜推出去,额上青筋暴起。
寒风中,梨霜飞速后坠,整个人好似坠入了一汪幽深的湖水里,感觉周围安静了下来,视线里只有那个越来越远的男子,及他胸口那抹刺目的鲜红。
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眼神越来越恍惚,脑海里盘旋着一个声音。
忽然,一滴殷红的血从银川胸口飞出,冲破层层迷雾,嗖地飞到梨霜面前,悬停了一秒。
然后,如雨点般落在她额头,融进了肌肤。
梨霜身形一震,脑海里泛起一股剧烈的疼痛,好似刀在里面绞着,伴着痛楚,她眼前浮现出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画面,那里有一个少年,俊美脱尘。
“ 鸟又如何,这世间披着人皮的畜生还少吗?”
“你愿意等我吗?待我功成名就,你就是我时雍唯一的妻子!”
少年看着她,青涩中透着温柔,光影变幻间,变成了青年,白衣胜雪,仙姿玉魄,已是银川帝君。
他说:“前尘已去,本尊如今只是银川帝君,你可明白?”
他说:“本尊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他说:“没有人可以同本尊的师傅相提并论,你,也不能!”
最后,他缓步靠近,眼底泛着深深的歉疚:“阿梨,不要怕,很快,不疼的。”
看着眼前并不真切的幻影,梨霜身上一凉,好似沉入了幽深的海底,胸口处沉闷压抑,好似破了个洞,透着微凉的风。
作者有话说:
踩着点修文,然后过了零点,暴风哭泣,明天肯定还是继续更新哈。
第44章 弃他而去
(梨霜到底是谁?)
片刻后, 那些交映重叠的画面似浮云般越飘越远,伴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如琉璃般碎成无数细小的碎片, 随风消散。
梨霜眉心红芒一烁,视线逐渐清晰,那个白衣男子被巨龙抛上半空,尖利爪牙穿入胸肺, 殷红的血水似溪流飞溅。
她黛眉微蹙, 转过身, 朝相反的方向行去。
望着她远去的身形,银川唇角一勾, 猩红眼眸泛起点点泪泽,似是欣慰又似酸楚。
随后深吸了口气, 凝眸聚力,吸出自己的元丹,用力朝梨霜打过去。
金色元丹破空而来,蓦地钻进了她的身体。只见梨霜浑身一震,金芒大作, 紧接着一道雷电轰掣而来, 将整个九幽照的亮如白昼。
半空中随之出现一道巨大的裂隙。
“走!”
身后传来银川的喊声, 一股无形气力撞在她背上,将她打入了裂隙中。她呼吸一紧,回眸望去, 见银川如同木偶似的,挂在吞天兽的利爪上, 殷红的血将白衣染成了红衣。
他挑了挑唇, 苍白的脸上泛起温润的笑意, 嘴角红的刺目,好似暗夜里灼然绽放的彼岸花。
“阿梨,再见了”
他抬手挥出一道白刃,如箭簇般刺入裂隙,光芒一烁,裂隙缓缓缩小。
望着男子凄凉而温柔的笑意,梨霜薄唇微抿,手紧了紧,蓦然转身,脊背挺的笔直。
虽然银川是为了他才进的九幽之境,可她并不是吞天兽的对手,而且以前那些过往,如一根刺梗在她心口,她如何能不顾生死的去救他?
耳畔寒风呼啸,裂隙越缩越窄,即将闭合的时候,梨霜耳畔传来一声叹息,柔弱的好似一阵微风。
“师傅,我来了”
梨霜浑身一震,眉心和胸口红芒大烁,眼底翻起汹涌的巨浪,猛然转身,如流星般划破夜空,转瞬间便来到银川面前。
她发丝飞扬,眸光凌厉,从虚空中拔出一把银剑,朝吞天兽猛地斩下去,浑身笼罩了森寒的杀气。
望着她手中寒光凛凛的银剑,银川眸光大震,整个人都呆住了,胸口处空了一瞬后,掀起万丈巨浪。
寒月剑,是寒月剑!
他双手骤紧,死死地盯着那枚银剑,连自己从半空中摔下来都不知道。旁边,吞天兽遇到强敌,仰天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咆哮,与梨霜激斗起来。
此刻,梨霜犹如杀神附体一般,爆发出可怕的战斗力,剑光闪烁,招招毙命。
望着她凌厉的身影,银川呼吸都停住了,眸中波涛彭拜,光彩灼灼,浑身血流都奔腾起来。
那是他师傅的身法!
是紫萸神女的身法!
难道!!!
刹那间,他脑海里似闪电劈过,冒出一个想都不敢想的猜测,激动的手心都冒汗了。
场中,梨霜和吞天兽越抖越勇,站了几十回合之后,吞天兽终于露出颓势,摆尾便跑,可她却不罢手,运气一挥,手中银剑忽然变成数万把。
刹那间,漫天剑雨,狂哮而去,将吞天兽斩成了数结。
“嗷———!”
上古巨龙发出凄厉的嘶吼,漫天血雨伴着无数碎.尸飞溅而下,落在银川和梨霜身上,猩热潮湿。
半空中,青光大盛,凝出一颗硕大的元丹,足有灯笼那么大,泛着幽碧凛凛的寒光。
嘶吼的龙鸣盘旋在广袤的空间里,越来越远,越来越低,直至淹没在黑暗尽头。
望着那个染满鲜血的身影,银川眸光一颤,发出暗哑而颤抖的声音。
“师傅”
梨霜身形陡僵,攥着拳头缓缓转身,灰蒙蒙的天光中,她薄唇微扬,皎洁的脸上沾着刺目的血红,耀眼夺目。
“川儿”她薄唇微颤,眼眸似湖泊般温柔纯净,泛着丝丝涟漪。
银川呼吸一滞,浑身血流都凝固了,眸中瞬间赤红。
“师傅,你真的是师傅”他颤巍巍地站起来,踉踉跄跄走过去,膝盖一弯,重重跪倒在地,颤抖地揪住她的衣裙。
“师傅,这些年,你到底在哪里?”他仰起头,喉咙哽咽,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梨霜眸中骤红,眼角浮起点点水泽,弯下腰,拂了拂他的头,脸上蕴满了温柔:“傻瓜,我一直都在啊,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银川浑身一震,犹如五雷轰顶:“难道你”
\"不错,梨霜就是我的转世。\"女子点点头,眼底似烟云掠过,百味陈杂。
银川脸色一白,晃了晃,缓缓松开手,整个人如同坠入了无尽的冰渊,浑身上下凉到极点。
他原以为是紫萸的元灵附在梨霜身上,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千方百计想要复活的师傅,其实就在他身边!
当初梨霜为了复活沉香树,剜了那么心头血,可他却将她踩入了尘埃里。最后,竟为了守护紫萸的灵骨,逼得梨霜挖了心,跳下诛仙台。
他要找的人原本就是他爱的人啊!他却将她的心一次次碾落成泥,将她伤的体无完肤。
天下还有比这更可悲的事情吗?
可笑,当真是可笑啊!
银川扯了扯唇角,血迹斑斑又惨白的脸上蕴满悲凉与绝望,泪水如洪水决堤而下。
望着他悲痛的模样,女子眸中一揪,滚烫的泪水破眶而出,伸出手将他揽入怀中,缓缓蹲了下去。
“川儿,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听着她温柔的话语,银川心底似被刀割着,渗出淋漓的血。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女子。
模糊的视线中浮现出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脸庞,与梨霜的面容交相辉映,似真似幻。
二十三万年前,银川从身为魔族圣女的母亲腹中诞生,因为身负着上古神邸的血脉,魔族长老预言他是覆灭魔族的灾星,整个魔界都容不下他。
他母亲只好带着他去神界,寻找他亲生父亲,可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神却不肯见他们母子,他母亲在他父神的洞府前跪了三天三夜,只等来了一句话:“神魔殊途。”
可笑啊!当初他与她母亲暗生情愫,互通款曲的时候,怎么不说神魔殊途呢?
现下却说这种话,当真是不要脸至极!
他母亲心灰意冷,便带着不过百岁的他,四处流浪,成了神魔共弃的余孽,不久之后,他母亲郁郁而终,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儿,天大地大再无处容身。
为了活下去,他不顾一切,在饿狼口中夺食,在妖族手下隐忍偷生,可是那些妖也好,魔也罢,个个都欺凌他。
终于他发了狂,杀死了那些欺凌他的妖魔,从此亡命天涯,被他们追杀。生死之际,紫萸神女如天神般出现了,杀了那些要他命的妖魔。
她朝他伸出手,可那时候他对所有人都充满敌意,甚至咬了她一口,不料她却没有生气,反而一直跟着他,最后在他被追杀的时候,再度朝她伸出手。
“跟我走吧。”她说。
他性子倔强,偏不答应,反而纵身跳下悬崖,就在他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紫萸居然接住了她,还笑着说:“这倔脾气,也不知跟谁学的。”
看着她温润明亮的眼眸,银川恍了恍,心口处好似有一束明媚的阳光透过照进去,驱散了层层阴霾。
之后,他被她带回天界,甚至为了保护他,与几大帝尊打起来,最后九死一生寻回混沌石,并昭告三界:“自此之后,银川便是本尊唯一的弟子,谁都不可以动他!”
而她自己却陷入了昏睡。
那一刻,他那尖利的棱角忽然柔软下去,在她身旁默默地守着。三万年之后,他正式拜她为师,从此之后,师徒二人整整相伴了十三万年。
直到她为了救他跳入了红莲业火,煎熬了七七四十九日。
那时,他胸口一震,整个人都懵了,他不相信,真的有人愿意为了区区一个徒弟,受此煎熬。
可紫萸却拂了拂他的头,柔声道:“傻瓜,这世间我有很多人要保护,可我最想保护的人,是你啊!”
“银川,放下吧,仇恨折磨的只有你自己。”
迎着她温柔中饱含怜惜的眼眸,银川心底似有溪流潺潺淌过,他抿了抿唇,低下头。
“好。”
自此,他终于摈弃了心里的怨恨与不忿,每日抄录经书,静心修道。然而,没过多久,紫萸竟为了救他去归墟取了玉蝉果,因此身受重伤,死在了神魔大战中。
看着她被业火吞噬的身影,他心里第一次泛起一股痛意,又好似被石头压着,喘不过气。
他想去救她,可她却说:“川儿,不要恨。”然后淹没在熊熊火海里,只留下一枚虚弱的元灵。
后来,他果真没有恨,甚至连天帝封印了紫萸仅剩的元灵,都没有阻止,最后接替紫萸,继续代她守护这三界生灵。
那些画面遥远又清晰,触手可及,却又一碰即碎。
银川的手越攥越紧,眼底浮浮沉沉,恍惚中透着深深的复杂。
眼前这个女子,曾是他最敬重的师傅,如今却成了他最爱的人
那她到底是梨霜,还是紫萸
凝着他泪眼婆娑的样子,女子眼底泛起深深的怜惜,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泪痕,柔声软语:“川儿,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说着吸出那颗被银川打入体内的元丹,猛地打回去。
银川身形大震,周身金芒大烁,一股强大的灵力从天顶涌了进去。
他双眸一滞,焦急道:“师傅,不要”
女子笑了笑,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死,只是下次醒来,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她眼眶泛红,深深吸了口气,手中加力,将元灵里储存的灵力源源不断输入他体内。
片刻后,她脸色陡白,双眸渐渐失了焦距,好似被抽空的木偶,朝下方极速坠落。
银川脸色大变,连忙飞过去,将她接在怀里。望着女子惨白的面容,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即将触到她时,却攥成拳头,收了回去。
不,这是紫萸神女,是他三跪九叩拜下的师傅!
