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生死边缘
(吾妻阿梨)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天光渐灭,暗夜渐笼,凄冷的月色透过窗棂映在银川身上。
他终于放下匣子, 起身下地,听到动静,其心腹仙侍琅桓忙推门进来,毕恭毕敬:“帝君有何吩咐?”
他却看也不看, 只着了一身素白里衣, 径直往外走, 连鞋都不曾穿。琅桓不敢阻拦,只好低头让开。
出了主殿, 银川一眼便看见院里的沉香树。
他眸中一揪,举步往过走, 双腿却灌了铅似的,每一步都分外沉重。当他走到近前,拂着冰冷的树干时,眼前不禁浮现出那张惨白的脸庞。
“帝君放心,我一定会把紫萸神女的心血还给你的!”
霎时间, 银川心口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反复扎着, 泛起绵密的痛意, 他手中一攥,狠狠拍下去,仿佛只要这棵树不在了, 梨霜受过的痛苦就会消失。
即将触到树干时,却凝住了。
这树是梨霜用心头血一碗一碗浇灌活的, 他不能, 不能
他的手越攥越紧, 紧到扣进树里,指尖浸出殷红的血珠。他闭上眼眸,深吸了口气,蓦然转身,踏月飞入了天镜阁。
当他出现在那里的时候,里面有一个陌生的女仙。他蹙起眉头,冷然道:“你是何人?”
陌生女仙脸一白,噗通跪下:“回帝君,自先掌星使于南境失踪后,小仙便奉天帝之命,接、接替”
“滚。”话未说完,银川已冷声打断。
“是”陌生女仙打了个哆嗦,连忙往外开溜,堪堪走到门口,身后传来银川冰冷的声音。
“从此之后,三界之内,掌星使只梨霜一人,任何人不得擅入天镜阁!”
“诺!”女仙战战兢兢,慌不择路地逃了。
一时间,整间屋子空寂下来,融黄烛光随风摇曳,映得屋子格外凄清。
环视着陌生又熟悉的环境,银川眸中一刺,抬手拂过屋里的每一件桌椅、器具。
微凉的感觉在指尖寸寸加深,化作利剑将他的心割了又割。
他闭上眼眸,深吸了口气,扶着椅背的手越攥越紧,痛意伴着窒息将他的心揪成一团,可心里越痛,他反而有种报复的快意与沉沦。
恍然间,耳畔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帝君。”
他心头猛地跳了跳,连忙转头,见梨霜坐在床畔,白瓷般的脸颊蕴着浅浅的烛光,恬静柔美。
“阿梨!”
他瞳孔一颤,喉咙沙哑战栗,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女子扬起唇畔,伸出如葱根般纤白的手,眸光温柔熠熠,似一泓秋月。
她什么都没说,却似道尽了千言万语。
银川恍了恍,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相触的刹那,女子如同泡沫般,豁然消散。
他手臂一僵,从头到脚瞬间冰凉。
果然,一切都是梦
他扯了扯唇,眼底骤然猩红,他攥着拳头,拖着沉重的双腿,缓步走到床畔坐下。
月影偏西,从床头扫到床尾,直至黎明破晓,晨曦微露,他始终坐在那里,一动未动,双眸死寂,好似蒙了层灰蒙蒙的雾霭。
片刻后,门外响起琅桓小心翼翼的声音:“帝君,你在里面吗?”
银川眼皮微动,语声淡漠:“何事?”
“天帝听闻你醒了,特与天后娘娘前来探望,此刻正在殿里候着。”
“不见。”
“天帝亲临,帝君若避而不见,只怕惹人非议”
外面的人压低声音,很是为难。
银川剑眉一蹙,眼底掠过厌烦,半晌才站起来,将屋子环视了一遍,这才起身开门,回了重华宫。
到那的时候,天帝天后正在殿中候着,见他只着了件里衣,发丝披散,同时蹙起眉头。
银川只淡淡行了一礼,便在左边首位上坐下。
天后按了按天帝的手,温然笑道:“听闻帝君苏醒,天帝大喜,特命本宫挑选了灵丹圣品送过来,望帝君早日痊愈。”
“多谢。”
淡漠的神情令天帝脸色越发不好看,他双眸一狭,俯视着银川:“你既醒了,朕也就放心了。只朕与天后只有落梵这一个女儿,自她为了救你殒命,天后日日以泪洗面,你说此事该如何善了?”
银川拳头骤紧,抿着唇没有言语。
纵天帝态度不好,但落梵是因他才落得如此下场,他难辞其咎,更何况
“请天帝放心,银川但有一口气在,定会设法复活公主!”
“哼!希望你说到做到!”天帝冷冷一哼,走下台阶拂袖而去。
天后叹了叹,眼里泛起薄薄的烟云:“为保存落梵的仙身,本宫将她安置在琼华宫,你去看看她吧”
银川睫毛微抬,颔了颔首:“嗯。”
天后深吸了口气,随即离去,偌大的宫殿只余银川一人,他转眸望向殿外,庭院深深,莲叶田田,微风过处,落叶随风而起。
恍然间,他看到梨霜拿着笤帚在青石砖上扫着,面容皎洁柔美,乌发如云垂落,将曼妙的身形掩的若隐若现。
银川心头一跳,不自禁地站起来,瞳孔深深锁在那个身影上。
在他眼中,美人白骨素来没什么分别,纵然梨霜在一众女仙里也算出挑的,以前也只觉得不过寻常。
此刻凝着那抹熟悉的身影,他却似撞进了一片碧绿沉静的湖泊,越陷越深。
然而,只片刻功夫,那个身影就消失如烟。他瞳孔一紧,连忙追过去,却看到梨霜又坐在沉香树下荡秋千,羽睫曲翘,笑颜如花,颊边的酒窝好似噙了一汪美酒,清甜的醉人。
“阿梨”
银川下意识往过走,堪堪抬起脚,女子再次消失。
“帝君”
“帝君”
耳畔的声音此起彼伏,他随着声音四下追寻,时而看到她在窗畔迎风而立,时而看到她在廊下翘首期盼,又或者看到她在屋里暗自垂泪
她一次次出现,又一次次消失,令银川的心如同大浪时而飞上云端,时而跌入深渊。
良久后,银川终于停了下来,他扶着冷硬的石柱,脱力般跪倒地上,不远处,梨霜捧了一束荷花,美眸善睐,颊边噙着羞怯的笑。
他颤抖地伸出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如烟絮般消散,他脊背一僵,浑身上下凉到极点,他胸口似是有巨大的滚轮反复碾压着,越来越重,直至血肉模糊。
炙热的泪盈冲破眼眶,顺着消瘦的脸颊落入指尖。
他扯了扯唇,眉梢眼角蕴满了无尽的凄凉与自嘲。
银川,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不在意,那这些随处可见的身影,是如何刻入你心底的?
你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他死死攥着拳头,低着头,肩膀抽搐的越来越强烈,最后竟抬起手,一拳一拳地朝胸口砸去。
砰、砰
手背都被血染红了,他却越捶越重,最终猛地喷了口血,倒在地上,殷红的血淌的满地都是,将他的衣衫浸透了。
他却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眸变得麻木空洞,整个人灰败的没有半点生气。
听到动静,仙侍琅桓偷偷看了看,却不敢上前,只得远远守着,过了许久,发现银川不知何时昏死过去,这才大着胆子将他挪到屋里安置好。
银川这一睡就是整整五天五夜,醒来后,琅桓终于松了口气,可银川却躺在那里,如同木偶一般,始终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望着他越发枯槁的面容,琅桓满脸担忧:“帝君,小的知道您难过,可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啊!”
然而,如同泥牛入海,银川没有半点反应。
琅桓叹了叹,索性使出杀手锏:“帝君,你是三界的战神,是紫萸神女唯一的弟子。”
“现下您命在旦夕,全凭药王苦苦撑着,若再不顾惜自己,只怕您若出了意外,这世上还有谁能继承神女的遗志,护卫三界啊?”
掷地有声的话语,终于引起银川的注意,他羽睫微颤,眼底起了细微的变化,但是依旧没有动。
琅桓眸光微亮,连忙将清粥送到他唇边,可银川不但没有张口,反而闭上了眼眸。
见此情形,琅桓如同泄了气,身子一萎,悻悻地走了。
这般僵持了大半个月,银川滴水未进,更不肯用药,身体情况日益恶化,望着他凹陷的透着乌青的脸颊,药王心急如焚,只好集结几位上神,运功替他疗伤。
然而,源源不断的灵力灌入之后,却似针入大海,陷入一片虚空之中。
几位上神不肯放弃,拼尽全力施为,却被一股强劲的力量震飞,重重撞在墙上。
“噗!”
几人纷纷吐血,似是受了内伤。
药王抹了口血,气鼓鼓地冲到银川面前,眼里怒火熊熊:“银川,论起来,我们这几个老不死的比你师傅还大一辈,我们这么拼命救你,还不是为了三界,可你倒好,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
“你对得起你我们,对得起所有对你寄予厚望的众生吗?”
榻上,银川眼神空洞,依旧没有反应。
药王气的一拳砸在床柱上,指着他破口大骂:“银川啊银川,当年你师傅为了让你留在天界,不仅九死一生去取那混沌石,更不惜为此与几大帝尊大动干戈。”
“若非她力排众议,费尽心机,你早已沦为魔道,生死不知,焉能有今日之荣耀与尊崇?还有那次你性命垂危,是你师傅去南海归墟取了玉蝉果,才救了你,却累得她身受重伤,甚至因此死在神魔大战中!”
“她对你寄予厚望,倾尽所有,可你呢!只因为一个女人,就自甘堕落,放弃你师傅用命换来的一切!”
“银川,我倒要问问你,九泉之下,你可有面目见你那死去的师傅?”
银川羽睫一颤,猛地攥住拳头,瞳孔里浮浮沉沉,变换了数度,最终沉沉一叹,合上眼眸:“没有。”
见他这样说,药王眸光一松,擦去额上的汗珠。
琅桓试探道:“药王,那我”
“用药啊!”药王瞪了他一眼,转身时却红了眼眶,他深吸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摇着蒲扇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自此之后,银川终于肯进药了,只饭食依旧用的极少。琅桓虽然心急,却也莫可奈何,只能变着法子给他进步。
与此同时,药王翻阅古籍,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稍稍吊住银川的性命。只银川虽好转了一点,仍旧整日偎在床上,拿着匣子和白玉棋子默默发呆。
最后,琅桓实在看不下去了,心一横,走到银川榻前。
“帝君,今日五月初七,您”
银川空洞的眼眸颤了颤,呼吸都止住了
五月初七,正是梨霜的死祭!
如今她肉身已毁、神魂皆散,纵然想祭奠,就连坟茔都没有
他死死的咬着唇,眼底骤然猩红。
琅桓眸光微亮,垂下眼皮,继续道:“帝君节哀,为今之计只有替璧月仙子立一处衣冠冢,青鸢与仙子交好,不如让她”
“不必。”
银川冷声打断,攥着匣子和棋子沉吟了片刻,这才起身下床,只他身体尚且虚弱,刚下地就差点摔倒。
琅桓想扶他,他却不让,硬撑着走到屋外,朝天镜阁飞去。
环视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屋子,银川心头似刀子插了又抽,抽了又插,他深吸了口气,压住眼底的酸涩,强撑着将梨霜常穿的衣物、佩饰一一收好。
按规制,以梨霜的品阶只能葬在天墟界外围,连陵地都进不去。
银川拂了拂微凉的纱衣,眸光一定,纵身飞下云端,去了芒砀山。
望着隐在山谷深处的小院,他呼吸一紧,颤抖地推开门,入目所及满是荒芜,与昔日幽静雅趣的模样天差地别。
地上杂草丛生,满地狼藉,那两间茅屋也疏漏破顶,连窗户都烂了,半掉在窗棂上,风一吹,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望着眼前的景象,他心里好似虫蚁啃噬着,漫起阵阵痛楚。
这是梨霜长大的地方,可他只来过一次,甚至没有机会在这里同她喝杯茶,用一次饭
他立在那里,拳头越攥越紧,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才抬起脚朝里面走去,每走一步都好似踩在刀刃上,沉重迟缓。
片刻后,他终于走到门前,拳头紧了紧,颤抖地推开房门,扑鼻而来的是潮湿浓厚霉气,屋里陈设简单,只有几张桌椅和一张木床,房梁上布满灰尘与蛛网,简直破烂不堪。
他眸中一揪,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床畔,抬手挥去厚厚的尘漫,露出陈旧的被褥,然后将遗物放在上面。
拂着冰凉的床褥,银川依稀能感受到梨霜曾经的气息,他鼻尖一酸,指尖似被针扎了,生出丝丝痛意。
“阿梨,我来了。”
他扯了扯唇,眼角泛红,然后将遗物一件件折叠整齐,用金丝檀香箱子装好,这才起身走到院外,从墙角抱了堆枯草,去修补破漏的屋顶。
原本,这不过是挥手间的事,可他却未动用任何法术,上上下下,跑了七八次,累得脸色发白,冷汗涔涔。
紧接着,他又开始清理屋子,扫地、擦桌,每一样亲力亲为。
完事后,天已暮定,星月沉沉,整个芒砀山都笼罩在凄冷的月色里。
银川却没有停歇,又马不停蹄地拔地上的野草,一下一下,尖利的野草将他的手割破了,浸出殷红的血珠。
直到野草拔尽,他又开始清理院里的杂物,柴堆、簸箕、木架,每一件都安置的妥妥帖帖。
待一切料理完毕,已晨曦微露,朝霞如锦,远山叠嶂间,一轮旭日缓缓升起。
屋檐下,银川捧着木箱立在那里,眼里布满血丝。丝缕般的熹光透过树影映在他苍白消瘦的脸上,如同镀了层沉沉的暮霭,透着淡淡的苍凉。
他摩挲着箱子,唇角微扬:“阿梨,喜欢吗?”
顿了顿,举步走到走至最西边的梨树下,徒手挖了一处坟茔,将木箱放在里面,用黄土亲手掩埋,最后又寻来一大块石头,以指尖为刃,一笔一划雕成碑铭。
细碎的石屑混着血迹,如雪花落下,当最后一笔落成时,指尖已鲜血淋漓。
浅淡的天光中,墓碑上血迹斑斑,上面刻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醒目异常。
——吾妻阿梨
——愚夫银川立
秋风乍起,枯黄的树叶纷纷扬扬,落在他身身上。
“咳。”他掩嘴咳了咳,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他只擦了擦,便伸手抚摸着石碑上的名字,半滑的衣袖露出一截瘦窄苍白的手臂,腕上青筋隐约可见。
“阿梨,好好睡吧,以后再也没有人打扰我们了。”他温然一笑,眸光温润如水。
末了,从胸口掏出一枚白玉棋子,轻轻地摩挲着,只见白光一烁,沉香花纹竟变成了梨花。
“你看,这本就是你的,以后别伤心了,好吗?”
