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天 ◇
苏挽秋醒来的时候, 叶浮光不知在她旁边静静躺了多久。
她还带着午觉刚醒的困顿,将平日里展露的那些荆棘尖刺收拢,竟是难得的平和, 抬手替身前人将一缕头发别在耳廓后。
窗外午后的阳光被窗棂纸一遮,朦胧模糊地拢过来, 将叶浮光裹在其中,蜷起的一团人影看起来轻飘飘的, 给人一种难以抓住的错觉。
于是苏挽秋忽然又有些不太高兴了。
自前朝大夏没落以来, 她虽顶着该被通缉的前朝公主身份, 但因为当初沈家军攻入永安时,她的身份就被寻芳姑姑自己的孩子顶替了,被证实为死亡——
后来寻芳带着她回故居,侍她仍如侍君, 后来带着她去到草原王庭的大衹故地, 她又恰好带去祥瑞, 令王庭祭司将她奉为圣女, 成为大衹王与祭司之外地位最高的人,即便如今贵霜是大衹王所有儿女中势头最盛, 脾气最差的,对她也得客客气气。
可以说,苏挽秋虽不再是公主, 但除了年少逃亡的那段日子, 其余时刻仍过着公主的生活,周围人对她百依百顺,这天底下的事物仍然没有她不能得到的, 包括那座已经易主的永安城, 也曾是她熟稔于心的家。
如今在一个对她百依百顺的小废物身上体会到这种抓不住的感觉, 苏挽秋本能地想要折断她的手脚、好让这种错觉消失,但指尖才刚刚挪到小宠物的后颈位置,就听见叶浮光吸了口凉气。
尔后掀起眼帘,恍然地出声道:“您……醒了?”
苏挽秋“恩”了声,却没让她起来叫人过来,而是抬手把她的脑袋压下,随后就看见了她衣裳领口下发红、近似过敏的那片肌肤。
后知后觉的。
她想起来宓云先前的叮嘱,说过即便这乾元信腺不全,封她穴位之后,也不能触碰太多信腺附近的肌肤,否则会将人很轻易弄坏。
关于乾元、地坤分化后的变化,即便是医书上也没有太多详略记载,因为上古时的人们根本没有这么多的性别,据说是后来不知哪朝哪代的人发生了变化,至今才有医书慢慢总结、记载这些性别。
总之目前的医书异闻里有记过,有些信腺强的乾元地坤被封了信腺之后,因气血逆行、情绪失常,变疯或者暴毙的,都有案例。
苏挽秋起初是没想着留这小废物多久的,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腻烦,所以不在意她活多久,而今正在兴头上,思索片刻,“让宓云来给你看看吧。”
她的指尖划过叶浮光的面颊,“反正你不划破肌肤,就没有信香,你这样怕疼,应当不会为了报复我就弄疼自己吧?”
叶浮光轻轻地点头。
……
不多时。
宓云再次被召入殿内,他拎着药箱来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又看了眼苏挽秋,虽然已经领略过她的任性和目中无人,但想到这位圣女出事的代价,他舌尖抵了抵后槽牙。
还是露出了一枚十分阳光的、甚至能展现出他两枚酒窝的笑容,像是不记得之前的龃龉,行礼过后,温和地出声建议:
“小公主。”
“城中已无可用的水井,明日若再不走,我们就得永远留在江宁了。”
苏挽秋眉尖蹙了下,虽然很讨厌这家伙的唠叨喋喋不休,但却也知道他说得是对的,唯一遗憾的是,“监看的人还没有传回来消息?”
她要的,沈惊澜已死的消息。
宓云顿了顿,“仍未。”
苏挽秋烦躁地“啧”了声,“真难杀。”
她常常不懂沈惊澜究竟是什么怪物,同样是中了“三春生”,连草原王庭最强壮的乾元都会因得不到解药发疯,偏偏她还能醒来,又碰上了恰好能压制她余毒的乾元信香,现在入了那瘟城扶风,怎么还能苟延残喘?
下首的人并未回答。
倒是她自己很快想通了,“知道了,明日一早就启程。”
随后,她对宓云挥了挥手,示意他速去给叶浮光看诊,别在这里碍自己的眼。
见她听了自己的建议,宓云松了一口气,也认命地往叶浮光的方向看去,心想这小公主倒是和贵霜王子越来越像了,总是喜欢将身边的人弄得伤痕累累——
然后他就看到了叶浮光后颈的异样,了然道,原来是先前被封的信腺问题。
不过。
信腺不全的乾元,被封了穴位也这么容易异样吗?
疑惑才刚冒上心头,宓云就见到叶浮光咬着下唇、转开了脑袋,脸颊上还有被捏出的指痕。
他倏然了然。
恐怕又是苏挽秋的什么奇怪爱好,才将人折腾成这幅模样的。
宓云解了惑,心中却仍很冷淡,先前同情这人与如今为了苏挽秋的安危、将对方舍弃这点并不冲突,他确认道,“虽然确实是信腺堵塞引起的症状,不过这也不妨碍公主同她相处,还是说,你打算带着这个人回王庭?”
“恩?”
苏挽秋歪了下脑袋,“不错的建议。”
她好像想到了一个主意,“正好带回去让贵霜看看,我的小宠物,比她抓回来的那些都可爱,还是个超乖的乾元。”
宓云:“……”
我看你是想把贵霜王子气死-
无论如何,在叶浮光提心吊胆听着他们的对话时,或许还是相国寺的那柱香起了作用,最终事情仍如她所愿,她被封禁的穴位解开了,不过她使劲掐住了手心,以疼痛逼迫自己不要泄露出一分一毫的信香。
宓云抬眸看了她一眼,想着她果然如苏挽秋所说,是个十分怕疼的小废物。
针灸时间完成之后,他一根根抽回自己的银针,想要卷起自己惯用的这一套工具离开,却见一直很安静的叶浮光忽然出声问,“这位宓先生,可否……借我一根银针?”
在外间懒懒等着婢女给她剥荔枝的苏挽秋也转了下眼眸。
宓云问,“怎么,你懂医术?”
叶浮光摇头,松开自己手腕上一圈圈的绷带,露出上面已经部分结痂的伤口,边上还有先前被勒破的肌肤碎片,她试着出声道,“她……公主,应当不喜欢我留伤,这周围的碎皮,我想着应当可以用银针挑掉?”
宓云:“?”
你再说一遍你想用我的针干什么?
他瞳孔地震,有一瞬间很想把叶浮光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装了什么,物理意义的那种打开。
倒是苏挽秋忽然笑了出来,仿佛被她逗乐了,“我好像没同你说过我的身份,你为何也跟着叫公主?”
叶浮光不知如何回答,用一副“我跟风”的茫然表情看她。
苏挽秋莫名地心情又转晴了很多,她发现自己确实挺喜欢这只总能给她惊喜的小狗,于是对宓云扬了扬下巴,“那就送她一根,我倒要看看她要怎么用你的针。”
宓云二度:“?”
他想骂人,因为这些细银针当初找工匠制作就不易,虽然长短、粗细不同的每一种都有同样的好几根备用,但这些毕竟是用一根少一根的银针。
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苏挽秋轻笑了一声,“别那么小气,我记得那狗皇帝赏过你一套纯金的。”
因为她这句独特的骂,叶浮光难得跟她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共鸣。
宓云没话了,木着脸让她挑,发现她选了一根中等长度的细针,便意味深长地示意她可以现在看看,能不能将自己手腕上哪怕一缕细皮扎下来。
叶浮光装作不懂的样子,用那细针戳了下,将自己扎得肉疼,针却没有刺透一点薄皮,而当她咬牙想用力的时候,超软的银针却已经开始弯曲。
——这是当然的,因为这下针需要一些指尖的存劲,而且还需要一点利落的狠劲,倘若就这样让针在自己的表皮胡乱扎,不仅会把自己扎超痛,而且还很可能非常难扎进肉里。
宓云好整以暇地朝她伸出手,“现在可以还我了?”
叶浮光用迷惑的眼神看着针,再看自己手腕上的伤,看起来依依不舍,好像不服气还想试试。
宓云于是转头去看苏挽秋,“怎么,你这么喜欢她,处理伤口这种小事,就没有人伺候吗?”
