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还好皇兄有了你,不然他这一路,得多冷啊。◎
长乐和衔池过去的时候, 书斋连大门都掩着,从门缝看,是从里头闩上了。
门上沾满尘土, 像是很久没有人进出过了。
衔池疑惑看向长乐,后者走过去,用铜环叩了三下门, 两长一短。
门缝间立刻就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书童打扮,警觉地朝外看了一眼, 看见长乐时眼睛一亮, 忙不迭将门闩挪开:“常姑娘!是我!”
书童是她给阮元修找的——前些日子他一心扑在策论上,有回她来看他, 给他带了些吃食,直到第二日她又过来, 才发现那食盒他连打开都没打开过。一问竟是这一整日的功夫,他连饭都忘了要吃。
照他这么下去,还不等殿试, 人就先倒了。他饮食起居总得有人照顾, 她又常在宫中来往不便,只能花些银钱,找个靠得住的书童。
书童大喇喇一推门,长乐及时挽住衔池的胳膊往后退了一步,门吱嘎一声打开,落下簌簌尘土。
长乐掐着鼻子,一脸嫌弃:“小吉, 这几日是做什么了, 怎么弄成这样?”
小吉嘿嘿一笑, 挠了挠头,“这几日来找阮公子的人实在太多了,公子想躲个清静,没办法,只能装成不在这儿……”
长乐挽着衔池跨进院中,“阮元修不是说他从不诓人么?”
小吉先将门重新闩好了,才转过身:“所以是我的主意,跟公子没关系的!”
——公子只是没拦他而已。
毕竟这段时日以来,上门说亲的实在是太多了。公子虽不说话,但他也瞧得出,公子心里早烦透了。
他这一转身,才看清方才一直被常姑娘挡在身后那姑娘的脸,一时竟怔了怔神儿。
常姑娘生得就够好看的了,阮公子不管才学还是相貌,也是没话说,好容易又来了一个,怎么更跟天仙似的?
小吉摸了摸自己的脸,安慰自个儿,他才十三呢,还没长开。
长乐轻车熟路地往里走,“阮元修人呢?”
“公子在屋里等着呢,”小吉压低了声:“没出来迎姑娘,是怕有媒人趴墙上找人……”
长乐没忍住笑出了声,一路的忐忑冲淡了一些,站到屋门前时,却还是犹豫着停了下来,求助一般看向衔池。
衔池拍了拍她的手,才松开她胳膊,“我就不陪你进去了。不然有些话,你们不好说。”
长乐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开门的空里,衔池远远看了一眼里头正站在书案前的人。
剑眉星目,只是站在那儿,便如青竹一般,清傲却不凌人——难怪长乐一眼便相中了。
小吉方才看两人的举动,便猜这位姑娘是常姑娘的手帕交,见她一个人留在外头,忙上前陪她说话解闷,又引着她在小院里逛了一圈。
他一直絮絮着同衔池讲长乐和阮元修先前的趣事,说了许久才略停了停:“姑娘别嫌我话多,这几日常姑娘也没过来,我都快要闷死了。阮公子一天能同我说三句话,那就烧高香了!”
阮公子性子沉闷,常姑娘却爱闹腾一些,性子又直,两个人凑在一起的时候有意思得很,但常姑娘一走,他就不太敢跟阮公子说话了。更何况阮公子如今高中状元,身份今非昔比。
衔池笑着摇摇头,她陪着长乐过来的一路虽是不住让长乐放宽心,但自个儿心里其实一直惴惴不安着,如今有个人在旁边说着话,还能松快两分。
院子不大,几步就能转完。
长乐一向挑剔,即便是当日临时挑的地方,也五脏俱全,看得出用心。
院中挖了一方小池塘,不大,水却不浅,养了两尾红鲤鱼。旁边便是一棵垂柳,枝繁叶茂。
长乐转身打开书房的窗,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窗外的垂柳。
阮元修跪在她身后,叩首不起。
他身上长袍还是她亲自挑的布,盯着人裁出来,每一处细节都衬他。
她刚才踏进来时,两人还同先前一般,他还会抬头看她,平淡说了一声:“来了。”
而后两人异口同声,说自己有事要说。
阮元修让她先说,她也正想一鼓作气,便直接说了。
她同他道:“我有一件事瞒了你,我不姓常,但你还是可以叫我长乐,我本姓宁,单名……”
说之前,她以为阮元修会生气。毕竟是自己欺瞒在先,她可以宽厚大方地让他气两天。
但他却突然打断了她。他后撤了一步,行了大礼,叩首问安:“草民叩见五公主。”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
——我本姓宁,单名一个珠,是大周的五公主。不是有意骗你,只是限制太多,才不得不假借身份。还有,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驸马。
长乐顿了顿,干涩道:“你我之间,不必拘泥这些。”
阮元修并未抬头,保持着叩首的姿势,一字一句道:“君臣有别,先前是草民疏忽,对公主多有冒犯,还请公主恕罪。”
长乐打开窗,见垂柳拂过湖面,震碎波光点点。
她默然良久,已然明白了阮元修的意思。
有的话,也就不必再问了。
她转身,面容平静:“免礼。是本宫瞒你在先,谈不上治罪。”
“多谢公主照拂。”他公事公办一般又行了一次礼,才起身。
事已至此,长乐索性道:“不必谢本宫,本宫先前不过是替太子照应一二。皇兄爱才,却不能亲自出面,有的事便只能本宫来做。”
她确实给宁珣看过阮元修的策论,宁珣对他评价不低,有些地方甚至还亲自指点过。有朝一日,宁珣一定会重用他。
罢了,做不成她的驸马,便去做他报国的良臣吧。
阮元修没有停顿,礼数周全地谢过太子。屋里头一回沉寂下去。
长乐闭了闭眼,最后问他:“你原本打算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问‘常姑娘’家住何处,好将这些日子的花销如数归还。”
这话说完,两人之间彻底没什么好说的了。
长乐看了他一眼,低头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推门走了出去。
听得身后那人沉声道:“恭送公主。”
衔池等在门外不远处,见她出来的神情,便猜出方才屋里一定不顺利。
她刚要说什么,便见长乐摇了摇头,攥住她的手,“我们回去吧。”
直到两人上了马车,小吉才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看向阮元修:“常姑娘是公主?!那那那刚刚和我待在院子里的,不会是……哪位郡主还是皇子妃吧?”
阮元修没开口,小吉也习惯了,兀自震惊了一番,便去重新将门闩好。
他一面感慨一面回过头,却看见阮元修正将书案上一幅画卷起来,对他道:“拿去烧了。”
小吉上前接画,往自己这儿扯了两次,阮公子才松了手。
他不明所以地看向公子,公子神色始终淡淡的,吩咐他:“我还有书要读,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小吉应了一声,替他关了门,转头找了个盆,在院子里点火将画卷烧了。
阮公子不让他打开,他不敢偷偷打开,只从火光中依稀看出画中有个女子的轮廓。
他在火光中打了个哈欠。心里想着真怪,常姑娘,不对是公主,公主今儿怎么就待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走了?
马车上。
长乐抱着衔池,眼神直愣愣的。
衔池轻轻拍着她背,没问她方才在屋里都同阮元修说了什么,只轻声道:“公主有什么话,想说便说,我在这儿听呢。”
她听到公主两个字的时候耳朵动了一下,而后轻轻笑了,“公主多好啊。我是父皇第一个公主,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是父皇唯一的女儿,有多少人羡慕我。”
“外人都说,我这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有我自己不觉得。”
“父皇永远不会是寻常人家的父亲,兄弟姊妹间,装着和睦,都是算计。天家就是如此。”
衔池依旧拍着她,听她说完:“我一个得宠的公主,都这样想。还好皇兄有了你,不然他这一路,得多冷啊。”
“我兴许就没这个运气了。”
“其实我知道,我根本不需要对阮元修说什么,等到琼林宴的时候,我只要多看他几眼,指他一下,请父皇下旨,阮元修就只能娶我,这辈子也只能有我一个。”
“但是他不愿要我,那我也不想要他了。”
她话音里鼻音很重,衔池抱紧了她,温声安慰:“这是在马车上,除了我,没有旁人。公主若是想哭,哭出来兴许能舒服一点。”
长乐趴在她肩上,摇了摇头,“我可是公主。这点小事儿,哪值得我哭?”
“我就是,有点儿难受。”
长乐为了掩人耳目,每回来找阮元修,都是将马车停在酒楼,再偷偷换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走。
于是两人还是回了酒楼,去找来时的那架马车。
那架马车还停在原地,车夫却不见了。
衔池隐隐觉得不对劲,看了一眼明显魂不守舍的长乐,决定还是自己先上去看一眼。
这毕竟是长乐的马车,应当没人敢将手伸到深得圣宠的五公主这儿。
衔池让长乐在下面等着,自己爬上车,刚掀起帘子,便在马车最里侧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衔池神色一变,立刻转身想往下跳,身后那人竟出乎意料地没拦她。
可就在她转身的这一刻,有人从长乐身后迅速靠过来——衔池还未来得及出声提醒,那人便用一块粗布捂住长乐口鼻,她眼睁睁看着长乐顷刻间失了意识,软倒下去。
衔池猛地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车内软垫上坐着的人,嗓音霎时有些嘶哑:“你疯了?!她是公主!”
沈澈抬头,将替她斟好的热茶往前推了推,淡然道:“又不会伤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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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怎么抱的?◎
衔池死死攥住车帘, 朱红的流苏从指缝间垂落,“你要把长乐送去哪儿?”
他含着笑意抬眼看她,一手扶住衣袖, 抬手示意,“过来坐。”
见衔池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才叹了一声, “别紧张, 她是公主,我能做什么?”
“给她准备了客房, 等我们聊完, 自然有人把她好好送回来。”
“我们还有什么好聊的?”知道长乐不会有事,她下意识就想离他远些, 往后退了半步却差点一脚踏空。
沈澈起身拉住她,动作太急牵着咳了两声。
与此同时, 衔池听到屋檐有细微的动静,像有人故意踩在瓦上,很快的一声, 似乎只有她注意到了。
她想起来, 宁珣好像将他的影卫统领——那个叫青衡的——安排给了她,她出东宫,想必那人会暗中护卫。
趁沈澈不备,她不露痕迹地将另只手背到身后,却做了一个停的手势。
——沈澈不知道宁珣手里还有影卫,影卫藏了这么久,不能这么轻易就暴露。
她自己可以稳住沈澈。
她收手回来的那刻, 沈澈扣住了她抓在车帘上的那只手, 无可奈何般:“我跟你说过,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死死攥住车帘的手指被一根根掰开,他的目光却始终只落在她脸上,“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
“难道世子心里不清楚吗?”衔池极浅地吸了一口气,反问回去。
好在方才屋檐上那一声惊醒了她,不然她一慌,说话做事便来不及过脑子,全是破绽。
不能打草惊蛇。
她已经想好了怎么逼沈澈将娘送出来,但在这之前,不能让他发觉异样。
衔池将手抽回来,推开他,从他身侧走进去坐下——甚至还端起了案几上那盏热茶,啜了一口,才将茶盏放下,抬眼看他。
是能聊下去的意思。
沈澈走过来,她特意将他方才的位置留了出来,没成想他却直接在她身前蹲下,抬头看着她:“春猎那事儿不是我做的。我心里清不清楚?”
“你心里应该清楚,我不会这么行事。”
衔池笑了笑,直视着他:“怎么行事?刺杀是太直接了些,但若是能成呢?如果用我一命能换太子一命,阿澈,你会有半分犹豫么?”
她三言两语间,将他感受到的恨意不动声色地掰成了某种似乎含了情的怨。
沈澈微微皱起眉,“我不会这么对你。”
衔池摇头,话音很轻,却兀自笃定:“你会。”
他叹了一口气,放弃同她继续争执这个问题,“我今日见你,就是想问你,我这时候把你接出来,你愿不愿意?”
衔池一愣,“接……出来?”