他微笑着,将棋子送到唇边吻了吻,苦涩的冰凉在唇齿间漫开,越来越重,漫到心尖上,浸红了眼眶。
模糊的视线里,依稀浮现出梨霜灰飞烟灭的情形。
他深吸了口气,胸口处似有一把利刃反复地抽了插、插了抽,割的血肉模糊,连呼吸都是痛的。
凄风中,银川默然地跪在那里,晶莹的泪迸出眼眶,带着滚热的气息落在栩栩如生的梨花上,尔后吧嗒,淹没在尘土里。
旁边,墓碑无声,随着寒风越发死寂。
作者有话说:
咱就说,您配吗?
第32章 只为复活她
(用尽一切)
过了许久, 他缓缓起身,到谷外买了些瓜果米菜,亲自去灶房生火做饭, 只动作生疏,触了满鼻子灰。
舀水时,看着水波中尘烟满面的男子,银川瞳孔一颤, 眼眶顿时湿了。
若阿梨还在的话, 她一定很开心吧……
他深吸了口气, 忍着鼻尖的酸涩,舀水下锅。
片刻后, 幽静的小院升起寥寥炊烟,空气中漫出淡淡的饭香。当饭食准备停当, 银川提着食盒,将饭菜一一摆在梨霜墓前。
两道清炒素菜,佐以两碗米饭、两盅清酒,当真清淡到极点。
“阿梨,原本昨日就该祭奠你的, 拖到今日, 你应该不会怪我吧?”
他拿起酒盅, 笑意温润似水,眼尾却泛红了,而后朝地上一撒, 又拿起酒盅灌入口中,入口辛辣, 呛得他连连咳嗽, 脸颊泛起病态的殷红。
“对了, 这是我亲手烧的菜,你尝尝。”
他夹了些菜放到墓前,这才拿起碗筷,慢慢吃着,只饭入口中,却是满嘴苦涩,连着心都是苦的,眼眶也越来越红,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到碗里。
但他并没有停,反而含着笑,将和着泪水的饭吃的干干净净,最后将碗亮给梨霜看。
“你看,我的厨艺还可以吧?”
银川双眸含泪,笑容里满是谦卑与讨好,仿佛寻求夸奖的孩子。末了,伸手拂去碗碟杯盏,从胸口掏出白玉棋子,埋在墓碑前。
“阿梨,原本我该多陪陪你的,可是我等不及了就让这枚棋子暂且陪着你吧。”
尔后摩挲着墓碑上名字,眼里蕴满了深深痛楚,仿佛寒冬的雨凄凉寒寂。
“等我。”
他眼眸一定,拂着墓碑的骤然缩紧,起身环视了一遍幽静的小院,纵身飞上云霄,直奔天机阁。
见他突然出现,守阁的仙侍怔了怔,连忙跪下:“恭迎帝君!”
银川却看也不看,直接闯入密室,从穹顶上取下乾坤镜。
见此情形,仙侍们脸色大变:“帝君,不可!”
银川眼一横,拿着乾坤镜便往外走,脸上寒若冰霜。仙侍们哆哆哆嗦,想制止却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待他走远了,众仙侍身子一软,瘫软在地上。
“要命啊,这是和乾坤镜杠上了吗?现下可是银川帝君,这可怎生是好啊!”
他们叫苦连天,为首的仙侍皱起眉头,匆匆赶去了天帝御殿,将方才的事禀告于他。
听闻银川强抢了乾坤镜,天帝震怒,立即命天将缉拿银川,可他们哪里是银川的对手,纷纷挂彩而回。
望着御阶下瑟瑟发抖的身影,天帝脸色铁青,气得将桌子陡掀了,拿着剑冲进重华宫。
“好你个银川,朕三令五申,任何人不可妄动乾坤镜,你当真视朕如无物吗!”
主位上,银川正准备驱动乾坤镜,见他提剑指着自己,淡淡望着他:“乾坤镜我拿定了,天帝请回吧。”
他语气轻缓,却有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银川!”
天帝怒喝,气得青筋暴起,挥剑就往过砍,千钧一发之际,天后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将他拦住。
“三郎!”
“你让开!”天帝猛地将她推开,脸上怒火熊熊。
天后打了个趔趄,远山眉一蹙,忽然跪在他面前。
“三郎,如今妖魔两界虎视眈眈,众附族亦有不臣之心,若非银川帝君坐镇九重天,我天族何以太平这数万年?”
“上次帝君重伤,你严防死守,将此事堵的密不透风,不就是害怕惹出祸端吗?”
“乾坤镜纵不能擅动,但梨霜只一介微末小仙,她的生死,想来对天道影响应不会那么大,请三郎念在帝君劳苦功高,又一片赤诚的份上,给三次机会吧!”
天帝冷笑:“若三次之后还不成呢?是不是再加三次?”
天后喉咙一滞,朝银川撇了撇,抿着唇道:“若到那时,臣妾以性命担保,必定说服帝君,归还乾坤镜,望天帝恩准!”
语毕,深深拜倒在他身前。
“阿音,你”天帝眸光一震。
“臣妾恳请天帝恩准!”天后再度重复,身子伏得更低了。
望着眼前娇弱却倔强的身躯,天帝的目光变换了数独,拳头越攥越紧,最后愤愤地甩开大袖。
“罢了,你要做好人,朕成全你!”说着板着脸大步而去,浑身笼着阴沉的气息。
“多谢三郎!”
天后松了口气,拂着宫人的手站了起来。
“多谢天后。”银川站起身子,朝她拱拱手。
天后叹了叹,脸上满是疲惫:“银川,本宫此举并非为了你,而是为了我的女儿。这么久了,你可曾去看过落梵一眼?”
银川脊背一僵,垂下眼皮:“不曾。”
上次天后已叮嘱过他,只他沉溺在伤痛中,始终不曾去过琼华宫。
“你知道就好,这话本宫只说这最后一次,去不去是你的事,只可怜我的女儿”
天后眼尾渐红,扯了扯唇,扶着宫人的手,默然离去。暗淡的天光中,她身形单薄孤寂,仿佛一支枯萎的牡丹,随时都会被吹散。
银川抿了抿唇,眼底掠过复杂之色。静默片刻后,走到桌畔坐下,他拂着光滑微凉的鎏金镜面,指尖微颤,眸中泛起希冀的光芒。
“阿梨,我来了。”
他闭上眼眸,用灵力催动乾坤镜,但见金光大盛,周围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如饕餮般将万物吞噬。
耳畔狂风大作,似无数刀刃在他身上剐着,几乎将撕碎了。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线天光,他眸光乍亮,逆风飞过去,双脚落地之时,眼前光影陡转,浮出梨霜惨白的面容,她含着笑,猛地把心挖了出来。
“给你。”
望着她悲凉的笑容,银川的心似被滚轮反复碾压着,鲜血淋漓。
“不,不”他眼眶骤红,颤抖地伸出手,不料女子却露出一抹讥讽,手一翻,触目惊心的物体重重掉到地上,咕噜噜滚到他脚边。
他胸口似被巨石撞了一下,五脏六腑被搅碎了,正拉她时,梨霜已经展开双臂,如断线的风筝,霍然坠入诛仙台。
刹那间,他好似坠入了冰窟窿,刻骨的森寒如刀子钝着他每一寸血肉、骨髓,浑身上下冷到了极点。
“不要——!”
他大喊着,紧跟着跳下诛仙台,滚热的泪飞迸而出。然而如之前那般,梨霜再次灰飞烟灭,除了那颗白玉棋子,他什么都没有抓到。
“怎么会这样”
他身子一晃,手中的棋子颓然跌落,被罡风绞的粉碎。
不,阿梨不能死!
他眸光陡厉,攥紧拳头,立即念动咒语,周身光影轮转,他再度回到了重华宫,催动乾坤镜。
可他本就是强弩之末,此法又着实耗费灵力,他本就是强弩之末,这般运作之下,顿时胸口翻涌,喷出一大口血,殷红的血水将镜面染触目惊心。
银川深吸了口气,眸光一锐,强自催动乾坤镜。然而这一次他依旧回到了诛仙台,梨霜挖心的那一刻,他眸中大恸,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忙将梨霜抱住。
岂料梨霜却咬紧牙关,一剑贯穿他腰腹,好似有只无形的手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掏了出来,痛的他脸色煞白。
他身子一软,不由自主地往下滑。
“不,不要”银川拼命地攥着她的手臂,额上青筋暴起,刺目的血红从他口中汩汩直冒。
梨霜眸中一刺,却硬生生将他推开,再度跳下诛仙台。
不——!
银川双眸猩红,用尽全力跳了下去,却眼睁睁看着她再度魂飞魄散,连那枚棋子都没有抓住。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从头到脚凉到极点,却顾不得悲痛,连忙回到了重华宫。刚催动镜子,又喷了两大口血,脸色白的可怖。
银川眉头紧蹙,抬手止住腹部的血流,再度驱动乾坤镜。
然而,当镜面大放异彩时,空中却响起一道惊雷,闪电划过长空,将屋子照的亮如白昼。
颠倒阴阳有违天道,若再逆转既定的事实,更是天地不容,这声惊雷是警示,亦昭示着天地间已随着他两次操作,发生了潜移默化的变故。
他瞳孔一紧,眉头越蹙越紧,却并未停止,反而越催越急,终于光华大盛,他再度扭转了时空。
只这一次,依旧是回到了梨霜挖心的那一刻。
银川眸中大痛,抬起手,不假思索地将梨霜弄晕了。望着脸色惨白,死寂的毫无生气的女子,他眼眶一红,心里好似利刃反复地割着,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
他拂了拂梨霜的冰凉的脸颊,唇角微扬,泛红的眼眸满是欣慰与酸楚。
还好,他终于救下了她
就在此时,落梵及一众仙家纷纷赶来了。
她看了眼银川与梨霜,眸中一揪:“帝帝君”
银川看了她一眼,微露歉疚:“对不起。”
说着不等众人反应,如苍鹰般穿过云霄,落入了药王殿。药王看了眼梨霜胸口的大窟窿,又瞧了瞧银川手里拿着的心,脸色大变,正要发问,银川猛地揪住他的衣襟,厉喝:“快,给她安回去!”
“是!”
药王呼吸一紧,连忙将心接过,运功将其塞回窟窿里,并修复心脉。然而只片刻功夫,他脸色陡白,竟吐了口血。
那颗被塞回去的心,则咕咚掉了出来,猩红的物体弹了弹,滚到桌角。
银川面上骤白,忙将心吸入手中,怒斥:“这是怎么回事!”
药王瞥了瞥女子,哆哆嗦嗦:“梨霜姑娘她她排斥这颗心脏”
银川身子一晃,低头望着怀中的女子,眼底似被刀绞着。
“那就用命珠!”他眉头紧蹙,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将自己的命珠掏出来。
“可是帝君,你”
“没有可是,立刻马上!”
银川怒吼,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狰狞模样好似要将他活剥了。药王身上骤寒,连忙将命珠往梨霜体内送。
然而,就连命珠也被弹了出来。
药王急得埋头大汗,连着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只得颤巍巍地捧着命珠:“帝君,梨霜姑娘一心求死,任何外物都进不得她的身”
一心求死
银川瞳孔一震,只觉得浑身的血流都凝固了,连五脏六腑都渗着寒气。
他低下头,怔怔地望着怀中的女子,脸色惨白,一动不动,好似被雷劈了。
作者有话说:
以后还是晚上九点更新哦
第33章 只能选一个
(心爱之人与天下苍生)
药王继续道:“若没有求生之念, 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救不得。为今之计,唯有立刻送其入冥界往生, 否则一旦神魂溃散,再无生机”
银川拳头一攥,胸口似刀反复割着,密密麻麻, 透着淋漓的血。
一旦轮回, 梨霜就再也记不得他了
那些痛的, 爱的,恨的, 念的,都与他再无干系了
银川颤抖地拂着女子冰凉的脸颊, 眼尾泛起浅浅的水泽。
也罢,只要你活着,活着就好
他深吸了口气,眸光一定,抱着梨霜奔赴冥界。
飘落的刹那, 眼前所见水波幽碧、浮光浩渺, 一眼望不到头, 正是赫赫有名的忘川。
足见落地的刹那,周身传来寒凉的湿气,如风般钻的浑身透凉。银川紧了紧双臂, 将梨霜裹得紧了些,这才走到不远处的树下, 将她靠在树桩上。
幽暗的浮光中, 女子双眸紧闭, 脸上白的没有一丝生气。
他眸中一揪,轻轻拂着她的脸颊,然后将手按在她胸前,运功将魂魄吸了出来,那是一团银白色的光团,柔弱的光线在银川眸中摇曳。
“阿梨,别怕。”
他伸手触了触那微光,眼底含着泪,温柔的像是一泓月光。然后起身往岸边走去,准备亲自将她送到奈何桥。
正准备踏入忘川时,那团微光一烁,竟化作人形飘到半空。离殇悬在那里,身影缥缈,虚空得好似一团烟絮。
“阿梨”银川呼吸一紧,下意识伸出手。
隐约的睫毛颤了颤,梨霜睁开眼眸,只瞥了眼银川,便望向幽碧浩渺的忘川。
“忘川吗?很好。”
她挑起唇畔,笑意浅笑,踏足飘落,沿着忘川缓缓前行,皎洁的面容在幽光中平静的好似一轮银月。
望着她淡漠的身影,银川眸中一刺,纵身落在她身畔,蚀骨的疼痛从小腿上传来,好似刀在剐着。他眉头颤了颤,朝梨霜望去,却见她面无波澜,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过忘川者,执念越深,所受之痛越刻骨,反之则越淡。
难道她
不,不会的
银川拳头骤紧,竭力安慰自己,心底却似浸了雪,一寸寸凉入骨髓。
仿佛走了三生三世,又好似只走了那么一瞬,银川踏上奈何桥的时候,腿上已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他却无知无觉般,瞬也不瞬地凝着梨霜。
望着眼前的拱形石桥,梨霜唇畔微扬,提起裙裾拾阶而上。片刻后,到了尽头,那里悬着两个漩涡。
一个是白色,和煦温暖,柔光融融;一个是黑色,罡风凌厉,雷电轰鸣。
白色是轮回道,入者可往生,为妖、为仙、为魔、为人,皆由天定。
黑色是七杀道,用来惩戒罪大恶极的妖魔或鬼怪,入者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梨霜朝两个漩涡扫了扫,伸出虚幻的玉足,正要前行时,却被银川抓住。
他凝着她,什么都没有说,深邃的眼眸满是恳求。
梨霜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求死。”说完,踏着风缓步前行。
银川抿了抿唇,并未松手,烟絮般的袖子依旧从他手里缓缓抽离。
不料,梨霜却回头,朝银川笑了笑,清浅的好似一阵微风。
“银川,我骗了你哦。”
她朝他挤了挤眼睛,俏皮灵动,然后纵身一跃,跳进了七杀道。
刹那间,银川好似坠入无尽的冰渊,刺骨的严寒如滔天巨浪排山倒海地压过来,连五脏六腑都渗着彻骨的寒凉。
“不要——!”