苏挽秋理所当然地答,“自然是有的。”
不过她吩咐去伺候叶浮光的吉祥,小宠物好像不太喜欢。
只是听她说了,倘若不要那人伺候,吉祥在这府中也不过是一张多余的吃粮食的嘴,倒是不如埋在院里当花肥,也省得出行还得再塞个没用的婢女进马车。
也因为这个,叶浮光没再表现出对吉祥的不喜欢,但也十分冷淡,不像从前王府时那般同她亲近。
总之,苏挽秋欣然勾了勾唇,一锤定音,“区区一根针——”
“就让她留着玩吧。”
宓云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末了回忆完人体的所有致命穴位之后,又衡量着这乾元的胆量和力道,心想,算了,小公主活该长个教训。
……
小公主看起来大方极了。
甚至在不知道叶浮光将那根针藏在哪里的情况下,晚上依然也选择与她同床共枕,只是在她续讲故事的中途,仿若想起来什么似的,笑着摸着她的脸问道,“你知道区区一根针,是伤不到我的吧?”
叶浮光愣了下,点头。
苏挽秋枕着手臂,眼睛半闭着,神色很悠闲地说,“我倒是希望你能做些蠢事,这样我就有机会让你领略对我动手的代价了。”
虽然在小狗没犯错的时候,其实她也是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折腾对方的。
但怎么说呢,每次看到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就会让苏挽秋产生奇异的罪恶感,即便她并不受这种感觉影响。
她还是更期待——
看到这张软软的脸颊上露出懊恼、惊惧与后悔的模样,然后声泪俱下地求她,哭得梨花带雨,漂亮不已,不断地认错,发誓再也不会离开她的美妙画面。
而且,到那时,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名正言顺地不放过这个小宠物了,毕竟犯错的人,挨罚是应该的。
想到这里,苏挽秋觉得自己确实缺这么个机会。
于是她握着叶浮光的手指,放在自己额角太阳穴的位置,同她道:“只要够果断,以你拿的那根针长度,全部刺入这里,或许能杀了我。”
在她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其实叶浮光就在将自己的手往回抽了。
苏挽秋缓缓睁开眼睛,明明是很清纯的面孔,却因为那颗鲜艳的、红色妖异小痣,变得极其具有蛊惑感。
她仔细打量叶浮光的眉目,却没有从里面找到一点对自己的仇恨或者杀意,但也没有任何的眷恋与沉沦。
什么也没有。
这让她忽然有些看不懂叶浮光了,不知她究竟要做什么。
不过也无所谓了,明日他们就要离开这座城池,往北方去和贵霜汇合,预备之后去找大宗的皇帝索要盟约上的岁币,她知道,大宗必然是交不上钱的。
战争很快就要重新开始了。
而叶浮光,会是跟在她身边的,最可爱的小宠物-
苏挽秋先前和宓云的所有谈话,都没有刻意避开人,叶浮光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她知道等离开了这座城之后,自己想要去到沈惊澜那里,恐怕更难了。
她要抓住一切机会——
讲完故事,将苏挽秋哄睡之后,她也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哪怕她在这个地方已经有些失眠,可需要为明日的出行积攒体力和精力。
晨鸡破晓,金乌跃出云层。
整座府邸都已经被下人收拾完毕,没有留下任何的可疑痕迹,叶浮光跟在苏挽秋的身边,走出大门的时候,才知道他们居然带了这么多的兵卒,而且各个都是身强力壮的乾元。
大衹跟中原不同,在劫掠不到百姓作为奴隶去帮忙放牛羊和耕种的时候,就只能用自己族中那些中君去干活,而肥美的马、功勋,自然都是属于乾元的,他们最擅长的是在马上作战和攻城,并不善于防守,所以不如中原那般需要大量步兵,让中君也需入伍。
也即是说。
如今在这里的所有人,除了苏挽秋和伺候她的地坤,还有一个伺候叶浮光的中君吉祥之外,剩下的全是乾元。
他们还带着异族的样貌特征,所以各个都戴着斗笠围巾,挡住面庞。
她收回目光,看着跟自己寸步不离的吉祥。
然后面无表情地与苏挽秋进了车厢。
苏挽秋玩着她挽起之后仍垂落的部分长发,出声道,“马上就要离开江宁了,这里是你的家乡,你就没有不舍?”
叶浮光想了想,诚恳地问:“扶风在何处?”
正在用手指卷她长发的人忽然将手往下落了落,拽得她头发疼,同时往窗外看了眼,“没想到你还这样惦记着她。”
“我以为公主会想要知道,我在彻底离开她的时候,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有赖于原著站在苏挽秋角度的诸多描写,即便她暴露了一些作品里从没展示过的恶劣,但叶浮光确实也算得上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了。
苏挽秋沉吟片刻,笑道,“你倒是很会揣度我的心思。”
但后来她没再提及任何有关沈惊澜的事情,反而是从车厢旁的小柜子里拿出一叠炒豆子,放在叶浮光面前,“因为你提了令我不喜的名字,所以你这三日,都只有这个可以吃了。”
……
车队畅通无阻。
甚至在出江宁城的时候,还有百姓夹道相送,就好像苏挽秋才是朝廷派来拯救他们的人,他们甚至不知道城中水井里最初的死尸究竟是谁丢进去的,只知道,在圣女来的时候,他们从原本就要饿死的样子苟延残喘至今。
不知行了多久。
在叶浮光再次被颠簸到脑浆都要晃出来的时候,咬着那硌牙的硬豆子,听见苏挽秋陡然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眼。
“此处应当是离扶风最近的驿站了,顺着江流而下,十里就能到扶风。”
她瞥了眼叶浮光,“不过,你既不擅长水,也没办法骑马,就算我先让你跑一里地,你也会被他们抓回来的。”
叶浮光点了点头,“是的。”
她说,“那车马能在此处歇会儿么?我快要被颠吐了。”
苏挽秋露出嫌恶的表情,赶她下去的同时,让吉祥带人看着她,即便她只是去那条河边遥望远处,身后也有起码五个乾元士兵虎视眈眈地看着。
江水滚滚。
像是能将人的思念也带去下游。
叶浮光站了好久,缓过那阵头重脚轻、下了车也像是还在颠的感觉之后,在她身后的吉祥很轻地提醒,“王妃,当回了。”
其实苏挽秋身边的婢女从不这样称呼叶浮光,因为在她们看来,只要来了苏挽秋身边,叶浮光从此就不再是大宗亲王侧妃了。
只有吉祥,好像还不知如何改。
说面前这条是江,其实只是因为最近涨水太猛,从前这里只能称一片湿地,现在都淹得水势匆匆,而穿着粉白衣衫的女人就被那水上光映照得好像一片飘摇的花瓣。
她看着河边被冲的东倒西歪的草叶,忽然出声,“吉祥,你知道我为何从来不细问你的苦衷吗?”
站在她身后的人沉默不已。
吉祥其实想说,她没什么苦衷。
她只是生来就该是伺候公主的,接过了她母亲的活儿,仅此而已。
但她过了会儿才轻声道,“无论如何,倘若王妃此次出来不是带奴婢,而是带如意,就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对——”
叶浮光终于再度看她,露出个神色很复杂的笑容:“我一直记得,所以你也当记着这件事。”-
叶浮光抬手将针扎进自己脑袋里的时候,守着她的那些乾元还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他们只是防这个人逃跑,而在她手中光芒微闪的时候,又以为她是不自量力地想攻击他们,谁知这小姑娘只是想扎自己,一时间,谁都忘了拦。
离她最近的吉祥呆呆地看着她,“王妃……”
她从来不记得,叶浮光是这样有自毁倾向的人。
还是说,因为待在公主的身边让她这样无法忍受,所以她选择去死?
就在吉祥怔愣的期间,叶浮光扎完第一下,毫不犹豫地拔出针,去扎下一个穴位,剧痛蔓延开来,与之一起通彻的,是瞬间释放出来的凛冽信香——
原著里后期,大衹的士兵们无法与大宗对抗时,宓云曾用一些方法让大衹的乾元士兵变得强大不已,像是不知死、不知痛的傀儡,在战场上无往不利,而且他们的信香一度让沈景明军队里的乾元动弹不得,在战场上如稻草人,眼睁睁看着刀兵袭来。
做这种傀儡需要浸泡的药液叶浮光当然搞不到,但她将能增强信香的穴位全部记住了,因为当时她拿这个问过自己的中医朋友,这些穴位是不是真有那种功效。
朋友:“……首先,我们没有abo设定,其次,奇经八脉本来就玄之又玄,作者随便编一编,也不会有傻子去试的。”
现在,准备尝试的傻子,就在符合设定的世界里孤注一掷!