他声音温柔:“对,接出东宫。只要你点头,我们现在就走。长乐公主我会安排人送回宫里,你不必担心。”
她脑中空白了一霎:“为什么?”
怎么突然要接她出去?难不成是要对宁珣下手?但春猎的风波刚过,眼下明显不是什么动手的好时机。
他隔着衣袖握住她手腕,“自然是心疼你。当初就不该将你牵扯进来。”
衔池浑身一僵,第一反应是绝对不能走——她这时候若是走了,宁珣怎么办?沈澈怕是会直接找地方把她关起来,而后等宁珣自乱阵脚。
于是便顺着想找借口,沈澈还在定定望着她,像是无声催促,她几乎脱口而出:“我不……”
但马上就意识到不对。
沈澈不可能这时候接她出来的。别说主动提,即便她现在哭着求他,他也只会安抚好她,再命人将她送回东宫。
上辈子直到最后她都没见他有半分悔意。
心疼?
他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是狠得下心。那点心疼,即便有,在他身上能算什么?
他是在试探她。
但话已经出口,她来不及多想,看到他神色了然那一刻,当即便向前扑进他怀里,硬生生改口:“我不敢信,阿澈说的是真的?”
她话音里迅速沾上湿意,“真能现在就接我离开东宫?”
她连唤了他三声“阿澈”,最后才抽噎着道:“带我走吧。”
沈澈怔在原地,似乎完全没料到她是如此反应。
他抬手,想去抱她,却不知为何,指尖刚碰到她温热的身躯,便又收了回去。
最后只迟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衔池。”
衔池闻声抬头,借机从他怀里起来,往后隔开一段距离。
她眼睛通红,面上安静望着他,实则心思飞转——退一万步,他若真要带她走,外面还有青衡盯着,宁珣不至于找不到她。
“再等等。”
她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霎动摇。
宛如三九隆冬,某日阳光太好,照得湖面冰层裂了一条细缝。但毕竟是三九天,冰层积得不薄,用不了多久,那裂缝便又会冻上。
长乐醒在回去的马车上。
她躺在衔池膝上,是以刚醒过来,衔池便立刻发觉,扶住她的头问:“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长乐摇头,按着额角坐起来,“我怎么了?”
衔池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你说难受,而后就晕过去了。”
好在长乐对她没有丝毫怀疑。
她短暂“睡”了这一会儿,将阮元修忘到脑后,心情反倒好些了。
衔池是她接出来的,自然也得她亲自送回去,不然皇兄下回连东宫的门都不会让她进。
长乐身边的宫人都是圣人把过关的,没人会陪着她胡闹,所以她见阮元修都是偷偷溜出来。如今将衔池送回去,也就只剩下她自己。
她好端端走在宫墙下,因着没心情遮掩,路过的一队宫人认出她,齐齐停下行礼,等她先行。
她步履如常走了过去,却突然一阵喘不上气,不由得停下步子,扶着宫墙平复了一阵儿。
长乐皱着眉,使劲儿按了按胸口。
好像有什么堵在那儿。
衔池先回了自己那处偏殿,蝉衣不知去了哪儿,她那儿刚好没人。她在院子里张望了一圈,试探着小声叫了一声:“青衡?”
没人应声。
衔池叹了一口气,刚转过身,却见有人半跪在自己身后,隔了约莫五步远。
衔池吓了一跳,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叫影卫——跟影子似的,无声无息的。
她确认了一遍:“青衡?”
“属下在。”
衔池清了清嗓子,“太子殿下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吗?”
这决定了她是先换身衣裳再去找宁珣,还是立刻就去。
青衡深呼吸,维持住面上的恭敬:“属下分身乏术。”
他的任务是保证她的安全,必要时听她差遣,又不是去监视她的。
——若非殿下有令在先,方才她和沈世子在马车上时,他甚至想将这两人一并杀了。
衔池点头,也是,他也没空回来传消息。
那她就可以过会儿再去书房了。
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了一遍:“一会儿我自己去找殿下,你不必提前禀给他。”
青衡应了一声“是”,原以为她是在打什么算盘——她身边没有可用的人,要真有什么事儿,走投无路没准会吩咐自己去做。
“姑娘若有吩咐,尽可以交给属下。”
他这时候自然不会禀告殿下,等他查明她确实有二心,再一举告发。
青衡等着她开口,没成想她只应了一声,转身便进了屋。
青衡忍了忍,深吸了一口气。
他高低也是个统领,叫他出来,就为了问这一句?
……他还不如烂在屋檐上。
衔池换好衣裳,才去了书房。
书房的门半掩着,能看见宁珣着一身玄底金蟒袍,正坐在书案前,单手握着书册,专注看着。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他开口——尤其在看见他的这一刻,竟没来由地开始心虚。
见他没注意这边,她在心底飞快换了好几种说辞,蹑手蹑脚地,抬脚要迈过门槛却又收回来,往往复复,犹豫了许久才在心里叹了口气。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她最后一次抬脚,还没迈过去,书案前专心看书的人倏地抬眼望过来,向后一靠,话音懒散,似是随口问道:“舍得回来了?”
衔池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一脚踏空下去,还好扶着门,只身形虚晃了一下。
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但她来不及细想,抬头对上宁珣视线,干笑了两声:“殿下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出去了多久。”
宁珣轻笑了一声,放下手中书卷。
她方才在门前踟蹰了半天,要进不进的,以为他是瞎了不成。
身上的衣裙也不是出门那套。
刚回来就急着换衣裳,又犹犹豫豫,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不用她说,他都知道她刚刚见过谁。
他朝她伸手,衔池两步走上前,刚将手搭上去,眼前便是一转,直接坐到了他腿上。
他揉捏着她指腹,“见过阮元修了?”
衔池点点头,阮元修的事儿总归好开口一些,便先讲给了他听。
宁珣并不太意外。他第一回见阮元修,便猜到了今日结局。
世间事本就有舍有得,阮元修取舍如此,长乐既然愿意成全,旁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叫长乐平白难过一场。
阮元修的事儿说完,他将她往身前抱了抱,耐心问她:“还有么?”
衔池顿了顿,“还……见了一个人。”
他低头扣住她的手,手背青筋暴出,传到她指缝间的力度却不大,只是叫她挣不开:“沈澈?”
她也没意外他能猜出来。
衔池腾出一只手,抓着他衣襟,有意无意将他衣领上的蟒纹抓皱,垂眸小声将马车上见了沈澈的事儿略去细节,简单同他说了,最后又补道:“我是想着先把他稳住,最起码这段时间他的戒心会低一些,足够将我娘接出来。”
宁珣安静听着,等她说完才问:“所以是稳住了?”
她飞快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嗯。”
他极微妙地停了停,同她交扣的手微微用力:“怎么稳住的?”
“说了几句话。”
她直觉那些话不能让宁珣知道,方才便略去了。
“只说了几句话?”
衔池默了一会儿,如实相告:“还……抱了他一下。”
这话一落,她便觉出他周身气势一变,沉沉压人。
他卡住她下颌,力道很轻,却迫着她只能望向他。
衔池坐在他腿上,自然比他高了一点,此时微微低头,自上而下看他,视线直白相接——他眼中有压不下去的戾气,她知道那杀意并不是冲着她来的,但这并不妨碍她乱了心跳。
意识到她有些紧绷,他眸中戾气瞬间平息下去,还算温柔地望着她,食指摩挲在她下颌,眸色却发深:“怎么抱的?”
衔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没理会他的话,突然俯身,堵住了他的嘴。
她本意只是蜻蜓点水般亲他一口,权做安抚,可他的手不知何时扣住了她后颈,将她脖颈按下来,突然加深了这个吻。
作者有话说:
青衡(面对衔池):我应该烂在屋檐上。
青衡(在屋檐上,但刚好看见小情侣):……
*青衡以为的——
查到了衔池有二心的证据,交给殿下,殿下忍痛割爱,从此东宫太平!撒花!
实际——
1.查不到,根本查不到
2.查到了,但宁珣:她是受人蛊惑,跟她有什么关系?
青衡:?
宁珣:而且我不是早就知道了?
青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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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一生这么长,该相见的人,总会有机会见上。◎
她进来时没关门, 书房的门半开半掩,外头还有等着伺候的宫人,规矩低着头不敢往里看。
衔池“呜”了两声, 伸手推他肩,两只腕子被他绞到身后单手握住,整个人便完全陷进了他怀里。
她被他吻得迷迷糊糊, 一旁小香炉里的龙涎香燃着, 随他的气息侵入她四肢百骸。
他留给她短暂喘息的间隙,衔池及时出声:“殿下, 门……”
有她这一句, 自然便有耳力好又有眼力见儿的宫人上前将门掩上。
宁珣头也没抬,只继续将她的话音吮得细碎到发不出一个整音。
良久, 她被他从书案上抱下去,软在他臂弯, 发上钗环不知何时尽褪下去,乌发散落,被他以手作梳, 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慢梳开。
他那件袍子上湿了一块, 玄底的袍子,洇开那一团便分外明显。
衔池盯着地上被扫下来的书册看了半晌,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抱着她去倒了一盏热茶,喂到她嘴边,衔池忿忿喝下去,心里嘀咕着他是哪只醋坛子成的精。
偏偏从他话音里还听不出介怀,公事公办一般:“既然把他稳下了, 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衔池浑身犯懒, 挂在他身上, 支使他去拿另一侧的果子——他虽没有在书房里吃东西的习惯,但她有,后来不管她过不过来,书房里总备着茶食。
听宁珣说起正事,她来了几分精神,坐直道:“自然越快越好,最好是趁他还没反应过来。”
她只是一时唬住了沈澈,到底能唬多久,她心里也没有底。
——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她这回唬得住,下回必然就不管用了。
宁珣微微颌首,“荆州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
上回衔池对他说不想让宋弄影再留在京中,怕日后会有顾不上的时候,在京中总归牵绊多一些,不如送去一个沈澈和池家找不到的地方。
思来想去,最后定了荆州。
宁珣的外祖父当年就是被外放到了荆州,几个舅舅也跟了过去,这些年也算在荆州扎下了根。
等劫走宋弄影后,即便沈澈猜得出人被送去了荆州,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半个多月前宁珣就派了信得过的人去荆州,带了他的亲笔书信交给舅舅,让他照应着,又假托他人之名在荆州置办了宅子,用的婢女和护院都查了底细,郎中也是从京中请过去的圣手,日后专职给宋弄影调理,确保万无一失。
荆州那边也诧然,鲜少见太子对什么人什么事如此上心,破天荒地碰上一次,自然只能更尽心。
刚传回来的信儿,一切都置办齐了,只等人住进去了。
“这么快?”衔池眼神一亮,“那就只等沈澈主动将娘送出池家了。”
她话音刚落,箍在她腰间的手便一紧。
她不明所以抬头,对上宁珣无声控诉的一双眼。
衔池一时哑然。
……她只是叫了沈澈的名字而已。
既然叫名字不行,她试探着问:“沈世子?”
宁珣闭了闭眼,呼吸发沉:“是该尽快。”
“此间事了,你就可以彻底同他断了联系。也就不必再提他了。”
他睁开眼,似笑非笑看她,略显刻意地多问了一句:“对不对?”
她除了说对还能说什么?
所以偏没答他的话,只倏地凑近他,眨了眨眼:“殿下这么介意,难不成——是吃味儿了?”
她离他很近,鼻尖几乎碰在一起,呼吸交缠,直直望进他眼底,不放过他任何情绪。
她预想的慌乱、羞赧一类的情绪一概没看到,反被他抬手扣住了后颈,他坦然回望她,话音带笑:“何止。”
他揉了一下她后颈,与她额头相贴,声音低沉:“我嫉妒他,偶尔想起来,就嫉妒得发疯。”
衔池愣了愣,“嫉妒他什么?”