他怎么能对她怀有那种龌龊的心思!
不行,绝对不行!
银川咬着唇畔,双拳越攥越紧。
片刻后,女子曲翘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眸,待看清是他后,她黛眉一蹙,连忙起身,可她整个人跟个棉花似的,堪堪支起来,又摔了回去。
“放开!”
梨霜眸光骤寒,朝他胸口猛地一推。
银川眉梢一颤,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望着女子冷若冰霜的面容,他眸中一刺,心里跟针扎似的,泛起绵密的痛意,拳头越攥越紧,缓缓将她松开。
梨霜扫了扫周围,见不远处悬浮着一颗硕大的碧绿元丹,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她方才已经进了结界,可为什么又回来了,而吞天兽又去了哪里?
银川抿了抿唇,语声复杂:“吞天兽死了,被你杀死。”
“啊?”
梨霜双眸一瞪,满脸不可置信。
可看银川的表情,的确不像是说谎啊
她揉了揉肉脑袋,脑仁却似针扎似的,揪的发颤,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方才发生了什么。
银川眼底掠过一丝烟云,手伸了伸,又落下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梨霜叹了叹,只好作罢,她扫了眼那碧绿的元丹,打算过去看看,强撑着站了起来,不料腿一软,差点摔倒。
银川一惊,连忙将她扶住。
迎着他关切的眼眸,梨霜黛眉一蹙,眼底泛起些许厌恶。
“起开!”她随手一推,转过身,朝元丹行去。
望着她冰冷的身影,银川好似坠入了冰窟窿,刻骨的寒凉裹挟而来,连五脏六腑都渗着寒气。
作者有话说:
所以,紫萸就是梨霜,梨霜就是紫萸。
狗子,你傻眼了吧?
第45章 诛心
(“我让你救了吗?”)
他的手越攥越紧, 随后跟了过去,随着二人的靠近,那碧绿元丹竟微微震动, 幽光闪烁。
梨霜目中露出疑惑,下意识伸出手,指尖堪堪触上去,元丹猛地一震, 弹至半空, 朝她极速俯冲过来。
银川大惊, 挥剑斩去,霎时间, 光芒大盛,元丹碎成两半。梨霜眸中一刺, 用手挡了挡,却发现元丹中央浮着一个银衫男子,长发披散,面容俊朗,双眸微微闭着, 好似睡着了一般。
看到那人, 梨霜瞳孔大震, 满脸不可置信:“昊京!”
银川也很惊诧,挥出一道白芒,将灵力输送到昊京体内。
昊京浓密羽睫微微一颤, 睁开眼眸,陡地射出凌厉的寒芒, 挥爪朝梨霜攻过来。
望着这个面若寒玉、笼满杀气的男子, 梨霜好似被雷劈了, 僵在那里,脑子里轰隆作响。
昊京怎么会这样?
银川大急,一掌将她推开,挥剑与昊京缠斗起来。念着对方与梨霜的关系,他只使了四成功力,可昊京却似入了魔,不管不顾,招招毙命。
银川眉峰紧锁,只好全力施为,一时间二人不相上下,各自都负了伤。眼见这样僵持下去,必定两败俱伤,银川只好使出绝招,霎时间雷电轰鸣,如巨网呼啸而来,将昊京迫的连连后退,随后一件刺过去。
梨霜大惊失色:“不要!”纵身飞过去,挡在昊京身前。
银川脸色陡变,连忙收力,巨大的冲击力反攻回来,撞得他五脏翻腾,吐了口血。
与此同时,昊京唇角勾起阴鸷的笑意,一掌拍在梨霜胸口。
\"噗!\"
梨霜胸口一阵剧痛,猛地吐了口血,眼底满是痛惜,昊京冷冷一笑,死死扼住她纤细的脖子。
“嗬——!”
他舔了舔唇角,笑的阴恻鬼魅,好似地狱地爬出来的兽。
“昊,昊京”梨霜死死抓着他的手,脸上憋得涨红。
昊京却凑到她面前嗅了嗅,眼底寒光一烁,张开嘴,猛地朝她脖颈上咬下去。
银川瞳孔骤缩,如闪电般冲过来,一拳打在昊京脸上,将她救了出。
昊京大怒,张牙舞爪扑过来,银川面上一厉,拔剑冲过去。
梨霜大惊,还没来得及阻止,锋利的剑刃已贯穿昊京胸口,殷红的血汩汩而出,刺的梨霜眸中一颤。
“不要!”
她大喊着扑过去,银川却挥出结界将她阻住,乘胜追击将昊京用捆仙锁捆住。
尘埃落定后,银川身子一晃,持剑跪在地上,苍白的脸上浸出层层冷汗。
“破!”他转眸,挥手解去梨霜的禁制。
甫得自由,她奋不顾身地冲过去,见昊京双眸布满血丝,不停地挣扎嘶吼,好似发狂了一般,而他胸口那个血窟窿,殷红的血似小溪般流淌。
她眼眶骤红,连忙用仙力止住血流,尔后转过身,狠狠给了银川一巴掌。
“啪———!”
清脆的响声惊破夜空,她恨恨地盯着男子,脸上满是怒火。
“你凭什么伤他!”
迎着她凌厉的目光,银川双手一攥,胸口似被利剑穿胸而过,泛起阵阵剧痛。
“我只想救你”他咳了咳,苍白的脸上蕴满了深深的痛楚与酸涩语声异常沙哑。
“我让你救了吗!”
银川眸光一颤,脑海里闪过似曾相识的话语,那次在梨园结界里,他也是这样说的。
一模一样的话语,同样冰冷的态度,当真是报应不爽啊!
他勾了勾唇,颓然地瘫坐在那里,眼角猩红:“可是他要杀你”
\"那就让他杀好了,这是我欠他的!\"
梨霜居高临下,眸光寒芒一烁:“至于你,没有资格伤他!”
银川死死攥着拳头,整个人犹如坠入了无尽的冰渊,浑身上下凉到极点,连五脏六腑都渗着寒气。
“好,我懂了”他薄唇微颤,露出无比凄凉的笑意,泪水在眼底闪烁。
他强撑着站起来,又用元丹凭空劈出一道巨大裂隙,尔后压住胸口的翻腾,朝梨霜望去,语声沙哑:“走吧。”
抬手一挥,将昊京抛进了裂隙。
灰蒙蒙的天光下,男子染血的脸惨白的可怕,看起来触目惊心。
梨霜抿了抿唇,默然走到裂隙中,回眸时,银川已紧随而来。随着裂隙的缩小,周围的空间发生剧烈的震动,巅的的她差点掉下去。
银川眼疾手快,立即将她搂住。
她冷哼一声,想把他推开,不料他却搂的更紧了。
“别动。”
耳畔传来他低沉的声音,略带命令的口吻。
梨霜黛眉一蹙,冷冷撇开头,紧接着身子一坠,猛地落到实处。周围光芒乍现,刺的人睁不开眼,适应片刻后,梨霜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素雅宽阔的房间里,周围陈设有些熟悉。
她环目扫了扫,心头倏然一跳。
是重华宫!
而且是银川的房间!
她浑身骤僵,心里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厌恶,猛地将银川推开。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她远山眉一蹙,语气冰冷。
被她这样一推,银川打了个趔趄,跪在地上,又吐了口血。殷红的血流缓缓溢出,落在素净的地毯上,斑驳刺目,如同一颗颗红宝石。
梨霜凝了凝,把头瞥开了。
明媚的骄阳中,她身姿端傲,冷若冰霜的脸上蕴着点点血迹,如同雪魄红梅,潋滟夺目。
银川双手一紧,目中泛起深深的痛楚,喉咙陡甜,嘴角流出一缕鲜血。
“我,我只是想救昊京”他的声音虚弱颤抖,哑不像话。
梨霜微微一滞,脸色缓和了几分,如今昊京变成这副模样,能救他的也只有药王,她终究还是要回天界的。
“咳咳!”银川咳了咳,拭去唇角的血迹,颤巍巍站起来,抬手一拂,带着梨霜和昊京落入药王殿。
见到银川满身是血地出现在这里,药王脸色大变,唰地站起来:“银川,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银川摆摆手,指了指身后。
药王转眸望去,见昊京被捆在那里,张牙舞爪,如同一只发狂的野兽,他双眸一瞪,惊诧万分:“这是昊京吗?他怎么也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
“他”银川刚开口,又喷了口血,药王大惊,连忙给他诊脉,却脸色大变,一拳砸在柱子上,痛心疾首。
“你呀你,你让老夫说什么好!你好不容易才活过来,怎么就这么糟蹋自己,若非有人用深厚的灵力,替你护住神魂和元灵,你此刻怕就是活死人了!”
银川抿着薄唇,朝梨霜望去,眼前依稀浮现出,他师傅温柔纯净的面容。
他扬了扬唇,眼眶逐渐湿润。
药王长长一叹,将他扶住,朝梨霜道:“你和昊京且等着,老夫先替帝君诊治。”
“我没事,你先咳咳。”银川连忙拒绝,却被药王瞪了一眼。
望着银川煞白的脸,梨霜目中露出些许复杂,淡淡道:“你先去吧。”
银川怔了怔,眼底掠过一阵烟云,药王乘机将他拉进内室。
望着紧闭的门扉,梨霜叹了叹,走到昊京面前,眸中一红,泛起深深的酸楚和歉疚,手越攥越紧。
昊京,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救你!