就在那些乾元士兵试图围上来阻止的前一秒,毫不犹豫起针落针的叶浮光肌肤里已经浮出好几处小小的血珠。
与此同时。
在所有大衹士兵的眼中,六月的天空像是突然转阴,大片大片的厚云聚集而来,有白色的雪花飘飘落下,而他们只是被一片雪碰到,就俨然如坠冰窟,丝毫动弹不得,包括他们释放出的信香幻象,也被雪冻成了冰。
他们僵硬地连手都抬不起来,只能任由那层层的雪一片片落下。
反复盖在他们的脑袋,肩头,堆积出厚厚的雪堆,转瞬间,将他们淹没。
而他们并非强劲松枝,在暴风雪里,承受不住肩头的雪色重压,一边膝盖控制不住地半跪下去。
就连本来在他们当中最为强大的宓云,也惊异不定地看向叶浮光,“……她怎么可能有这般强大的信香?”
甚至让他都心生惧意!
更不用说是马车里身为地坤的苏挽秋,还有她身边的婢女,几乎在这股强大的乾元信香冲击下晕过去,甚至苏挽秋还有要被强迫拉入信期的征兆。
……
叶浮光将针停在最后一个穴位上没有拔出来。
只有这根针在的时候,她的信香才能维持这般横扫千军的姿态,但凡她拔出来,刚才被压榨出的无限潜能就会瞬间消失。
这根针会随着她的动作,慢慢没入穴位里,游走在她的经脉中,支撑着她所有的行动,直到行走到她的心脏位置,杀死她,才会彻底停下。
但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叶浮光站在河边,看着近在咫尺憋出酱紫色面孔、却也不能抬起手指拉住她的那些士兵,还有从头到尾都感受不到她信香、却看着她做完这一切动作的吉祥。
吉祥好像已经知道了她的选择,面色非常复杂地唤她,“王妃。”
叶浮光看着她,“你拦不住我。”
“……你逃不掉的,你不会骑马,只用腿跑,也是跑不掉的。”
“我不骑马。”
“……那你就会淹死在这条河里。”
“或许我命当如此。”
叶浮光说完这句话,没再看她一眼,毫不犹豫地投入面前那条湍急的河流,不多时,上游那些被卷入的泥沙、断树,也跟着倾泻而下。
水色没过她头顶的时候,她残留下的信香都还没消失。
在其他乾元看起来,她犹如一条鱼没入冰封水面,消失不见。
过了好久。
原本站在河岸边的士兵才有动作,回头去请示宓云,是否要派人跳下去寻找,但大衹的士兵也是不擅水的,而剩下的人则是抽出了背后箭袋里的箭。
宓云匆匆拉着马去到马车边,“公主?”
苏挽秋面色通红,已经有信期的征兆,却强忍着,按着后颈的信腺附近位置,怒意几乎将她的眼瞳都点燃。
“放箭!”
她说:“既然死都要离开我的身边,那我就成全她,让她的尸体飘去跟沈惊澜作伴!”
宓云知她是得不到也要毁掉的性子,没什么表情地对周围人抬了抬手,尔后,几十只长箭带着尾羽刺破晴空,簌簌射入水中,却没有见到任何痕迹,也没有飘上来的血色。
他没有让士兵再浪费箭矢,只是想到叶浮光刚才的几下动作,沉思道,“小公主,你可没说过这位王妃会那种邪.术。”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居然能让一个信腺不全的乾元,爆.发出那等能量?
倘若此刻还在城中,或许整个江宁的乾元地坤都会以为六月飘雪-
苏挽秋没说话。
她在回忆叶浮光昨晚看她的眼神。
现在想来,是已经有所决定,所以才那般心无旁骛,眼中再装不下其他。
……沈惊澜究竟有什么好?居然让那条小狗宁死都要回到她身边?
她安静了片刻,眼中露出几分讥讽,“让吉祥滚过来。”
而被她唤的人,已经走到了车马边。
吉祥还在想叶浮光跳下江水之前的眼神,比起她决绝的动作,那眼神里却是带着抱歉的,就好像在跟她说,对不起,明知你可能会死,我也得走。
她总算明白了王妃的话。
在湍急的江流声音里,她平静地接受了自己背叛、被抛弃、如今因看护不力可能要被杀死的命运。
——或许也只能怪命运。
如果她生来就是大宗人,就好了,那样就可以一直跟在王妃身边了。
她其实是愿意一命换一命的,倘若她的死,能换叶浮光在那条江河里活下去,是不是她也不算是背叛?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二更……
呃,写着写着断不了,那就这样吧!
晚上看看能不能加个更,但我得先去看电影哈哈哈哈!所以留言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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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二天 ◇
那股凛冽的雪花气息被江风吹到湘水下游时——
有人戴着斗笠、在江边看涨水的状况, 同身后站着的人小声抱怨,“啧,这是咱俩该干的事情吗?朝廷的通缉令还没下到这里, 完全是因为这里的大小官员忙着救灾,你之前欠我五十两黄金的救命钱可还没给呢, 怎么就来趟这浑水?”
在她后面,有张破桌和小木几, 几案旁边斜斜支着:“看病, 三文一次。”
坐在小几上的人甚至都没办法伸长腿, 在身后人的唠叨下,语气淡然地答,“聒噪。”
江边的人被她噎了一下。
好像还想说点什么,却在这时动了动鼻尖, “咦, 什么味道?”
属于乾元的本能让她想辨认这是来自何处的挑衅, 可是嗅觉却无法辨认这到底是什么, 这让她有些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感受到的是不是乾元信香,不过在得出答案之前, 因为江风带来的凛冽夹在过雨的冷冽里,已经令她本能地释放出信香与之相对。
“……好奇怪。”她喃喃着,想要转头问自己的好朋友这到底是什么, 然而在回身之前, 就先听到了什么东西被碰掉的动静。
然后她就看到了刚才还在耐心接诊、准备观察疫病扩散情况的朋友倏然站了起来,甚至一贯在意形象、每天都在想办法把那面问诊旗子摆正的家伙,头一次自己把自己的招牌碰倒了。
“……小鱼?”
叫她的人磕巴了一下, 才想起来她们俩最近喊的是化名, 差一点就要暴露好朋友的名字了。
而医者陡然往江边走去, 将自己的信香当做探测器使用,竹叶香味竭力往河流的上游而去,试图捕捉这股给她带来天然威胁、哪怕释放不多却也让她铭记的信香究竟来自何处。
隐隐约约。
明灭不定。
有一阵没一阵的,这是……在河里?
她重新睁开眼睛,冷冽的眼眸看向这条因支流汇聚、奔腾泄洪而变得格外湍急的江河,蓦地出声道,“阿遥,找船,下河。”
许乐遥:“?”
她看了看这条掉下去可能都不知道上哪儿捞尸骨的河,再看说出这个要求的好朋友,很想问一句,“你没事吧?”
叶渔歌瞥了她一眼,“你若不去,我自己去。”
——只是,叶浮光为什么会在水里?岐王难道也出了什么事?
……
扶风县。
本来因为昏倒、被扶在帐篷里歇息,至今都没有醒来的沈惊澜忽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其实她仍然没怎么恢复视力,头也依然很疼,血管里甚至也还翻涌着那股让她时刻难安的躁意。
可是。
就在睡梦中,她看见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
是不讲道理的六月大雪,让人在潮热烦闷的夏季,忽然得了一缕冰凉。
而那缕冰凉也从梦境照进了她的现实,沈惊澜恍恍惚惚地释放出属于她的山茶味信香,追逐着这股曾经在她的信香里留下过记号、安抚过她的凛冽。
是叶浮光。
是她的王妃。
“王爷?”今阳听见有人说她醒了,试着在帐在喊了一声,想要知道她如今恢复得如何。
在这扶风县还康健的大夫目前全部都被请去照顾感染的人,不少自己也身体抱恙,他怕沈惊澜被染了病气,打算让禁军去江宁城里绑个大夫过来看看,结果人还没带回来,沈惊澜居然就又醒了。
“今阳,领一支小队。”在帐篷里坐起来的人缓缓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现在能看到模糊的光,虽然整个世界都不明晰,但听力好像已经恢复,于是她定了定神,竭力压下自己心口的不安,出声吩咐:“跟我去湘水。”
是湘水的方向。
她还记得先前在王府里的时候,小姑娘听见要跟她来江宁,杞人忧天地在旱地学了半天的游泳,后来知道是坐马车过去时,轻轻松过一口气。
她也记得,叶浮光还曾经让她寸步不离地带着。
那时她以为的撒娇和忧虑,统统成了现实。
——她为什么要抛下叶浮光呢?