“嫉妒他,那么早就能遇见你。而我能遇见你,全靠他心念这一动。”
他有时会想,如果沈澈没动让她进京入东宫的念头,她便会一直留在江南,兴许他这辈子都见不到她。
即便送来了,只要他再犹豫一分,或是她再退却一步,两人怕是也不会有今日。
他们之间,想要错开,实在太容易。
衔池慢慢摇头,抚住他侧脸,抬头吻在他眉心。
香炉烟雾袅袅,被她动作间带起的风吹偏了一点儿,却仍是蒸腾着向上,再散开。
“不会。就算没有他,我也会遇见殿下。”
兴许是池立诚因为别的事安排她进京,大概会是她的婚事,她去护国寺求姻缘的夜里,会不期然撞见他;也兴许她留在了江南,直到他于某日南巡,人潮人海中,会远远望见她。
一生这么长,该相见的人,总会有机会见上。
云鸾宫。
身着绛紫色宫装的女子正对镜细细描眉,四十上下的年纪,却分毫不显老态,镜中映出的面容昳丽,一如多年前。
“母妃。”
宁禛在她身后行礼,她只从镜中看了他一眼,便继续描眉。
宁禛见状,给侍立一侧的宫婢使了个眼色,让她们退下去,自己凑上前去替她捶腿,眼巴巴看着她:“母妃,我错了。”
娴贵妃这才将手中螺黛抛回妆奁,冷哼了一声,“本宫没你这么蠢的儿子。”
“春猎行刺真不是我做的,父皇不信便罢了,母妃怎么也不信我?”
娴贵妃将他的手从她膝上扫下去,“即便平日里你父皇再宠着你,敢在你父皇眼皮子底下行刺,若非太后出面替你说了几句话,你以为你这时候会在哪儿?”
春猎回宫后,圣人便一次也没来过云鸾宫。
宁禛自然知道。
春猎最后那几日,父皇对他还算宽仁,让他有时间布置好后路,可回宫后一直到现在,父皇便再没给过他一个好脸。
若不是琼林宴在即,因着今岁得了好些青年才俊,父皇的心情也云销雨霁,他甚至还不敢来母妃宫中。
娴贵妃叹了口气,“多去看看你皇祖母。事已至此,母妃这儿也帮不上你什么,还是得你皇祖母开口才管用。”
她确实是形同附后,这些年来也宠冠六宫,可牵涉到前朝的事儿,她半分碰不得。
在圣人还在装疯卖傻,当毫不起眼的七皇子时,镇国公府便已如日中天。携了开国功勋的爵位世袭下来,到她父亲时,镇国公手上掌了大周近半数兵权。
后来圣人登基,头一回逆了朝臣的意,便是立了区区一个户部侍郎的女儿为后。圣人借此立威,于是她只能以妃位入宫,居众妃之首。虽不及皇后,可圣人也不曾冷落了她,细论起来,圣人对她的恩宠不比皇后少多少。
父亲日夜盼着她能诞下皇长子,一直盼到皇后诞下了宁珣。
那段时间正逢朝野动荡,父亲似乎明白了什么,没多久,便以年老体衰不堪重任为由,将兵权尽数交回。
不知是不是巧合,很快她便被诊出有孕,顺利诞下宁禛。
没几年,父亲因病而逝,她的嫡亲弟弟袭了爵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镇国公府累世功勋,即便没了兵权,也不是空架子。
再后来,皇后失宠,太子失势被逼入边疆,宁禛霎时便脱颖而出。
以镇国公府如今在朝中的影响,扶宁禛上位,不算难事。
宁禛犹在辩解:“但这回真不是我……”
娴贵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母妃知道。”
上回小福子一案吃亏后,禛儿已经收敛了不少,至少不会行事这么冲动。何况春猎时沈澈也在,怎么也能把禛儿拦下来。
“但母妃知道有什么用?即便是太子的苦肉计,最后被推到明面儿上的,不还是你?你父皇不会信。”
宁禛迟疑了片刻,“父皇不信,皇祖母便能信了?”
娴贵妃戳了他一指头,“太后若是不信你,熙宁总该替你说几句话吧?”
在太后跟前,谁说话能有熙宁郡主说话管用?
思及此,她颇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只可惜太后还想再留熙宁两年。”
“你和熙宁一同长大,情分也深,太后本就对太子不冷不热的,你要是能娶了熙宁,将来大有裨益。”
她算盘打得响亮,熙宁再怎么风光,也不过一介孤女,太后总归上了年岁,夺嫡路上能给宁禛庇护,但真论及日后,太后能护熙宁几时?到时候还不必怕外戚干政。
宁禛听了她这话,脸上的笑却一时僵住了。
在母妃意识到之前,他退了两步行礼,干脆道:“儿子这就去慈宁宫。”
东宫书房。
宁珣问起她,想没想好怎么激沈澈将人从池家送出来——她若不知如何下手,便交给他去做。
衔池本张开五指同他比着手掌大小,闻言一下扣入他指缝间,“想好了。这事儿殿下插不了手,若殿下动手,他怕是会想到我们在激他。要是我亲自去做,他也会生疑。”
她虽然是暂时稳住了沈澈,但她先前几次偏向宁珣偏得太过明显,这时候再让沈澈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谨慎起见,他怕是会按兵不动。
“在池家,我还有个姊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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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心疼得要命。”◎
她被沈澈送进夺月坊前, 曾跟他要了三个承诺:一是要他照看宋弄影,二是要他许给她世子妃之位,第三个她当时说没想好, 留了下来。
为了这第二个承诺,沈澈将自小带在身上的双鱼玉佩给了她,权当定情信物, 也是安她的心——那块玉是沈家家传, 意义非同一般。
从池家走前,她为防万一, 将那块玉佩带走, 收在了夺月坊她那间小屋里。而她手里又正有夺月坊的令牌,把牌子给池清萱, 她轻易便能替她将那块玉佩取出来。
池清萱识得沈家的玉佩,必然不会让她“如愿”进镇国公府的门。她有九成把握, 这块玉立马便会出现在熙宁眼前——熙宁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又有太后宠爱无度,只要熙宁知道有她的存在, 她想嫁给沈澈这条路便断了。
衔池想着, 依熙宁郡主的性子,虽惦记着二皇子大业未成,不会太声张,但也绝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而另一面,池清萱用了夺月坊那块令牌,沈澈必然会知情,不管是为了防着熙宁动手也好, 还是为了拿捏她也罢, 她娘都不会继续留在池家了。
到那时再劫人, 直接送去荆州安顿。
但这些话……她不敢跟宁珣直说。
旁的还好,唯独那块玉佩她委实不太好解释。
罢了,刚安抚好他,要是让他知道她还跟沈澈要过世子妃的位子,还不定他又会想什么。
反正那块玉会落到熙宁郡主手里,以后也同她没有干系了。
衔池挠了挠他掌心,一笔带过道:“明日我就给我那阿姊传信,让她帮我去一趟夺月坊。不过……殿下得陪我做两场戏。”
宁珣握住她作乱的手,想也没想应了一声:“好。”
衔池不动声色地错开同他胶粘的视线,心跳突然加快。
好像……有点心虚。
去慈宁宫的路上必然会经过御花园,但自从小福子临死前在御花园跟他见了一面,又刚好被人撞见后,宁禛对这块地儿就没什么好印象了。
他不由得加快了步子,直到远远看见一抹青翠身影踩在宫人的背上,踮着脚笨拙地去够柳树上别着的一只纸鸢。
她身上翠色比枝上新柳还要鲜活几分,发上钗环的坠珠随动作轻轻缠在一起,虽同他隔了一段距离,可他就是清晰听见了珠子的撞击声,胸腔似乎都随之一震。
熙宁不耐烦地甩开念秋战战兢兢扶着她的手,两手并用,眼见着就要碰到纸鸢,忽地那纸鸢离她指尖一远。
宁禛举着纸鸢退了一步,翻来覆去地看,笑着问:“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
“你别碰!”熙宁从宫人背上跳下来,两三个内侍忙不迭过来扶,她却只两步跨到宁禛面前。宁禛将纸鸢举高,熙宁拽着他胳膊往下扯,硬是没扯动他。
宁禛抬头仔细端详了那只纸鸢一眼,“什么来头,宝贝成这样?”
熙宁自然不会搭理他,宁禛习以为常,转头扫了她的领头宫婢念秋一眼。
“二殿下。”念秋规矩行了一礼,又看了自家郡主一眼,见郡主只一门心思想将纸鸢抢回来,也没有不让说的意思,才道:“郡主前几日听了本话本子,说……”
她声音小了一些:“把意中人的名字写在纸鸢上,飞得越高,便越是能成眷属。”
宁禛下意识看了那纸鸢一眼。在纸鸢的正中间,有她写下的簪花小楷,一笔一划,郑重其事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少女心事跃然纸上。
他抓着纸鸢的手一紧,又慢慢松下来,胳膊像是泄了气一般垂下来,将纸鸢递回给她。
“你碰过了,就不灵了!”
所以方才它卡在柳树上,她宁可自己抻着胳膊去够,也不让宫人动手。
熙宁皱着眉看了一眼被他抓皱的地方,愤愤踩了他一脚:“我不要了!”
宁禛分毫没恼,只笑了两声,他一抬手,自有宫人上前将纸鸢拿走。
她发上落了一片柳絮。
他伸手去捏,“啪”一声,被她打了下来。
“你又干什么?!”她那双杏眼里的烦躁几乎要溢出来,随侍在侧的宫人皆跪了下去——郡主心情不好的时候,倒霉的往往是他们。
宁禛环视了一圈,慢慢吐出一口气。
鬼使神差般,他开口:“阿澈不会喜欢你这样。”
她正要走开的步子生生一顿,回过头警觉问道:“子安喜欢什么样子的?”
宁禛走到她身前。
其实她在沈澈面前,也不是这副模样。
有沈澈在的时候,她温婉大方,进退有度,端的是能做当家主母的样子——虽伪装得蹩脚,但她也尽力了。
她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只是因为沈澈没有将目光停在她身上罢了。她什么样子,沈澈根本不在乎。
其实他也不在乎。但他的不在乎,和阿澈的不在乎,不是同样的。
宁禛伸手,终于将她发上那片柳絮拂下去。
熙宁睁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他却只低头看着她笑,半晌才道:“我可不知道。”
他话音刚落,熙宁便愤而转身,步子又稳又快,却没两步便被他追了上来,“慢点儿,摔了怎么办,正好我也要去皇祖母那儿……”
“路这么宽,你离我远点儿!”
熙宁刚推了他一把,便见宁勉从不远处徐徐走近,身边儿跟着的内侍手里捧着什么。
她去打宁禛的手便停了下来——四皇子面前,她还是会给宁禛两分面子的。
她草草行了一礼,在慈宁宫的地界上,宁勉不敢受,又还了一礼。
宁禛上前一步,朗声开口:“四弟?这倒是巧了。”
“二皇兄。”宁勉停下步子,等他先行。
他却径直走到宁勉身边儿的内侍跟前,看了托盘一眼:“四弟这是?”
宁勉干脆将托盘上的盒子打开,“皇祖母前些日子说夜里多梦,总惊醒,母妃粗通药理,便配了这药枕,想着皇祖母能好眠一些。”
宁禛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来,意味深长:“四弟好孝心。”
“我才识浅薄,比不得二皇兄,既然朝政上不能为父皇分忧,便多在这些琐事上尽心罢了。”
他这话显然取悦了宁禛。宁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没再细究,转身同熙宁先走了。
等他们走远,宁勉身边的内侍才啐了一口:“二殿下欺人太甚!每回碰上,都要折殿下几句才罢休……”
宁勉不以为意地将盒子重新盖好,一派云淡风轻:“嘴上让二皇兄几句,就能少一场纷争,何乐而不为?”
东宫。
书房突然好大一声响动,紧接着便是书册被扫落在地的动静,夹杂着摔了几样东西。
外头的宫人皆是一震。
关门的时候殿下还同那位宋姑娘柔情蜜意着,也就过去半个时辰,里面怎么会闹成这样?