这一等就是整整两天两夜。
当余晖渐落,整个天宫笼在黑暗中的时候,药王终于推开房门,走了出来,他脸色疲惫,深深地舒了口气,神情轻松了许多。
见他如此,梨霜知道银川大约是无虞了,刚要开口,药王摆摆手:“老夫简直累死了,你且让老夫歇歇,把昊京带到厢房安置了吧。”
“好。”
梨霜凝了凝,朝他微微福身,待药王出去之后,她刚走到昊京身前,耳畔传来一个暗哑的声音。
“阿梨”
她微微一僵,回身望去,融黄的烛光中,银川立在门口,身形颀长削瘦,银白华发如云披落,与洁白的衣衫交相辉映,衬得他越发冰姿雪魄。
只他眉宇间笼着淡淡的沧桑,下巴上胡茬点点,与她记忆中超凡脱尘、飘逸清隽的男子,恍若两人。
她恍了恍,随即移开目光,皎洁的脸上笼着淡淡的清霜。
“多谢。”
说罢,将昊京吸入掌心,举步朝外走去,身姿笔挺,傲然的好似一枝寒梅。
凝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银川眸中一酸,袖中的手越攥越紧。
出去之后,梨霜按照小童的指引,将昊京带到了西厢房,并燃了安息香,令他陷入昏睡,自己则和衣躺在床上,朦胧的月色透过窗棂映在她脸上,如同镀了层薄薄的雾。
她暗夜中熟睡的昊京,脑海里不断浮现种种过往,初见时他温润如玉的笑意,相交时他满含关切的目光,以及他在西荒奋不顾身救她的情形。
那时,他浑身浴血,却宁死不退。
可偏偏,她满心满眼只有银川,甚至为了他,落得那样的下场。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姻缘吗?
她勾了勾唇角,眼底蕴满凄凉的泪水,是为昊京,也是为曾经的自己
窗外,斑驳的树影下,银川静静立在那里,身如孤松,眸光幽幽,手心里的棋子越攥越紧,在黑暗中泛着清冷的微芒。
微风过处,他发丝飞扬,与夜色渐渐融二为一。
两天之后,药王终于来了,问清楚前因后果后,脸色陡变:“什么!吞天兽的元丹?”
“嗯。”望着他神情,梨霜很是忐忑。
药王沉沉一叹,道:“据老夫方才探查,他与那元丹想必已融为一体,只吞天兽魔性太强,元丹里更是充满了浑浊之气,这才吞噬了他的心智,你且等一等,让老夫试试。”
“多谢!”梨霜薄唇一抿,抵着额头,深深行了一礼。
随后,药王立即将昊京搬去药庐,梨霜则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连着两三天都不曾进过水米。
见她如此,银川眼里满是担忧,亲自熬了一锅粟米百合粥,端到她面前,柔声劝慰:“阿梨,纵然你担忧,也得顾着自己,你还是”
话未说完,梨霜已满是不耐,随手一打,竟将滚热的粥水打翻了,泼得银川满手满袖都是。
他眉梢一颤,连忙缩回去,硬扛着没有出声。
那粥刚出锅没多久,瞬间便将他的手烫红了,还起了几个亮晶晶的水泡,瞥着他烫伤的手,梨霜微微一滞,双手随之收紧。
就在此时,仙侍琅桓走了进来,瞥见银川手上的伤,吓了一跳:“帝君!你这是”
\"出去。\"银川瞥了他一眼,眸光冷淡。
琅桓连忙噤声,朝地上的粥水瞥了瞥,瞬间明了,无奈地叹了叹,悄然退下。
一时间,空气陷入了沉静。
银川攥了攥拳头,将打碎的碗碟拾起来,挥去满地粥水,神色暗淡地走了出去。
望着他孤寂萧索的身影,梨霜抿了抿唇,转过头,面色一如往昔。
几天之后,药王终于出来,脸上却满是沧桑与无奈。
梨霜心头突突一跳,连忙跪下:“药王,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昊京啊!”双手往额头一抵,深深拜倒。
药王眉头紧蹙,很是为难:“不是老夫不救,实在是”
“药王,只要你能救昊京,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心甘情愿,求求你了!”说着,又重重地磕了个头,把额头都磕红了。
旁边,银川双臂骤紧,沉声道:“说吧,不论何物,本尊予取予求。”
药王叹了叹,道:“为今之计,只有将昊京那颗被浊气侵染的心挖去,换一颗新的。”
“用我的!” 梨霜呼吸一滞,不假思索。
望着她坚如磐石的目光,银川眸中一揪,下颌越绷越紧。
不料,药王却摆摆手:“哪能那么简单,昊京体内污浊弥漫,老夫虽用尽全力,也无法除尽,若是普通的心依然会被浊气侵蚀。”
“所以换的那颗心,必须达到两个要求,第一以最坚硬之物为窍,护它不腐,第二”
他看向梨霜,眼底露出复杂之色:“那颗心必须至纯至灵,换而言之,必须是一颗七窍玲珑心”
闻言,梨霜犹如五雷轰顶,脸色煞白。
七窍玲珑心世所罕有,千万年都难出一颗,她那颗早在跳诛仙台的时候便挖去了,如今又到哪里去找第二颗?
第46章 吻
(若我偏要给呢)
看着她苍白的脸色, 银川抿了抿薄唇:“我有。”从墟鼎里拿出一个檀木匣子,缓缓打开,露出暗红色的心。
药王眸光大震, 惊诧道:“难道”
“不错,是阿梨的”
他看着梨霜,眼底沉沉浮浮,潮涌跌宕, 夹着深深的痛楚与愧疚。
凝着那颗暗红的物体, 梨霜瞳孔一颤, 不自禁退了退,拳头越攥越紧。那些原本已经遥远到虚无的记忆, 倏忽间又浮现在眼前,似塞北得风吹得她身上凉飕飕的。
她挑了挑唇, 眼里泛起讥讽:“你不是拿它救公主吗?怎么现下还好端端在这里?”
银川眉心一刺,下颌越绷越紧:“我我没有”
像听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话,梨霜笑的眼角都湿了:“银川啊银川,你若真拿我的心救了公主,我佩服你对她有情有义, 可现下你告诉我什么?”
“你告诉我一切都是个笑话?”
她深吸了口气, 胸口好似漫起了巨大的潮涌, 酸涩潮湿中夹着一丝痛意,这痛意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可悲、可悲。
“阿梨”
银川脸上一白, 下意识朝她靠近。
“别过来。”梨霜眸光骤厉,脸上笼起凛凛的寒霜, 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银川眉心一揪, 胸口上好似破了个大窟窿, 寒风不停地倒灌着,冰凉道极点。
梨霜闭目吐了口气,将那些令人厌恶的画面从脑海里驱散,沉声道:“药王,那最坚硬之物是什么?”
药王面上一僵,欲言又止。
梨霜远山眉紧蹙,连忙揪着他的衣袍,哀求道:“药王,请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管是什么,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会替昊京找来!”
“是”
药王朝银川瞥了瞥,一脸为难。
“是我的灵骨。”银川攥着袖中的手,眼底掠过一丝烟云。
“你的灵骨?”梨霜怔了怔,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
银川淡然道:“我的元神是昊天石,乃世间最坚硬之物,其中精华正是石骨与石心,可与补天石相媲美。”
闻言,梨霜眸光陡烁,张了张唇,却又黯淡下去。
此刻她若逼着银川挖自己的灵骨,那与当时的银川又有何异?
她沉吟片刻,看向药王:“除了灵骨,可有替代之物?”
“嗯若说替代之物,或许只有九幽之境的混沌石可以一试,只是效果未知。”
“九幽之境”梨霜面上一紧,这次去九幽之境,若非银川相互,只怕在极海之眼她就没命了。
可是昊京她是必须要救的
她薄唇紧抿,脑海里飞速旋转,当下便有了计较,眸光一定,朝药王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请药王代我照顾昊京,我这就去想办法。”说着站起来,准备往外走。
堪堪转身,就被银川拦住,他扼着她的手臂,眸底闪过一丝揪痛:“你所谓的办法,就是魔族禁术吗?”
梨霜怔了怔,淡淡道:“是又如何?”
那日在魔界藏经阁,她无意间看到一种上古秘术,可以再短时间内数百倍增强法力,只代价比镇元丹更加惨烈,那便是魂飞魄散。
淡漠的面容似刀子猛地扎进银川心里,在里面绞着割着,把他心碎的血肉模糊,巨大的痛意在胸臆间漫开,如游丝般钻入四肢百骸,每一寸骨髓都痛的发颤。
他眼眶猩红,几乎把她的手臂都捏碎了,喉咙沙哑而颤抖:“你这么不想用我的东西吗?哪怕是死”
\"是!\"梨霜昂着下巴,眸中寒芒一烁。
“若我偏要给呢。”银川死死盯着她。
“滚!”梨霜眼底闪过厌恶,抬手挣了挣,银川却攥的更紧了,眸中闪过一丝阴鸷,往前一迫,将她抵在旁边的玉柱上。
“放开!”梨霜怒斥,黛眉紧起。
见此情形,药王嘴角一抽,连忙闪身隐了出去,顺带将门戴上了。
霎时间,偌大的屋子只剩他们二人,银川勾了勾唇角,猛地扼住她的下巴。
“你让我放我便放,你当我是什么了?”
迎着他赤红中透着几分癫狂妖冶的眼眸,梨霜呼吸一滞,冷冷撇开头:“有病!”
银川却将她扳了回来,低下头,死死地盯着她,滚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
“对,我是有病,早在你死的那一年,我就病入膏肓了!”
“可是你知道吗,整个三界,只有你是我的药,救我命的药”
他冰凉的指尖摩挲着她的唇,眼底火光灼灼,好似要将她烧成灰烬。梨霜脊背一凉,死死抵着他的胸膛,眼底蕴满了恐惧与愤恨。
“你要干什么,别让我恨你!”
银川挑了挑唇,眼尾越发猩红:“那就恨吧。”低下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梨霜身子一绷,好似一根刺哽在喉咙里,厌恶至极,她挣了挣,对方却似铁链似的将她紧紧箍住,动不得分毫。
她眸光乍厉,重重咬下去。
银川眉间一颤,腥甜的气息伴着一阵刺痛,在唇齿间漫开,他却没有松手,只死死捏着她消瘦的肩膀,吻得越发深刻,渗血的唇在她唇齿间辗转、吮吸,整颗心好似被无数根针齐齐扎着,绵密的痛意将他淹没吞噬。
而他则越陷越深,犹如坠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
肆无忌惮的攻略,令梨霜越发厌恶,既然挣不动,她索性闭上眼眸,一动不动,任他如何施为,都没有半点反应。
感觉到她的变化,银川动作一滞,缓缓睁开眼眸,见她好似砧板上的鱼肉,满脸冷漠。
刹那间,好似一盆冷水兜头灌下来,令他奔腾的血流瞬间凝固,从头到脚凉到极点。
第47章 咎由自取
(“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退了退, 扬起唇畔,猩红眼眶泛阵无尽的凄凉与痛楚。
“也罢,终归是我咎由自取”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猛地按在胸口上,将灵骨往出吸。
梨霜蹙起眉头,冷声道:“用不着你假惺惺!”抬脚就往外走,银川挥手便将她制住。
“你用也得用, 不用也得用!”他眸光陡锐, 用尽全力, 将灵骨一寸寸往外吸。
过了一会儿,但见金光乍烁, 灵骨已完全剥离。
银川眸光一松,骤然跪在地上, 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药王”
听到男子低哑的声音,药王赶忙跑进来,看到银川的模样,顿时痛心疾首, 重重锤了锤拳头, :“你果然哎!”