想到这里,沈惊澜莫名觉得喉头一甜,本就翻涌的气血和近日的忧虑,加上对王妃的担忧,统统聚集到一起,令她倏然吐出一口血来。
今阳吓疯了:“王爷!”
他在帐外就跪下了,“您有事吩咐属下便是,何必劳累自己?”
沈惊澜随手揩过唇边的血色,留下的痕迹倒是和身上那件深红色的衣衫相同,这一口血吐出来,她反而觉得轻松很多,于是摇了摇头,“此事,本王得亲去,速速整队。”
那是她的命啊。
她怎么舍得交给别人?
沈惊澜想,她已经不守信用地抛下过王妃一次了,这一次,即便是死,她们也应当死在一起-
与此同时。
河流上游,扶风驿站附近。
车队行程有些僵持,宓云有些头疼地看着说风就是雨,今天要下雨、就绝不允许老天爷是晴天的圣女,他从不记得圣女在王庭时是这样的性子,毕竟贵霜王子还亲口夸过她的脾气好。
如今看来,不是脾气好,而是演技好。
甚至让在永安宫里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宓太医都再笑不出来,按着额角道,“你明知沈惊澜人就在扶风,这时过去是想同她撞上吗?还不到时候,公主。”
“就凭此刻的她,怎么可能还认得我?”苏挽秋吹着自己昨日才让婢女新染的蔻色指甲,很执拗地出声道,“我这人向来睚眦必报,让一个背叛了我的家伙活下去,我还没这个心胸,今日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宓云:“……此事我可以让几人留下,悄悄在湘水下游搜寻,若是找到了她人,还活着便补一刀,死了便将尸体丢回去,再回来同你禀报,不行吗?”
“她还活着。”
苏挽秋很肯定地看向他,“那股信香还未消失,你察觉不到吗?”
宓云自然能察觉到,可对他来说当务之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挽秋这是自己看人看走了眼,又亲自为对方提供了逃跑的必要工具,如今就该长个记性。
仿佛读懂了他的神色,苏挽秋笑了下,“你别忘了,她知道我是公主。”
想了想,她补道,“况且,她未必认不出你大衹人的血脉特征。”
若是让皇帝知道这次南方的水患还有前朝和大衹人的痕迹,到时候的岁币恐怕就别想让大宗交得那么容易了,而这是给王庭提供足够资源发动又一场战争的重点。
宓云沉默了片刻。
想到那铭刻在所有大衹人心中的最高王庭,他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的时候吩咐道,“转道。”
“沿湘水一路去下游,乾元儿郎们记住这股冷意,搜寻逃跑者的讯息。”
“找到之后,杀无赦,将尸体带来。”
作者有话说:
二更完毕~还清所有债务嘻嘻~
*
今天推推这个!!!
《请女明星跟我保持距离》by一只花夹子
清明过去,岑致赴了一场朋友的生日约,但没想到当红女明星段如槿也会在场。
潮玩空间的等待区内,段如槿抬了抬自己的鸭舌帽,笑吟吟地跟大家打了个招呼。
岑致凑巧偏头,没跟她的目光对上。
朋友趁机敲打其他人:“你们可别乱来啊!如槿跟阿致一样都是直女!跟她们都保持距离!什么也别想!”
岑致在一旁闻言,翘了翘眼皮。
直女吗?
她明明记得五年前段如槿在一个雨夜问她要不要一起“睡觉”。
而她没有拒绝。
她还记得那晚的段如槿很狼狈,有些挫败地贴着她,眼眶泛红,说:“岑致,我找不到位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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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三天 ◇
叶浮光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水池里和别人家孩子比赛憋气。
谁也不肯当第一个起来的, 哪怕憋得脑袋缺氧,也不愿意从池水里扶着墙壁站起来,那时候厉害的能憋两分钟左右, 最差的也肯定在四十秒以上。
——她这次需要憋多久才可以冒出水面呢?
她也不知道。
只是想要尽量下潜得更深一点,哪怕她在这水中什么也看不见。
比起这个季节应该有的热与躁, 江水滔滔实在冰冷,甚至让叶浮光会恍惚以为自己就算在这条河里淹死、或许也要落到最冷的寒冰地狱里去。
连骨头缝里都被凉水浸透。
……好像每次遇到女主角, 她就总是要受伤?
最开始的时候是让她后颈肌肤被划破, 而这次待在苏挽秋身边只不过短短几日, 她就没有一天是完好无损的,就连离开也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她俩该不会是八字不合吧?
叶浮光憋得没力气了,模糊地看着湖面上的光,觉得自己真的憋不住气了, 肺里保存的气息变成长串的泡泡, 在水里不断向上飘去。
泡泡很轻, 咕噜噜地、轻松就能抵达光在的地方。
而她实在太重了, 衣裳、四肢,都像有千斤。
小王妃所有的勇气和毅力都在跳河的那一刻用完了, 现在模糊地看着怎么都抵达不到的光芒所在处,朦胧地想。
算了,喝饱了水之后总会浮上去的。
……
江流宛转处。
一团粉白的布被岸边倾倒的树木挂住, 随着水流冲刷的方向起起伏伏, 让那衣裳包裹的躯体在水中不断远去又被拉回,就在衣裳挂不住她的重量,即将任由她飘走的时候, 岸上有人的脚步不断靠近。
水草被拨开的沙沙声和鞋底踩在洼塘的动静混在一起。
“就在这里——”
“她的信香味道。”
一道声音非常坚定地得出结论。
紧接着, 有人将长长的竹枝船杆放到旁边, 跳了下来,三两步走到好友所说的位置,从快走到快跑,脚步匆匆,甚至不顾朋友的劝阻,“哎这附近全是葎草,你是不怕疼的吗?”
话音还没落。
衣衫被水边不起眼的青绿色草叶挂住、割开,皮肤被划破的血色就从叶渔歌的腿上现出痕迹。
一道、两道、三道。
像从前她们俩靠近的时候一样,因为同为乾元,信香相斥,所以她们之间总要有一个是受伤的,而之前的叶浮光又笨又没用,故而受伤的、败退的总是她。
这好像是第一次,叶渔歌不顾一切地想要走到她的身边。
在看到那道被流水冲得摇摇摆摆的身影时,叶渔歌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了一瞬,好在她很快镇定了下来,知道自己是唯一能救对方的,倘若连她都乱了方寸,叶浮光又该怎么办?
她走到那坡边,头也不回地吩咐许乐遥,“过来帮我。”
想到两人一路从永安城逃出来之后这一路的互相扶持,许乐遥闭上眼睛一蹦一跳地往前走,只有嘴上还不肯饶人,“这算因公负伤吧?为你留下的每道外伤都得你治,而且我不会出药钱的——”
她话到一半,动作迅速的叶渔歌已经将人从水里捞了出来,去探她的气息。
而许乐遥就这样看见了对方苍白的面庞,哪怕长发都被水打湿,沾在脸上,挡住了部分的面容,但这张脸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记的。
她活像白日见鬼,震惊地指着地上的人问道,“……你再说一遍这是谁?”-
“就在前面。”
“好像还有别人。”
“好在这附近的庄子因为疫病,人死了不少,剩下的都跑了,否则弄出太大动静,总归麻烦——”
宓云随口说了声,也不让大衹的士兵们再走近了,远远认出溪边的那三道身影,确定信香来源就是那边,将两指放到唇边,吹了个口哨。
车队旁的人就动作一致地松开马腹,将缰绳扯住,与此同时,动作飞快地抽出箭矢,搭在弓上,朝着溪边的几人瞄准。
“等等。”马车里始终不发一言的苏挽秋忽然出声道,“既然还活着,我改变主意了,不想让她死那么痛快,宓云,你把人给我带回来。”
宓云:?