似是验证她们猜想一般,殿下沉声喝了一句什么,紧接着宋姑娘便被推出了门——她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脚边“咚”一声,被砸了东西出来。
东宫上下有些年没见殿下发这么大脾气了,也从未见过宋姑娘受此冷待,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
她倚在门上,哭得梨花带雨,迭声唤“殿下”,间或有几句“知道错了”,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唯独哭不动里头那位。
蝉衣闻讯没多久便赶了过来,可任她怎么劝,都愣是没把人劝离一步。
黄昏时分,衔池嗓子都哭哑了,才像是终于放弃,抽抽噎噎着回了偏殿。
一路上蝉衣不住地问她方才在书房到底是怎么了,她只疲惫地摆了摆手——戏是假的,可哭是真哭。她哭累了,现在一个字都不想说。
但这情景落入有心人眼中,便不是一回事儿了。
晚膳她用得也不多,蝉衣半哄半劝着,让她在睡前喝下了一盏梨汤。
蝉衣本要守在外间,她红着眼说想自己待一晚上,才让蝉衣退了出去。
寝殿的灯烛全灭,只一点月色照人。一片静谧中,突然有人悄无声息地掀开了她的床帐——衔池下意识的惊呼被一只宽厚手掌捂住,来人娴熟将她锁进怀里,“嘘”了一声。
“放心不下你,过来看看。”
也不算意外——她将蝉衣支走,就是猜到宁珣夜里会摸过来。
只是哭得久了,没多少精神,难免神色恹恹,衔池往后靠坐着,任他握住足踝,将足衣褪去。
他掌中热量慢慢侵染过来,宁珣借着月色细细看了一遍,“可有哪儿伤着了?”
他扔出来的是方砚台——厚实,摔不碎,不会迸着她,看着是扔在她脚边动静不小,其实分毫没挨上她。
饶是这样,也不能完全放心。
衔池另只脚踩着他虎口,一蹬一推,将被他握着的足踝解救出来,玉白足尖紧接着便抵在他心口,慢慢磨了一下:“殿下好狠的心。”
她嗓音还是略有些喑哑,沾着湿意:“我哭了那么久,殿下只听着,安坐如山,可见是半点都不心疼。”
宁珣一时想笑,她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日益见长——分明是她嘱咐他千万沉得住气,好好待在书房里。
他握住她抵着他心口的那只足,却没拿下来,只在她足心一按,看她脚趾霎时蜷起,嗓音低沉:“心疼得要命。”
作者有话说:
衔池:你待会要blabla骂我一顿,然后再blabla凶一点狠一点把我推出去,最后我哭的时候最好嫌我烦把我赶走……好!开始!
宁珣:(跳过骂)(推了一下,但没站稳完全是她自己发挥)(怕看见她哭会演不下去,所以干脆把自己钉在书房)
衔池:(因此一直在哭)(算了哭不出来他,累了,自己回去)
衔池:好,他根本不爱我,我哭了他都无动于衷的。
宁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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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难道孤的路,还要这天下万民的血肉来铺?◎
闹了一会儿, 宁珣将薄衾拉上来,把她从头到脚裹好,“好好睡一觉, 后面有你忙的。”
衔池点头,伸出胳膊来重新握住他的手,才闭上眼。
他便一直等到她睡着, 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 悄无声息地离开,回了寝殿。
青衡早已等在殿内, 好容易才等到他回来, 半跪下:“殿下。”
宁珣示意他起身,脚步未停, 径直走向博古架,将上头的玉如意一转, “咔哒”一下,暗门应声而开。
进了密室他才回过身,淡声吩咐:“吏部侍郎池立诚, 派人去盯紧了他。”
“这几日他们若是将人送出来便罢了, 若有变故,直接闯进池家劫人。不必畏手畏脚,孤会处理。”
衔池想做什么,他自然会让她放心大胆去做,但为防万一,还是要备好后手。
但这是下下策。直接抢人留下话柄不说,露头太早, 去荆州这一路便不会太平。
青衡简短应了声“是”, 见殿下转身看向了墙上挂着的边防图, 他适时开口:“属下听闻,圣人调去云丰城的胡总兵直至今日都还未收拢军心。”
宁珣敲了敲地图,“上任才多久,已经在胡人那儿吃了两回亏了,他这军心如何收拢得起来。”
那位胡总兵,除却对皇帝忠心耿耿,确实没什么过人之处——何况有宋轩珠玉在前,对比之下,更显得毫无作为。
那等战事连绵的苦寒之地,生死只相隔一夜,将士心里都清楚,下一仗能不能活下来,除了自己,全看领军的将领用兵如何。
而能活到今日的将士哪个身上没点真本事,总兵若是个庸才,没几分手段,靠什么叫众人信服?
青衡不由得感慨了一句:“好在殿下当年洒下的种子如今已枝叶繁茂,又分散各处,即便云丰变了天,也碍不到殿下。”
宁珣不置可否,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地图,若有所思。
宁禛背后是镇国公府,即便交了兵权,沈家在军中也仍有旧部,威望尚存——所以那年他便知道,他手里得握一点实打实的东西。
他去北疆时是孤家寡人,手边儿能派上用场的没几个可信之人,若回来的时候也是孤身,岂不是白费了那些年。
于是那四年,除了调教出影卫,他还自军营各层中精挑细选了十余人,个个推心置腹。
他看人的眼光一向准,这些年过去,那十几个人各自爬到高处,又分散各座城池,就如同在军中布下了一张暗网,平日里任谁也瞧不出什么,若真有收网那一日,除去宋家军,北疆另外半数的军权于他就如探囊取物。
青衡觑了一眼自家殿下的神色,试探着问:“殿下……难道是要保云丰?”
云丰城确实是必争之地,但依他看,若为眼下,保全殿下的力量显然更重要些——只怕殿下不是这么想。
“云丰城不能丢。云丰失守,胡人一鼓作气长驱直入,”宁珣在地图上虚虚圈了一下,“这一片城镇,都得涂炭。”
“但圣人本就忌惮殿下,胡总兵又是圣人亲自选的人……”青衡顿了一下,心一横继续道:“恕属下直言,即便云丰失陷,对殿下也无甚影响,可殿下若是出手,往后的路……”
宁珣冷笑了一声,倏地抬眼,“难道孤的路,还要这天下万民的血肉来铺?”
青衡接住他视线的那刻忍不住浑身一颤,当即跪了下去,“属下不敢。属下……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起来吧。北疆形势变幻莫测,也不是孤说要保,就保得住的。”宁珣沉沉呼出一口气,朝中这一阵儿,想要议和的声势愈来愈大了。
第二日,衔池先去了一趟东市那家果子铺,跟青黛碰了一面,领她去了巷子里。
有影卫在暗处替她守着,她行事方便不少。
青黛盼她盼了有月余,一见她面儿,立刻倒豆子一般:“小姐!奴婢听小姐的,一直留意着大小姐那儿,结果前些日子竟撞见大小姐在偷偷仿宋夫人的字!”
衔池想起了什么,心口一滞,不自觉慢了半拍:“仿……字?”
“千真万确!奴婢还偷偷拿了一封大小姐仿写的信,藏在自己那儿呢。”青黛看出她脸色不好,忙上前扶了一把。
衔池摇摇头,一手撑在墙上。
上辈子她收到的宋弄影的书信,直到最后都没断过。也正因如此,她从未怀疑过娘的安危。
她……竟连娘的字迹都认不出来?
青黛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继续说完:“听那边的丫鬟说,大小姐极善临摹,奴婢拿那封信同宋夫人的字比照过,简直一模一样!”
上辈子已经过去了,眼下一切都还来得及。
衔池深呼吸了两下,才镇定下来,低声应道:“我知道了。”
而后便将自己写给池清萱的信,连同那块夺月坊的令牌一起交给青黛:“你先去找我娘,让她把你留在身边当贴身丫鬟,而后将这两样拿给池清萱。”
“这几日沈世子应当会派人去拿娘给我写的信,你再将你藏的那封池清萱仿写的信交给他们。若是后面被发现,他们问你,那便是弄混了,你也不知道那封信的来历。”
沈澈上回已经知晓池清萱同熙宁有所往来,既然池清萱自己送上门来,她也不妨再添一把火。
青黛仔细记下,点点头,没成想听到的下一句便是:“以后不必再过来了。”
青黛第一反应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小心翼翼问:“为什么?”
衔池另拿了一袋子碎银和一沓银票塞到她手中,满怀歉意:“这几日安置好你母亲同妹妹,最好能托信得过的人照顾。”
她不好说得太直白,只能这么叮嘱一句。青黛似乎明白过什么来,却分毫犹豫都无,一脸视死如归:“小姐想要奴婢做什么?”
衔池一愣,反应过来后没忍住笑出了声,“想到哪儿去了。回去后你既然跟在了我娘身边,自然便会有人盯着你,也就不好再见我了。”
她顿了顿,紧紧握住青黛的手:“切记,我娘在哪儿,你便跟着在哪儿。”
她怕娘被“劫走”后,池家迟早会查到青黛身上。既然如此,不如一道去荆州,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风风光光回来。
青黛却以为她是将宋夫人托付给了自己,马上应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宋夫人的!”
衔池又嘱咐了几句,便将她送了出去,自己也径直回了东宫。
她假意投靠东宫的安排,池清萱应是晓得。
于是她那封信写得半真半假,说自己私下跟沈世子见面被太子发现,太子疑她仍是有二心,背叛了他,因此冷落了她——她昨日同宁珣吵得那么厉害,消息这时候想必已经传到池家了。
但不止如此,太子想查个清楚,不仅想搜她在东宫的住处,还在安排去夺月坊,搜她先前住的那间屋子。
而那间屋子里,她收着沈家那块家传玉佩。
她言辞恳切,说她会尽力拖住太子,求池清萱在太子去夺月坊前,将那块玉佩拿出来替她收着。不然到时候被太子搜出来,不仅她要被扒一层皮去,更怕是会彻底失去太子信任,那先前安插她进东宫的苦心,就要白费了。
——毕竟在池清萱眼里,太子并不知晓衔池出身池家,由池清萱替她去收,自然是无迹可寻,太子查无可查。
回了东宫,衔池让宁珣配合她演的第二场戏,便是在入夜后搜了她那间偏殿。
第二日,又大张旗鼓去了一趟夺月坊。
宁珣没掩饰身份,夺月坊无人敢拦,他直接便领了一队东宫的侍卫进了她曾住的那座小楼,冷着脸在门口,任侍卫翻箱倒柜地翻找。
场面不太好看,那附近一时也没人敢上前触太子的霉头。
衔池脸色苍白,亦步亦趋地跟在宁珣身后。
侍卫将屋子翻得太乱,她一不留神被绊得一踉跄。
在所有人都无暇注意的时候,漠然看着这一切的太子,伸手稳稳扶了她一把。
好在她方才几乎是贴在他身后跟着,有衣袖掩盖,这动作也不算明显。
衔池站稳后,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手腕,才收回手。衔池当即退了一步,而后盯着他背影看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她明明是在他后头,身形晃那一下本该是看不见的,他怎么背后也长了眼睛似的。
那屋子搜了半个时辰,几乎翻了过来。
最后自然是什么也没搜出来。
池清萱这一步既然算准了,衔池回去以后便专心等着熙宁郡主那边传出动静来。
——她算得的确不差,池清萱毫无怀疑,接了信的当天,便亲自去了夺月坊,替她收了玉佩。
可那块双鱼玉佩,并没有如她所愿出现在熙宁面前。
——池清萱托了旁人,将那块玉佩送进了东宫,递到了太子手中。
被宁珣差人叫去书房时,她还有些诧然。
毕竟两人现在还在戏里——她正被他怀疑着,受尽冷待。
这几日他都是夜里来看她一眼就作罢,怎么会突然在白日里召她过去?