他跑到近前, 立即将一颗金丹塞到银川口中,并将他扶起来,往内室行去。银川靠在药王肩上, 脸色白的吓人,那双沉痛的眼眸始终停在梨霜身上, 似湖底的暗流汹涌跌宕。
梨霜薄唇微抿, 冷冷撇开头, 直到关门声响起,她才转眸望去,里面隐隐传来吐血的声音。
那声音似石头落入耳畔,她的手紧了紧,依旧冷若冰霜。
也不知等了多久,当夜幕渐渐笼罩整个天宫的时候,药王终于打开房门,满脸疲惫的出来了,他瞥了眼梨霜,摇摇头,举步往外行去。
“药王!”梨霜下意识喊住他。
药王顿住脚步,转过头,浑浊的眼眸似蒙了层雾,蕴满了沧桑与复杂:“你可知当年你跳下诛仙台后,他都做了什么吗?他为了弥补昊京闯下的大祸,不惜动用镇元丹,耗尽心血,要知道,那时他已没了半颗元丹,那么做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他当真是为了昊京吗?不,他是为了你啊,梨霜姑娘!等老夫拼尽全力,好不容易保住他的命,他又为了救你,三次动用乾坤镜,只这三次就又要了他半条命。”
“可偏偏因此引来天谴,导致补天石起了裂隙,一旦天破,汤汤弱水将倒灌三界,届时生灵涂炭,三界将变成炼狱。若非因此,哪怕千次万次,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想必都会用乾坤镜把你救回来。”
“只可惜他紫萸的徒弟,是这天界唯一的战神,他不能那么自私啊!所以他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将仅剩的半颗心用来补天,最终心血耗尽、油尽灯枯而死”
“但是你知道吗?若你还活着,他纵然只剩一口气,也会竭尽全力活下去,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哀莫大于心死心死啊!”
“我知道当初是他负了你,可他都为了你死过一次,如今又为了你剥了灵骨,失了整整十万年的修为,你就不能放下过往吗?”
梨霜拳头一紧,眼底沉了沉,灵骨是汇聚灵气的关键,若是普通仙魔,只怕已打回原形,而银川之所以还保留了一半修为,想来是因为药王的缘故。
可是死了一次又如何,失了灵骨又如何?
她不也死了,还挖了一颗心吗?
她昂起下巴,讥讽道:“那是他咎由自取?”
药王眉头一竖,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咎由自取,你管着叫咎由自取?”
“不是咎由自取是什么?人都不在了,他又做那些要死要活的事做什么?恶心我吗?”
“你!”药王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扶着胸口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他攥着拳头,深深地吸了口气,眼底泛起凌厉之色:“好,既然如此,那我便让你看看,他到底是为了谁才咎由自取!”
说罢,抬手往半空打去,不料一道白光破空而来,震得他猛地退了退。
“够了!”
门口处,银川扶着门框,眉头紧蹙,脸色白的像纸。
“银川!”药王一愣,气的直跺脚。
银川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多谢药王救命之恩,但这是我的事,你走吧。”
“你哎!”
药王重重一叹,无可奈何地走了。
梨霜打量着两人,远山眉微蹙:“方才药王要说什么?”
银川抿了抿薄唇,强撑着走过来,捂着胸口,摇摇欲坠:“没什么,无非是那些话。”
梨霜咬了咬唇,双眸一狭,似是在探究他的话是真是假。
“咳。”银川咳了咳,走到她身前,语声虚弱:“你放心,有我的灵骨,昊京就有救了。”
梨霜嗤笑:“别以为我会感谢你!”
银川眸中一揪,手中紧了紧,颤抖地拂上她的脸颊,唇畔微微扬起:“无妨,只要开心,我怎样都成”
他轻柔地摩挲着,眼底蕴满了眷恋与痴缠,好似一汪幽深潋滟的湖泊。
“别碰我!”
梨霜周身一僵,冷冷撇开头。
银川手一滞,挑了挑唇,将她拥在怀里,双臂越收越紧,好似要将她拥入骨血里。
他的下巴抵在她额上,轻轻地摩挲着,眸光变得悠远起来:“阿梨,你可知道,这一刻我想了有多久。两千多年了,纵然那时我的魂灵游离四散,可它们每一个装的都是你。”
“它们走过春夏秋冬、五湖四海,走过这三界的每一个角落,所思所想无一不是你。这一刻,我无比庆幸我活过来了,否则又如何能像此刻,把你拥在怀里呢?”
听着耳畔的絮语,梨霜却似秋风过身,心底满是悲凉与酸涩,但不是为了银川,而是曾经的自己。
若是挖心之前,她能听到这番话,想必高兴的就算立刻死了也甘愿,可是没有啊,自始至终都没有
有的只有一次次不屑一顾,一次次弃如敝履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挑了挑唇角,眼底满是凉薄与讥讽:“银川,发生了那样的事,你现在却来假惺惺说这些,你不觉得可笑吗?”
银川身子一绷,胸口好似被无数根针扎着,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
“还有,我听别人说,是你师傅将你复活的,那你可是忘了,当初你是如何的珍视她,甚至为了那棵她种的树,将我踩在尘埃里?”
“当初你是那么喜欢她,如今却抱着我,一边说着情话,一边提你师傅,当真恶心!”
冷厉的话语如同巨石重重砸在他胸口,震得他的五脏六腑都碎了,他双眸一震,猛地退了退,眼底蕴满了恐慌与不知所措。
师傅!
对啊,她就是他师傅!
可他做了什么?他不仅抱了她,还亲了她
这个认知似闪电在脑海里晃过,劈的他浑身冰凉,心底泛起巨大的恐惧。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她是高高在上,是他可望不可即的神邸,他怎么就把这件事忘了
是他一时激动太过忘乎所以,还是他潜意识里故意遗忘
他的手越攥越紧,眼底似被刀绞着,恨不得一刀把自己劈死。
“对不起,对不起”
银川恍恍惚惚,绝望的泪水从眼角滑落,退了几步后,连忙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逃了。
梨霜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勾了勾唇角,眼底满是不屑与冷傲。
过了一阵,她终于恢复了自由,便去厢房找昊京,刚走到门口,药王就从里面出来了。
看到她,药王眸光冷了几分,淡淡道:“灵骨与心窍已放入昊京体内,几天后他便醒了,只那浊气太过厉害,腐蚀了他大部分心智,等他醒来的,就只有三岁孩童的智力。”
梨霜一惊:“什么!”
药王继续道:“你也不必着急,只需找个灵力充沛的地方,好好替他调养,不出百年,他自当恢复成人的智力,但”
见他欲言又止,梨霜连忙抓住他的胳膊:“又有什么问题?”
药王瞥了她一眼,把胳膊抽了回去:“这只是老夫的一些猜测,也不一定会那样,现在说了不过徒增烦恼,到时候再说吧。”
梨霜凝了凝,正想发问,药王却已经里去了,她抿了抿唇,只好作罢。
进屋后,她望着床榻上昏睡的男子,眼底一酸,握住他的手:“昊京,你一定要好起来”
“等你醒来,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好不好?到时候,你可别嫌我叽叽喳喳,惹你烦呢”
说着,眼眶一湿,眼角泛起阵阵水泽。
窗外,银川隐在廊下,默然看着这个画面,手一紧,心口处似被虫蚁啃噬着,漫起丝丝缕缕的痛意。
他抿了抿唇,蓦然转身,下颌绷得好似冰冷的线。
之后几日,梨霜每日都守在昊京床畔,替他喂水喂药,照顾的妥妥贴贴,而银川好似消息了,再未出现过。
第四日晚上,梨霜正趴在床畔睡着,银川从墙外悄无声息地穿了进来,依旧若隐若现。他走到床畔,见梨霜趴在那里,迷蒙的月光透过窗户,映在她珍珠般皎洁的脸上,如同蒙了层浅浅的光晕,柔和恬静,似一朵静静绽放的娇花。
他眸光一深,好似陷入了幽深的湖泊,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到她脸颊的刹那,却似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去。
不行,这是他师傅!
银川闭上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自压下胸口中漫起的潮涌,从墟鼎里拿出一幅画,拂了拂,缓缓推进梨霜的墟鼎。
然后,将手入袖中,退了退,眸光一锐,攥紧拳头,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片刻后,梨霜眼皮一动,忽然坐了起来,她下意识拂了拂脸颊,朝四周望了望,见偌大的屋子沉寂晦暗,没有别人,凝了凝,替昊京把被子捏好后,又趴下了。
过了两天,昊京终于醒了,果如药王所言,只有三岁的智商,为了给他喂药,可把几个小童忙坏了,可他就是不配合,反而又哭又闹。
看着他这副模样,梨霜眼眶骤然一热,走到近前,把药丸拿到手中,柔声道:“昊京,你乖乖的,好不好?吃了药,我给你买糖吃。”
“糖糖”
昊京怔了怔,似乎在想糖是什么东西。
梨霜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块饴糖,递到他嘴边:“你尝尝,很好吃的。”
昊京半信半疑,慢慢张开嘴,不料却一口咬在梨霜手上,痛的她眉头一抽。
小童怒道:“你怎么咬人啊!”
梨霜扯了扯唇,勉力笑道:“我没事。”
昊京恍了恍,缓缓松开:“你怎么不生气?”
“因为你是昊京”梨霜拂了拂他的头,唇角蕴满了温柔。
看着她颊边的笑意,昊京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凝了凝,试探地在饴糖上尝了尝,入口甘甜,顿时眸光大亮:“好甜!”
“那是自然,你把药喝了,就有糖吃哦!”梨霜把糖晃了晃,笑眯眯的。
“恩 !”昊京连连点头,赶忙把药咕咚咕咚喝了,梨霜松了口气,把糖递给他。
昊京连忙抿了几口,顿了顿,忽然咧嘴一笑,明亮纯净的好似一弯银月。
“谢谢姐姐!”
“姐姐”
梨霜喃喃自语,眼底泛起深深的复杂。
之后,昊京又留在药王殿调理了几天,梨霜将注意事项用小册子一一记录下来,这才乘着月黑风高的时候,带着昊京离开。
毕竟,昊京身份敏感,越少人知道越好。
出了南天门后,梨霜便径直回了芒砀山,还未进院门,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她回身看了看,四野空寂晦暗,没有半点异样,遂走进院子,哄着昊京睡下了。
她守了昊京几日,只觉得浑身疲乏,便去井边打了盆水,准备洗脸,刚撸起袖子,却发现水面的倒影里有一片落叶,眨眼间,却不见了。
她眉头一蹙,直起身子,淡淡道:“出来吧。”
空气凝了凝,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不远处的树下,银川从后面走了出来,斑驳的月影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唯有一双眼眸清幽深邃。
“果然是你。”
梨霜挑了挑唇畔,转过身,往屋里行去。
“阿梨。”
身后传来银川的声音,可她停都没停,继续往外走,刚跨上台阶,手臂骤紧,银川的声音已在耳畔。
“我要去闭关了”
眼底闪过不屑,梨霜把手抽了回去:“你不闭不闭关,干我什么事?”