他双眸圆瞪,大喊着飞过去,明明是伸手可及的距离,可他却什么都没抓到,那抹娇小的身影淹没在罡风里,光芒大烁,碎成粉末,下一瞬,黑色的漩涡便被黑暗吞噬,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会
银川眸光大震,胸口一阵翻腾,猛地喷了口血,他捂着胸膛,双膝一弯,颓然地跪在那里。他脸色煞白,薄唇战栗,颤抖地伸出手,仿佛想寻找些什么,然而指尖凉风习习,空无一物。
胸口好似破了个大洞,刺骨的寒风化作利刃往进嗖嗖惯着,将窟窿割的越来越大,每一寸血肉和骨髓都凉到极点,痛到极点,滚烫的泪冲破眼眶,一行一行潸然滑落。
阿梨,阿梨
他的拳头越攥越紧,紧到指缝间浸出血红的细流,在幽碧晦暗的光线下,妖冶夺目。
只见他眸中一厉,霍然站起来,闭上眼眸再次念动咒语,寒风中,他身若孤松,血红的衣袍伴着凌乱的发丝烈烈飞舞,好似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阴鸷无比。
片刻后,他再度回到了重华宫,毫不犹豫地催动乾坤镜。光芒大盛之时,半空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明亮的闪电划破天空。
“轰隆!”
霎时间,电光四射,穹顶上传来木头断裂的声音。
“砰!”两根断裂的房梁重重砸在地上,无数碎屑纷纷掉落,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烧焦的气息。
银川心中一提,抬头望去,透过弥漫的黑烟,穹顶上出现了一个硕大的窟窿,暗淡的天光从上面照了进来。
他蹙起眉头,抿了抿唇,再度催动乾坤镜。
“不可!”
关键时刻,天后忽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连忙打断他,满脸焦急:“帝君可是已试过三次了?”
“嗯。”
天后重重锤了锤拳头:“果然!帝君,请随本宫去琅琊台走一遭。”
银川眉心一紧:“可是补天石生了异状?”
“帝君一去便知。”
见她神情凝重,银川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连忙将乾坤镜收入袖中,刚站起来,腿上传来蚀骨的剧痛,他眉头一皱,额上冷汗涔涔。
“帝君,你”天后朝他腿上看了看,眼里露出担忧。
“无妨。”
银川吸了口气,挥手将身上染血的旧衣换去,才强撑着走下台阶,和天后一道飞往琅琊台。
琅琊台位于三十三天外,是整个天界最高之处,山峰险峻,寒风烈烈。
登上琅琊台之后,银川放眼望去,遥远的天际霞光若锦,浩渺无垠,最吸人眼球的是苍穹正中那九颗五彩石,流彩灼灼,耀目异常。
正西的那颗微微震颤,有两道明显的裂纹。
看到裂纹,银川瞳孔一缩,拳头骤紧:“何时生的异样?”
天后沉声道:“据仙官说,一刻之前,补天石便生了异动,但不太明显,直直方才突然大动,遂有了这两条裂纹。”
银川薄唇紧抿,眸光越来越沉。一刻之前,正是他第二次动用乾坤镜之时,难道这真的是天谴
天后叹了叹,举目望向天际:“二十三万年前,紫萸神女发现补天石将碎,竭尽全力寻找补天之物,后在魔界遇到了你。你的元神昊天石乃是绝佳的补天之物。”
“但神女怜你孤苦,无论如何都肯拿你补天,甚至为此与几大帝尊拔剑相向,最后不惜以身犯险,入九幽之境,从太阴真火中另取了混沌石,才将天补住。”
“那次她九死一生,整整昏睡了三万年,昏死前曾敕令三界,自此之后,你银川便是她唯一的弟子,谁都不可以动你!她护徒之心,足令天地动容。”
“如今帝君若一意孤行,只怕整个三界都将生灵涂炭!你忍心看着她苦心孤诣,耗费数万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吗?”
说着眸光陡锐,拱起手,端端地跪下去,满脸恳切:“收手吧,帝君!”
银川脊背一僵,拳头越攥越紧,眼底浮浮沉沉变幻了数度,始终没有言语。
天后抿了抿唇,叹道:“本宫知道你放不下梨霜,说起来我也很喜欢她若能救她的性命,别说乾坤镜,哪怕西天佛主的迦若宝境,本宫也会替你求来。”
“只万事难两全,梨霜和三界你只能选一个。紫萸神女心怀苍生,悲悯天地,你当真要让她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吗?”
银川眸底一颤,胸口好似被巨石狠狠砸中,五脏六腑都绞成一团,迫得他几近窒息。
师傅,他的师傅
若她面临今日的困境,她会如何抉择?是救心爱之人,还是救天下苍生
他立在那里,耳畔风声大作,他却什么都听不到、感觉不到,只觉得自己好似坠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看不到一丝光线。
身体也随之一寸寸冷下去,冰凉入骨。
银川眼眸渐红,腿一弯,颓然跪倒在地,凄冷的风吹得他发丝乱舞,覆在他惨白的脸上,破碎得好似一张布满裂痕的薄冰。
望着他微偻的身影,天后慨然一叹,举步走到远处,悄然候着。
台上寒风阵阵,刮得人生疼,可银川却一动不动,如木偶般跪着。过了许久,他指节微动,曲翘羽睫颤了颤,缓缓抬头。
“你走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帝君”
天后眸中微松,见银川支着地面,强撑着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好似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站定后,他眸光一厉,猛地把手插进胸膛,将心挖了出来。
刹那间,鲜血飞溅,红色的物体触目惊心,将他的手都染红了。他扯了扯唇,身子一软,再度跪倒在地,脸色煞白,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直落。
天后大惊失色,慌忙飞过去,施法封住了他的血脉。
“帝君!你这是做什么?”
银川深吸了口气,死死攥着拳头:“我本昊天石,用我的心修补裂缝,最是合适。”说着强自压住胸口的翻涌与疼痛,挥手将心打入补天石,刹那间,光芒大盛,血红的心逐渐融入补天石。
望着那血红的被吞噬的物体,天后双眸一震:“为何只有半颗?”
银川挑起矜薄的唇角,眼底闪过一抹刺痛,却没有言语,只全神贯注输送灵力,待心与昊天石完全融合,才收力。
望着快速缩小的裂缝,天后眸光大亮,正要说话时,却发现最末端有两条细小的裂缝,直至最后也不曾消失。
“这”她瞳孔一紧。
银川薄唇微抿,叹了叹:“昊天石本世间至坚之物,却有一物,可摧之。”
天后愣了愣,脑中飞速运转:“难道是”
银川没有言语,只捂着胸口,颤巍巍往外走,脸上满是凄凉。
“帝君”天后下意识伸出手,银川却止住了,一步一步,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的可怕。
走到崖边时,他回头朝补天石望去,眸底泛过阵阵暗涌,似针在扎着。
昊天石无坚不摧,唯有情,可摧之
他勾了勾唇角,眼尾泛起一丝猩红,深吸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跃入云海。
下去之后,银川并未回重华宫,而是沿着蜿蜒的宫巷,循着记忆走过梨霜曾走过的每一条小径。
莲池的水、树下的石桌、瑶池的回廊
每一个角落,每一块砖石,都蕴着那熟悉的浅淡的香甜。
他强撑着缓步前行,每一步都好似走在刀刃上,异常沉重,脸色越发惨白,嘴角也溢出了殷红的血,可他始终没有停,纵然摔倒了,也立刻爬起来,扶着墙继续往前走。
最后,他去了司命府,望着幽静昏暗的庭院,他甚至能想象到,梨霜和昊京闲庭信步、焚炉煮茶的情形,她言笑晏晏,灵动的好似一只飞舞的蝶。
多好啊,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银川扯了扯唇,眼底蕴满了无尽的凄凉与悲苦,咳了咳,殷红的血大股流着,擦都擦不尽,凉风乍起,吹得他发丝飞扬,几乎立不住了。
他眉头紧蹙,死死抓着栏杆,才勉强稳住身形。凄冷的月色他,他身形单薄如纸,扶着栏杆的手纤瘦惨白,每走一步都踉踉跄跄,好似一碰就碎的枯叶,充斥着枯萎前的衰败凄冷。
半晌,他终于走进梨霜的屋子,屋内寂静无声,隐隐绰绰,几缕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户映在桌上。桌面平展光洁,那晚的酒瓶早已被人收走,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幽香,再不复那晚沉醉的气息。
物去人非,如今只剩他一人了
银川自嘲地勾了勾唇,眼角一红,无力地瘫坐在桌畔,眼角泛起点点的水泽。
忽然,他背后微风乍凉,耳畔传来熟悉的、微醺的声音。
“帝君,是你吗?”
银川身子一绷,整颗心都亮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所以女鹅不是被男主复活的。
第34章 银川死了?
(是我的心上人)
他连转头, 迷蒙的夜色下,梨霜立在门口,眸光楚楚, 颊上染着熏染醉色。
银川心口蓦地收紧,刚站起来,女子已飘到跟前,用食指堵住了他的唇, 眼尾泛着水泽:“嘘, 别说话。”
眼前的情形如真似幻, 与记忆交映重叠,如刺刀扎进他胸口。
梨霜吸了吸鼻子, 眼眶泛红:“帝君,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是我做的不够好,还是因为我的身份太过卑微”
“不是的!”
他下意识伸出手,不料梨霜却退了一步,抹了把眼泪,笑容里含着半分凉薄、半分慨然:“也罢,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青鸢说了, 这世上的好男儿多得是。”
“所以,我不喜欢你了,再也不喜欢了”
她长长一叹, 如释重负的笑了笑,转过身, 迎着月光大步离去, 身姿盎然, 微风吹起她洁白的裙裾,飘飘然若回风流雪。
银川身上都寒,匆忙追上去,却被门槛重重绊倒,他颤抖地伸出手,满眼眷恋,然而庭院深深,夜幕沉沉,哪里有半个人影。
他胸口似被利刃戳了进去,用力绞着,连骨头缝都是疼的。
“阿梨”银川颤着唇,眼眶猩红,蕴满了无尽的绝望与痛楚。忽然胸口一阵翻涌,猛地喷了口血。
殷红的液体淌了满地,如同灼灼绽放的彼岸花,绚烂夺目。
银川趴在那里,气息越来越弱,瞳孔也失了焦距,手一垂,躺血流里一动不动,脸上透着灰蒙蒙的死气。
不远处,两个仙侍远远窥视这这边,见他情况不对,迟疑了片刻,悄悄走到近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一探之下,两人脸色大变,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不好了,银川帝君薨了!”
尖利的声音刺破夜空,惊得鸟雀齐飞.
半柱香后,药王殿。
天帝瞥了眼榻上毫无气息的银川,眉头紧蹙:“到底是怎么回事?”
药王身子一哆,慌忙跪下,额上冷汗直冒:“回禀天帝,上次帝君于重伤之际,妄用镇元丹,微臣虽勉强保住他的性命,但他实际上已弱如丝弦。”
“如今他三次催动乾坤镜,又挖心补天,已是经脉脆断,油尽灯枯了”
听了他的回答,天帝眸光一沉,盯着银川的尸体,拳头越攥越紧。
霎时间,整个殿宇如同被冰封住了,没有半点气息。
众仙都冷汗涔涔,大气不敢出。
半晌,天帝大袖一挥,昂首转身,眸中满是冷傲:“将银川葬于瑶池,秘不发丧,对外称闭关洗练,今日之事,所知者,皆抹除记忆!”
众仙周身一凉,互相看了看。
瑶池是天界灵气最强之处,湖心有古神霹天设下的结界,一来稳固灵气,维持天界屹立不倒,二来用以镇压反叛天界的堕神。数万年来,真正镇压的只有三位,前两位是名副其实的堕神,而第三位却是紫萸神女。
之所如此,只因紫萸神女薨逝之前,天命石曾批言:寒月出、天下乱,是时众仙惶惶,天帝更是坐立难安、夜不能寐。
正巧魔族叛乱,紫萸领兵出征,因事前身患重伤,着了先魔尊的道。当时银川已青出于蓝,奋不顾身地救她,可她却生生掰开他的手,任凭自己被太阴真火吞噬。
临死前,她微笑着,明亮的眼眸平静温柔,好似一抹恬静的月光。
“川儿,不要恨。”
那一刻,银川瞳孔微颤,怔怔地望着她,双拳越攥越紧,却始终没有动,直至紫萸被烈火焚尽。
后来,银川领命击杀先魔尊,荡平魔界,而天帝则将紫萸仅剩的神魂与元灵,同寒月剑一道封印在瑶池湖底。
银川知道后,什么都没有说,只默然回到重华宫,翌日清晨,登琅琊台,领御旨,当着八荒众神的面成了天界新的战神。但镇压功勋赫赫的战神,到底上不得台面,是以仅有上等仙官知晓此事。
如今,这两师徒先后被镇压在湖底,殊途同归,当真是令人心有戚寒,如芒梗喉。
毕竟,紫萸神女有批言在先,可银川所立功勋数不胜数,更不曾犯什么大错,何以至此?
只这些话,众仙只敢在心中腹诽,哪还说出来。
“遵命!”他们低下头,无声地叹了叹。
天帝扫了众仙一眼,阔步走到殿外,临行前,回头朝银川瞥了瞥,双眸一狭,眼底寒芒矍铄。
银川,朕就不信,三界之内,找不到顶替你的人!
紧接着,他冷然一笑,傲然离去。
片刻后,众仙散尽,只有几位天兵守在门外。药王朝他们塞了几枚金叶子,讨好道:“几位小哥,老夫与帝君素来交好,如今他身归混沌,请允准老夫让他走的体面些。”
天兵彼此看了看,默然应允,却把金叶子塞了回去。
虽然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可药王却懂了,眼眶陡红,抹了把老泪,鞠了一躬,这才转身进去,命小童将银川背进浴室。
随后,他眸光一锐,祭出元丹,悬在在银川头顶,金光灼灼,分外惹眼。
小童大惊:“师傅!你这是做什么?”
药王扯了扯唇,眼底泛起一丝自嘲:“还能怎么样,不过是保他仙身不腐罢了”
当年,他眼看着紫萸被封印,如今又轮到了银川,可每次他都无能为力
如今想来,真应了昊京的那句话,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良久,外面传来了催促声,药王应了一声,立即收手,不料眉头一颤,竟吐了口血。
小童惊慌失措,连忙扶住他,他却摆摆手,笑的很是和蔼:“伤了点元气,补补就好了。”说着又喷了一大口血。
小童眼睛骤酸,忙找了几颗丹药给他服下。
片刻后,两人给银川换了身素净的白衣,将他背到门口。天兵拱拱手,接过银川,秘密将他运到瑶池湖底,安置在水晶棺里。
正要离开时,其中一位天兵惊讶道:“咦,那把银剑呢?”