他仔细看了眼溪边的人影,很无奈地说了句,“从这里渡水到对面,一来一回也太费事了,待你帮王庭得到中原,这样的宠物要多少有多少,公主,请别任性。”
苏挽秋让人拉开帘子,“你在违逆我?”
宓云:“……”
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才能继续对这难伺候的汉女露出个一如既往的笑容,尔后果断翻身下马,领着人往那溪流与江河的汇集处走去,就小溪的水面高度,淌水是轻而易举的。
只不过走到坡边,他忽然改了主意,想到苏挽秋带着这么个实力不明的乾元在身边的危害,宓云很轻声地对身边的人比了个手势——
是不留活口的意思。
跟在他身后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听了宓云的命令。
……
“好像不太对劲。”
不远处。
车马已经搜寻到附近的今阳对坐在黑马身上的人汇报道,“又多了两道乾元的信香味道,她身边还有别人——”
他话还没说完,一直坐在马上、看不清情绪的人忽然俯身去拍了下马脖子,然后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将身旁最近士兵的长刀抽出,毫不犹豫地夹紧马腹,驱动白雪迅速朝着叶浮光的位置跑去。
名马奔袭,转瞬就只给后面的士兵留下滚滚烟尘。
今阳愣了两秒,赶紧道,“还不快点追!”
他先前看沈惊澜上马的动作就猜到,王爷估计身体还是抱恙的,而且好像眼睛也出了些问题,现在他根本无法想象沈惊澜从马匹上跌下去的画面。
太恐怖了。
他主子要是知道,指定会被吓死。
马儿奔跑的动静很快被捕捉到,宓云朝身后的人比了个“停”的手势。
与此同时。
许乐遥也姗姗回过神来,“这动静……应该是当官的,或者是驻守当地的湘军和禁军,小鱼,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露天旷野下了。”
她俩毕竟是逃犯。
叶渔歌刚逼着人将腹部里的水吐出来,正准备下针让叶浮光缓过来,闻言头也不抬地回道,“再等等。”
“不能再等了,你抬头看对面。”许乐遥眯着眼睛,打量那些手持弯刀的家伙,像是浅滩上悄无声息下水朝着她们接近的鳄鱼,她甚至没办法想象假如刚才不是跑近的马匹声拉回了她的注意力,说不定自己会不知不觉就被砍下脑袋。
她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那群家伙,“这都是什么人?流民?土匪?好像都不像,但确实是冲我们来的,不不不,是冲她来的——”
是被叶影吸引来的。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比她俩还危险的样子?
叶渔歌抽空抬眸去看,在和对面那群人的首领对上目光时,感受到了一股不经掩藏的、很危险的冰冷杀意。
她被杀意锁定,眼眸忘了挪开,但落针的速度却丝毫不慢。
最后一根针扎下去的一刹那。
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人忽然从昏迷中呛咳出声,“咳、咳咳……”
而见到她反应的一刹那,宓云毫不犹豫向前,泛着寒光的弯刀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迅捷斩落!-
“锵——”
弯刀与横里陡然伸出的一柄扁身长刀直接撞上!
恐怖的杀意碰撞在一起,让宓云猝不及防倒退了半步,被身后的士兵及时架住,他循着这动静抬头去看,见到不知何时已经从马上飞下的沈惊澜,对方只着薄甲,关节连接处和衣襟领口都露出绛红色的衣衫底。
乍看像是英气逼人的女将。
他条件反射地想,糟了。
而沈惊澜则是略微侧头,借着长刀定住自己身形,想到自己听见的兵器碰撞声,不太确定地问道,“……弯刀?你是大衹人?”
她的视力仍旧没有恢复。
否则此刻应该能清清楚楚看见敌人的模样。
叶渔歌、许乐遥:“!”
她们都跟着怔了怔,一时看看左边可能是来抓她们的官兵,一时又去看右边刚冲过来,似乎比朝廷更凶猛百倍甚至要将她们灭口的大衹人。
有一霎那,她们甚至不知道该带着叶浮光先跑去哪里。
虽然许乐遥还对这位昏迷者的身份带着强烈的探究。
宓云一击没有得手,也不敢再去试沈惊澜的本事,干脆利落地打了个手势,让人撤退,退出一定距离的时候,他才出声道:
“齐射!放箭!”
沈惊澜如今孤身一人,也护不住这么多的人,况且好像还因为余毒牵连了眼疾,认不清楚人。
那就只能在其他人抵达之前,将她们全部杀死在这里。
……
大衹勇士的弓弦被一寸寸绞紧。
锐利的、泛着寒光的鸟羽弓箭被搭上他们粗糙的指尖,瞄准河滩上的几人,在宓云的一声令下,刺破长空的箭雨朝着几人所在的地方直射过去。
“叮、叮——”
沈惊澜因为看不见,便只好将长刀横亘,单手将它转成密不透风的圆,将每一簇落下的箭矢全部叮叮当当挡下来。
她站在几人身前,明明只是一道很单薄的地坤身影,却好似不可战胜的天神,光落在她的薄甲上,与那柄舞动生风的黑色长刀互相映衬,让她变成天地间最耀眼的颜色。
叶浮光又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抹红色。
她好像还不知道如今的境地,明明流箭不知什么时候就能突破、或者是歪歪扭扭正好被打落到她附近,令人每时每刻都与死神擦肩而过,可她就是这样聚精会神地盯着日光下的这道人影。
甚至很轻地动了动唇,“王爷……”
作者有话说:
祝七夕终于见面的小情侣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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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五十四天 ◇
沈惊澜捕捉到了那道夜以继日想念的声音。
即便看不清楚, 她的双眸也朝叶浮光的方向落去,好像能凭借想象将此刻心上人的轮廓描摹出来。
叮当的零落箭矢扎在两边的草丛里,成为这浅滩草丛里另类的景色, 宓云见状,眯了眯眼睛, 也将自己的弯刀收起来,从身后取出两石的长弓, 同时抽出一根两指粗的利箭, 平心静气、凝神瞄准——
“小心!”
许乐遥看见对面的状况, 急急忙忙地出声提醒,甚至想释放出属于她的乾元信香,奈何她的信香在即将靠近那群危险角色时,犹如撞上一面密不透风的铜钟, 无法造成任何的威胁。
沈惊澜听见了她的提醒, 然而毕竟应付那些流矢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注意力, 在眼睛拖后腿的情况下, 她注定避不开来自宓云的那一箭。
恐怖的长箭呼啸着炸开空气,朝着那道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身影袭去。
千钧一发之际!
堪堪策马赶到的今阳目眦尽裂, 大喊一声“王爷!”,一踩马镫,如一条惊鸿游龙, 旋身到沈惊澜前方, 双手举刀,将那支利箭当空斩断!
与此同时,禁军与亲卫迟迟赶到。
“护驾!”
“盾手!”
“列阵!”
黑甲卫从两侧鱼贯而入, 举着盾牌将沈惊澜护佑在中间, 她掌中长刀收拢时还带着惯性, 杵在地面时,发出巨大的嗡鸣声,是能将普通军士震到半身发麻的可怕力道。
她却面不改色,单手持这柄有她肩膀高的长刀,很平静地吩咐,“大衹人出现在此处,必定有异,但……留一个活口即可。”
今阳在她面前朗声领命,“是!”
局势在刹那间调转。
这次狩猎者成了岐王这方。
……
苏挽秋在看见禁军那些援兵抵达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再想带走叶浮光已经来不及,她有些不甘愿,但留下来护佑她的那些车马已经迅速带着她改道、让她尽快撤离。
她遥遥看着那道绯色身影,满脑子都是少时自己仓皇逃出那个生她养她的皇城,不得不给那些叛军让出家园的画面,她咬着唇,很不甘心地命令周围,“给我放箭!”