银川眸中一刺,双手蓦地攥紧:“我只想再看你一眼”
如今他失了十万年的修为,再不复从前,若想护梨霜周全,只有想法子尽快恢复,所以只能暂且闭关。
“既然都看了,那就回去吧。”
梨霜斜睨了他一眼,正要往前走,银川忽然握住她的手,塞了一件温热的物体给她。
梨霜凝了凝,低头望去,是一只赤红的玉麒麟坠子。
“这是我从火德星君那里找来的,唤作火麒麟,一旦你寒疾发作,只要把这坠子拿到手中,并催动咒语,便会生出强劲的暖意,驱散寒气。”
梨霜打量了一眼,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这样看来,倒是一件宝物。”
银川眸光乍亮,以为她愿意收下了,不料她眸光一烁,冷笑:“只是啊,我这样的人,配不上你的宝物。”手一松,那坠子嗖地一下掉到地上,摔成两半。
“叮。”
他呼吸一滞,心口处似被利剑戳了进去,带出淋漓的血。他紧了紧拳头,强自扯出一抹微笑,把一张护身符塞到她手里:“没关系,那你把这张符拿着吧。”
“护身符?”
“不错,这上面灌输了我的灵力,只要你放在身边,一旦遇到危险,我就能立刻赶到。”
梨霜借着月色打量了几眼:“是么?”
“嗯!”银川颔了颔首,眸中陡锐,坚定的好似磐石:“不管你在哪里,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会赶到你身边。”
梨霜拂着护身符,淡然笑了笑:“真动听呀,当初你也是这么和公主说的吧?”
银川面上一滞,急忙道:“没有!”
“你觉得我信吗?”
梨霜把符塞给他,昂着下巴往里走,不料银川却不依不饶,非把护身符塞到她手里。
她黛眉一蹙,猛地推开他,眼底满是厌恶:“你有完没完!”
银川双臂一紧,眼底似被针扎了:“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什么?担心我死了,还是担心你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你的愧疚?”
“不,不是的”银川连忙摇头。
梨霜勾了勾唇畔,眼底寒光一烁,点着他的胸口逼近:“银川,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我最讨厌你此刻委屈痛苦的模样。”
“你这个样子就像一根刺哽在我喉咙里,时刻提醒我以前我是如何卑微,如何被你踩在尘泥里。”
“所以你若不想我更加厌恶你,乘早收起你这副假惺惺的嘴脸,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迎着她凌厉的目光,银川身子一晃,整个人好似坠入了无尽的冰渊,彻骨的严寒排山倒海似的,将他裹得严严实实,每一丝血脉、每一寸骨髓都透着渗凉的寒气。
胸口处更似破了个大窟窿,无尽的寒气不停地往进倒灌,化作利刃把窟窿割的越来越大。
第48章 挖心。
(是谁的劫,又是谁的孽?)
“”
银川张了张唇, 喉咙却似被堵住了,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双手越攥越紧。
梨霜冷冷一笑, 转过头,傲然地进屋了。
“砰!”
木门重重合上,似巨石撞在他胸口,他下颌越绷越紧, 许久才走上台阶, 轻轻拂着冷硬的门扉, 指尖泛起阵阵痛意。
他勾了勾唇角,眼尾水泽熠熠。
也好, 至少痛苦的只有他一人
他将符纸贴在门框上,捏诀念了几句咒语, 黄符一烁,化作一缕青烟将屋子笼罩起来。
正要转身时,喉中陡甜,又溢了口血。他拭了拭殷红的血渍,强撑着往外走了, 步履虚浮, 脸色苍白, 凄冷的月色映在他身上,衬得他消瘦的身影好似一片枯叶。
翌日清晨,梨霜早早起来, 给昊京熬了碗杏仁粥,正哄着他吃的时候, 院门突然被人推开, 明媚的骄阳中, 沧凌立在那里,眸光灼灼,似万丈波涛跌宕起伏。
他猛地扑过来,将她紧紧搂住,语声沙哑而颤抖:“你回来了,你果然回来了”
他眼角陡湿,流下一滴晶莹的泪珠。
梨霜身子一僵,手里的碗都被他撞到地上,摔成两半,淋漓的粥水洒了一地,她张了张唇,却不知说什么。
沧凌深深地吸了口气,将下巴紧紧贴在她头上,声音里带着哭腔:“臭丫头,你可知我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去的?我在北极之海整整等了三个月,生怕你死在里面,可我用尽所有办法都进不去。”
“我又想着,万一你出来了呢,于是又上天入地到处找你,可是我走了那么多地方,却始终找不到你”
“我的心越来越凉,甚至比过去的两千多年更煎熬,你说说,你怎么赔我?”
他抹了把眼泪,握着他的肩膀,猩红眼眸深深凝在她身上,
梨霜呼吸一紧,胸口似潮水漫过,潮湿温暖,夹着歉疚。
“沧凌,我”她张了张唇,喉咙却似被似被堵住了。
沧凌眸光微黯,挑起唇畔,在她额上磕了个暴利,:“好了,逗你玩的!我沧凌万事由心,何需你赔我什么?不过,你以后可不许这么看我,知道吗?”
他觑了她一眼,抱着双臂,不羁中带着几分傲慢。
梨霜凝了凝,点点头:“嗯。”紧绷的心渐渐放松。
旁边,昊京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蹙起眉头,猛地将他推开。
“不许抱姐姐!”他挡在梨霜面前,鼓着腮帮子,脸上满是敌意。
沧凌嘴角一抽,莫名其妙:“姐姐?”
梨霜咳了咳,有些窘迫:“说来话长,你只当他是个孩子吧”
昊京则瞪了沧凌一眼,拉着梨霜往屋里走:“姐姐,我们进去,不理他!”
梨霜无奈地笑了笑,只好跟着他进去了。
这般过了半日,昊京终于累了,抓着梨霜的手,睡着了。梨霜瞥了眼门口的沧凌,刚想站起来,就把昊京惊醒了。他眼眶一红,哭闹起来,梨霜叹了叹,只好耐着性子,再度将他哄睡,直到他睡熟了,这才悄咪咪走到外面,把门关上。
“呼!”
她长长地吐了口气,坐在台阶上,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看着她疲惫的模样,沧凌眸中露出怜惜之色,把手放在她后颈,轻轻捏着。梨霜身子一绷,本能地站起来,却被他按了下去。
“别动。”
男子声音低沉,带了丝命令的口吻。
梨霜抿了抿唇,只好抱着膝盖,乖乖不动。沧凌挑了挑唇,动作越发轻柔,却隐含着一丝暗劲。
梨霜只觉得脖子上麻酥酥的,驱散了经日的疲惫。
“如何?”
梨霜唇角一扬,朝他竖了个大拇指,满脸惬意:“非常的不错!”
“那是自然,我以前可是经常替我母妃捏肩呢!”
听着他自豪的话语,梨霜怔了怔,转过头:“你一定很爱她吧”
沧凌勾了勾唇角,举目望着北方遥远的天际,神情变得悠远:“是啊,她是这世上最好的母亲,没有人比她更疼爱我。可是你知道吗?她其实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嗯?”
沧凌紧了紧拳头,眼底闪过一丝淡漠与讥讽:“我的亲生母亲是北荒的公主,可他并不爱我父尊,所以生下我之后,便对我冷冷淡淡,甚至为了她爱的人行刺我父尊,最终死在我父尊手心。”
“那时候,整个魔宫都视我为无物,我像只藏在阴暗里的老鼠,自生自灭,没有人管我的死活,就连我父尊亦是如此。”
闻言,梨霜黛眉一蹙,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
沧凌手臂一僵,瞥了瞥她纤细白腻的手,笑了笑:“不过你放心,后来我就遇到了我的养母,也就是我说的母妃。他是我父尊的侧妃,也许她不是最美丽的,但她是最温柔最善良的。”
“那时,我只有六百岁,整日龟缩在小院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但是我特别喜欢蹴鞠,可我不敢和别的孩子一起,只能等他们都走了,才偷偷的玩儿。”
“那是个傍晚,我以为大家都走了,可我去的时候,那里还有一个孩子和一个女子,那女子见我偷偷张望,便朝我招手。我这才鼓起勇气,和她他们一起玩。”
“这时候,我才知道,他们是母子,看着他们亲昵的样子,我心里别提多羡慕了。后来我经常在蹴鞠场遇到他们,和他们的来往也多了起来,但我始终不知道她是谁。”
“直到我被几个宫人欺负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就是我父尊的沅妃。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再也不敢去蹴鞠场了,因为我害怕,怕她只是我的一场梦。可我没想到,几天之后,沅妃亲自来接我了。”
“她说,从此以后,她就是我母亲了。那一刻,我晦暗的世界忽然亮了起来,我那段段六百年的人生,从未那么开心过。”
他看着梨霜,眼角泛起阵阵氤氲,迷蒙中透着灼灼光彩。
梨霜欣慰地笑了笑:“那后来呢?”
沧凌眸光一黯,深深地叹了口气,眼尾逐渐泛红:“我原为会永远陪在她身边,可是这世上最难揣度的,便是人心。”
“因为父尊没有嫡子,欲从几位庶子中择一而立,起先我一直站在母妃的儿子景烈身后,尽心辅佐他。岂料我无意中替父尊挡下一剑后,景烈便对我起了猜忌,再加上有心之人的挑拨,他终于对我起了杀心。”
“乘我外出时,在我房中下了隐魂咒,偏偏母妃为了替我庆祝生辰,提早做了衣袍送到我房中,于是咒起魂消,母妃就此薨逝。”
“丫头,那本是我的劫数,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呢?”
他死死攥着拳头,腕上的青筋隐隐凸起,泪水在眼眶里泛滥。
梨霜瞳孔一揪,心里泛起深深的怜惜,抿了抿薄唇,最终伸出手,将他拥入怀中。
“也许,她是心甘情愿的呢?”
“心甘情愿”沧凌泪水微凝,呐呐自语。
“嗯。”梨霜点点头,眸中似烟云掠过:“在你心中,早就把她当做亲生母亲了,在她心里,你难道你就不是她儿子吗?”