“什么银剑?”为首者问。
“几年前,我无意间到过这里,当时我曾看到这水晶棺里有一把银剑,现下却没有了都说这底下封印的是堕神,该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闭嘴!”为首者瞪了他一眼。
“不管这里封印着什么,总之只有你我到过,若追究起来,我们能逃得掉吗?记住,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天兵缩了缩脖子,连忙堵住嘴巴:“知道了。”
为首者沉沉一叹,朝水晶棺看了看,越发凝重。
须臾后,几人出了瑶池,往御宫行去。不愿处的树影下,探出半个人影,容颜秀丽,双眸乌黑,正是与梨霜交好的青鸢。
她稽首眺望,待那几个天兵远去了,连忙从岸边潜入水底,游到水晶棺旁边。
晦暗的光线下,银川躺在里面,一袭纯白素衣,若隐若现。
青鸢瞪了他一眼,试图把棺木掀开,却掀不动。她蹙起眉头,有些气馁,看了看手里的木匣,一时不该如何是好。
“也罢,反正梨霜也不想同你葬在一起。”
她鼻中发出一声冷哼,正想离开,却见一道紫光破空而来,将棺盖撞开了。青鸢怔了怔,转头望去,见一位紫衣青年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头戴玉冠,风度翩翩,唇角噙着温柔的笑。
青鸢眸中一刺,撇开头,将木匣放到银川身侧:“你不去陪你的未婚妻,来这里做什么?”
她嘟囔着,面上很是不悦。
“自然是来找你的。”三太子走到近前,薄唇微抿,深邃眼眸紧紧锁在他身上。
“切,跟踪狂!”青鸢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他。
三太子眼底一揪,倏地抓住她的手:“对!我就喜欢跟着你,也只喜欢跟着你”他深深地凝着她,眼底暗流汹涌。
青鸢恍了恍,呼吸微滞,尔后拳头一攥,把手往回拽:“滚!”
不料对方却扼的更紧了。
“你放不放!”她横眉冷对。
“不放!”
青鸢怒了,眸光骤寒,猛地咬在他手上,渗出殷红的血珠。三太子眉头一颤,却没有动,反而伸手拂着她的鬓发,眸光灼灼,涌动着如丝如缕般的火苗。
青鸢心头一跳,莫名有些慌乱,只觉得他好似要将自己拆吞入腹一般。
她咬了咬唇,眸光一锐,猛地拔下发簪,插进他胸口:“我说过,你我再无干系,你若再纠缠不休,就别怪我无情!”说罢,拽开手,如游鱼般快速远去。
三太子瞳孔一揪,怔怔地低下头,胸口处殷红刺目,银色的发簪插在那里,烁着清冷的寒光。
他眼眶骤红,颤抖地伸出手,将银簪拔了下来,血流喷溅,在水中晕出一团猩红的花蕊。
他转眸,望着渐渐消失的女子,双拳越攥越紧。
五千年了,我受尽欺凌才走到如今,离储君之位只差一步,对不起,我不能
他深吸了口气,眸光一锐,压住眼底的酸涩,挥手将棺盖复原后,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越游越远。
湖心,那两座水晶棺静静陈放着,一左一右,在浮光掠影中陷入亘古的寂静.
白云苍狗,流云聚散,重华宫的沉香树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凌虚崖的雪轮回了数百度春秋。
天界宁静得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瑶池的水、诛仙台的风,一如往昔。
凡界,某荒郊客栈里,店小二翘着二郎腿,在茶寮里悠哉悠哉晒太阳。
“情哥哥,你哪里走,情妹妹,你留不留”
正唱的起劲时,一位玄衣红发的男子从不远处翩然而来,手里持着一柄白幡,上面画着奇异的符文。
他容颜绝艳,气度华贵,只脸上风尘仆仆,眉宇间笼着淡淡的沧桑。漫天红枫纷纷扬扬,衬得他格外寂寥。
待到近处,他拂了拂白幡,随意坐在茶寮前,唇角勾起温浅温浅的笑意:“丫头,你也渴了吧?”说罢,朝店小二要了两杯茶水。
只茶水上来之后,他却未喝,反而将其中一杯浇在地上。
店小二眉头一皱,没好气道:“这荒郊野岭弄点水可怖容易,你不喝就算了,哪能这么糟蹋!”
男子没有理他,只拂了拂身旁的白幡,笑道:“丫头,这荒郊野岭,好像有只狗在吠呢!”
店小二顿时怒了,把抹布一扔,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个神经病,对着一个白幡神神叨叨就罢了,还敢骂小爷,我孙小二可不是好惹的!”说着,撸起袖子就往他脸上抡。
男子挑了挑唇角,扼住他的手猛地一折,但听咔嚓一声,孙小二的手应声折断。
“啊——!救命呀,杀人啦!”孙小二惨叫连连,男子鼻中发出冷哼,将他重重扔在地上。
“若非不想脏了丫头的眼睛,你现下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说罢,拿起白幡拂了拂,头也不回地走了。一人一幡,渐行渐远,夕阳如血,将他的身影拉的老长老长,逐渐淹没在天地尽头。
孙小二趴在地上喊爹骂娘,好久才爬起来。从此以后,那个红发男子就成了他的梦魇,幸而对方再也没出现过,他这才逐渐放松。
时间飞速,孙小二娶妻生子,儿孙满堂,转眼间成了迟暮的老者。
这日,他依旧坐在茶寮里晒太阳,闭着眼睛,哼着几十年前的曲调:“情哥哥,你哪里走,情妹妹,你留不留”
正哼得起劲,耳畔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上两杯茶。”
这声息熟悉又陌生,陡入耳中,孙小二唰地站了起来,他转头望去,见夕阳下,一位黑衣红发的男子坐在那里,手边放着一柄白幡。
他瞳孔骤缩,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往屋里跑。
男子眉头一蹙,抬手将他吸到面前,冷冷睨着他:“你跑什么?”
看着他依旧年轻的面容,孙小二吓得抖如糠筛:“你、你是妖怪!”
男子撇撇嘴,算是默认。
孙小二脸色惨白,慌忙趴在地上讨饶:“大王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你已经折了我一只手了,就请大人大量,放过小人吧!”
闻言,男子瞥了眼他的手,微一沉吟,恍然大悟。他笑了笑,脸上露出慨然的神色:“原来是你啊!没想到你都这么老了”
“是啊,都七十年了。”孙小二满脸讨好。
“七十年”
男子眸光一恍,拂着白幡喃喃自语。
见他如此神情,孙小二按捺不住好奇心,试探地问:“大王,小的瞧你之前就老对着这白幡说话,还叫它对了!叫它丫头,这里莫不是关着什么狐仙吧?”
男子凝了凝,莞尔一笑,目露慨然:“是啊,但可不是什么狐仙,而是我的心上人”
作者有话说:
女鹅可都指着你了哦,沧凌。
阅读提示:银川自然不会真的就死了,还要可劲虐他呢。
第35章 梨霜复活
(两千年的守候。)
“心上人?”
“嗯。”男子点点头, 举目望向遥远的天际,幽幽道:“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只有拿着这白幡, 才能找到她”
闻言,孙小二脑子立时转不过来了:“你不是说她在白幡里,怎么又在很远的地方?”
男子摇摇头,笑意淡然:“此中因由, 说来话长, 总之, 我必定是要找到她的。”
“可你都找了七十年了!倘若一直找不到怎么办?”
男子怔了怔,垂下眼皮, 轻柔地拂着白幡:“那就一直找一直找,找我我老, 找到我死”他语声低缓,却有种不容动摇的力量。
凝着他沉静却坚毅的脸庞,孙小二眸光微恍,鼻尖竟有些酸涩,不知是为了他, 还是为了自己这匆匆流逝的几十载岁月。
“大王, 你会找到的, 一定会的”
“嗯!”男子颔了颔,眸中烁起灼灼的光华,重重在老头肩膀上拍了拍, 然后随手取了锭金子,扔给他。
“借你吉言。”
孙小二大喜过望, 慌忙捧着金子磕头道谢, 再抬起头时, 那人已拿着白幡渐行渐远,残阳如血,映在他身上,越发苍凉。
孙小二怔了怔,目送他远去,随后揣着金子跑回屋里,给自家婆子分享这天大的喜事。
此后,孙家两兄弟凭借这锭金子,去城里做了生意,日子越过越红火。可孙小二却始终守在茶寮里,不愿离开。
直到临终前,仍喃喃念叨:“会的,一定会的”
孙小二死后,茶寮几经易主,也不知过了多少代,渐渐荒芜落败。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山麓的枫叶不知红了多少度。
这日,一家三口驾着驴车到了这里,收拾停当后,又架起了茶寮,忙了几日,两口子将早已准备好的招牌悬在门口,帆布上写着几个工整的大字:孙记茶寮。
“他爹,你老说你祖上在这里遇了个贵人,你孙家才富贵起来,还撺掇我和你在这开茶寮,可这都多少年过去了,那贵人纵然没死,也成了糟老头,早把那心上人忘了吧?”
粗汉子瞥了他婆娘一眼,大咧咧靠在椅背上,懒洋洋道:“谁知道呢!不过我祖爷爷临终前,都念念不忘那贵人,索性咱们也没别的路子,就死马当活马医,等着吧!”
这粗汉子正是孙小二的后人,孙家起势后,起起落落,传到他这一代彻底落败了。眼看生活没有着落,他想起祖先发迹的故事,琢磨着那贵人既是妖类,想必还活着,便搬到这里准备碰碰运气。
万一再遇上了,那便是天可怜见。
这一等就是整整三年,如今直道已改,走山道的越来越少,茶寮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婆娘吵了好几回,非要改个营生,这日下午,两人正火气冒冒,闹着要散伙的时候,一阵清脆的铃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叮咛——!”
二人转头望去,见一驾黑色的马车徐徐驶来,车门上悬着一个硕大的金色铃铛。
他们凝了凝,好奇地打量着马车,直到它驶到近前。
片刻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轿帘,露出一张俊逸非凡的容颜,红发玄衣,风姿绝世,只眉宇间有些疲倦。
看到来人,粗汉子眸光乍烁,脑海里想起祖祖辈辈相传的,关于那贵人的描述,顿时愣在那里,又惊又喜。
“你、你”
那人瞥了他一眼,咳了咳,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给我装两壶水。”说着,将水囊递给他。
粗汉子怔怔地接过了,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一拍大腿,慌忙跑进屋里灌了两壶水。
“给。”
他将水囊递给那人,对方笑了笑:“多谢。”说罢,掀起车帘往里走。
帘幕掀起的间隙,粗汉子清清楚楚地看到,车厢里躺着一位黄衫少女,虽只看不清容貌,但从轮廓看,应是个标志的美人。
“你找到了!”他眸光灼灼,惊喜万分。
男子凝了凝,面上露出不解。
粗汉子连忙指着身后的茶寮,兴奋不已:“这个茶棚,贵人可还记得?”
男子将茶棚打量了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你是”
“我就是孙小二第三十八代重孙啊!”
孙家后人眼眶一酸,连忙拽着自己婆娘跪在地上,激动得差点落泪:“贵人,我祖爷爷一直在等你啊,他临死前都在念叨着一句话。”
“会的,一定会的”
男子恍了恍,露出诧异的神色:“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如假包换!”孙家后人抹了抹眼泪,哽咽道:“我祖爷爷将这个故事流传下来,口口相传,整整传来两千年啊!说实在的,我们孙家不仅是感谢贵人,也真心实意,期望着贵人终有一日得偿所愿,找到您的心上人!”
望着他诚恳的面容,男子唇角微扬,眼底露出慨然之色。
“我原以为这两千多年,只有我苦苦坚持,没想到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直有人默默地为我祝福祈祷”
他深吸了口气,眼眶有些泛酸,便走下马车,重重拍了拍孙家后人的肩膀,尔后从腰畔取下一个荷包,塞到他手里。
“去你祖爷爷坟前说一声,我,找到了!”
他微笑着,深邃眼眸泛着灼灼光华。
“嗯!”孙家后人重重点头,朝他鞠了个躬,目送着男子登车远去,这才打开荷包,但见鼓鼓囊囊一包,都是黄灿灿的金子。
刹那间,两口子眸光大亮,激动地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然后双双跪在地上,朝马车离去的方向,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是夜,星月疏朗,秋风习习。
柔美的月光透过树影映在马上车,斑驳沉静。
车帘微动,被那个红发男子掀开,而他怀里则抱着那个黄衫女子。迷蒙的月色下,她正安静地沉睡着,容颜皎洁,肤白如玉,曲翘羽睫映出长长的阴影。
男子将下巴贴在她额上,眺望着夜幕中圆盘似的明月,唇角泛着温浅的笑意:“丫头,你看今晚的月儿多圆啊,和西荒的是不是很像”
然而,女子依旧沉睡着,没有半点反应。
他抿了抿薄唇,将她搂的越发紧了:“都说月圆人圆,三十年了,我陪着你从南到北,看了无数次月,你怎么还不醒呢?”
说着,他鼻尖一酸,眼眸渐红。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西荒妖王沧凌,他怀中抱着的女子则是梨霜。两千多年前,她跳下诛仙台后,魂飞魄散,元灵尽毁。
得知此事,沧凌大怒,挥兵便要攻上天界,是几大长老合力将他拦住,并劝他最重要的事是复活梨霜。
冷静下来,沧凌忽然想起魔界有一件秘宝——招魂幡。此物以心血为引,以命为咒,可聚集亡者魂灵,是无尚至宝,除魔尊极其传人,无人知晓。
正巧他是先魔尊之子,通晓此事,当机立断,闯入魔宫,从现任魔尊手里将招魂幡夺去,涉万水,踏千山,靠着心血指引,寻找梨霜的神魂与元灵。
只此术太过霸道,每施展一次,就会吞噬百年寿命。两千年来,他用过不下千次,削减的寿命至少有十万年。
凡魔族着,寿数至多四十余万年,他现下已有二十九万岁,剩余的寿数可想而知
好在三十年前,沧凌总算集齐梨霜大部分神魂与小部分元灵,这才以梨花为骨,重塑肉身。
只这些年,任他如何施为,剩下的元灵始终杳无踪迹。也正因如此,梨霜始终沉睡着,如同活死人。
静默许久,沧凌抬起头,拂了拂梨霜冰凉的脸颊,眸光一定,将招魂幡抛出车窗,霎时间狂风大作,白幡烈烈飞舞,周边飞沙走石,林木摇得哗哗作响,
沧凌以指为刃,从胸口剜出一抔血,洒在白幡上,然后捏诀念咒,催得白幡光芒烁烁。
“不可!”
车门上的金铃猛地一晃,变成一位黑衣少女,正是沧凌的侍女胧月。她满脸焦急,扑倒里面拦住沧凌。
“主上,你已耗费了十万年的寿命,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闭嘴!”沧凌眉头紧蹙,将她推开。
胧月眸中一揪,只能眼睁睁看他全神贯注催动招魂幡。片刻后,白幡猛地一震,光芒大盛,一道白光冲破云霄,朝西北方极速飞去。
沧凌呼吸一紧,将指尖点在眉心,眉头却越蹙越紧,最后面上一白,重重靠在车厢上,额上冷汗涔涔,如同虚脱了似的。
“主上!”胧月抓住他的手臂,满脸担忧。
沧凌瞥了她一眼,将手抽了回去,语声有些虚弱:“本座方才看到了一座山,高耸入云,白雪皑皑。”
“雪山”
胧月凝了凝,转头望向遥远的夜空,眸光一烁:“难道是昆仑!”