先前一半的好手都被宓云带走了,留下的虽然也不错,但最近已经领略过圣女的脾气,现在都认为她或许会让大衹的计划失败,于是磨磨蹭蹭,甚至还道,“宓少主已经在撤退,他和大宗人在一个方向,倘若这时候放箭,会误伤自己人。”
苏挽秋才不管那么多。
大衹王庭在草原上屹立这么多年,同样也是极看重血脉的,就宓云这种王与奴隶生的混血,在大衹不说随处可见、却也说不上珍贵,否则他不至于连自己的势力都拉不起来,还要攀附到贵霜帐下。
她恼怒地拍了下窗棂,将自己的手掌拍出一道红印,却不肯收回这倔强脾气,“你不肯,就将弓箭给我。”
同样都是地坤。
她虽然没有沈惊澜那么恐怖的天生力量,但在王庭也算是练习过弓马的,虽然只能拉开一石的弓,但现在禁军都在追击、护着沈惊澜的盾都撤了,这就是苏挽秋最好的机会!
她夺过马车边那人的弓与长箭,带着无尽的恨与杀意,瞄准沈惊澜的躯干,满弓、松弦,利箭飞出,一气呵成!
长箭带着她所有的恶意,穿过刚上岸的宓云肩膀衣衫,去势不减,往她最惦念的那人而去。
仍旧握着长兵,等待士兵回来复命的那道坚定身影略微偏了下头,她还记得刚才今阳为她斩落的那一箭,也记得先前用长刀挡下的敌人,倘若这群人都是大衹的士兵,那她并不意外对方有这样的实力。
于是她毫不犹豫抬起左脚,松开长刀的刀柄,将沉重的黑色古朴长刀踢起,横陈在面前的那一瞬间,沈惊澜将浑身的力道都集中到右手掌心,低喝一声,刹那间就将长刀做箭,手掌为弓,把这柄厚重的长刀刀刃推向利刃所在处!
“叮——”
半空中。
箭矢尖锐那头撞上刀刃,被从中间一分为二。
长刀却势不可挡,以万夫莫开的气势,一往无前地朝弓箭来时的方向飞去。
刀刃刺透了马车飘起的车帘,狠狠扎进了后方一个跟着马车的大衹人身躯里,竟还有恐怖余力,令他从马上跌下,脑袋撞上旁边的树干,当即头破血流、迸出大量的鲜血,昏死在树下。
倘若那一刀是沈惊澜用脚踢出去的,或许还能将这人直接钉死在树上!
马车里,眼睁睁看着那血色溅开的苏挽秋面色铁青,整个人僵在原地,令车厢里其他婢女登时将脑袋压得更低,恨不得自己也跟着晕过去,这样就不用担忧自己成为公主的出气筒-
河岸边。
在一盏茶都不到的功夫里就见证了战局转变,甚至还见到岐王面不改色杀一人的许乐遥整个人都呆了。
她脸上写着: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干嘛来着?
倒是叶渔歌心无旁骛、好像眼里根本装不下这些多余的人和事,发觉敌人被追击远去,近处没有任何危险之后,就将注意力重新挪回到叶浮光的身上,一手扣着她的脉,另一手穿过她的脖颈,将她托了起来,免得她被胃里还没吐出的水倒流呛到。
叶浮光艰难地又咳了几声,除了先前那声“王爷”,现在倒是一个字都说不清楚,咳得肺都要吐出来一样,整张脸都因为气息不顺而变红,眼尾、耳廓全是粉色,眼泪簌簌地掉。
看见她这幅凄惨又可怜的样子,叶渔歌不自觉地冒出一句:
“跑来这里做什么?”
此次江南的水患太严重,她和许乐遥本来是想坐船到江陵府,再改道从川蜀北上,尽量走偏僻的道路去出国境,谁知江陵府内好几条支流都在泄洪,船开不过去,只能随着湍急水流飘到应天府。
兜兜转转,她们只能选择在江宁城附近落脚,结果又碰上瘟.疫。
仕途无望的叶渔歌忽然又想起当初小废物说过的话,倒是莫名其妙在这一路上有了点自己身为医者的庆幸,反正她和许乐遥也缺沿途的盘缠,干脆就一路看诊、一路往西走。
没过几天,就听说岐王被派做此行江南的特使,而且民间都传岐王会带她的家眷一起出行,出于莫名的心理,叶渔歌在这里多等了几天。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等来的会是这样的叶浮光。
……
被质问的小王妃听见她一如既往不近人情的话语,却没有往日被凶到的瑟缩,反而因为经历了跟苏挽秋相处的日子,她现在能很明显地分辨出,谁是纸老虎,谁是真病娇。
于是她抿了抿唇,咳嗽缓解过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抱。”
在这里能见到叶神医真的太有安全感了!
同时,她还对叶渔歌张开了手臂。
条件反射地想要将对方的手给按下来,让人别乱动,因为她还没摸完脉,但见叶浮光露出这般信任的眼神,又这样撒娇,她脸色变幻半晌,还是很不自在地往前靠了些许,让叶浮光将她抱住,并且在她耳边感慨道:
“……你总算出来了。”
叶渔歌瞬间怔愣。
倒是在她旁边的许乐遥有点看不懂,她不记得叶渔歌什么时候跟家里人的关系这么好了,而且传闻中她那个姐姐不是不学无术、恶毒愚蠢又惹人讨厌吗?再者,她的好朋友叶影到底是怎么变成永安城里那个人人皆知的入赘岐王府的侧妃?
她也不懂,她也不敢问。
但有便宜不占是笨蛋。
于是许乐遥也笑眯眯地凑近,对上叶浮光的眼眸,同她道,“那跟我也抱一下?”
叶渔歌:“……”
叶浮光:“……”
旁边站了很久、什么景象都看不清,但是明显能感觉到这两股乾元信香围着自己王妃在转的沈惊澜:“……”
如果她没记错。
也不是没有乾元口味独特,就喜欢“真乾元就要搞乾元”的那套歪理,想到她的小王妃比地坤还要柔弱可欺的模样,她略微眯了眯眼睛,神色变得深邃莫测。
她不紧不慢地清了清嗓子,“浮光。”
沈惊澜说道,“来本王这里。”-
守在岸边的禁卫们都感觉到水边的气氛有些古怪。
因为是今阳带着人去追击那群古怪的刺客,所以留守护佑的都是禁卫,又因为先前率领他们的钟禄鸣被处置了,现在他们有些畏惧岐王,反而变得比先前更沉默可靠。
在他们的视线所及处——
浑身都湿透了的叶浮光本来想起来,走到沈惊澜的身边,结果肩膀却被按住,姗姗为她诊完脉、发现她状况特别糟糕的叶渔歌脸色很臭,“乱动什么?你想死在这儿?”
叶浮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自己体内筋脉里还留着一根胡乱游走的银针,便只能讪笑一下,片刻后,声音很轻地和沈惊澜申辩,“王爷,妾……起不来。”
沈惊澜想走到她的身边,俯身将她抱起。
但在那之前。
叶渔歌已经先一步将她想做的事情做完。
身体腾空的刹那,叶浮光本能地抱住了叶渔歌的脖子,因为两人是亲属,她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没想到叶渔歌逃一次狱,居然变得比之前有人情味那么多,刚才愿意给她抱就算了,现在还愿意抱着她走。
不确定,再看一眼。
她抬眸望着叶渔歌的下颌,发觉果然这位叶神医还是那副被人欠几千万黄金的臭脸,一点都没有因为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见到自己而感到高兴。
……那愿意这样抱着她走,肯定是出于对患者的照顾吧?
小王妃如此想着,却被沈惊澜忽然抬手抓住了手腕。
握上来的温度滚烫不已,让她第一时间以为沈惊澜是不是身体抱恙,等发现自己的湿衣裳也把叶渔歌的衣服打湿、传过来同样的热度时,才反应过来,不是沈惊澜太热,是她自己在水里泡了太久,太冷了。
在她胡思乱想的期间,叶渔歌停下步伐,很冷漠地看向这位本该在永安城长睡不醒的大宗第一战将,“如果我没猜错,岐王应该双眼有疾?”
她仿佛不懂达官贵人的隐讳,直言道,“从这里上岸的路很难走,如今浮光不便行动,王爷带着她,恐怕更难走。”
叶渔歌还不知道自己的姐姐是怎么沦落到被大衹人追杀的局面。
但有一点却很清楚。
若非沈惊澜将人带到这里,叶浮光不至于遇到这么危险的事情,甚至说不定她们再晚点到,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理智上,叶渔歌明白入赘的就是没有什么地位,性命和富贵全都仰赖另一人,但是情感上,她却无法接受,叶浮光当初就是为了这样危险的角色,一次又一次来求她。
她这两句话出来,旁边的许乐遥先是松了一口气,祈祷当初亲自办她家案子的沈惊澜没有认出她刚才的声音,不会将她们两个给抓回去,但是很快又因为后半句提心吊胆。
——喂喂,入赘从君,你怎么还和人家正经的妻抢起人来了?