“若她知道景烈的阴谋,想必拼了命,也会去救你吧”
沧凌呼吸一滞,眸底似被刀绞着,豆大的泪水顺着脸颊潸然滑落。他闭上眼眸,紧紧地拥着女子,越拥越紧,好似将她要融入骨血当中。
良久,沧凌终于松开,幽幽地凝着她:“丫头,谢谢你。”
梨霜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脸皮微红:“我又没做什么,不过是听你说了会儿话罢了,若这都要你谢,那我可得谢你千百遍了。”
沧凌摇摇头,满目慨然:“这么多年来,我统御妖界,征战四方,是众人眼里不可一世的妖王。可你知道吗?我心里从未真正快活过”
“每到午夜梦回,我总能梦见母妃,我梦见她怪我,为何要与景烈相争,为何牵累她至死,为何要出现在她生命里”
"沧凌"梨霜双手一紧,胸口上好似被压了块石头。
沧凌却笑了笑,握住她的肩膀,:“还好,我终于遇到了你,虽然你不太漂亮也不太聪明,有时候甚至还很执拗,不听话”
梨霜嘴角一抽:“打住!有你这么说女孩子的嘛?”
沧凌刮了刮她的鼻子,唇角越扬越高:“虽然你有很多缺点,但是你也有很多优点啊。”
他眼珠一转,沉吟道:“比如你很可爱,很坚强,很善良,也很”
“很什么?”梨霜觑着他。
“很动人”
他眸光陡深,似幽深的湖水将她淹没。
梨霜呼吸一紧,手紧了紧,低下眼皮,尴尬地笑了笑:“你、你是说我美丽冻人吧?”
“我不是说笑!”
沧凌剑眉蹙起,将她的肩膀攥的更紧了。
“丫头,你还记得我在西荒说的话吗?”
梨霜凝了凝,抬起眼眸,明亮的光华下,男子瞬也不瞬地凝着她,眸底光彩灼灼,有种透人心魂的力量。
她抿了抿唇,连忙站起来:“那个昊京要醒了,我得进去守着。”
刚走到门口,大门猛地关上了,没有半点声息。她一愣,一股男性气息从身后笼过来,她背上一暖,已抵上一个温热坚实的胸膛,似一堵墙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沧凌从后面环住她的腰肢,下巴紧紧贴在她颊上,语声沙哑:“丫头,嫁给我,好不好?”
梨霜浑身骤僵,很是慌乱:“你你又说胡话了。”
“不是,这是我深思熟虑过的,是我早就埋在心里的话。以前是因为你心里有别人,可如今你与他已经再无干系了,难道你不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吗?还是说你还”
“不!”
梨霜一口打断,脸上冷了几分:“早在我跳下诛仙台的时候,我与他便再无干系,纵然再相见也形同陌路!”
沧凌抿了抿唇,低眸瞥了她一眼:“那你为何不肯接受我?”
梨霜凝了凝,无声地叹了叹:“沧凌,我早就没有心了,一个无心之人,又如何能爱上别人?”
沧凌呼吸一紧,胸口似被巨石撞了,眼底浮浮沉沉,双臂也越箍越紧。
“好,没有心,是吧?我给你!”
他松开女子,缓缓地退了两步,眼底烁起一丝锐色。
梨霜一怔,回身望去,见他抬起手,猛地插入胸膛,将半颗心掏了出来。
霎时间,鲜血四溅,那半颗跳动的心脏满是淋漓的血,红得刺目。
梨霜好似被雷劈了,眼睛瞪得老大:“你疯了吗?”
沧凌勾了勾唇角,将心猛地拍入她胸口,双膝一软,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他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泛着清浅的笑意:“从此以后,你就有心了”
梨霜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手越攥越紧,心里竟似针扎了一般,泛起一缕痛意。
是他的心吗?
她拂了拂胸口,咬了咬唇,猛地扑上去,将他搂住,用仙力封住他的伤口。
“你是傻子吗?哪有人把心剜给别人的!”
沧凌唇畔微扬,眼尾泛起点点猩红:“因为你值得”
他颤抖地伸出手,想抚摸她的脸庞,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手臂一垂,便昏死过去。
望着男子惨白的面容,梨霜胸口上的痛意越来越深,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自己当年挖心的画面。
当初她为了别人挖心,如今沧凌又为了她而挖心,这到底是谁的劫,又是谁的孽
她眼眶一酸,豆大的泪珠潸然而下。
凌虚崖上,银川望着半空中女子颊上的眼泪,眸中一揪,双拳越攥越紧,最终脸上一白,猛地喷了口血。
他挑起矜薄的唇畔,眼底蕴起氤氲的水雾,殷红的血珠在他嘴角泛着妖冶的光芒。
他越笑越深,肩膀颤动着,泪水顺着脸颊一颗颗滑落,滚烫炙热。
“噗!”
银川胸口一阵翻腾,又喷了一大口血,半趴在地上,肩膀抽动的越来越厉害。
哈哈哈!
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啊!
让他爱的人变成他的师傅,也让她再也不爱他了,从此以后,他只能躲在阴诡的角落里,一边压制着见不得人的心思,一边忍不住一次次窥视着她,却永远天涯陌路,再无可能
他越笑越癫狂,指尖都扣进了石缝里,溢出淋漓的血。
第49章 债
(你连一天也不愿意分给我?)
翌日, 沧凌瞥了眼在院中玩乐的昊京,问:“如今昊京也得救了,你有何打算, 总不会一直待在这山里吧?”
梨霜吸了口气,眸中泛起淡淡烟云:“若是可以,我倒宁愿永生住在这里,只药王说过, 要想让昊京彻底恢复神志, 需寻一处灵气充沛之地, 我听闻东海蓬莱仙岛灵气最是充沛,只琼华派在那里, 你知道我与落梵公主”
黛眉微蹙,几分失落涌上女子眼底。
沧凌眼底闪过亮色, 抿了口茶,状似随意道:“何必去劳什子蓬莱,我一荒就有一处秘境,集天地灵气,是涵养修炼最佳之地。”
“当真!”
梨霜唰地站起来, 眸光灼灼。
沧凌唇畔微扬, 拉着她坐下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当年我被天界那帮伪君子暗算,差点魂飞魄散,幸而隐在那秘境里修炼, 这才活过来。”
迎着那双明亮温柔的眼眸,梨霜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不自禁地抓住他的手臂:“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紧实的肌肉骤然紧绷, 沧凌朝她的手瞥了瞥, 眼底闪过些许复杂。
“好。”
他笑了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当日,二人便收拾行囊,带着昊京出发,约摸过了几日,终于到了西荒。见出走两千多年的王上终于归来,一众妖族大臣都喜不自胜,唯有替沧凌代理政.务的妖族长老尘懿笑得有些勉强。
和众人稍作寒暄,沧凌便带着梨霜到了寝宫,大刺刺往床上一躺:“哎,果然还是我这王宫舒坦。”
见他躺在那里,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梨霜倒不知如何是好,正想去边上坐着,却见沧凌拍了拍身旁的床板。
“过来。”
梨霜喉头一噎,正要拒绝,却见沧凌抬手虚空一抓,将她吸到身旁搂入怀中。
感受着身前坚实温柔的胸膛,嗅着鼻尖温热陌生的男子气息,梨霜脸上一胀,本能地往起挣。
“嘘!”
耳畔传来男子的温柔的嗓音,肩膀也被箍的更紧了。
“让我抱抱你吧,以后我怕是有很长时间见不到你了。”
梨霜愣了愣,疑惑地抬起头,见他望着虚空中,黑濯石般的眼眸暗淡了几分:“看到那颗明珠了吗?”
顺着他的目光,梨霜看到穹顶上嵌着一颗明亮的夜明珠,不大不小,与普通的并无区别。
“那是上届妖王集毕生之力,开拓的一片灵境,就藏在那夜明珠中,之所以选这么一颗平平无奇的明珠,就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只那明珠最多只能容纳两个人,你与昊京进去了,我自然就进不去了。”
梨霜这才明白他刚才的话,感受着温暖的胸膛,她心里泛起一股温热潮湿的感觉,遂阖上眼眸,静静趴在他怀里,由他抱着。
融黄的烛光中,二人相拥着躺在那里,乌黑的发融融二为一。
沧凌的手紧紧搂着女子纤弱的身躯,许久才缓缓松开,将她扶了起来,打量了她一番,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臭丫头,进去之后可不许忘了我。”
梨霜凝了凝,点头微笑:“好。”
“若有什么需要的,就传个信出来。”
“好。”
“要是不舒服了,别扛着。”
“好。”
凝着她温然的笑意,沧凌眼底闪过阵阵暗涌,拳头越攥越紧,片刻后,抬手一挥,夜明珠射出金色的光芒,似凤凰的翎羽灼然耀目。
“多谢。”
梨霜松了口气,朝他绽出最明媚的笑意,起身朝金色的光阵走去,当玉足堪堪触到光晕边界时,双臂一紧,一个坚实温柔的胸膛贴了上来,隔着薄薄的衣衫,她似乎能感受到那强有力的心跳。
“要想我,非常非常的想我。”
耳畔的声音暗哑低沉,尾音微颤。
梨霜身形一僵,薄唇微扬:“好。”
温软的声音似皎洁的玉珠落入心湖,荡起阵阵涟漪,越涌越深。沧凌的手臂越箍越紧,尔后倏地松开,转过身,深吸了口气:“你去吧。”
“嗯,保重”
话音落尽,伴着一股轻微的风声,昏黄的宫殿再次陷入沉静。沧凌缓缓转过头,身后空荡荡一片,金色光阵消失殆尽,夜明珠静静嵌在穹顶上,好似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沧凌怔怔地望着那明珠,眼底似昆仑山的雾缭绕沉浮,许久,笑了笑,含了几丝凄凉与落寞。
她自然是骗他的,但那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说,他就信。
——
进入灵境后,梨霜看到一片绿草如茵的山谷,谷中有一座竹楼,一应生活用具都很齐全,还有几个木偶在那洒扫。
见她来了,木偶齐齐停下动作,朝她行礼:“王后”
梨霜喉咙一滞,连忙摆手:“你们误会了,我不是”
话未说完,那几个木偶却拉着她进了屋里,端茶倒水,伺候的无微不至。
“王后请坐,有奴婢们在,王后尽管放心地住在这里。”
见她们左一个王后右一个王后,梨霜自然明白这都是沧凌的手笔,虽然无奈,却也只得接受。
紧接着,她挥手将昊京放出来。看到陌生的地方,昊京有些害怕,连忙缩在她身旁,警惕地打量着周围:“姐姐,这是什么地方?”
梨霜拂了拂他的脑袋,软语道:“这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你乖乖听话,姐姐会一直陪着你的。”
昊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见桌上放着一盘糕点,立刻两眼放光,咽了口唾沫。
自此之后,梨霜一直在灵境里陪着昊京,照顾他起居,沧凌时不时送些食物和生活用品进去,只梨霜灵力不算高深,往外传信比较困难,只能按时在虚空中写几个字报平安。
沧凌则每日按时等着,待看到虚空中出现“安好,勿念”,这才欣慰地离开。
时光如沙,缓缓流逝,昊京却始终没有好转,这般过了一百年,梨霜不禁心急如焚,却只能强行劝慰自己。
这日,她刚哄着昊京用完饭,却绝脚下一空,周身光影轮转,当脚下站定时,却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梨霜这才发现她已出了灵境,被沧凌抱在怀里。
她一惊,下意识挣脱出来:“你作甚么,快让我回去。”
不料,沧凌却抓住她的胳膊:“一百年了,你守了他一百年了。”
“我知道。”
“若他一直如此呢?你还要继续守下去吗?”