沧凌点点头,捂着胸口又咳了两声,神色凝重:“只这次有些奇怪,那道光围着昆仑山盘旋,却始终不深入,与之前大不相同。”
胧月想了想,柔声安慰:“既然招魂幡已经给了指示,我们走一遭便是,也费不了多少时日。”
“嗯。”
沧凌颔了颔首,将梨霜朝怀里拢了拢,缓缓阖上眼眸。
望着二人相依相偎的画面,胧月眼底一黯,攥着拳头走到车外,摇身化作一枚金玲,悬在檐下。
“叮咛!”
伴着一阵清脆的铃声,马车咕噜噜腾空而起,踏着月色,驶入云霄深处。
过了两日,马车终于行至昆仑山外围。
沧凌掀开车窗,眺目望去,见云雾深处,一座险峻的山峰矗立在那里,直耸云霄,巍峨壮阔,积雪皑皑,一眼望不到头。
半空中,鹅毛般的雪纷纷扬扬,随风落在梨霜曲翘的睫毛上。
沧凌薄唇微扬,拂去那细碎的雪花,将下巴抵在她额上,闭上眼眸,深深地吸了口寒凉的空气:“丫头,我来了。”
片刻后,他睁开眼眸,寒光陡烁,朝窗外一挥,马车如闪电般奔入昆仑山,越攀越高,最后落在峰巅之上。
那一个不过丈余的平台,崎岖险峻,覆满积雪。
沧凌将梨霜抱下马车,放在稳妥处,挥手设下一道结界,挡住漱漱的雪花。
胧月则牵扯马车,立在不远处。
片刻后,沧凌迎风站起来,挥手将招魂幡扔到半空,刹那间,寒风呼啸,白幡翻飞震颤,发出刺目的白芒。
他眸光一定,立即作法,然而无论他如何施为,依旧感应不到梨霜的元灵,而那白幡反而震动的越发厉害,甚至有种脱力他的控制,往九霄直冲的趋势。
感受着那股无形拉扯力,沧凌心中一动,蓦地抬起头,朝九重天望去。
昆仑山是大地灵脉所在,与九重天的瑶池遥相呼应。他父王昔时曾言,瑶池里有古神劈天设下的结界,用以加固天族灵气,镇压堕神。
难道
他呼吸一紧,眸中光影烁烁,瞬息间变幻了数度。他攥紧拳头,面上一寒,运气凝神,朝白幡猛地挥出一道金芒。
白幡立时大震,如闪电般冲破云霄,没入九重天。霎时间,风云变色,雷电轰掣,整片天空乌云滚滚,压得人喘不过气。
沧凌死死地盯着天幕,双拳越攥越紧,眼底烁起一团灼光,好似在期盼着什么。
片刻后,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长空,将整个昆仑山照的亮如白昼。紧接着,苍穹上生出一道明亮的裂隙,招魂幡如箭簇般飞了出来,后面还跟了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女子,她半躺着随风而来,身形虚浮,双眸轻阖,仿佛睡着了一般。
看着那女子,沧凌眸光乍亮,呼吸都停滞了,展开双臂如雄鹰般纵入云端,将她搂在怀里。
他攥了攥拳头,深深地吸了口气,颤抖地接下了银色面甲。
灼灼光华下,是一张皎洁纯净的面容,瑶鼻玲珑,薄唇如削,和梨霜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唯一不同的,是她身上笼着安详沉静的气息,仿若尘封千年的清酒,清冽醇静,是时光的笔墨,是岁月的痕迹。
望着这熟悉的面容,沧凌眼眶骤红,薄唇战栗,眼底蕴满了巨大的喜悦与酸楚。
果然,果然!
作者有话说:
女鹅终于回来啦!
第36章 银川复活
(追悔)
沧凌深吸了口气, 压住眼底的酸涩,立即折回昆仑山巅。他刮了刮梨霜冰凉的鼻尖,红着眼, 温柔地笑了笑:“丫头,这回你的命是我的了,可不许耍赖!”说完,捏了个诀, 将怀中的女子变成一团红光, 打入她胸口。
梨霜身子一震, 周身光芒大盛,随着灵力的输入浮了起来。沧凌眸光定了定, 加大力度,须臾间, 已浸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不远处,胧月望着他竭尽全力的模样,咬了咬唇畔,默然走到跟前,将自己的灵力也灌入梨霜体内。
沧凌怔了怔, 转过头, 见她眉头紧蹙, 很是费力,眸光顿时软了几分:“多谢。”
温柔的语声似一只无形的手,将胧月的心越揪越紧, 酸楚中夹着一丝饱胀。
她摇摇头,唇畔泛起恬淡的笑意, 似寒冬的落梅柔软宁静。
沧凌也笑了笑, 回过头, 再次加力。
随着灵力源源不断的输入,梨霜身子剧烈一震,烁起极为耀眼的红芒,将昆仑山映的苍凉如血。
片刻后,红芒渐落,梨霜如落叶一般,悠悠飘落。
沧凌不假思索,立即飞身接住。
半空中,女子浓密的鸦羽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眸,漆黑的眼眸似蒙了层浅淡的雾,茫然无觉。
沧凌鼻尖一酸,紧紧搂着她,眼眶里蕴满了喜悦的泪水:
“你醒了!你总算醒了!”
感受着陌生又熟悉的怀抱,梨霜恍了恍,逐渐有了知觉“冷。”缩了缩,她缩了缩,打了个寒颤。
沧凌一怔,连忙落到马车上,将她抱进去,又变了件暖呼呼的狐裘,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拿起她的手,边搓边哈气。
“怎么样,好点了吗?”
梨霜点点头,眸中微暖,却把手缩了回去。
“好些了。”
沧凌眸光一黯,手拢成拳头:“嗯,我们先走吧,此地不可久留。”说着,掀起车帘,朝胧月瞥了瞥。
“胧月。”
“诺。”胧月连忙爬上马车,化作金玲悬在檐下,伴着一阵清脆的响声,马车腾空而起,朝着西南方快速驶去。
车厢里,梨霜拢了拢狐裘,脸色发白,肩膀颤抖。
沧凌剑眉一蹙,朝她额上探了探,却好似摸在玄铁上,渗凉如冰。
“怎么这么凉?”
梨霜哆哆嗦嗦:“不知道,就感觉越来越冷。”
望着她冻得发白的面容,沧凌眸中一揪,立即运气,将灵力灌入她体内。梨霜身上骤暖,仿佛有一股暖融融的水流从胸前蔓延到四肢百骸,驱散了体内的寒气。
“多谢。”她扬唇微笑,脸上有了丝血色。
沧凌松了口气,将手撤回,见她神色平和,丝毫没有悲伤之色,他抿了抿薄唇,问:“你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梨霜摇摇头,黛眉微拢:“我好像忘了好多事情,脑海里断断续续,连不起来,沧凌,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在昆仑山?”
沧凌怔了怔,试探地问:“那你可还记得银川?”
“银川他是谁?”她歪着脑袋,眼里满是茫然。
沧凌拳头微紧,盯着她打量了片刻,确定她不似作假后,松了口气,往车厢上一靠,笑的很是恣意:“没什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哦,那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她再次追问。
沧凌嘴角一抽:“呃好像是你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神仙,被天帝降罪,最后灰飞烟灭了。”
“灰飞烟灭!”梨霜咽了口唾沫,不可置信。
沧凌点点头,忽然握住她的手,眼底满含着温柔与希冀:“丫头,反正天界你也回不去了,随我回西荒吧?”
梨霜凝了凝,将手抽了回去:“可是我想回家,想回芒砀山。”
沧凌眸光微滞,随即挥挥手,掩去自己的尴尬:“没事,芒砀山就芒砀山,我陪你就是了。”
“多谢。”梨霜眸中一暖,唇角泛起温柔的笑意。
瞳孔里的身影颤了颤,沧凌不自觉地攥紧拳头,瞬也不瞬凝着她,好似陷入了一汪幽碧的深潭.
与此同时,九重天金銮大殿上,天帝正与众仙商谈要事。
却听殿外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众人转头望去,见正北方光华大盛,整片苍穹映的金灿夺目。
天帝眉头一蹙,朝左首须发皆白的北宸上神看了看,他点点头,连忙走出大殿,须臾后,急匆匆地折了回来。
“天帝,不好,瑶池出了变故!”
闻言,天帝脸色陡变,唰地站起来,风驰电掣般飞出殿外,其余仙家也都紧张万分,齐齐飞了出去。
片刻后,众仙到了瑶池,却见湖水震颤,雾气缭绕,而那耀眼的金光正是从湖底射出来的。
天帝眸光一沉,当先往池中越去,不料光芒大盛,竟将他弹飞了,北宸上神大惊失色,连忙将其接住。
天帝眉头紧皱,生生将喉中的腥甜压了下去。
见此情形,众仙的心都紧绷起来。
这湖底镇压的是堕神,该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心念刚动,池中突然掀起滔天巨浪,伴着一股耀眼的白芒,一抹白衣破水而出。那人长身玉立,银发如霜,苍白的脸上似笼了层万年冰雪,正是已经身故的银川。
他悬在半空,双眸紧闭,没有半点生气。
见到他,众仙呼吸陡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茫然。
天帝促起眼眸,抬手挥出一道金光,如箭簇般朝银川射去。众仙瞳孔一紧,都为他捏了把汗。电光火石之际,一根青翠的玉笛从银川墟鼎里飞出来,挡住了金光。
“哆!”
玉笛发出刺耳的金戈之声,“噼”的一声,断成两截。
就在此际,银川指尖微动,倏地睁开眼眸,将玉笛稳稳攥在手中。清冷刺目的金芒中,银川眸光矍铄,冷冷望向天帝。
天帝周身陡寒,本能地退了退。
其余仙家见银川突然复活,顿时大喜过望,纷纷跪倒:“恭迎帝君归位!”
响亮的声音冲破九霄,刺得天帝眸底陡寒,拳头越攥越紧。
银川居高临下,俯视着众仙,只点点头,便蓦然转身,朝远去飞去,连天帝看都不看一眼。这般藐视,把天帝气的脸色铁青,大袖一甩,怒气冲冲地去了。
另一边,药王殿里,炉火烧的正旺。
药王一边督促童子背书,一边靠在椅子上打瞌睡,正睡意朦胧间,却听小童惊喜万分道:“帝君!”
药王打了个哈欠,随手将蒲扇扔过去:“臭小子,又作弄老夫!”
不料,耳畔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清冷中略显揶揄。
“你这么老,谁敢作弄你。”
药王头皮一麻,呼吸都停住了,猛地坐起来,见银川门口处银发染霜,仙姿冰魄,唇角噙着极为浅淡的笑意。
“银川!”
药王眸光大烁,慌忙跑过去,抓着他的肩膀上看下看。
“你真的是银川!”
“如假包换。”
微扬的唇角,略带柔光的眼眸,和以前有些不大一样,但真真切切是银川无疑。
他眼眶骤红,在他胸口锤了锤,哽咽道:“臭小子,你可算活过来了!”
银川微微一笑,朝后退了退,端端地跪下去。
“药王在上,请受银川一拜!”说着,双手抵住额头,郑重万分地拜倒在地。
药王一惊,连忙扶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快起!”
银川薄唇微抿,眼底满是诚挚:“那时我神魂尚未散尽,亲眼看着药王用元丹护我仙身,此恩此义,银川永世铭记。”
药王摆摆手,颇不好意思:“嗐,帝君功在千秋,老夫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顿了顿,又道:“对了帝君,你神魂皆散,元灵被镇,是如何活过来的?”
银川微微一凝,转头望向瑶池,眸中幽光浮动:“是师傅。”
“啊?”
银川颔了颔首,继续道:“我魂归混沌以后,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了模糊的意识,并隐隐听到有人呼唤我。只我神魂四散,比风中的砂砾还不如。这般飘荡许久,我感觉一股强大的召唤力,魂魄越聚越拢,约摸过了一千多年,终于回到瑶池,与被镇压的元灵融合。”
“但霹天古神的封印太过强悍,我挣脱不了,加之并无求生之念,反而陷入了虚空中。后来,我隐约看到了师傅,她立在崖上,寒风呼啸,衣袂翻飞,然后温柔地朝我伸出手。”
“她说,川儿,回来吧”
“然后你就回来了?”药王眼睛瞪得老大。
“嗯,之后我便再次陷入混沌中,当我再次苏醒时,已冲破封印,出了水晶棺。”
药王摸着脑门,啧啧称奇:“真是神迹呀!想来这世上也只有紫萸神女能不遗余力地将你复活,还帮你冲破封印了,那你醒来可曾看到她的元灵?”
银川薄唇微抿,眸中露出凝重之色:“没有。”
“什么!该不会”
银川摇摇头:“你放心,我已探查过,师傅的元灵并未消散,只不知去了何处。我此来也正是为了此事,我师傅被封印的事药王最是清楚,若天帝知晓,必定千方百计阻止我师傅复活。”
“所以我出瑶池之前,已设了障眼法,但我担心瞒不了多久,所以特前来借药王的八卦炉一用。”
药王怔了怔,顿时明了。
八卦炉除了练制丹药,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功效,只要燃烧某人的随身之物,便能捏造出那人的幻影,除了无知无觉,与其元灵、神魂并无二致,纵然法力高深着也探不出来。
“好,帝君请随我来。”
他眸光一定,引着银川进了内堂,里面置放着一个硕大的炉鼎,火光灼灼,热浪蒸腾。
“多谢。”
银川朝他拱拱手,转过身,从墟鼎里取出一枚红色的剑穗,抬手扔进了八卦驴中,然后捏诀念咒。
片刻后,红光大放,半空中缓缓显露一个纤瘦的身影,素衣黑发,面上戴着银色面具。
银川眸光一颤,飞上去将她搂在怀里,飘然落下。
他犹豫了片刻,颤抖地揭开那面具,跃跃流光中,露出一张沉静的面容,肤如白瓷,五官秀雅,竟和落梵生的一模一样。
看到这张脸,银川眼眸一震,双手越攥越紧。
旁边,药王一惊,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道:“怎么会是落梵公主!”
银川叹了叹,眼底似烟云掠过:“那次在南境,落梵受伤之际,将血染在玉笛上,玉笛就有了感应,自那时起,我便怀疑她是师傅的转世。”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两次弃了梨霜,选择救落梵。
想到这里,他心头好似被无数根针齐齐扎入,泛起绵密的痛意。
如果再次重来,他会怎么做呢?是救师傅,还是救他的阿梨
他低头望着怀里的女子,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药王听了一半,顿时急抓心挠肝:“那后来呢?”