不过。
如果是叶影的话,她也是想抢的,所以她没吭声。
而听见她话语的沈惊澜,周围的气息则变得更加危险,明明信香没有释放出来,却俨如有恐怖阴影从她身后弥漫开来,她面无表情地看向叶渔歌这里,明明也看不清楚人,却凭借记忆回答道:
“你以为,本王不知你二人的身份?”
她没让周围的禁军把这两个该在殿前马步军司狱蹲大牢的人抓起来就不错了,竟然还敢跟她抢人?
……
三人之间奇怪的气氛被叶浮光再次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
许乐遥看了眼左右围着的禁军,暗道自己倒霉,却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今朝有酒今朝醉,于是抬手想帮叶浮光拍后背,“怎么了?”
但她的动作却被叶渔歌喝住,“别碰她。”
顿了顿,叶渔歌才说道,“她筋脉里有一根浮针,现在就在肺经附近,倘若你乱拍,让针扎入脏腑,再想取出来就难了。”
许乐遥立刻被吓住了:“啊?”
她睁大了眼睛,低骂那群丧心病狂的、该死的大衹人。
叶浮光心虚地笑了下,也没敢说这针是自己不要命扎进穴位的,估计是在河里撞上什么,又或者是她游泳时挣扎的动作才这么快入了筋脉。
她看向全场脸最臭的叶神医,轻声说道,“别凶我嘛,我是病患耶,你肯定会救我的对吧?”
她可是为了叶渔歌能逃狱,超内疚地把许乐遥送进去了!
叶渔歌没吭声。
但不说话就是默认的意思。
叶浮光心情重新好了起来——其实只要逃离了苏挽秋,她就超级开心,不管自己醒来之后在哪里,都好过在女主的身边——她再度去看旁边的沈惊澜,反手握住对方的手腕,然后又轻轻晃了晃。
“王爷,你眼睛怎么啦?”
“别害怕,我拉着你走好不好?”
刚才还凭借自己非凡的听力跟宓云对战、又用一柄长刀迎敌,最后还用它力破长箭、隔着距离斩杀一人的超强战神,这会儿听见小王妃近在咫尺的柔软声音,喉咙动了动,既心疼她吃的苦,又不舍得离开她,只好沉默许久,很轻地“嗯”了一声。
因为她不想松开叶浮光的手-
三人当中,唯有岐王有落脚处,而且就在附近,还能容纳这两位不速之客,更方便叶浮光的治疗。
于是她们就用一种旁人看不懂、也不敢问的奇怪姿态走在一起。
叶渔歌抱着人走在中间,沈惊澜拉着小王妃的手站在左边,右边的许乐遥探头探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着她们这“一家人”融洽的气氛,许乐遥总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虽然她还是没想通叶浮光当初为什么隐瞒身份接近她,后来又爽约没送她去科举,但想到自己后来遭遇的许多不幸,又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叶浮光的苦衷,毕竟这么柔软的地坤……哦不是,乾元,肯定是不会骗她的。
她觉得自己非常需要做点什么,毕竟头脑灵活的人都很擅长自己抓住机会。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好友走了几步,舔了舔唇,非常司马昭之心地出声问道:
“咳咳。”
“小鱼,你今天给那么多病人看诊,刚才又撑水划舟,应该很累吧?要不我替你抱一会儿?”
“这位妹……姐姐看起来很轻的样子,我也抱得动的。”
作者有话说:
小叶好苦,都这样了还在努力端水,不如all……(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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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的话或许有二更!
毕竟我是没有债务的人,我可以不写二更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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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五天 ◇
叶渔歌这时才发现了好友的异样。
即便许乐遥从前在永安时, 其实也很乐于交友、广结善缘,但自从经历了那一遭入狱之后,她虽然面对自己的时候还和从前一样, 面上也常带着笑意,但对普通人时却下意识多了一分防备与疏离——
她怎么突然对叶浮光这么上心了?
而且大家都是乾元, 按说互相之间信香都是排斥的,怎么她就愿意跟自己换着抱人?
她冷淡的、却带着探究的视线落在好友的身上, 许乐遥就抬眸冲她笑, 然后再去看她怀里的人, 笑眯眯地问,“还记得我吗?”
叶浮光:“……”
很难不记得。
但她能明显感觉到叶渔歌略带疑惑的神色,还有沈惊澜握着她手腕不自觉紧了几分的力道,小王妃好不容易端平了家人和妻子的两碗水,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在这时候让许乐遥加入, 只能对她露出个柔柔弱弱的笑容。
然后——
眼睛一闭, 装晕。
反正她刚在江水中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是呛水、筋脉里又还有一根威胁性命的银针, 现在柔弱到一吹风就倒不是很合理的吗?
叶浮光理直气壮地想。
……
结果这一晕,还真让她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叶浮光完全是被热醒的。她模模糊糊睁开了眼睛, 发觉自己好像是在那种油纸布临时搭起的帐篷里, 环绕在鼻尖的是一股非常浓烈的中草药味道,闻起来倒是挺好喝的。
但发现这股草药是来自泡她的浴桶时,叶浮光感觉就不那么美妙了。
而且这桶底下还用木柴架着火在烧。
不是——
救命!煮人啦!
她赶忙扶着桶壁想起来, 结果脚底打滑差点跌进这中药浴桶里, 还溅出了不少的药汁在外面, 这动静自然引来了旁边一面木屏风后的人。
“醒了?别乱动。”
叶渔歌没想到守了她半晌、还是自己临时出去检查别人抓来的药材品质,她就这么快醒了,而且睡着的时候没滑下去,反而是醒来之后不老实差点又把自己淹了一次。
她及时扣住叶浮光的手腕,将她拉到桶边,正想和她解释这药浴的功效,以及之后的治疗方案,谁知刚才还慌慌张张的女生此时见着她大松了一口气、鹿眸满是信赖地看着她,甚至还有余力出声问:
“王爷呢?”
叶渔歌:“……”
她在氤氲出的药浴雾气里,语气不明地问,“就这么离不开她?”
明明是因为她才陷入这种困境,甚至很快就要死了,居然还惦念着那人,沈惊澜究竟有什么魅力?能将从前那样花心的小废物变得眼里只有她一个。
长发全被打湿,如今盘桓着绕在雪白肩上的女人趴在桶边,脚底因为踩着太热的木板而不安地左右挪动,于是身体也变得不由自主地摇晃,像是一条在水里悠闲甩着尾巴的长蛇。
叶浮光感觉自己这个神医妹妹好像又生气了,但她想不出对方情绪变化的缘由,就只能讪笑,“是……你也看见了,王爷如今状况不太好,我、我怕不在她身边,她行动不便。”
毕竟苏挽秋说过,她的信香能帮助沈惊澜将余毒压制——
既然现在她好像没大碍,那是不是让沈惊澜尽可能地待在她的身边会更合适些呢?而且说不定让王爷在叶神医面前卖卖惨,叶渔歌就会心一软,也给沈惊澜把问题给看了呢。
现在叶浮光已经隐隐约约能感觉到。
自己的妹妹好像是个心软的神。
属于刀子嘴豆腐心、口嫌体直那一挂。
叶渔歌冷哼了一声,“行动不便?”
她没看出来哪里不便。
瞎着都能一打一群,一只手都比她们这几个乾元加起来还能打,如果这都叫行动不便,那她们这些五感正常、四肢健在却不能打的,得属于重度残废了。
叶浮光鼓了鼓腮帮子,很无辜地和她对视-
帐篷外忽然传来守门者的行礼声:“王爷。”
熟悉的嗓音响起,即便只是轻轻的“嗯”一声,很快,这狭小空间里光线一明又一暗,沈惊澜略有些犹豫地抬手碰到了木屏风,好像察觉到人都在后面的不远处,迟疑地问:
“她……可醒了?”
叶渔歌还没说话,叶浮光就很欢快地拍了拍水,“我醒了,王爷你好些了吗?”