梨霜黛眉微蹙,点点头:“是。”
闻言,沧凌眉头一竖,拳头猛地收紧:“丫头,你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我知道昊京为你付出了很多,可我也找了你整整两千年,你就不能也陪陪我吗?”
梨霜抿了抿唇,朝夜明珠看了看,才道:“那好吧,只不能耽搁太久,我”
“我知道!”
沧凌眸光乍亮,连忙让人布置了一桌美味佳肴,只梨霜记挂昊京,却食不知味。沧凌看在眼里,强自按住不快,饭后又带她四处游玩,还专门带她去戏院听戏。
“这是凡人时兴的玩意儿,你看看,可喜欢。”
“嗯。”
梨霜笑了笑,坐在二楼贵宾席上,却始终心不在焉,恍惚间听到沧凌似乎说了什么,下意识地附和:“嗯,很好。”
沧凌剑眉一锁,倏地站起来,气冲冲地往下走。
梨霜不知他为何发火,只好跟下去,可沧凌走的太快,梨霜又要追赶他,下楼时竟摔倒,幸而沧凌反应迅速才稳稳接住。
看着她迅速红肿的脚踝,沧凌既心疼又烦躁,抱着她纵身回了王宫,待医馆把药拿来了,他立即将药膏往她脚踝上抹,看着越发红肿的伤处,沧凌心里的火轰然暴涨,重重一拳打在床柱上。
“就一天,你连一天也舍不得分给我吗?”
梨霜浑身一颤,朝他手上瞥了瞥,见殷红的血顺着床柱往下流,眸中一刺,连忙握住他的手:“你受伤了!”
沧凌挑了挑唇,把手收了回去:“用不着你担心。”
看着他冷漠的神情,梨霜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讷讷道:“对不起”
“你走吧。”
沧凌转过身靠在软被上,闭着眼眸,不再看她。
梨霜凝了凝,举步往穹顶下走去,抬了抬脚,却又回过身,眼底复杂以及:“在我心里,你和昊京是一样的,若今日失去神志的人是你,我也会这般担心你的。”
轻和的声音似温软的风,却隐含了几丝坚定。
深吸了口气,梨霜眸光稍定,纵身飞入了夜明珠。
床畔,沧凌霍然睁开眼眸,怔怔地望着夜明珠,耳畔回想着她刚才的话语:“若今日失去神志的人是你,我也会这般担心你的。”
他勾了勾唇,眼底似山风拂过,欣慰又酸楚。
然而,梨霜怎么也没想到,当她回到灵境之后,所有的木偶都围上来,指着屋里满脸惊恐。
她一惊,连忙推门跑进去,却见昊京动也不动地坐梳妆台前,背对着她,一头青丝成了霜雪。
梨霜心头一凛,下意识往前走。听到动静,昊京连忙挥去面前的镜子,语声颤抖而苍老:“不要过来!”
难道昊京恢复了神志?
堪堪高兴不到一刻,梨霜忽然意识到,昊京的声音似乎很苍老,再联想到他雪白的头发,忽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莫非
“昊京,你别怕,我”
梨霜小心翼翼地往过走,但觉罡风迎面而来,面前出现了一道结界,拦住了她的去路。
“霜儿,能得你守护多年,我已经很感激了,只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昊京了,你走吧。”
见他果然恢复了神志,梨霜顿时喜极而泣,用力拍打面前的结界:“昊京,在我心里你是我最亲最亲的人,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在乎,你让我过去吧!”
“可是我在乎!”
沙哑的话语带着几分颤抖,似乎在强力压抑着什么。
“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所以别再来见我了”
他的手越攥越紧,缓缓站起来,深深地吐了口气,转身如烟云般飞入空中。
梨霜大惊,不顾一切的追出去,但觉浑身一震,已突破结界落入沧凌寝殿。
是时,沧凌正从外面进来,看到昊京的模样,脸色一变,立即飞奔而来将梨霜接住。
“快拦住他!”
眼见昊京消失在黑夜里,梨霜心急如焚。
沧凌却安慰道:“你放心,方才我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下了追踪符,只他现在这个样子,想必是不想见到你的。”
梨霜紧咬唇畔:“他到底怎么了?”
沧凌叹了叹,满脸复杂:“他老了,再也不似从前那般了。”
梨霜身形一晃,如同坠入了深谷,浑身冰凉。
果然吗?
回想着昊京那一头雪白的发,和他抵触抗拒她的模样,梨霜眼眶一酸,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药王,药王一定知道!”
当初药王救昊京时欲言又止,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好,我们这就去九重天!”
沧凌神色一定,带着梨霜直奔九重天而去,当他们找到药王,告知他昊京的情形时,药王怔了怔,叹道:“看来果然让老夫料中了。”
梨霜立即跪在地上,满脸恳求:“药王,求你救救昊京吧,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药王望着地上的女子,眼底泛起深深的复杂,沉吟许久,摆摆手:“罢了,且告诉你吧。其一,需得一株以神血浇灌的灵木,且树龄得超过十万年。”
梨霜凝了凝,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重华宫那棵沉香树,那是用紫萸神女的血浇灌的,且树龄得超过十万年,只她不想再和银川有什么牵扯。
“其二,需得东海龙族以树灵为媒,施展其秘术枯木逢春。至于龙族肯不肯出手相帮,那就看你们的机缘了。”
听了他的话,梨霜心口一松,虽然这两点都很难办,但总算有希望了,当即朝药王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随后拉着沧凌出了药王殿。
望着浩渺无垠的夜空,沧凌叹了叹:“十万年的神木好找,可神血浇灌的却难得,你可知道往哪里去寻?”
梨霜咬了咬唇,摇摇头。
“也罢,那我们先回魔宫吧,去藏经阁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好。”
但见光影一闪,二人已驾云离去。
远处的回廊下,一抹白衣从暗影里悄然而出,冰雪似的面容凄清萧索,咳了咳,沉静深邃的眼眸随着那抹倩影飘远。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抱歉了!休息了很久了,这次会写到完结。
第50章 默默守护
(唯感情与机缘无法强求)
到了魔宫后, 梨霜二人依旧隐身潜入藏经阁,然而找了整整三日都没有找到。梨霜实在扛不住了,便靠着台阶睡着了。
迷蒙中, 梨霜好似陷入了一个悠长的梦境,梦中她化身成一个面带银色面具的女子,从妖魔手中救下一个孩童,伴着他成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 那孩童忽然长大变成了银川, 白衣如雪,仙子冰魄。
她看着他走过来, 然后跪在地上,静静凝着她:“师傅。”
梨霜心头突突一跳, 猛地醒过来,身上寒毛直竖。
她明明已经很久不曾梦到过银川了,而且还梦到自己成了他师傅,这着实怪异
正发愣间,窗外传来一阵异动, 她和沧凌对视一眼, 双双走过去, 打开窗户,却看到一截断木静静躺在窗台上,在黑夜中泛着浅淡的光泽。
梨霜怔了怔, 鼻尖隐隐传来一股熟悉的草木气息,她双眸一睁, 不可置信地按住断木。
“沉香木!”
她朝四下环目望去, 然而晦暗的夜空里, 没有半点人影。
沧凌不解地看着她:“沉香木?”
梨霜抿了抿唇,拂着断木手微紧:“这是重华宫的沉香木,是紫萸神女用心血浇灌的。”
沧凌瞬间明白过来。
“所以这是”
梨霜点点头,默认了。
这世上,除了银川,又有谁敢动他的沉香树。
瞥了瞥她的神色,沧凌漫不经心道:“也罢,这都是他欠你的,现下最重要的是救昊京,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嗯”
原本梨霜是不想再和银川有什么牵扯的,可连藏经阁都找不到神木的线索,为今之计也知道如此了。
当下,两人也不再耽搁,立即出发去了东海。得知西荒妖王求见,龙族如临大敌,不肯放他进去。沧凌只好大动干戈,打倒龙宫。
想着自己到底是有求于人,沧凌倒也没有伤人,反而好言好语和龙王说了来意。听闻他要龙族施展枯木逢春术,龙王唰地站起来,满脸怒色:“沧凌,本王敬你是妖族之主,才让你三分,你倒好,却如此目中无人,你难道不知道施展枯木逢春要献祭龙族内丹吗!”
闻言,梨霜二人一双,朝对方看了看。沧凌面色未变,淡然一笑:“龙王,你若不肯便直说,何必诳本座!”
“哼!本王实话实说,何需骗你!”
见他言之凿凿,沧凌双眸一狭,挑了挑唇,忽然闪到跟前扼住了龙王的喉咙:“既然如此,那便献祭内丹吧!”
见此情形,虾兵蟹将纷纷涌上来。
沧凌环目一扫,轻飘飘道:“不想殒命,就让人施展枯木逢春术!”
“欺人太甚!”龙王气的脸色铁青,却挣脱不开。
梨霜叹了叹,上前扯住沧凌的衣袖:“算了吧,虽然我想救昊京,可要牺牲无辜之人,我实在做不到,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你也罢。”沧凌无奈地摇摇头,松开龙王,带着她大摇大摆地去了。龙王身子一软,跌坐在龙坐上,脸上冷汗涔涔。
片刻后,屏风后白衣微曳,一个白发男子走了出来。
龙王立时站起来,拱手道:“帝君”
银川双手缚在身后,剑眉微蹙,神色稍显凝重。
“帝君此来,不知有何要事?”
见他不说话,龙王再次发问,方才他正要就寝,银川却突然莅临,还没说上两句话,沧凌就来了。
“无事。”
银川淡淡扫了他一眼,举步走出大殿,望着夜色中那抹渐行渐远的冷肃身影,龙王满是疑惑。
出了东海,沧凌两人就近到城中找了家客栈住下了。
“沧凌,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不如我们先去找昊京吧。”
“也好。”
沧凌点点头,捏诀念了句咒语,道:“据我方才探查,他如今正在五百里之外的灵泉镇,你今夜先好好休息,明日再去吧。”
“嗯。”
沧凌又叮嘱了她两句,起身去了隔壁。忙了几日,梨霜很快陷入恍惚的梦境,迷蒙中,耳边传来几声絮语,伴着隐隐的冰雪气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往墟鼎探了探,霎时间脸色大变。
沉香木不见了!
她脑中飞快旋转,忽然想起梦中的絮语,难道有人偷了沉香木?
可这神木与普通的仙草并无区别,对方何必大费周章?