银川抬起头,望着熊熊炉火无声地叹了叹:“为了验证这个猜测,我几次进入落梵的识海,发现她体内的灵骨气蕴浓烈,和我师傅相同。”
“当时我惊喜万分,准备继续探查,却怎么也探不到落梵的元灵。不过我并未放弃,多番查阅古籍,这才发觉是有人用秘术设了结界。随后我全力以赴,终于破了结界,可我发现落梵的元灵竟是个凡人,根本没有半点灵气。”
“我甚至用了回溯之术,探查她的前世,可她的前世却好似一张白纸,什么也看不到。”
“既然如此,落梵也未必是你师傅转世。”药王摸着胡须,插嘴道。
银川点了点头:“不错,我多番查证,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大约是师傅的灵骨寄居在落梵体内,以此摄入养分,涵养瑶池里的元灵。”
想通这一节后,他对落梵所有的守护,便是出于对紫萸灵骨的守护。所以当梨霜跳下诛仙台,他发现自己的心意后,才会拒绝把心给落梵,毕竟那只是涵养元灵的器皿。
可此刻,望着怀里和落梵生得一模一样的面容,银川终于知道,落梵的确是紫萸神女的转世。
他削薄的唇紧紧抿着,眼底浮浮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药王却摇摇头:“不对,这幻影虽是用神女的剑穗结出来的,可紫萸神女是上古神邸,纵然魂魄经历数万年才重新转世,她体内也不可能没有神力,这具新塑的元灵更不可能灵气全无。”
“而且公主可是天后的女儿,元灵更不可能是凡人,这其中必有什么是你我不知道的。”
“不错。”银川眉头微蹙,神情越发凝重。
药王沉吟片刻,道:“这样吧,帝君,为保万无一失,你还是先把幻影送入瑶池,免得被别人发现了,至于紫萸神女的事,咱们从长计议。”
“嗯。”银川颔了颔首,抱着幻影往外走,走了几步又顿住,朝他看去,唇角微微上扬:“还是唤我银川吧。”
“啊?”药王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银川已转身离去,身影在火光中越拉越长。
药王摸了摸脑袋,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竟然让我叫他银川?我没听错吧!”凝了凝,又捋着胡子得意道:“也对,论起辈分,他可是我徒孙辈呢!”
说着,双手往背后一负,神气洋洋往外走.
瑶池湖底,水光浮动,暗影沉沉。
银川将幻影安置在水晶棺中,正要盖棺木时,却发现寒月剑不见了。
他心中一跳,寒月剑是紫萸神女的佩剑,若它也走了,必定是去追随师傅的,如果它出现在落梵手里,那么她必定是紫萸神女转世无疑了。
念及此处,他拳头一紧,变化一把假的寒月剑放在幻影身侧,掩上棺盖准备离去,堪堪抬脚,却瞥见自己之前躺的棺椁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凝了凝,拂开棺盖,看幽暗棺椁里,静静陈放着一只金丝檀香木的匣子。
他瞳孔一颤,浑身都僵住了,半晌才颤抖地拿起匣子,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颗早已干涸的暗红的心脏。
那是梨霜的心脏
难道它竟然陪了他两千年!
他胸口猛地一震,似被利剑戳了进去,割得血肉模糊,痛意一阵赛过一阵,揪的心尖发颤。
霎时间,他眼眶陡红,滚热的泪珠潸然而下,落在暗红的心脏上。这一刻,他无比感激药王,若非他护住了他的仙身,而这心脏又紧挨着他,想来早就腐化成灰了。
泪眼朦胧的视线里,一切前尘往事纷至沓来,梨霜的笑和泪,娇羞与愤恨,以及她跳下诛仙台时凉薄的笑,都似刀子在他脑中绞着,剧痛欲裂。
“阿梨”
银川双腿一弯,颓然地跪倒在地上,将匣子捧到心头,死死攥着,身子越蜷越紧,微微颤抖,仿佛失去所有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重逢了。
第37章 重逢
(初次见面,望姑娘海涵)
秋风萧瑟, 层林尽染,整个芒砀山变得火红灼目,苍凉中带着几分潋滟。
山谷里, 梨霜立在旧居前,踟蹰片刻,终是轻轻推开房门。但见庭院整洁、屋舍俨然,墙角的梨树静静矗立着, 枝叶飘零, 树下的石桌、石凳光洁如昔, 只落了稀疏几片叶子。
望着眼前的景象,梨霜瞳孔一颤, 仿若身在梦中。
“是你吗?”她转眸,望向沧凌。
两千年沧海桑田, 若是无人照料这院子早该破败不堪,甚至化为尘土,可眼前的景象与预料中的截然不同。
沧凌摇摇头:“不是。”
见她满脸疑惑,沧凌拍了怕她的肩膀,笑的很是明朗:“好啦, 不管是谁, 总算你家还好好的, 快进去看看吧。”
梨霜想了想,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嗯!”然后满心舒畅地走了进去,她边走边打量, 见院子里和两千前一模一样,脸上越发明媚。
最后索性小跑起来, 指着旁边一边说一边笑, 轻快的好似一只灵动兔子。
“沧凌, 你看那是我小时候养兔子的笼子。”
“那边是我小时候犯错,青梧叔叔罚我站禁闭的地方。”
“还有那边的木桩,是我以前练剑的地方,现在都有划痕呢!”
望着她脸上灼然的光彩,沧凌眸光一恍,不禁停下脚步,痴痴凝着她。
自他与梨霜相识,她眼底总是弥漫着忧伤,还从未如此天真烂漫过。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梨霜渐渐停下来,局促地揪着手:“你做什么这样瞧着我?”
沧凌一怔,回过神来,掩饰性地咳了咳:“那个这里太好看了,我都有些入迷了。”
梨霜噗嗤笑了出来:“你就贫吧,不过是个山中小院,哪就说的那么好的。”说着走到最西边的屋子前,深吸了口气,缓缓推开房门。
光芒乍泻,将屋里照的亮堂堂的,正对门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大匣子,前面还立着一个灵位,上书:芒砀山神青梧之灵位,落款:不孝徒梨霜立。
青梧坐化后,什么都不曾留下,原本梨霜准备立个衣冠冢,可这里的每一件物什、每一样器具,都是青梧一手置办,她舍不得埋,遂将他的衣物,以及那柄曾被她烫破的清风扇装在匣子里,放在灵位后,借此祭奠。
至于灵牌的落款,她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以徒弟自居,毕竟她和青梧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情。
望着那金漆的大字,梨霜眼眶一酸,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近前,颓然跪倒。
“青梧叔叔”
她攥着拳头,豆大的泪水潸然而落。
门外,沧凌看着她哭泣的背影,眼底闪过怜惜之色,却没有进去,只默然地守在门口。良久,待她渐渐止住哭泣,他才走到她身畔,蹲了下来。
“好了,我的丫头可不许一直哭。”
他抬起手,轻轻擦拭着她的泪珠,深邃的眼眸蕴满温柔。
梨霜凝了凝,不着痕迹地站起来,微笑道:“我没事了,我再带你转转吧。”
沧凌一滞,不自然地垂下手:“好。”
随后站起来,跟着她走到外面,二人并着肩,不近不远地走着,都没有言语。
一时间,空气陷入了沉默,有点怪异。
二人互相看了看,尴尬地笑了笑,望向别处。沧凌暗自打了打自己的嘴,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
就在此际,梨霜忽然指着不远处,惊讶道:“咦,那里怎么有一处孤坟?”
沧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眼看到墓碑上写着银川的名字。
他心头一紧,刚想使个障眼法,梨霜已经走了过去,盯着墓碑喃喃道:“吾妻阿梨愚夫银川”
她远山眉微蹙,满是不解:“这个阿梨该不会是我吧?银川我记得你之前提到过,难不成我以前认识他,甚至”
沧凌连忙拦在她面前,故作轻松:“嗐,我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你和银,咳,那个混账没什么关系,阿、阿梨那是另一个姑娘,正巧同名罢了。”
“真的吗?”梨霜点着下巴,半信半疑,想了想,眼珠一转,忽而凑到他面前,揶揄道:“你喊人家混账,该不是有什么嫌隙吧?或者人家抢了你的心上人?” 她眨了眨眼睛,透着几分俏皮。
沧凌喉咙一滞,面上有些涨红,摆摆手,大咧咧走开:“什么呀!我可是西荒妖王好不好,喜欢我的女子能排到南海去,谁能抢我的心上人?”
见他一副傲慢的模样,梨霜倒信了几分,沉吟道:“可这是我家的院子,那个叫,嗯”她回头看了眼墓碑,继续道:“叫银川的,干嘛把墓建这里?”
“咳。”沧凌嘴角抽了抽,随口胡诌:“可能这个地方对他们有特殊的意义。”
“好吧。”梨霜点点头,被说服了。
转了片刻,二人到外边集镇准备买些瓜果食蔬和生活物品,正在菜摊前挑拣的时候,卖菜的老婆婆打量着两人,笑眯眯道:“公子,你娘子眼力可真好,我这秋茄子刚打过霜,最是鲜嫩!”
闻言,梨霜脸上一胀:“我不是”
话未说完,沧凌却抓住她的手,双眸灼灼,笑得格外明朗:“婆婆说的对,我娘子的眼力可是最好的,不然怎么找得到我这样出色的郎君?”
“对对对!”婆婆喜笑颜开,连忙附和。
梨霜满脸窘迫,搡了沧凌一把,又羞又恼的地走了。沧凌却笑得更开心了,随手扔了锭金子,拿起茄子欢快地追上去。
老婆婆欣喜万分,连忙磕头道谢。
之后,梨霜因着方才的事,故意不理沧凌,沧凌只好挑着花样逗了她好一阵,她这才展露笑颜。
回去之后,二人将满当当的物品安置妥当,便到厨房里做午饭。
梨霜和面,沧凌帮着洗菜、生火。
说话的间隙,沧凌看到梨霜鼻尖沾着零星的白灰,唇角一勾,忽然抓了把面粉,往她脸上抹。
梨霜一愣,朝水缸里看了看,见自个儿成了大花脸,腮帮子一鼓,也抓了把面粉往他脸上抹。
沧凌嘻嘻哈哈,一边躲,一边继续抹她。
一时间,僻静的厨房里响起欢畅的笑声。打闹间,梨霜把沧凌逼到案板上,将手他脸上抹。
感受着身前柔软的压迫,沧凌眸光一恍,不自禁地抓住她的手腕,一时间,四目相对,空气中突然升起异常的燥热。
沧凌喉结滚了滚,眼底蕴起一股暗流,越来越汹涌。
“丫头”他薄唇微颤,声音有点沙哑。
迎着他深邃的眼眸,梨霜莫名有些慌乱,下意识往后退,不料腰上一紧,却被沧凌搂住了腰肢。
“快松开!”梨霜咬着红唇,挣了挣,颊上泛起涨红。
可沧凌非但没放,反而扼的更紧了,他咽了口唾液,情不自禁地靠上去,眼底火光灼灼,几乎要将她吞噬了。
梨霜身子一绷,面上露出薄愠,正要推他的时候,门外传来“啪嗒”一声。
二人转头望去,却见银川立在那里,银发染霜,白衣胜雪,身形清瘦,腰肢削窄,明亮的光华从他身后照进来,将他的脸掩在隐隐里,看不分明,袖中的双手却攥的发白,瘦窄的腕上青筋隐隐凸起。
而他脚下躺着一只竹篮,里面的果蔬香烛散了满地。
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梨霜却觉得他的目光似漫天冰雪,沉沉压过来,透着浓浓的悲伤与寒凉,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连忙沧凌怀里挣脱,抹了抹脸上的面粉,黛眉微蹙:“你是谁?”
银川双手一紧,从逆光中走出来,苍白的脸颊很是消瘦,眸光颤动深深锁在她身上,蕴含了千言万语。
“阿梨,是我”
梨霜简直无奈了:“我知道你是你,我是问你的名字,罢了。”他叹了叹,拉着沧凌往外走。
对于突然出现的银川,沧凌原本是很警惕的,但是看梨霜这个反应,顿时舒了口气。
而银川望着二人的交握的手,眸中一揪,倏地扼住梨霜的手腕,朝沧凌冷声道:“松开!”
“凭什么!”沧凌唇角一勾,挥起拳头,重重打过去,却被银川抬手挡住,二人旗鼓相当,一时间互不退让。
见此情形,梨霜很是不悦:“放开我!”她挣了挣,可银川却死死攥着。梨霜本就对他没多少好感,现下被他这番冒犯,一口怒气冲上来,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
“啪!”
干净利落,清脆响亮,扇得他脸上露出一抹红痕。
银川愣了愣,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可他却无知无觉,瞬也不瞬地凝着梨霜,眼底似刀在绞着。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他薄唇微颤,发出沙哑而颤抖的声音。
梨霜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吗?谁都要认识你!”
银川身子一晃,缓缓松开手,胸口处好似被剑戳了个大窟窿,刺骨的寒风呼呼倒灌,吹得心底渗凉透骨。
曾经,她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都是他,如今好不容易死境逢生,他甚至还不曾和她好好说句话,问一问她是如何活过来的,她却一巴掌将那些过往打的粉碎。
银川啊!她不爱你了,终究是不爱了
难道这就是你所求的吗?
他勾了勾唇,无力地靠在门框上,猩红的眼眸蕴满了无尽的凄凉与绝望,比凌虚崖的风雪更冷更寒。
尔后深吸了口气,含着泪强扯出一抹微笑,朝梨霜微微躬身,竭力稳住喉中的颤抖。
“在下银川,初次见面,望姑娘海涵”
作者有话说:
最好别见,哼!
第38章 她否定了过往
(“你当真这么认为?”)
梨霜凝了凝, 眼睛睁得大大的:“什么!你就是那个银银什么来着?”
“银川。”男子补充。
“对就是你!”梨霜叉着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问:“这院子可是你的?”
“不是。”
“那你可曾看管过这院子?”
“不曾。”
连珠炮弹的追问, 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梨霜黛眉紧蹙,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既是如此,你怎么能未经允许, 把墓建在我家里呢?”
若说这院子荒废了也就罢了, 可这里明明井井有条, 看着就是有主的,他这样做可不合情理, 毕竟若非血亲,但凡正常人, 都不想沾染这晦气。
听她提起这茬,银川喉间一滞,拳头紧了紧。
“姑娘教训的是,我这就把内子的墓迁走。”他拱拱手,眼皮微低, 曲翘羽睫眼住了眼底的神色。
“这还差不多。”
梨霜撇撇嘴, 眸光软了几分, 朝地上扫了扫:“还有这些,别忘了。”说罢当先迈出门槛。
沧凌朝银川得意地笑了笑,也跟了出去, 二人有说有笑,往院里走去。
望着骄阳下, 女子娇俏的身影, 银川眸中一刺, 下颌越绷越紧,尔后弯腰拾起地上的菜篮与果蔬,却放在灶上,并未带走。
到了外边,银川径直走到不远处的大树下,伸手拂了拂冷硬的墓碑,眼底闪过沉沉暗涌,拳头一紧,将石碑捏的粉碎。
既然正主已经回来,这墓也就不需要了。
见他如此,梨霜却愣住了,连忙跑过来:“你这是作甚么,不过就是让你迁个墓,你用得着生这么大气吗?”
银川一怔,轻然笑了笑:“你误会了,这墓碑风吹日晒,早已破旧,我是想立个新的。”
“哦。”梨霜微微颔首,又问:“话说回来,你为何把你妻子的墓立在别人家里?”