更何况往前数很长一段时间里,宁珣都不会召她——他想见她的时候,都是亲自过来找她。
衔池心中隐隐不安,推开了书房的门。
宁珣刚从宫中回来没多久,身上还是皇太子的圆领蟒袍,见她进来,抬眼望过来。
他朝她招了招手,脸上笑意一如往常:“过来。”
见到他的人,衔池安心了些,转身先将门掩上——因此也就没看到,他在她转身那瞬,眼中笑意霎时褪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说:
衔池:(提起一口气)不安。有种他要发疯的预感。
宁珣:(保持微笑)
衔池:难道是我想多了?(松了一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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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修改)
◎我问的是,你同我之间,有什么打算。◎
宁珣向她伸出手, 衔池没注意他的神色,毫无防备地将手搭上去,猝不及防便被他拉进怀里, 背对着他被圈住。
他勒得很紧,严丝合缝到让人有窒息感,衔池想回头看他一眼, 却骤然被他自身后捏住了下颌。
她转头的动作被阻住, 脖颈顺着他动作微微向上仰起,隐隐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便试探着唤了一声:“殿下?”
他久久没应声, 衔池下意识吞咽了一下,感受到掐在她下颌的手徐徐收紧, 却还是轻着,远不至于会弄疼她。
她不由得又问了一句:“殿下这么急着召我过来, 是出什么事了么?”
宁珣低头,鼻梁蹭在她颈窝,热气缓缓氤氲开, 激得她一颤。
他动作温存, 出口的话也像是在诉衷肠,低眉间神色却是漫不经心:“没什么,想你了而已。”
衔池背对着宁珣,看不到自然也不疑有他,闻言松下一口气,干脆偎在他身上,握住他掐在自己下颌的手, “殿下吓我一跳。”
她方才还真以为是出了什么变故。
“衔池。”宁珣忽地叫了她一声, 状似无意地问:“等此间事了, 你有什么打算?”
他说话时贴得她太近,话音似乎是自她后颈直接窜入脑中,激得脑海中一阵阵涟漪,让她总有种下一刻便会被拆吞入腹的错觉。
衔池认真想了想,“等荆州那边安顿下,二皇子的元气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想必会有动作……”
她顿了一下,想起宁珣上回说过,他不想用她去探消息,于是干脆直接道:“我会同二皇子那边断干净。”
“不是说这些。”他嘴唇擦过她耳后,很痒,衔池往一侧躲了下,又被他扣住。
那身蟒袍矜贵,很滑,还泛着凉意,他俯身贴上来的时候,她像被困在他身体里,又像是被绞住。
不算强迫,却又无处可逃。
龙涎香的味道一阵浓一阵淡,他心跳沉稳,透过胸膛,一下下撞击着她:“我问的是,你同我之间,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衔池怔了怔——她确实从未考虑过这个。
自从跟宁珣确定心意后,她有意无意地,总很少去想以后。
怕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前世那场大火——她见过二皇子离那个位子一步之遥的样子,见过沈澈大权在握的样子,所以无法笃定,她和宁珣就一定能赢。
不去想以后,便不会瞻前顾后。
再说,她也从没想过要将两人的关系,或是说将自己,定在什么位置上。
如飞蛾投火,她拥着他从悬瀑坠下去的那刻,或者更早,她冲进雨幕抱住他的那一瞬,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选了他这边,就会陪他走到底。便如蜉蝣,贪得一眼,朝生暮死也可。又何必那么多打算。
但这话终归不吉利,衔池想了想,最终只说了句:“全凭殿下做主。”
她今日里头穿了身青白色的半臂襦裙,在腰间挂了一块芙蓉花式样的玉做配,他一手圈在她腰身,把玩着她腰间悬玉,闻言抬眼:“不听虚的,你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
进门前那几分不安膨胀开,她脚下发虚,想从他身上下去,嘴上轻巧道:“一时也想不到,不如日后再说吧?”
说话的空里,她推开宁珣胳膊,踩到地面上,往外半步,一步——她也没想跑,不过是想转过身面对着他。
她得看着他,才能弄明白他又在想什么。
可就在她要转身的这刹,他精准扣住她手腕,算准了时机,只一拽,她尚未稳住的身形便如折翼的鸟儿般坠向他——她被他揽住,稳稳收进了怀里。
衔池错愕抬眼,对上他探究视线——虽然不合时宜,可这样的姿势,让她想起一年前东宫夜宴,她借着献舞刻意接近他的那时候。
那种带了些微陌生的侵略感,虽靠得极近,却又莫名疏离。似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正沸腾在他骨血。
衔池微微皱眉,总觉得有些反常。
“日后?”
宁珣细细品过这两个字,轻笑了一声。
她想过跟他的“日后”么。
他低头,直直望进她眼底,慢条斯理地补充道:“不必等了,能给你的自然当下就给了,暂时不能给你的,我也不会昏了头,你大可放心。”
“所以,你可以先要下。”
衔池不明所以:“可我真的没什么想要的。”
他深深看她一眼,向后倚靠回去,似乎终于放弃问她这个问题,转而问她对宋弄影下一步的安排。
他话题转得太快,衔池反应了一下,坐直在他怀里,狐疑看向他。
他任她打量,一手松松揽着她,另只手搭在书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
衔池将心中隐隐的异样压下去,一门心思先说正事儿。
她从身上拿出一块绣着兰花的帕子——帕子折得四四方方,崭新崭新的,折痕却很深,该是仔细收了有段日子。
“这帕子有一模一样的两方,都是一角绣了兰花,一方在我这儿,一方在我娘手里。殿下的人去接我娘时,将这帕子给她,她会明白的。”
真去劫人的时候衔池不能露面,要取信于宋弄影,这帕子比什么都管用。
宁珣接过来,“好。”
两人商榷了一下其余细节,将各种情况推演了一遍,衔池慢慢便将刚进门时那段不对劲抛之脑后。
见都定得差不多了,宁珣不动声色问她:“你先前,还有没有什么事忘了告诉我?”
衔池一愣,“什么事?”
她下意识有些警觉:“殿下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他安抚般顺了顺她的后背,状似无意:“随口问问。”
她心跳一紧,仔细盘算了一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硬要说还有什么隐瞒……重生这事说不得,那疯僧的话言犹在耳,万一真会折了宁珣的寿数呢?哪怕她不信这些,也该多少顾忌着。
何况这事儿如此骇人听闻,就算她说了也不定会不会有人信。
她瞒着他的大事儿只这一件。若说小事儿,倒还有一件,就是沈澈那块玉佩。
但玉佩此时怕是已经在熙宁郡主手里了,不出意外,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他们眼前。
衔池犹豫了一下——即便知道她对沈澈没什么心思,宁珣依旧对这个人在意得很,何况这玉佩代表的意思……
当初她要这块玉佩,是因为刚重生回来,她控制不住自己心中所想,面对沈澈时举止总有些异样。她为了打消沈澈的疑虑,才出此下策。
她问心无愧,只是不太好跟宁珣解释。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宁珣叩着书案,均匀地一下又一下,她不说话,宁珣也没催,屋里一时只有敲击书案的声响,随着她沉默的时间,愈来愈重。
“没有。”
叩击声骤然停下来。
他似是叹了一口气,又似是笑了一声,最后问了一遍:“真没什么想要的?”
衔池顿了顿,缓慢地摇了摇头——至此她才将前后两段他的反常联系到一起。
不对。
可还不等她有所反应,他便领着她的手,去拉开了一旁的屉子,似笑非笑:“那怎么跟沈澈,就有想求的了?”
衔池随着他动作看过去——空荡的屉子里,那块本该在熙宁手里的双鱼玉佩安静躺在正中。玉佩雕刻得精细,活灵活现,两尾互相咬合的鱼似乎能从屉子里游下来咬她一口。
她浑身僵硬,难得没控制住神情——先是不可置信,而后是彻头彻尾的慌乱。
一方面是因为计划被打乱,熙宁这一节连不上,后头更不知会如何。
另一方面是……她以为宁珣不会知道这块玉佩的存在。
衔池下意识攥紧他的手,他嗓音低沉,不急不缓道:“想问玉佩怎么会在我这儿?”
“方才有人送来的。池清萱费了番心思,若不是我早知道你找了她,单查来人,怎么也查不到她身上。”
衔池一时无暇去想这些,转头看向宁珣,对上他全无笑意的目光时,一直起起伏伏的心才彻底沉下去。
“慌什么?”宁珣将手从她手中抽出来,淡淡问她:“怕我知道?”
他面上在笑,眼神却发冷,“想瞒过去的时候,怎么就不怕有朝一日,我会发现你瞒了我?”
跟沈澈求了世子妃的位子,对他却一无所求。
他是不是还该欣慰于她能这么体谅他?
他松了手,衔池的手便一下子空下来,她无意识地虚虚握了两下,而后急急抬手抓住他的衣袖。
“我……”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残存的那丝理智告诉她,宁珣不至于会误会她对沈澈情深意笃。
——就像她无比确信他对自己的感情一样。
可入手的衣袖冰凉。
宁珣垂眸,慢慢将她的手掰开。
她的手彻底空下来。
衔池抬眼,眼眶已经不觉红了一圈,她望着他良久,才艰涩出声:“殿下不信我?”
他分毫不为所动,淡然叫了她一声:“衔池。”
“我信不信你,和你瞒不瞒我,是两码事儿。”
衔池一阵心慌,趁着自己还坐在他怀中,不管不顾地向前抱住他:“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但我和他真的没有……”
宁珣出声打断她:“错了?你连错在哪儿都不知道。”
她抱得很紧,他却一丝回应都无,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跟不相干的人说话:“我记得我几次同你说过,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我之间,没有欺瞒。”
“你那时应下了。”
每回都应下了,信誓旦旦。
她微微一颤,没有勇气松开他,更没有勇气看他,索性闭上了眼,抬头胡乱吻上去。
她印上了他的唇,可无论如何用力,他始终无动于衷。
衔池茫然睁开双眼,睫羽上挂着半滴晶莹泪珠,撞进他不含半分情/欲的眼中时,她瞳孔一缩,那半滴泪便坠下来,落在两人相贴的唇间。
她尝到了,咸涩。
她跌跌撞撞从他身上下来,退开两步,嗓音带了些潮湿的哑意:“……对不起。”
宁珣看着她退开的距离,衣袖下的手缓缓握紧。
而后起身,从书房走了出去。
自那日起,也不必再刻意去演什么冷待。
他是太子,在他的东宫里,他不想见她,她便真的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可这冷待也只是太子的。东宫上下仍丝毫不敢怠慢——这宫里多得是东山再起的故事,何况整座东宫殿下肯留下的仍旧只她一个。
衔池一连两夜没合眼——她怕宁珣夜里会像从前那样,过来看她,她若是睡着了,就错过了。
可她看着天色暗下去,又看着天光亮起来,却一眼都没看到过他。
好在她除了见不到宁珣的面儿,其余一切还是照旧。
青衡也仍留在她身边,她想知道什么,问不了宁珣,总还有个人能问问。
衔池不明白池清萱为何会将玉佩送进宁珣手中。
诚然,池清萱想必会觉得将此事揭露给宁珣,衔池的处境会更艰难,若激得宁珣有所动作,无形中也还是会断了她嫁去镇国公府的路。
可池家是站在二皇子那边儿,池清萱如此行事,就不怕误了他们的大事?