梨霜黛眉紧蹙,连忙起身,到隔壁把沧凌唤醒,将此事告知他。
沧凌一怔,立即捏诀念咒,片刻后双眸一狭,射出凌厉的寒芒。
“走,去灵泉镇!”
不待梨霜反应,立即带着她飞去云霄,半路上才得知,原来沧凌怕沉香木出意外,暗中下了追踪符。
望着颇为得意的男子,梨霜稍微松了口气,唇畔微扬:“沧凌,谢谢你。”
这原本是她的事。
柔软的话语飘入耳畔,沧凌侧头看去,朦胧的月华下,女子脸颊如同笼在清雾里的白玉,一双水眸纯净明亮,似星光漫入他眼底。
沧凌恍了恍,撇开头,咳了咳,又是故作吊儿郎当的模样:“见外了啦,咱们俩谁跟谁!”
梨霜笑了笑,没有言语。
半柱香后,终于到了灵泉镇,按照追踪符的指引,二人来到郊外一处山谷里,远远看到茅屋中发出阵阵白色光芒。
梨霜心头一跳,赶紧飞扑过去,冲进屋里时,却见昊京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床畔立着一位女子,正在用沉香木施展阵法。
“白露!”
梨霜怎么也没想到,偷了沉香木的人会是昊京的贴身侍女白露。不过以白露对昊京的情意,自然不会害他。
她舒了口气,拦住正要上前的沧凌。
白露瞥了她一眼,也不言语,继续将灵力往沉香木上灌输,最后竟被弹开了。
梨霜一惊,连忙扶住她。
“你怎么样了?”
白露摇摇头,擦去嘴角的血渍,准备再试施法,梨霜连忙拦住她:“我不知道你知道了多少,到要救昊京,需得是东海龙族,你虽然是水族,但…”
“我是龙族。”
“嗯?”
梨霜倒是愣住了。
白露扬了扬唇畔,眼底似烟云掠过:“我虽然只是一株水草,但我的生父却是东海四皇子,所以我的真身其实是一条银龙,是我母亲为了保护我,才将真身封印。”
“你们到东海的时候,我正好在那里惦念亡母,恰巧看到你们去龙宫,便偷偷跟着你们,这才知道你们已经找到大人,而大人他”
“枯木逢春术需以内丹为祭,又有谁会愿意呢?”
听到这里,梨霜终于明白她所为,她抿了抿唇,问:“所以你要献祭自己的内丹?”
“是。”
梨霜朝昊京看了看,叹道:“若他知晓,是不会让你这样做的。”
“我知道,但我必须这么做。”
白露扯了扯唇角,强撑着走到床畔,手朝昊京脸上探了探,却又收回了。
“大人,白露一定会治好你”她深吸了口气,眸光乍厉,祭出内丹往沉香木打去,口中不停默念着法诀。
片刻后,她脸色陡变,嘴角溢出鲜血,却依旧强撑着,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梨霜看在眼里,秀眉越蹙越紧,沧凌叹了叹,正要出手相帮,却被她拦住了。
若是要祭出她的内丹,她会毫不犹豫,可现下牺牲的是白露,她实在无法推波助澜。沧凌知晓她的心意,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光阵中,内丹与沉香木相互辉映,越转越快,忽然爆出强大的力量,将三人同时弹了出去。
梨霜心口一紧,整个人处在失重状态,千钧一发之际,双臂骤紧,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箍了上来,鼻尖飘来幽冷的冰雪气息。
她身体陡僵,转头望去,来人果然是银川。
她蹙起眉头,本能地推出去,却被银川扼住手腕。
“让开!”
腕上的手紧了紧,终于缓缓松开,男子的眼眸黯淡的几分,隐隐夹着丝痛意。
“鬼鬼祟祟。”梨霜斜睨了他一眼,转而走向沧凌,见他没事才放心。
望着二人彼此关心的模样,银川眼底一刺,袖中的手骤然收紧,默然走到旁边将白露扶了起来。
“还能坚持吗?”
白露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笑容很是虚弱:“能!”
“嗯。”
银川应了一声,举步走到床畔,朝沉香木捏了法诀。知道他是要帮自己,白露且惊且喜,朝他行了个大礼:“多谢帝君。”
随后继续施展枯木逢春术。
望着眼下的情形,梨霜下意识想去阻拦,可看着白露全神贯注救治昊京的模样,抬起的手终是放下了,渐渐拢成拳头。
她可以阻拦银川,却没有资格阻拦白露。
有了银川的助力,此术施展的很是顺利,只一炷香,昊京的容颜就起了变化,头发由白到灰白、再到乌黑,脸颊的皱纹也逐渐减少,当他恢复昔日的容颜时,白露瞬间红了眼眶,眼底泪光灼灼,盛满了喜悦。
此情此景,梨霜又是欣慰,又是心疼白露,眼眶也湿润了。
当内丹与沉香木融二为一,全部沉入昊京体内时,白露再也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猛地吐了口鲜血。
“噗!”
许是听到动静,昊京曲翘的羽睫微颤,指尖动了动,倏地睁开眼眸,他转过头,模糊的视线里是梨霜充满欣喜的脸庞。
他脸色一变,本能地背过身子,浑身绷的僵硬。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梨霜眸中一刺,正要开口,却见白露爬到床畔,轻轻扶住昊京的手臂,语声温柔而沙哑:“大人,别怕,你好了,真的好了。”
昊京怔了怔,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肩上垂落的发丝,果然与之前苍老的时候不同。
他侧头朝白露望去,仍旧不敢相信:“真的吗?”
“真的,你已经恢复了,依旧是那个如琢如磨的谦谦君子,是九重天最温润宽仁的司命大人”
昊京眸光微恍,扯了扯唇角:“白露,我早就不是什么司命星君了,你也不必再叫我大人了。”
“不,你是,不管你在哪里,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大人!”
白露连连摇头,猛地握住他的手,泪水盈盈的眼眶里满是坚定。
昊京张了张唇,却不知说什么,白露却掩着嘴咳了起来,殷红的血从指缝溢出来。昊京脸色大变,强撑着坐起来,握住她的肩膀:“你怎么吐血了?”
迎着他关切的目光,白露唇畔微扬,眼底似春水化开,溢满了温柔与幸福。
“我没事,只要大人能好起来,纵然是死,白露也心甘情愿。”
昊京呼吸骤紧,看向梨霜,很是焦急:“她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梨霜眼底黯了黯,低声道:“她为了救你,以内丹为祭施展枯木逢春术,如今已油尽灯枯了。”
昊京瞳孔地震,脸色大变,双手越攥越紧:“白露,你你怎么糊涂”
白露却笑了:“我说过,我的命是大人的,为了大人,我什么都愿意。”
“你!”昊京眸底似被针扎了,咬着唇,猛地搂住白露。
“你傻吗?我虽救了你,不过是举手之劳,用得着你这样做吗?”
感受着他温热坚实又紧密的怀抱,白露的心好似沉入了一汪幽深的湖泊,越陷越深,巨大的甜蜜中夹着丝丝酸楚。
“我不傻,一点都不傻,傻的人是大人啊!你事事为了别人,又何曾为过自己,我只希望往后的每一天,你都能真正的为自己而活,你能答应我吗?”
柔软的话语似刺扎进昊京心里,越扎越深。他看了看梨霜,眼底百转千回,双手紧了紧,尔后拂着白露的头,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你答应我了,真好,我多希望能看到那一天啊”白露扬起唇畔,泪水顺着眼角潸然滑落,双瞳满是欣慰与酸涩。
“只可惜,咳,我做、做不到了”
耳畔的话语渐渐低落,昊京心口一紧,连忙让白露靠在她胸前,将灵力往她体内灌输。看着他着急又心痛的模样,白露的心里的刺痛越发深刻,也越发沉醉。
她握住他的手,含着泪笑道:“大、大人,不成了,我、我不行了,我以为我这一、一生都只能远远看着大、大人,但现在你却、却这样抱着我,我好、好”
说着语声越来越低,话未说完,双眸已缓缓阖上,抬起的手脱力般重重垂落。
感受着她骤然变轻的身体,昊京好似被雷劈了,双眸一滞,骤然泛红。他抬起手,颤抖地伸向女子的脸,就在即将触到时,白露周身泛起一圈白光,整个人如烟云白散开,变成一只小小的银龙,静静地躺在他手臂上。
昊京一惊,语声沙哑:“怎么会”
“她的真身本就是龙,这也是她为何能施展枯木逢春术的原因。”
梨霜眼眶一酸,忍着泪意解释。
昊京颤抖地拂着那银龙,只觉得入手冰冷,只有龙腹尚有一丝余温。他眸光一烁:“她还没有死!”
银川怔了怔,弯腰探了探龙腹,立即从袖中拿了颗灵丹塞入银龙口中,尔后将灵力灌入她身体。
“她是半龙之身,强行施展枯木逢春伤了元灵,加之又耗尽元丹,已是必死之局。这固灵丹虽护其元灵不散,但救不了她,只能小心看护,若有机缘,或许能活过来。”
“机缘”昊京怔怔地望着银龙,眼底似海浪跌宕,有怜惜、有愧疚,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良久,他终于站了起来,将银龙缓缓放入胸口,朝梨霜望去。他笑了笑,强撑着站起来,梨霜赶紧将他扶住。
“你才刚好起来,快躺着。”
昊京却摇摇头,手抬起来,最终只落在她肩膀。
“霜儿,谢谢你,这一百年,我很开心”
迎着他沧桑又温柔的笑意,梨霜微怔:“你都记得?”
“记得,所有的事我都记得,天界的,西荒的,还有芒砀山的你知道吗?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如今能看到你好好站在这,身边还陪着这么好的人,我我再无所求了”
“昊京”
昊京压住眼底的湿润,笑了笑:“好了,你活着已是我最大的欣慰,如今我也该去还我欠下的债了。”他拂了拂胸口,举步朝外走去,脚步微有些踉跄。
梨霜下意识去扶他,昊京却摆摆手:“这世上什么都能强求,唯感情与机缘强求不了,曾经我不信命,今天我信了,但仍旧想挣一挣。”
“白露的命我救定了。”
梨霜瞳孔一颤,眼前的男子笼在烛光中,面容依旧温润清隽,只眼底的光却坚毅如刀,他好像没变,却又有些不一样了。
她的手紧了紧,终于松开。
“昊京,去吧,不管在哪里我都会为你祝祷,为你们祝祷。”
迎着她如水般温柔沉静的眼眸,昊京眼底浮过阵阵暗涌,扬了扬唇:“嗯。”
他深吸了口气,低头拂了拂胸口的银龙,眼里浮起一抹温柔,举步走进茫茫夜色。
望着被暗夜吞噬的身影,梨霜眼眶一红,脑海不禁浮现出那些与昊京相关的过往,心口似被针戳着,泛起深深的愧疚与潮湿。
她终究是负了他
不过幸好,他还有另一个爱他敬他,视他为性命的人。
白露,你一定要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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