银川面上一滞,眼底闪过缕缕云烟,幽幽道:“因为对她而言,这里是很重要的地方”
“重要的地方”
梨霜喃喃自语,下意识朝沧凌瞥了瞥,心道还真让他说中了。
片刻后,银川蹲下身子,隔着土摸了摸埋在土里的棋子,眼眶一酸,心底好似打翻了百味瓶,酸楚、潮湿,又夹着一丝侥幸。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薄唇微扬,挥手将坟包消去,露出里面的匣子,随后弯腰抱了出来,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的是稀世珍宝。
站稳后,朝梨霜望去,见她立在那里,神色淡然,一副置之事外的模样。
银川双手骤紧,吸了口气,压住眼底的酸涩,缓步往外行去,堪堪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女子的喊声。
“等等!”
他面上乍亮,连忙回身,见梨霜快步走过来,将手递到他面前,纤细白腻的玉指沾染了些许尘土,掌心里放着一颗白玉棋子。
“这是你的吧?”
方才她隐隐看到土里似有什么东西,便挖了出来。
银川呼吸一紧,眸中似针在扎着,方才他之所以没有挖棋子,便是想让它留在这里,多陪陪梨霜,如今看来却是不行了
他颤抖地伸出手,触到她掌心的那刻,指尖传来柔软熟悉的温度,似春风化柳拂入心底,泛起沉沉的醉意。
他指尖微曲,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棋子拿开。
“多谢。”
梨霜淡然一笑,转过身,走到石桌旁坐下,和沧凌说着什么,微风中,她鬓边发丝微动,脸上蕴着明媚的笑意,眉眼弯弯,梨涡清甜。
瞳孔里的身影颤了颤,银川好似陷入了幽深的碧潭,整颗心随着那笑容越陷越深,溺得心跳都变得轻飘缓慢。
沧凌瞥了瞥银川,眼底闪过一丝冷色,抬手拂了拂梨霜的鬓发。感受着耳畔的异样,梨霜身子一绷,下意识往后缩去,不料沧凌却抓住肩膀。
“别动。”
她愣了愣,颊上泛起微红,见沧凌将手收了回去,指尖衔着一截细小的枯枝。
“哦。”梨霜舒了口气,不自然地笑了笑。
望着这一幕,银川胸口似被利箭戳了进去,泛起绵密的痛意,连呼吸都是痛的。他死死攥着拳头,腕上青色的血管隐隐凸起,明明想要离开,可双腿跟灌了铅似的,分毫也挪不动。
那边,梨霜似乎是有所察觉,转眸望过来,见他目光酸楚,似凄风冷雨般越漫越浓。
她微微一怔,朝左右看了看,确定他是在瞧自己后,下意识扯了扯沧凌的袖子,低声道:“他作甚么那么盯着我,难道我欠了他许多银钱?”
沧凌差点没笑出声来,指了指自己脑袋,用力憋笑:“估计他这里有病。”
“奥。”梨霜点点头,再看向银川时,眼里露出同情之色。估摸着他是痛失所爱,才神志不清发了癔症。
“那个”她掩嘴咳了咳,走到近前,双手一负,端起青梧说教他时的架势:“兄台,逝者已矣,你也莫要太过伤神,该往前看才是。”
银川眸中一揪,胸口似被巨石重重撞了,沉闷拥堵。
“你让我往前看”
“是啊,人死不能复生,你纵然沉溺在过去,又有什么用呢?”
银川薄唇一抿,眼底浮浮沉沉:“可她若有一天能活过来了呢?”
梨霜凝了凝,心中暗自嘀咕:人死了哪就能那么容易复活,就连她那也是沧凌费了两千多年,才救活的。
面上却笑了笑:“若是这样自然很好,只生死伦常总有规律,只怕她纵然活了,也忘记以前的事了。”
就比如她。
银川拳头骤紧,死死抠着匣子:“可我若不想她忘呢?”
梨霜叹了叹,耐着性子道:“既然忘了,那便是上天注定,再怎么强求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银川眸中一揪,忽然朝她逼近:“你当真这么认为?”
梨霜蹙了蹙眉,下意识拉开距离,神色冷了几分:“自然,若明知没有结果,还一头撞到底,那便是自取灭亡,是傻子!而且她若思慕你甚深,想来是不会忘记你的,若忘记了,那段记忆对她而言,想必也不太重要,既然如此,你何必还揪着不放,自讨苦吃?”
迎着她淡漠的目光,银川心里似无数绵针齐齐扎了进去,密密麻麻,痛意越揪越深。
当初他忘了她,梨霜就如此刻的他一般,揪着过往紧紧不放,最后落得身死魂消的下场。如今这番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就好似一阵寒风冷雨,将那段炙热、刻骨铭心的过往的吹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她否定了她曾不顾一切,也要捧出的滚烫的真心
银川挑了挑唇,眼眶酸涩的像是被针扎了,滚热的泪在眼尾打转。他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去,捧着匣子一步一步往外走,双腿好似走在刀尖上,每走一步都痛的发颤。
天色渐暮,如血的夕阳透过山头映在他身上,衬得他消瘦的身影越发苍凉萧索。
凝着他远去的背影,梨霜恍了恍,眼底露出些许歉疚。
她本意是想劝他放下过往,好好生活,怎么好似雪上加霜了?
正思索着要不要再安慰他两句的时候,银川双膝一弯,直挺挺地跪倒在地,匣子砰地掉到地上,他颤抖地伸出手,想捡起来,不料脸色一变,竟猛地吐了口血。
梨霜一惊,下意识跑到跟前,见他跪在那里,脸色惨白,双眸呆滞凄凉,刺目的血红从他嘴角缓缓溢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你还好吧?”她试探地问。
银川抬眸望向她,猩红的眼眸泛起深深的眷恋与痛楚。
“阿梨”他唇角微扬,颤抖地伸出手,朝她指尖缓缓探去。
梨霜怔了怔,低眉扫了眼他修长苍白染血的手,远山眉微蹙,下意识推开。
银川眸底一揪,胸口似被刀猛地插进去,剧烈的疼痛在他胸口翻涌开来。
“噗!”
喉中陡甜,他又吐了口血,身子晃了晃,颓然倒在地上,双眸渐渐失去焦距,双眸一阖,昏死过去。
望着地上死寂的如同一断枯木的男子,梨霜手抬了抬,又落了下去。
以她的性子,若是以往遇上这种事,她必定善心发作,把他扶到屋里去。可不知怎的,她第一眼看到银川时,心里就有点抵触。
旁边,沧凌瞥了瞥她的神色,唇角微微一扬,淡然道:“看他的样子,想来是受了很重的内伤,这样吧,我把他送到镇上的医馆去,你且在家里等着。”
梨霜点了点,浅然笑道:“好,那我提前把饭给你做好,你快去快回。”
“哎呀,果然还是娘子对我最好!”沧凌唇角一勾,揉了揉她的脑袋。
梨霜脸颊一胀,立即将他推开,啐道:“你胡说什么!我才不是你、你”
支支吾吾说不出后面的话,索性被背过身子,面上窘得泛红。
沧凌狡黠一笑,凑到她面前,给了她一个暴利:“臭丫头,那会儿在集市,那老婆婆可不就说你是我娘子吗?而且这次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救回来,难道你不以身相许,好好报答我吗?”
梨霜脸上越发涨红,梗着脖子道:“那是婆婆老眼昏花,至于你救我的事,我自然时时刻刻记在心里,你让我为奴为婢伺候你都行,但是以身相什么的,你想都别想!”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背过身子。
望着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沧凌眸光陡黯,却故作轻松摆摆手,笑得很是不羁:“嗐,我随口说说罢了,你还当真了,喜欢我的姑娘要多少有多少,我才不会在你这一棵树上上吊死呢!”
说罢,将银川往掌中一吸,吊儿郎当地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挥了挥手。
“记得给我加个鸡腿儿!”
“好!”
梨霜一怔,忍俊不禁的笑了笑,朗声应下了。
沧凌回来的时候,她已将一切准备停当,正坐在门口耍弄地上的狗尾草。望着她颊边恬淡的笑意,沧凌唇角微扬,眼底蕴满了温柔与满足。
他走到近前,大咧咧一坐,把手中的包袱递给她。
“喏。”
“什么?”梨霜下意识接过去,打开一看,却是一件淡碧色裙衫,入手光华柔软,隐隐透着盈盈珠光,似是鲛绡织成。
她眸光乍亮,倏地站起来:“好漂亮!是给我的吗?”
沧凌衔了根狗尾草,吊儿郎当:“是啊,顺手买的,可别太感动!”
梨霜噗嗤一笑,重重拍在他肩头:“晓得啦!”转身走进屋里,将新衣换上后,比了比,迎风走了出来,脚步轻快,如沐春风,橘红的夕阳映她身上,如同镀了层柔和的流彩。
沧凌呼吸一滞,狗尾草从嘴角倏然掉落,瞬也不瞬地凝着女子。
梨霜素来喜穿鹅黄的衣衫,此刻一袭碧青,倒衬得她越发俏丽。
“咳!”被他盯得怪不好用,梨霜扭过身子,咳了咳。
醒过神来,沧凌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尖,抱头往墙壁上一靠,又是一副浪荡样:“还不错,就是比起本座来,还差了那么一星。”
梨霜莞尔一笑,揶揄道:“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好啦!吃饭了,有鸡腿哦!”在他肩上拍了拍,举步往厨房走去。
沧凌一怔,下意识拂了拂肩膀,唇角不自觉地扬起,这才起身,轻快地跟上去。
是夜,繁星灿烂,月华如练。
二人坐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说的都是梨霜在芒砀山的事,以及她自小无父无母,是如何被青梧抚养长大的。
她语声轻柔,娓娓道来,好似在说极为遥远的事,可眼底却漫起了阵阵氤氲。
小院依旧,可那么陪伴她上万年的男子已经魂归混沌,再也找不到了
凝着她忧伤的面容,沧凌眸中泛起深深的怜惜,手紧了紧,正要伸出去时,梨霜却转过头,薄唇微抿:“沧凌,我想去看看昊京。”
如今这世上对她最好的,只剩下沧凌和昊京了,可复活以来,她还不曾看望过他。
闻言,沧凌面上一僵,露出迟疑之色。
“怎么了?”
沧凌连忙摇头:“没什么,你出事之后,昊京似是离开了天界,不知所踪,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打探他的消息。”
梨霜凝了凝,站起来朝他行了一礼:“多谢。”
沧凌赶紧起身,将她扶住,大咧咧笑道:“嗐,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人家老婆婆都说你是我娘子了,总能白叫一趟吧?”
梨霜脸上陡胀,啐道:“怎么又说这一茬,不理你了!”跺了跺脚,扭身就进屋了。
望着她羞恼的模样,沧凌莞尔一笑,连忙追上:“哎,我开玩笑的,随口说说都不行吗?”
“不行!”
“砰!”木门骤然阖上,差点撞到他脸上,沧凌摸了摸鼻尖,无奈地笑了笑,眼底却多了几分宠溺,尔后哼着小调,优哉游哉去了隔壁。
之后几日,梨霜带着沧凌把芒砀山几乎转了遍,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这日晌午,梨霜正躺在榻上小憩,迷蒙中,她看到两个女子悬在半空中,一个端雅秀美,很是陌生,一个看不清面容。
银川则悬在不远处,眉头紧皱,脸上似覆了层寒霜。
“帝君,她为了你差点丢掉性命,你还是救她吧!”陌生女子眼中含泪,笑容温柔又凄然。
银川薄唇微抿,正要做决断时,腰畔的玉笛震了震,发出幽碧的绿光。
他瞳孔一颤,低头望去,脸上泛起灼灼的光华。就在此际,那陌生女子被人打入火山口,银川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别的,奋不顾身地扑过去,随着那女子坠入滚滚岩浆中。
望着这一幕,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拳头一攥,竟猛地喷了口血,殷红的液体将衣衫溅的斑驳刺目。
那一瞬,梨霜的心跟着揪了起来,虽然对方脸上好似萦着层薄薄的雾气,可她仍然能感受她眼底蕴含的绝望、凄凉、与哀伤,好似寒冬漫天蔽日的朔雪,吹得她心底凉飕飕的,闷堵异常。
作者有话说:
女鹅之所以感到难受,不是因为还喜欢银川,是心疼以前的自己。
第39章 戳了心窝子
(默默的。)
恍惚中, 梨霜周身微凉,本能地缩了缩,抱着双臂。片刻后, 一股温暖的气息传过来,驱散了寒凉。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陷入沉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梨霜终于苏醒, 一道斜阳从窗外照进来, 映在她脸上。她双眸一眯, 本能地用手去挡,却发现什么从肩膀滑了下去。
她低头望去, 是一件素净的羽灰色薄毯,眸光一凝, 露出疑惑。
方才她小憩之前明明盖得是一件天青色薄毯,怎么倒变了?
她转眸一扫,见那件天青色薄毯整齐搭在旁边的椅子上,只染了些水迹。
当下明白过来,定是沧凌进来, 见毯子掉在地上, 沾染了早上洒落的茶渍, 悄悄给她换了。
薄唇微扬,梨霜将毯子放在身侧,刚起身鼻尖却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冰雪气息, 清幽微凉。
她凝了凝,举步走到门口, 打开房门的刹那, 却瞥见地上放着一个檀木锦盒, 上面刻着精美的梨花纹样,线条流畅细腻,栩栩如生。
她以为又是沧凌的杰作,淡然一笑,弯腰打开,明媚的流光中,一件纯白的衣裙静静陈放着,鎏银暗纹,华光溢彩。她拂了拂,入手顺滑轻盈,细薄如绡,显然是上上之品。
就在这时,沧凌走隔壁走了过来,扫了眼霜雪似的衣裙,打趣道:“呦,自个儿偷偷买的,有我的吗?”上手就在匣子里翻捡,但并未看到别的衣裳,眸光顿时黯了几分。
梨霜眨了眨眼睛,惊讶道:“怎么,这衣裳不是你给我的?”
“不是啊!”沧凌摸了摸鼻子,打量了她两眼:“也不是你买的?”
“不是。”梨霜摇头。
“这就怪了,难道”沧凌沉吟着,脑中电光一闪,下意识扫了扫周边,却未发现任何异常。
“你知道是谁?”
“咳,不知道!”沧凌连忙否决,顿了顿,试探地问:“你觉得这衣裳同我买的,哪个更好?”
梨霜拂了拂纯白衣裙,唇角泛起清浅的笑意:“若论质地,只怕这件更胜几筹,不过吗?”
见她故意卖关子,沧凌急了:“快说,不过什么?”