没了池清萱这一环,旁人去将玉佩拿给熙宁,再怎么着也显得刻意。
好在青衡说,虽没能将熙宁郡主拉下水,但池清萱出入镇国公府两回,池家那边有了动静,正在看京郊的宅子。
青衡让她稍安勿躁,说不定殊途同归。
退一步讲,即便池家真没送人出来,便是硬闯,他们也会将人好好送去荆州。
她不知道这些话是青衡自己说的,还是在替宁珣传话——每回她问起,青衡便一言不发。
作者有话说:
这章改了三遍最后改回去了(bushi)下面是很长一段碎碎念,也可以选择跳过~
首先很抱歉给追更的宝贝们造成了不连贯的体验orz
作为作者真的很爱这个故事,也倾注了非常多的精力和心血,会不断揣摩人物的心理和感情,也很在意每个情节的处理有没有达到力所能及的最好。也会认真看大家每一条评论,所以刚更新完这章以后看到评论的反馈,当场进行了反思(bushi),进行了大幅度的修改,但是因为时间比较紧,没有考虑清楚就贸然修改发表了。
但是这两天反复斟酌,衔池坦诚点主动点,不要太别扭,减少小情侣的冲突,让双方更直接地奔向对方,然后一起抗衡外界的处理方法固然也很好,但有部分要强调的东西就会随之弱化。
作为被攻略(自我攻略)的人,宁珣心里比衔池清楚,他们两个初期朦胧的心动阶段,有太多演的成分,假作真时真亦假,所以会有种感情基础架构在镜花水月上的不真实感,加上小时候目睹帝后感情破裂,他会格外在乎双方有没有完全坦诚,不要有误会,不要给别人可乘之机。
但衔池没有宁珣的那段心路历程,所以没有完全意识到“不要隐瞒”有多么重要——她第一反应甚至是去解释玉佩,而非“瞒着他”这件事。
宁珣其实也有借机小题大做,他在意的根本不是玉佩本身,是她有瞒着他的习惯。他重视且表现出来,这么一次就能让她自己彻底想明白,杜绝再出现类似情况。
小情侣相处嘛,总要磨合一下()
(再小声多说几句)小情侣的感情其实蛮耐人寻味的。
宁珣明明是更理智的那个,最先确认自己心意的是他,他甚至比衔池先一步意识到她的心意,然后诱导她去认清自己的心,从某种意义而言他掌握着这段感情的进展。
但是同时,他是更患得患失的那个。
前面提到过,宁珣认为他们两个之间,但凡有一点阴差阳错,很容易就会错过。像在山崖间走悬丝的人,每一步都很小心,总担心会粉身碎骨。
衔池明明是更难交心的那个,她有前世的影响在,顾虑更多,更犹豫不决,但与此同时,她身上却有种不顾一切的疯劲儿(现在还没完全展现)。
所以她不会患得患失,她心里会认定,一生这么长,该相见的人总会见上。确实是在走悬丝,但也可以坠下去,让骨头碎在一起。
后面写的时候大概会更遵从本心一点,大家的评论还是会认真看的!
这两章给大家发红包!一大口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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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我信殿下。”◎
[上一章有修改+超长作话(可跳过)]
第三日, 就有信件送到了衔池手里。蝉衣刚好不在屋里,送信的宫人直接便进来了,是张陌生面孔, 一如既往地话不多。
是池清萱的信,言辞恳切地同她告罪,说那块玉佩她确实替她从夺月坊取回了池家, 可不知是怎么走漏了风声, 她去夺月坊的事儿竟被沈澈察觉。
沈澈身边儿的小五很快就找到她,将那块玉佩要了回去。
池家是二皇子麾下, 不敢忤逆沈澈, 她也没办法,何况小五说这是他家世子的意思, 这玉佩是二小姐同他家世子的私事,容不得他人插手。
她就更找不到理由将玉佩留下。
她字里行间满是歉意, 衔池面无表情地看完,收折在一旁。
宁珣那日既然说了玉佩是池清萱派人送来,就一定是查到了证据。
她知道池清萱一定会找借口——不管她是将玉佩给熙宁, 还是如现在一般给了宁珣, 东西是从她手里消失的,她自然要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只是没想到她直接推到了沈澈身上。
隔了一个时辰,蝉衣回来待了没多久就又被人叫走,说是夏装的料子到了,按着往日的惯例,先给宋姑娘挑。
衔池在屋里等着,果然蝉衣一走, 就又有人进了来。
这回进来的宫人, 是很久以前给她送过消息的, 她瞧着有两分眼熟。
送到她手上的也是封信,沈澈的字迹,说有些状况,要将她娘送去京郊静养——选了何处的宅子,何时送,都说得明明白白。
她掂了掂手上两封信,池清萱这个,想来是避着沈澈的耳目送来的,不知是借了谁的势。
也不知池清萱去镇国公府那两回,是去做了什么。
但好在最后殊途同归。
沈澈信里说的是三日后。
三日后,他会将宋弄影送去京郊,也安排了郎中和丫鬟在那边伺候。
趁蝉衣不在,衔池将青衡叫了出来,把两封信都拿给了他,让他呈给宁珣。
交给青衡时,她还有些不放心地多嘱咐了一句:“跟殿下说,小心有诈,衔池不强求,殿下小心为上。”
以沈澈的行事风格,他不会将这些告诉她——既然说了,那就只能是在试探她。
目送着青衡消失,她眼中那点光亮才黯淡下去。
她知道宁珣不会见她。
前两日,她日日在他门前求见——夜里等不到他来,白日里她便去寻他。宫人将她拦在门外,她便安静等着,以为他总有消气的那天。
晚些也没关系,哪怕他气没消得彻底,愿意见她一面也好。
她知道自己错了,也想明白了不该瞒着他,可他若是不想见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在书房外等到第二日,她就等来了怀和。衔池眼神一亮,以为宁珣肯见她。
怀和朝她一礼,却道:“殿下说,他先前答应的事,自然还是会做,叫姑娘宽心。还有……”
她目光太殷切,怀和不由自主避了一下,“宋姑娘若是没什么事做,与其日日在这等着,不如他放人,让姑娘回夺月坊。”
衔池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殿下真是这么说的?”
怀和摸了一下鼻子,“奴才只是个传话的。”
他没敢多留,匆匆回了书房。
门敞开又合拢的刹那,她从缝隙间短暂地看到了他一眼。
他在书案前批阅政务,眉头微皱,下笔却流畅着,一身竹青常服衬得人如雪中青松。
门关得太快,即便她眼睛一眨都不敢眨,也只得了那短短一霎。
怀和掩上门,近前伺候笔墨。
宁珣却停了笔,抬头看他:“她回去了?”
怀和不免有两分自得,“奴才听着动静呢,宋姑娘刚走。”
宁珣眉头展开,提笔蘸墨,随口问道:“怎么跟她说的?”
要入夏了,午后渐渐热起来了,她在外头一站就是一天,连挪去个阴凉地儿都想不到,这么站下去,身子就废了。
怀和清了清嗓子,“奴才就说,她若还不走,殿下要将她送回夺月坊。”
殿下方才吩咐他,找个由头让宋姑娘回去。
连他都知道宋姑娘性子倔,找什么由头怕是都不好使,但这一句绝对管用,保准儿后头几日宋姑娘也不会再过来了。
宁珣动作一顿,抬眼看他,却没说话。
怀和被看得心里发毛,时间一长,连小腿都有些哆嗦,索性跪下去直言:“奴才擅作主张,罪该万死。但殿下既然心里挂念,又何必如此,罚宋姑娘些旁的便罢了……”
抄个书禁个足,甚至罚个跪,宫里惩治的法子多了,轻的重的都有。
眼下这哪是罚宋姑娘,分明连殿下自己也罚进去了。
——但这句他没敢说出口。
宁珣重新蘸了墨,又批阅了一会儿,才沉声道:“起来。”
罚别的?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罚她什么能管用?
这回不长记性,以后还是要犯。
她日后要登上的位子,会有太多人盯着,想法设法从中作梗。哪怕就一次疏忽,生了嫌隙,也会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他是会护好她,可她要是连他也瞒着呢?
这次是玉佩,是沈澈,他信她,她即便瞒了,他也不会心怀芥蒂。可日后还会有什么,一次,两次,他真能次次控制好自己?
——毕竟他身上淌着一半那个人的血,他叫“父皇”的那个人。他怕到头来,自己也承了和那个人一样的疑心。
怀和看出殿下心情不虞,正打算默默退到一边儿,又忽地听见殿下问:“她看着怎么样?”
“宋姑娘瞧着脸色不太好,”怀和回想了一下,补了一句:“有些憔悴。”
脸色不好?她这两日用膳按时按点,夜里也是早早就灭了灯烛,怎么反倒憔悴了?
宁珣淡淡看向他,怀和一激灵,立马道:“殿下放心,奴才一直盯着呢,这上上下下还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怠慢宋姑娘。”
三日过得很快,这期间,只长乐来找过衔池一次。
长乐显然是听了些传闻,对她放心不下。但阮元修那事儿刚过去没几天,眼看着长乐清减了不少,衔池不想她再为自己劳心,便找了个借口勉强搪塞过去。
到了沈澈送人去京郊的日子,衔池在东宫等了一整日,夜色深沉时,才等来消息。
青衡的身上还带着血腥气,离她有段距离,低声道:“马车截下来了,但……”
“里面是空的。”
她一时似乎没听懂,“空……的?”
“但池家确实将人送了出来,宋夫人连同那个叫青黛的婢女,影卫亲眼看着两人上了马车。”
“我们在京郊的林子里拦人,马车拦下来,里头便是空的。但马车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见血。”
“殿下现在领了人亲自在搜,遣属下回来,先同姑娘说一声。但请姑娘不要心急,人既然送出来了,就不会凭空消失,请姑娘安心等等。”
“他亲自在搜?”衔池上前一步,攥紧了手。
宁珣领人暗地里行动时,多半会戴面具改声线,但二皇子那边此时一定也在搜查,倘若撞到一起……
暴露身份甚至都算是小事,宁珣在这层身份里,二皇子借机伤他,都算不得行刺。
青衡抬头,完全不合规矩地盯着她,隐隐露出杀意:“殿下和影卫不能显于人前,若姑娘轻举妄动,连累殿下……”
“我不会。”她斩钉截铁道,“不会联络旁人,也不会去问,你大可放心。不必留下盯着我,殿下那儿需要人手。”
青衡眯了眯眼,她没崩溃,倒是出乎他意料。
他原本打算,若她失了理智,不如打晕关起来,以免坏事。
“我信殿下。”她却只平静望过来,“也只信殿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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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而今,她终于从这帕子里出去了。◎
青衡刚走, 衔池便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跪坐在地上。方才的镇定荡然无存,她低着头, 愣愣盯着面前的地砖看。
夜色浓重,其实也看不清什么。
她知道东宫有太多耳目,所以不敢有异, 只自己待在屋子里, 连灯都不敢点。蝉衣早被她支走,四周空荡, 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缓了好半天, 她才将自己挪去榻上。
宁珣在那儿,都会没事的。
她心里清楚, 自己这时候什么都不能做,最好是直接睡一觉, 等他们回来。
但话说得轻巧,这时候又怎么能闭得上眼。
她跪在榻上,双手合十, 姿态虔诚, 却有些茫然——她从前不信这些,一时竟都不知该向哪位神佛去求。
求他们平安回来。
若真有神佛在上,她愿意用一切去换。
天大亮的时候,青衡才回来。
他依着殿下的吩咐,马不停蹄地回来送信儿,跑了一身风尘,嘴唇也已经起皮干裂, 确认屋里没有旁人, 立刻对床帐里枯坐了一夜的人道:“找到了。宋夫人和带的那个婢女, 都找着了,安然无恙,已经南下了。”
床帐猛地一颤,像是被人从里头死死拽住,顿了顿,才倏地掀开。
衔池起身下榻,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活人气儿,眼神亮得让人心悸:“那殿下呢?”
“殿下的意思,事出从急,多耽误一刻,路上便多凶险一分。所以便直接安排宋夫人南下了,不能让宋姑娘母女再见上一面。”
殿下原话里,还有为此事歉疚的意思,但他转达时便省去了。
他不明白,殿下为她做得还不够多么,今日殿下连早朝都没去,回来的路上便被圣人召去了乾正殿。
知道宋弄影平安踏上了去荆州的路,衔池一颗心放下大半。
——有上辈子在此事上吃的亏在先,换作旁人,她定然要亲眼确认宋弄影无恙才算了结。
她前头说的是真心话,她信宁珣,也只信宁珣。
所以她没有追着青衡问宋弄影,而是先问他:“殿下可回来了?他……有没有受伤?”