梨霜将匣子合上,随手放在门口的长凳上,笑意盎然,明媚的好似春日灼然盛放的梨花。
“不过我更喜欢你送我的那件,这件嘛,好是好,但是太素了,我还是更喜欢鲜亮些的。”
除了这个,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次复活之后,她对白色似乎不大喜欢,没有理由,就如同有些人不喜欢吃香菜、有些人不喜欢听戏。
"那这衣裳?"沧凌朝匣子努了努。
“这也不知是谁放在这的,是有意,还是不小心落下的,你随便找个地方收着吧,若有人来寻,咱们也好还给人家。”
见她说的随意,显然是没将衣裳放在心上,沧凌磕了她一个暴利,笑很是愉悦:“好嘞!”拿起匣子朝旁边的杂物间走去。
梨霜摸了摸额头,无奈地叹了叹。
不远处,银川立在树后,身形虚幻透明,似是用了隐身术。
他望着被沧凌随手扔进杂物堆里的匣子,眸中一刺,扶着树干的手骤然攥紧,手背上青筋凸起。
那霜白衣裙正是银川送的,四日前,他甫一苏醒就准备来找梨霜,半道上遇到一只小狐妖作恶,便顺手擒了,按他的个性原本是要一剑结果了,但他想起狐族最善蛊惑人心,尤其实男女之道。
便问他用什么法子可以让女子回心转意,那小狐妖道:“自然是要投其所好,用真心去打动对方,女子都是水做的,只要用心呵护,自然能化为绕指柔。”
银川沉吟片刻,觉得颇有道理,便将狐妖收进净瓶里关着,去繁华的州郡,想挑些合梨霜心意的礼物,可挑来挑去,却眼花缭乱,只好把小狐妖召在掌中。
小狐妖问:“敢问神尊,您心上的那位姑娘可有喜欢的事情或者物什,比如她爱吃什么,爱用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物件等等。”
银川凝思半晌,却蹙眉不语。
小狐妖一拍脑门,无奈地坐在他手心:“我的个天神老爷,你不是喜欢人家吗?你连人家的喜好都不知道,这算哪门子喜欢啊?”
银川面上一僵,薄唇越抿越紧。
见他面色不善,小狐妖吐了吐舌头,道:“神尊,今晚在万妖窟将举行一场盛会,届时会有妖精展卖各种珍奇异宝,神尊不妨去看看,肯定能找到合适的。”
银川沉吟片刻,决定试一试,当即赶到万妖窟等了半日,群妖聚集,载歌载舞,热闹的好似凡间的游园灯会。
只他不想招惹是非,遂敛去神息,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和小狐妖一同混进去。
一路过去,各种珍宝相继展出,有鸽子蛋那么大的夜明珠、有淬了百种毒药的暗器、还有各色仙草灵药
琳琅满目,把小狐妖看得直流口水,可银川却始终没有看中的,他怕梨霜会嫌夜明珠土气,又怕暗器会伤了她,至于仙草灵药哪里比的上瑶池和药王殿的?他随时都能捧一堆给梨霜,算不得稀奇。
见他面无波澜,小狐妖简直无奈了,好在片刻后,一只九尾红狐展出了一件雪白的衣裙,样式华美,飘然脱俗,名为“雪霁”,只一眼便吸引了银川的目光,他甚至能想象到梨霜穿着它的模样,腰肢盈盈,身姿翩跹,飘飘然若流风回雪。
虽然梨霜甚少穿白色衣裙,但那次他在天镜阁替她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衣橱里有好几件白色的衣裳,洁净崭新,连一丝褶皱也没有,好似从未穿过。
念及此处,他心下一动,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小狐妖察言观色,讨好道:“神,咳,大人可是看中了这衣裙?”
银川点点头,却未上前,因为他拿不准梨霜将白衣整整齐齐放着,却不穿是出于什么心思,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小狐妖眼珠一转,指着周围乌泱泱的女妖,谄媚道:“大人请看,虽然她们是妖精,但也是女子,只要是女子大抵都是爱美爱打扮的,她们喜欢的,您的心上人八成也喜欢。”
银川环目一扫,见女妖们双眸灼灼,不停地催促情郎竞拍,显然对“雪霁”很是满意,对比之下,别的展品前,女妖的数量则相形见绌。
银川心头骤定,负手上前,朗声道:“此物,我要了!”
他身姿笔挺,眸光清冷,纵然只穿了件毫不起眼的素色长衫,可通身气度矜贵冷傲,仍在一种竞拍者中脱颖而出。
一时间,女妖们都安静下来,眸光都凝聚在他身上。
虽说银川现下比之前清减不少,再不复之前的英姿勃发,但眉宇间却凭添了一股沧桑感,似隆冬雪幕中苍劲枯瘦、茕茕孑立的寒松,有种历经时光洗涤后独有的神韵。
如一汪幽深的湖泊,令人忍不住陷进去。
台上,九尾红狐看到他,瞳孔一震,唰地站了起来,脸上瞬息万变,尔后扭着腰肢,走到台前,眼底魅色流转:“呦,我当时谁呢,原来是神尊大人啊!”
闻言,众妖一惊,纷纷退开数丈,警惕地望着男子。
银川眉头微蹙,淡漠道:“我只要雪霁。”
九尾红狐无奈地摇摇头,伸手往他胸前一点,银川眸光一锐,闪身躲过了。
九尾绣拳一紧,眼底闪过锐色,面上却拂着鬓角,媚眼如丝:“既然大人是冲着雪霁来的,那奴家就实话跟您说,只要你肯陪我三天,这衣裙奴家双手奉上!”
这九尾红狐生性好.色,几万年前,她曾偶遇银川,一眼看中了他,魅惑不成,竟给银川下了狐族独有的魅药。
怎料银川不但修为高深,不为所动,反而要了她的命。
幸而她有九条命,才金蝉脱壳不死。
原本在碰上银川,她该绕道走才是,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如今银川撞到她面前,还有求与她,她焉能白白错过这个机会?
闻言,众精怪“哦豁”一声,满脸吃瓜的表情,就连准备开溜的也留下来看热闹。
然而,银川看都不看九尾,转身就走。
九尾眉头一皱,收了雪霁,如雪雁般落到他身前,然后扯了扯他的衣袖,撒娇道:“那就两天,如何?”
银川朝她斜睨了一眼,随手甩开,便往外走。
九尾脸上一胀,越发气恼:“一天,那就一天!”
银川眼底闪过不屑,脚步都不曾停一下。
望着九尾低身下气不停退让的模样,众妖窃窃私语,暗自偷笑。九尾连番挫败,面子又上挂不住,顿时怒了,喊道:“你若走了,就别想那姑娘回心转意!”
银川面上一僵,陡然回身,冷冷看着她:“你说什么?”
九尾挑了挑唇畔:“九尾擅长读心,大人所思所想,奴家一看便知。如今您那位心上人对你可是绝情的紧,您若不使些手段,休想她再看你一眼。”
银川双眸促起,寒芒矍铄:“你待如何?”
“很简单,我要你回我洞里,替我端盘洒扫,伺候我三天,你放心,是真的伺候,没有别的意思。”她下巴高昂,眸光轻飘飘的,却隐隐透着锐色。
“只要你让我满意了,雪霁随你取用,如何?”
虽然她垂涎银川的美色,但对方在大庭广众之下,伤了她的脸面,她自然要“投桃报李”,狠狠打他的脸。
闻言,众妖齐齐望向银川,都想看看这样高高在上的神尊,会不会为了一个女子拉下脸面。
第40章 外人
(他嘛,还是离远一点好!)
银川拳头一攥, 面上越发阴沉,就在众妖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却见他冷冷开口:“在哪?”
九尾眸光乍亮, 婀娜地走到银川身侧,凑到他耳畔,语声妖魅:“九嶷山,千狐洞, 神尊敢来吗?”说罢掩着红唇轻然一笑, 扭着腰肢风情万种地走了。
银川眸底陡厉, 下颌绷成冰冷的直线。若非他急于求成,一时又找不到更合适的礼物, 他绝不会应允。
翌日,他去了千狐洞, 在群狐注视下成了伺候九尾的仆役,起先九尾还对他存了别样的心思,多次魅惑无果,她越想越气,便颐指气使, 对他呼来喝去。
只银川一门心思只想拿到雪霁, 任她如何折腾他自岿然不动, 他越是这样,九尾心里的怒火就越旺,甚至借着用膳的时候, 将一碗热汤洒在他身上。
当时,银川剑眉一蹙, 猛地扼住她的喉咙:“你当真以为本尊拿你没辙吗?”
九尾身上陡寒, 面上依旧媚态横生:“奴家自然知道, 以神尊的本事若想强抢易如反掌,但是神尊之所以屈尊绛贵,隐忍受辱,不就是怕奴家玉石俱焚,毁了雪霁吗?”
银川双眸一狭,将她重重甩开,转过身,傲然而去。
九尾被桌棱被撞得生疼,绣拳一攥,眼底闪过怨毒之色。
银川啊银川,原来你也有软肋!
三天后,九尾如约将雪霁拿了出来,银川接过后,轻轻拂了拂放入墟鼎里,抬眸,眼底闪过寒芒。
九尾身上一紧,心头涌起不详的预感,面上却强装镇定,轻笑道:“神尊既已得手,怎的还不走,莫非是舍不得奴家?”
银川薄唇勾起冷笑,手心聚齐一团凌厉的白光:“做梦!”
九尾顿时脸色煞白,连连退了几步:“你是神尊,不能言而无信!”
“是吗?本尊可不曾说过,不杀你。”
凌厉的目光似刀子剐在九尾身上,她面上一惧,正要逃跑,银川已扭断了她的脖子,随手一扔,离开千狐洞,直奔芒砀山。
他过来的时候,梨霜正在小憩,他踟蹰片刻,终是没将她吵醒。此次重逢,他能感觉到梨霜虽忘了他,却对他有些抵触。
未免惹她不快,他决定从长计议。
于是,他便使了隐身术,守在旁边,望着她恬静的睡颜,银川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在凌虚崖时的场景。
那时,天寒地冻,她虽冻得哆哆嗦嗦,睡得却很安详,如同此刻一般。
当时他不懂这是为什么,甚至不由自主地进了她的梦里,看到她和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是如何缠绵悱恻
看着他们耳鬓厮磨的情形,他心底没来由地有些发闷,那种感觉令他烦躁不安,便寻了由头将她打发到洞外。
直至此刻,他才明白,那是因为他在那里,他在之处便是她心安之处
只可惜
银川勾了勾唇角,眼底泛起氤氲的水雾,心口似针密密麻麻的戳着,痛意越用越深。他深吸了口气,不由自主伸出手,轻轻拂着她如玉的脸颊,入手柔软光滑,似莹润的南珠透着几丝浸凉。
他眸光微恍,好似陷入了一股柔软的春风里,越陷越深。
似是感觉到异样,梨霜本能地动了动,身上的薄毯随之掉落,沾染了茶渍。他恍过神来,在床上另拿了条给她盖上。
之后又继续守在旁边,贪恋地呼吸着她的气息,却不敢再有所异动,只怕惊扰了她的美梦。
然而,寂静的时光如流淌的溪水,转眼间,梨霜便醒了。
银川连忙出去,将装雪霁的匣子放在门口,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他转眸望向梨霜,夕阳中,她迎风而立,眉眼间蕴着恬淡的笑意,曼妙娇躯着了件淡碧色衣裙,质地华美,衬得她格外娇俏。
银川双臂陡紧,眼底暗影浮动。
这就是沧凌送她的那件吗?
碧衣鬓影,果然,还是这件更衬它
凝着那碧绿倩影,银川胸臆间似潮水漫灌,越发沉郁酸涩。
矜薄的唇勾起一丝苦涩,攥紧的手颓然跌落,他晃了晃,退了两步,转过身如烟云般散去。
离开芒砀山后,银川并未回天界,而是去了琼华宫,见他来了,琼华上神眉头一蹙,依旧坐在主位上,眼里满是轻慢:“帝君日理万机,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
银川神色淡然:“本尊此来,只为落梵。”
“呵,帝君两千多年从未踏足琼华宫,小神还以为帝君已将公主忘了呢!”
银川薄唇微抿,眼底闪过复杂之色:“当年之事,本尊无话可说,但请上神告知落梵的下落。”
琼华上神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撇头望向别处,满脸冷傲:“后山,瑶华洞。”
“多谢。”
银川上下唇一碰,转身走出大殿,纵身朝后山飞去,片刻后,落在瑶华洞前。
望着紧闭的石门,他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深吸了口气,挥开洞门,大步走了进去。
穿过悠长甬道,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空旷的洞穴,中央水雾氤氲,粉白荷花亭亭玉立,池中央的玉台上,落梵一袭雪白衣衫静静躺着,面容沉静安详,仿若睡着了,胸口却没有丝毫起伏。
望着朦胧珠光下,女子皎洁如生的面容,银川抿了抿唇,拖着沉重的脚步到近前,闭上眼眸,用灵力探入她的灵虚界。
然而,除了那枚灵骨,却一无所谓,至于寒月剑的气息,更是丝毫没有感知道。
他眉心一锁,倏地睁开眼眸,眸底浮浮沉沉。
明明剑穗结出的幻影是落梵的模样,为何寒月剑没有过来,是出了差错,还是因为
银川久久矗立着,双手越拢越紧。
许久,拱手朝落梵行了一礼,抬头时,眸光已复沉静。
“你放心,不管你是不是我师傅,我都会全力救你。”
说罢,转过身蓦然离去。
离开琼华宫后,他径直回了天界,将一应事务料理完毕后,便又回了芒砀山。
只他并未去梨霜的院子,反而在不远处,邻溪建了栋小院,同样的篱笆围墙,茅草屋舍,院门正对着梨霜的院子。
当日晌午,梨霜正坐在摇椅上,一边闭着眼睛吃着零嘴,一边悠哉悠哉晒太阳,听到敲门声,她打了个哈欠,连眼皮都没睁一下。
“有人来了。”
沧凌正坐在树下,拿着刻刀雕刻着什么,听她这样说,撇撇嘴:“臭丫头,到底是你伺候我呢,还是我伺候你?”
嘴上说着,却站起来吊儿郎当去开门。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他都没回来,也没有什么动静。
梨霜觉得不对劲,遂坐起来,刚想发问,却瞥见银川立在门外,手里拿着两坛酒和一个食盒。
沧凌则拦在门口,同他较劲。
梨霜怔了怔,下意识站起来:“你们这是”
沧凌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拦黄鼠狼呗!”
梨霜呛得一咳,走到近前,将他的手拉开,无奈道:“好歹也是妖王,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
听她这样说,银川眸光乍亮,刚把手伸出去,却见梨霜笑眯眯望过来,很是和善的模样。
“这位兄台,谢谢你的好意,只我们没亲没故的,不敢劳你破费,这礼还是劳你大驾,拿回去吧!”
她对银川第一印象本就不好,现下他突然到访,只觉告诉她,这不是一件好事情。
所以三十六计,不见为上。
见她如此反应,银川喉咙一滞,连忙道:“不破”
话没说完,梨霜朝他福了福,笑得礼貌温和,手上却倏地关上院门。
“砰!”
利落的声音似巨石撞在银川胸口,又堵又闷。
门内传来沧凌的声音:“臭丫头,我还以为你当真向着外人呢!”
紧接着,响起梨霜明朗的笑声:“哪能呢!咱们可是同生共死的交情,至于他嘛,脑子有病,还是离远一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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