青衡面色复杂地看她一眼,简短道:“没有。”
她虽还没问,但殿下交代了让他说明白的,他还是要说:“昨日有人在我们动手之前就截过车了。痕迹收拾得很干净,查不出来路。”
自裁也果断,在他眼皮子底下,竟都一个活口也没留下来。
衔池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你们在林子里遇见的,不是镇国公府的人?”
“说不准。”
确实有人截过车了,但这截车的和送人的,也并非不能是同一家。这时候下定论太过武断。
青衡继续道:“不过能这么顺利将人找回来,是因为宋夫人。宋夫人说自从除夕夜那一回,她便隐约明白宋姑娘的处境,是以在沈世子说要送她去京郊静养时,便觉出不对。”
“宋夫人带着那个丫鬟,在有人截车时趁乱逃了出去。”
所以马车里头才没有丝毫挣扎的痕迹。
“她们去了那附近的一个村子,借宿了一夜,一大早便起来,在集市上卖那方兰花帕子。去搜查的影卫认了出来,请殿下过去看。殿下亲自拿着另一方帕子找过去,才跟宋夫人彼此确认好。”
宋弄影怕截车的真是她囡囡联络的人,但有沈澈在先,又不敢再轻信,便只能这样迂回地确认一番——这村子离得这么近,若真是衔池安排的人,早晚会找过来,也不会认不出这方帕子。
衔池长长出了一口气,又听青衡道:“见了殿下,宋夫人很高兴。也很愿意去荆州,说她走了,姑娘也就没了后顾之忧,安心做自己想做的就好。”
“宋夫人托殿下将这个拿给姑娘,说姑娘看了会懂。”
青衡走上前,将东西放在衔池身旁的案几上,再退回去。
是那块帕子,一角绣着兰花,针脚细密。
——却被硬生生从中撕裂成两半。
衔池将那两半拿起来,对着窗外透进来的日光,慢慢合在一起。
青衡适时补道:“是在走前,宋夫人自己撕的。”
入夏了,即便是早晨,日光也晃眼。她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过盛的光芒自那道撕开的裂缝间穿过来。
她听娘讲过,她与池立诚初识,是在舞坊。那时候两人都还年少,意气风发。
宋弄影在上台前不慎遗落下一方巾帕,刚好被池立诚拾起。
那是她亲手绣的,雪白的帕子,只一角绣了兰花,针脚细密如罗网。
而今,她终于从这帕子里出去了。
从这方困了她大半辈子的帕子里。
手中帕子很薄,透过来的光洒落在衔池脸上,她慢慢笑起来,却是满脸的泪。
衔池将帕子收起,抹了一把脸,再抬头时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只鼻音还重着。她朝青衡郑重行了一礼,低低道了一声:“谢谢。”
青衡侧身避开,“宋姑娘谢错人了,属下只是听命行事。”
镇国公府。
宁禛来回踱步,看一眼书案前安然练字的沈澈,再看一眼地上乌泱泱跪着的黑衣人,忍了又忍还是一腔烦躁,大跨步上前一脚踹倒了为首那个:“找不到找不到,两个大活人!还能是插翅膀飞了不成?!养你们有什么用?”
“殿下息怒,她们两个女人,若无人相助,定然跑不远……”
宁禛暴躁打断:“那还在这儿跪着做什么!去搜,给我一寸一寸地搜!”
黑衣人领命退下去,他又转向沈澈:“阿澈,那个什么衔池可是你安排的,她本来在东宫就得宠,正是可用又不好控制的时候,现在好了,唯一能拿捏她的丢了,你还坐得住?”
“我就说,好生生的,怎么就非得把她娘送去京郊养着。用作要挟的而已,别让她死了就得了,你倒好,还真上心照顾起来了。这人,心善也该有个度……”
沈澈落笔一歪,被他念叨得心静不下来,索性边搁下笔边道:“殿下这急躁性子,什么时候能改?”
他将方才写废的那张宣纸揉起来扔了,抬手捏了捏眉心:“你几次跟头栽在她身上,还敢用么?不用总觉可惜,用了又状况频出。”
宁禛一时哑然,又听他道:“不用她,该做成的事儿,也一样都不会少。”
书房的窗开着,沈澈喜静,窗外正对着一片园林。
有纸鸢飞在半空,他便多看了一眼。
其实他这回是真心想将宋弄影送去京郊静养——宋弄影身份尴尬,池清萱一些举动又耐人寻味,若一直将人留在池家,难保池清萱不会在暗中做什么手脚。
他不该心软。
许是那日在马车上,叫她通红着一双眼晃了心神。
她骗得不错,这回他竟也真信了两分。
不过倒也不算什么大事——诚如他对宁禛说的那般,他要做什么,不用她,也一样做得。
当初送衔池进去,是为了方便做事,疑人不用,而今她已经失了效用。
即便留住了宋弄影,他也不会再放心用她。
他心里早就清楚,兴许也正因此,他才会准许自己“心软”一次。
风筝线断了便断了,一时失控倒也无妨,只要风还是往这儿吹,哪怕它飞得再高,最后也只能落回这儿来。
雨来得突然。
蝉衣给衔池撑着伞,等在太子殿下从宫中回来的必经之路上。
她不知道自家姑娘和殿下之间发生了什么——毕竟先前两人演着不睦的时候,她也被蒙在鼓里。是以在她眼里,两人自前些日子起,一直便就是这样。
蝉衣不住瞥向衔池,有些担心。
姑娘脸色太差了,一连几夜没合眼似的,憔悴得像是纸糊的,好像在雨里泡一泡,便能软烂在地。
她劝了几回叫姑娘回去,姑娘却不为所动,只在手里另拿了一柄伞,安静等在路旁,眼睛望着宫里过来的方向,很久才眨一下。
罢了。蝉衣在心里叹了口气。
憔悴是憔悴了些,但姑娘生得好看,这样单薄站在这儿,莫说殿下,连她都心疼得要命。
苦肉计嘛,姑娘去岁里也用过。
只是这回……姑娘委实太苦了。
其实衔池没想那么多——她已经很久没照过铜镜,甚至不知道自己眼下是什么模样。
自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后,面对宁珣,池家教给她的那些邀宠的小伎俩,她便全忘光了似的。
她等在这儿,只是因为青衡说殿下被圣人召走,一直没回来,刚巧天又下了雨。
初夏的雨,说来就来。她怕殿下没备伞,既然从乾正殿回来,那前头一路自然有乾正殿的宫人相送,而到了东宫,为了避嫌,便不好让乾正殿的宫人进来太远了。
所以她等在他从宫中回来的必经之路上。
还剩一点私心,是想借此见他一面。
哪怕只远远看一眼。
她等了一个时辰,终于等来了动静。
他穿着太子朝服,被簇拥在正中,同几位大臣说着话走过来。身前身后都有宫人仔细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着。
显然这回去乾正殿是为议事,而非被圣人刁难。
衔池望着他,宁珣似有所感,隔着雨幕,远远望过来一眼。
视线却没有分毫停留。
他身边有朝臣,衔池自知自己不好露面,慢慢握紧了手中的伞,低声对蝉衣道:“我们回去吧。”
蝉衣看看殿下那边,又看看自家姑娘,还是在她转过身的那刻慌里慌张举着伞跟上去。
“太子殿下……?”其中一人迟疑着唤了一声,宁珣抬眼看向他。
“臣方才所说,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宁珣沉吟片刻,简短说了几句,又道:“去书房再议。”
那人摸了摸鼻子,不知是不是他错觉,殿下方才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朝太子殿下方才一直盯着的地方望过去——远远似乎看见了什么人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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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陆倚川 20瓶;慕绯钦 5瓶;归寻 4瓶;伊九九 2瓶;isilya123、voice、64852981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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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小别胜新婚。◎
宁珣亲自从书房将众人送出去时, 雨势稍小了些,天边隐隐放晴。
他远远瞥见一道熟悉身影,步子只一顿, 怀和便意会到,将诸位大人一路送了出去。
宁珣停在书房前,不动声色望向她。
衔池等在长廊尽头的拐角处, 离得远, 又是很不起眼的位置。许是站了太久累着了,她半坐在白玉栏杆上, 伸手去接檐上坠下的雨珠——也不知在想什么, 想得失了神,手心一抔雨慢慢溢出来, 沾湿她衣袖。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宁珣皱了皱眉,朝她走过去。
长廊两侧檐下坠雨成线, 像掩了一层薄纱,隐隐有水雾蒸腾。
雨声隔绝了太多动静,直到他走近了, 她才像是被惊醒, 甩了甩手上的雨水,慌忙起身。
两人只隔了两步远,衔池抬头怔怔看着他,一时只听得到潺潺雨声,和着她心跳连绵。
良久,她才低下头,依着规矩行礼, “殿下。”
宁珣淡淡应了一声, “在这做什么?”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她湿漉漉的手上多停了一霎。
衔池深吸了一口气, 迎上前一步,抬头看他:“我来谢殿下。”
还有水滴自她指尖垂落。
虽已入了夏,但雨里还是带了寒气。
宁珣垂下视线,朝她伸出手。
衔池心尖一颤,迟疑着将手搭上去——他却只反手握住了她手腕,隔着衣袖。
宁珣一言不发,拿帕子将她的手慢慢擦干,便松了手。
她的手虚虚握了一下,想去抓他的衣袖,可宁珣神情太冷,她不过犹豫了一下,便错失良机,只听他道了一声:“好。”
她不明所以抬头,宁珣已经退回去一步,声音淡然:“你已经谢过了。”
“回去吧。”
不等她反应,他便转身——衔池一慌,急急唤了一声:“殿下!”
宁珣步子稍顿,听见她低声道:“我知道错了。”
“我不该食言,不该瞒着殿下,也不该自作主张地想着将大事化小……”
她那时想得简单,想着宁珣明白她的心意,不会太在意这些,瞒过去也就瞒过去了。却从未想过,她自己说出来是小事儿,可要是等旁人揭露到他面前,便只会是轩然大波。
人心坚韧,远非能算计之物,却也脆弱,只要存了一丝猜忌,便难修复如初。
——就像先皇后和圣人之间,其实本不是死局。
更何况她与宁珣初识,便是句句试探,步步猜疑。
信任二字于他们而言,本就比常人得来的更为艰难,更经不得肆意挥霍。
这两日她终于还是想明白了。
但她早该明白的。
宁珣忽地问道:“还有什么想求的?”
衔池一愣,完全没料到他会问这么一句。
雨势已渐渐停下来,檐上残留的雨水慢慢汇集,滴成短线。
雨滴坠地的那刻,她睫羽一颤。
宁珣便继续抬步朝前走去,一路行至长廊尽处,不曾回头。
长廊下这一面,并没带来多少变化。一连几日,衔池依旧见不到他。
宋弄影的信写得勤,短短几日便攒了三封,去护送的人一道送了回来。
她记下了沿途见闻,字里行间的轻松愉悦跃然纸上,知道她和青黛适应得很好,衔池彻底放下心来。
这日午后,长乐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风风火火来东宫找她。
看她的状态,似乎是将阮元修放下了。
至少表面上是放下了。
衔池原本笃定她和宁珣之间,在感情上不会出什么大事,可拖得时日一长,也不由得开始动摇——她这几日总想起怀和在书房外对她说,他有将她送回夺月坊的打算。
那他在长廊上最后问的那句,是真心在问她,还是想打发她走?
长乐踱了两圈,不可置信问她:“这几样都试过了?”
她是在后宫长大的,那些争宠的法子多少耳濡目染了一些。只是她不屑于此,也不想衔池太做低伏小,能数给她听的也就这几样。
何况皇兄向来不怎么端太子的架子,他不需要对方先服软,尤其是对衔池。
衔池点头。能想的法子她这些天都试过了,可宁珣连见都不见她。
长乐暗暗咂舌,这回究竟是犯了什么事?
看衔池无精打采地趴在那儿,长乐坐到她身边,一把揽住她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不如这样,你回去收拾收拾,跟我走。”
衔池刚抬起头,便被她一手按回自己肩上,“宫里不方便,我会另找地方安置你。皇兄现在就是还在气头上,这时候往他眼前晃,他看见你一回,就会记起来再生气一回。不如避一避,等他消气了,你再回来。”
“可……”衔池话刚起了个头,便被长乐一把捂住了嘴。
长乐信誓旦旦:“俗话怎么说得来着,小别胜新婚嘛。总比这样僵持着好吧?何况还有我呢。”
“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我来接你。”
入夜后,衔池徘徊在宁珣寝殿前,等着人回来。
她是真被磨得慌了心神,才答应了长乐。按长乐的计划,明日她便要走了——长乐的意思是她直接走就是,等她去知会她皇兄一声便好。
可衔池左思右想,想着还是要同宁珣说一声——他若还是不见她,便托怀和通传一声,也不能无声无息地走。
没想到今年初夏雨水这样多,她在外面等了没多一会儿,便细细飘起雨丝来。
宁珣往寝殿走时,地面已经湿透了。
怀和一面替他撑着伞,一面小声道:“奴才听说,今儿长乐公主去找了宋姑娘。”
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宁珣眼皮都没抬一下,下一刻却听怀和继续道:“而后宋姑娘便收拾了东西,似乎是要搬出去的意思。”
怀和忐忑着咽了一口唾沫——他还记得那日他打着殿下的幌子,对宋姑娘说要送她回夺月坊一事。
万一宋姑娘这回真是要搬回夺月坊,殿下怕是能扒他一层皮去。
闻言,宁珣步子停下来。
怀和小心去看殿下的神色,却见殿下望向了寝殿门前——他随着望过去,便看见刚提起的宋姑娘。
她蹲在檐下,也不知是等了多久,一点动静也无,连盏灯都没带,若不仔细看,甚至要以为是块石雕。
见殿下举步朝那儿过去,他忙不迭撑着伞跟上。
不知是不是他错觉,殿下步伐比方才要快上不少。
宁珣停在她身前。
衔池方才是犯瞌睡了——这段日子来就没睡过整觉,雨声细腻,听久了不觉就犯困。
听见脚步声她才睁眼,视线从眼前那双云纹皂靴缓缓上移,望进来人眼底时,都尚未反应过来。
雨丝织进来,她那双眼似乎都水漉漉起来。
宁珣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到她身上,而后转身进了寝殿。
走了两步,发觉身后没有动静,他回头看了一眼。
她还待在原地,只紧紧拢住他披过去的那件外袍。
他淡淡问了一句:“你想在外面等着雨停?”
衔池立刻起身,跟了两步,却停在门槛前——从前她进出如无物的地方,这时候却畏畏缩缩。
宁珣眉心一跳。
他这几日,是不是将人冷得太过了?
他叹了一声,去拉住她手腕。
衔池被他牵着领进去,一路送到净室:“备了热水,去泡一会儿,免得着凉。”
他叫了两个宫婢随她进去,又备了一套她的衣裳送进去。
可她出来时,却仍穿着他的外袍。
宫人都退了出去,开关门的间隙宁珣看了一眼天色——雨下急了,她还有一阵儿才能回去。
衔池安静得反常,坐在案几旁的矮凳上,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听了怀和那两句话,宁珣知道她多半是为要搬出去一事来找的他,但她不先开口,他也不会问。于是便也进了净室。
他沐浴完出来,却见人已经坐在他榻上,身上还是他那件外袍。
他方才从雨中走过,伞撑得再仔细,外袍怕是也会沾了水。
宁珣走到她身前俯下身,十分自然地替她将外袍解开,同往常一般——瞳孔却猛地一缩。
她……竟只穿了这件外袍。
衔池抬眼,平静看向他:“殿下问我还有什么想求的,我有。”
“我想要殿下。”
“就今夜。”
她适时伸手勾住他脖颈,阻住他起身的动作:“殿下放心,不是借此向殿下认错,也不是为了让殿下消火。”
“认错,衔池那日已经认了。”
“而此时此刻,”她嗓音软下去,尾音微微上扬似是带了小钩,挠在人心口:“我想好了,只是想要殿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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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药没断。”◎
她说这些话时, 声音稳着,神色也平静,唯独双唇细微颤抖。
宁珣的视线停在她唇间, 忽地抬手按了按她唇珠。
她抬腿绞上他腰腹,身子一扭,陡然间爆发出的力量将他压倒在榻上。
床幔一晃, 将外间烛光挡住, 这方寸之间昏昏如坠梦境。
衔池顺势跨坐在他身上,一手撑在他胸膛, 另只手已经勾上他腰间系带, 低头看他:“殿下不说话,我便当是准了。”
宁珣虚虚握住她撑在自己身上那只手腕, 摩挲着她腕骨,慢慢抬眼。
她已经俯身吻下来。
像是怕他反悔似的, 她动作略带了两分急切,宁珣顺了两下她披散下的头发,而后扣住她后颈, 重重捏了一下。
她动作果断, 可毕竟先前都是他主动亲近她,她没什么经验,不免有些棘手,硬着头皮往下坐——
宁珣喟叹一声,嗓音低哑:“慢慢来,急什么。”
话音刚落,他翻身将她压住, 吻细碎描摹而下。
似乎是雨声在淅沥。
浮沉之间, 宁珣抽出手。衔池睫羽一颤, 睁开眼看他,眼神浸了水光般的恍惚。
他慢慢捻开指尖湿意,克制着问她:“真想好了?”
他嘴上问得慢条斯理,解开衣裳的动作却分毫没有让她再想想的意思。
衔池刚点了下头,便觉有什么抵上来。
她下意识的抗拒早在方才便被他悉数化去了,因而真正接纳他的那刻并没有预想般那么疼痛——但也还是异样。衔池短促吸了一口气,死死抓住他后背。他停住动作,安抚地来吻她,饶是这样,她也出了一身薄汗。
太过陌生的感受让她一时有些受不住,颤声叫他:“殿下……”
宁珣含住她耳垂,嗓音低沉得不像话,黏腻在她耳侧:“叫名字。”
他控着她的呼吸,何时轻,何时重,何时急何时缓,磨得她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便顺着他唤:“宁珣。”
良久,他缓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指间绕着她头发。她发丝本带了些凉意,很滑,在手中捻久了,也便觉出热来。
衔池慢慢才回过神,眼尾氤着些舒服的懒散情态,嗓音已经有些哑了,本还想着同他说长乐要接她走的事儿,却只来得及开了个话头:“殿下……”
宁珣倏地将她翻过去,一手按在她后腰,“一会儿再说。”
他自她身后覆上来,咬着她耳朵低声诱哄:“忍了太久,今夜就体谅我一回,好不好?”
——话里进退有度,似是在同她商量,衔池刚要说什么,却被他轻掐住下颌堵住了嘴。
哪是一回?
他早就熟悉了她身子,太容易就叫她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她以为自己是一滩水,翻来覆去,只有在他怀里才勉强成形。
战栗的余韵过去,衔池往后退了退,只退到床榻最里,被他自两侧扣住脚踝。他的手不紧不慢抚上来,而后倏地一拽——意识到危险,她在喘息的间隙推他,嗓音彻底哑下去:“不要不要了……”
宁珣自一旁拿了茶盏,俯身渡给她一口热水,润过喉咙。
衔池兀自平息着,发觉他的手又划过她腰侧,不觉睁大了眼睛看他。
宁珣握住她的腰,低头吻了吻她眼尾,吮去未干的泪痕,话音带着的笑意里似是餍足,可食髓知味,贪念只要一起,又哪有真正知足的时候。他咬重了前两个字,低沉而缓慢:“今夜想要我,你自己说的。”
直到她连哭都再哭不出来,“今夜”才彻底算完。
今夜也确实结束了——毕竟再过一阵儿,天也该亮了。
细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夜,这时候雨声又有些急。
衔池被他从净室抱回榻上,一身干爽地钻进他怀里。累归累,中途断断续续的困意这时候反而短暂地退了下去。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支起身子,小声道:“避子汤好像要这时候喝才管用……”等她一觉起来,就过时辰了。
他喝的那药须得连着三个月不能停,算算时间,其实到今日也该起效了——只是前些日子闹成那样,他怕是将那药断了吧。
宁珣将她脑袋按回自己胸前,言简意赅:“药没断。”
她猛地抬头:“没断?”
他五指插进她发间,慢慢向下梳开:“我是气着了,又不是要和你分开,断它做什么?”
衔池“哦”了一声躺回去,半天才闷闷道:“可是你那时候说,要送我回夺月坊。”
倒学会秋后算账了。
他顿了顿,低头时不经意间瞥见她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不由软了声音:“是怀和说的,不是我的意思。”
“就没想过放你走。从前没想过,以后也不会。”
怎么可能放人?刻意接近的人是她,当初也是她自己要留下,他给过她选择了,既然是她自己选的,往后生同衾死同穴,她后不后悔情不情愿,都怨不得他。
他早说过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不过话说到这儿,倒让他想起另一桩事儿:“长乐同你说什么了,这么急着就想跟她走?”
“没说什么,就是想让我暂时避一避,等你气消了再回来。我想着也是,与其被你送出去,不如跟长乐公主走——被你厌弃送走,往后便回不来了。”
她声音里听出些许湿意,宁珣扣着她后颈,让她抬头,果然看见她眼眶发红。
宁珣呼吸一乱,低声哄着:“是我这几日做得太过了,话说得重了。”
“本也只是想等你彻底想明白,认个错,也长点记性。”
这段日子来,他一点也没比她好过。
她不来找他,他见不着人,便又是担心她今日过得好不好,又是介怀她为何不来;她来了,他一面心疼她,一面还要克制着装作不在意。
正反都是钝刀子磨人,捅了她的一下,就必然要割他自己一道。
意识到宁珣现在对自己简直是有求必应,衔池眨了眨眼:“可是那日认错以后,为什么还是不肯见我?”
“……是我认得不对?”
不该。她确实想了很久,也想明白了。
“对,但不全对。”他揉了一把她发顶,顺势将她发丝在指间缠了几圈,“你今夜过来时说,想明白了,想要的是我。”
“现在你要到了。”
宁珣低头,吻了吻指间发丝,把玩了两下,方抬眼看她:“还有没有别的想要的?”
衔池想也没想,直接道:“有。”
她紧紧盯住他:“以后再生气,也不能不见我。殿下贵为太子,太子若是铁了心不见我,我一点法子也没有。”
宁珣低声笑起来,“我就算这时候答应你,等到了气头上,也得忘了。”
衔池垂下眼睫,知道他说得倒也有道理。还没等给他什么反应,便又听他缓缓补了一句:“但也有个办法。”
她狐疑看他:“什么?”
他语气散漫,却说得理所应当,“祖宗礼制不可废,再怎么着,初一十五,太子也须得留宿太子妃处。”
衔池愣了一下,一时似乎没听懂他的话,重复问了一句:“……什么?”
他低头吻在她唇上,不沾情/欲,浅尝辄止,而又郑重其事。
“只能先许给你。”
衔池还愣着神,突然听他低低道了一声:“对不起。不管怎么说,还是委屈你了。”
她匆忙摇头,“衔池不觉得委屈。有没有名分,是什么名分,都不委屈。殿下不必……”
他打断道:“不委屈,然后呢?”
他索性将她心底不愿意去深思的地方直白戳破:“心甘情愿,看着我娶妃?你可知道东宫能有多少妃嫔?太子妃,良娣良媛,还有……”
衔池听不下去,伸手捂住他嘴。
她的手细微打颤,轻易便被他扣住,拉了下来。
他五指挤进她指缝间,缓缓握紧。
“衔池,我们会有日后。”
“我生气,也是因为你从未想过我们的日后,有今日没明日似的。这件事上,也不必想着要体谅我。”
“你敢跟旁人要的,不敢跟旁人要的,都要敢跟我要。还得要得天经地义,顺理成章。”
作者有话说:
宁珣内心:她为什么从来不考虑我们以后会怎么样?是不是就没打算过要嫁给我(阴暗爬行)
衔池:其实……主要是因为我怕我们两个活不到那个时候……
宁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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