才这么会儿的功夫,她就被这药浴泡得浑身都热、汗水从额角滴下,甚至热得感觉自己信香都被逼出来了,却只能徒劳地在周围飘落一点不能缓解的冰冷,犹如落在岩浆口附近的小雪。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这桶里出去,于是义正言辞地道,“妾这就来扶你。”
“给我待着别动——”
叶渔歌这会儿总算有空打断她们的对话,抱着手臂就站在她面前,语气比姐姐的信香更冷,“要是等下那根针没有游到我想要的经络里,我就把你身上的筋脉一寸寸切开,直到找到那根针为止。”
叶浮光:?
这是能对无辜小猫咪说的话吗?
她很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与近在咫尺的亲妹妹对视,试图让她看见自己眼中能具体出来的无数问号。
叶渔歌没理她。
倒是在屏风外的沈惊澜已经感受到了她身上那股针对自己的、奇怪的不欢迎气息,想到先前到这里的一路上,叶渔歌身上表现出的对叶浮光的回护之意,估计这两姐妹平日里的感情还挺好。
如此,沈惊澜也能理解,毕竟是她弄丢了人在先,又让她的小王妃经历了不知多可怕的折磨,才会这样奄奄一息地倒在路旁。
她抿了抿唇,很平静地说道,“本王有公事要办,这几日扶风的疫病已被控制,倒是听闻江宁城中有蔓延之象,但江宁的知州与通判不知所踪,厢军兵符在知州手里,如今只能先去调动江宁提点司的地方禁军。”
其实这些公差是不必同什么都不懂的后院家眷说的。
但沈惊澜总觉得,小孩儿先前病一场、醒来就被带走了,估计不想再醒来又听见她离开的消息,所以犹豫片刻,还是过来同她说一声,如果叶浮光还没醒,让叶渔歌知晓这事也行。
因为这次是去调兵遣将的,所以她倒是不用带太多人在身边,可以留下足够护佑她们的人。
……
隔着屏幕,叶浮光艰难地听着,同时使劲回忆女主这个莲花神教圣女成名的大副本还有什么内容——
“不行。”
她很快回道,“王爷别去。”
整个江宁的世家都和女主有勾结,虽然叶浮光不知如今江南系在朝堂上的分量,不过她记得后来女主和皇帝在一起的时候,几个位高权重的宰相都是支持的,倒是那些刻板的言官和武将们极力反对,哪怕女主的身份经过皇帝的包装,民间不知她是前朝公主,可他们为了沈氏皇族的地位,也绝不容许任何前朝的血脉留下。
那些宰相的门第都是在应天府这一带,曾在水患时跟女主一起赚过钱,而且好像家世还有一些渊源,总之,看文的时候,叶浮光对女主在这里一呼百应,得民心、拉拢世家、结交朝臣有多爽,那现在成为岐王侧妃之后,就知道这里对沈惊澜来说有多危险。
她一时没办法将这些推断和结论都道出,双手扒在桶边,想站起来又被叶渔歌按着肩膀压回去,只能委屈巴巴地将下巴抵在桶缘自己浸着水滴的手指上,出声道:
“我……妾不想离开你。”
“王爷肯定也不想离妾那么远,我们才刚刚重逢,等……等妾治好了,与王爷同行,可好?”
她使劲暗示沈惊澜——
你肯定懂的吧?
你也不能离开我的呀。
毕竟没有叶浮光的信香,沈惊澜很容易就会加重毒素,到时候在半道上遇到什么无法处理的危险该怎么办呀?
小王妃担忧极了,语气就变得又软又黏,简直让叶渔歌恨不得自己当场聋了或者瞎了,这样就不用去思考自己的姐姐究竟每天是用什么手段去得到岐王的爱怜。
一言以蔽之,不要脸。
有一刹那,叶渔歌忽然觉得现在这种药浴的方式见效太慢了,不如将小废物的脑袋也按进水桶里,让她只会吐泡泡、不要再发出任何让自己觉得恶心的声音。
可是这种想法,在叶浮光快要跌坐进桶里,又紧张地抓住她的手腕、生怕再被水淹,一副极具阴影,将她当作唯一救命稻草紧紧攥住的样子,又让她心软了下来。
算了,叶渔歌深吸一口气,如此告诉自己,你不是本来就知道她是这样不择手段、为了达到目的又会演又会撒娇甚至还会使用眼泪当武器的类型吗?
——你只是见不惯有人更值得她这样演而已-
沈惊澜沉默着。
确实现在在叶浮光收不回的、时时刻刻散发的乾元信香里,她的感觉好了很多,就连眼睛能看到的轮廓也比先前明晰稍许,给她一种“只要在这里再待久一些就能彻底痊愈”的错觉。
但她自己也清楚。
只要再度彻底离开叶浮光笼罩的气息,离开她的领域,令所有人都惊惧的岐王就会随时变回那个听不见、看不见,甚至还要再失去更多感官的废物。
是的——
她才是那个离了人,就没办法做成任何事情、无法自理的残废。
可她没办法像叶浮光一样直白地说出依赖,于是只能沉默,过了好久,“嗯”了一声,就像她只是磨不过心上人的撒娇,不得不顺从对方的恳求一样。
屏风那头的叶浮光似乎因为她的应答高兴了起来。
然后看着被自己拉着、好像有些尴尬的叶渔歌,感觉这位性子冷淡的神医应该不想面对自己这么个叽叽喳喳的病号,于是拉着叶渔歌的手晃了下,“渔歌,你方才好像在忙?”
“要不……让王爷进来陪我?”
叶渔歌:“……”
叫这么亲昵,就是为了赶她走是吧?
她面无表情,却没有说什么,径自转过身,走出屏风的同时很平静地宣布,“一刻钟之后才可以让药液在腰以下。”
沈惊澜闻见她身上好似写着不悦的竹香。
缓缓眨了下眼睛,她单手扶着屏风,循着那股时刻在吸引她的冷冽气息而去,才刚走到桶附近,就被小王妃努力伸长了手,拉住她的手心,并且提醒她小心这桶边的火。
屋里其实很热。
但叶浮光的信香也很浓。
一时间,沈惊澜有种待在水深火热世界的错觉。
她跟小孩隔了些距离,凭借刚才听到的动静,出声道,“你不能起来,对吗?”
叶浮光:“呃……”她其实是想借着扶沈惊澜的动作,稍微起来缓缓的,因为实在太热了。
于是她嘟囔了一句,“可是很热呀。”
沈惊澜很轻地弯了弯唇,“那当如何?”
她又没有办法让小孩凉快一些,不过她在这种雪花凛冽的热意里,倒是还挺能忍受的。
叶浮光被她笑起来的模样吸引,感觉只是一段时间不见,自己好像又对沈惊澜的颜值失去了一些抵抗力,她如今倒是成了被妖冶的山茶花精迷住的凡人了。
于是她思索片刻,本来还只是漫无目的溢散出去的雪花,这会儿倒是找到了目标一样,一朵朵、一片片,剔透晶莹的雪色飞舞到沈惊澜的眉间,贴上她的额头、鼻梁、又落到她的唇上。
岐王若有所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红唇里就被那些调皮飞舞的雪花飞了进去。
她唇齿条件反射张合,明明什么也咬不到——
但是在叶浮光看来,却像是含住了一片雪色。
而且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信香好像侵入了沈惊澜的口腔,仿佛只要她更敏锐些,也能借着信香的延展,将它当作自己的知觉延伸,触碰到沈惊澜的唇齿温度,抚摸她温热嘴唇里的每一寸。
于是。
本来絮絮落下的雪,变得更急更匆匆。
几乎全朝着面前的地坤涌去,乍看好像是想将她掩埋,其实只是想要找到她还没换下的薄甲、以及内衬的每一寸缝隙,亵.玩她的肌肤,以信香为指、也以信香为唇,替她的乾元触碰遍她掩藏在衣衫下的每一分肌肤。
沈惊澜:“……!”
她眼睫略微动了动,凤眸里沉如雾霭,看似不动声色,其实左眼边沿的那一道旧伤,早就因为情绪翻涌变成了非常艳丽的红色,像被揉碎的山茶花瓣,几乎要滴下深色的花汁。
片刻后,她喑哑地出声,“爱妃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想做你呗。
(画饼:明天肯定二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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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六天 ◇
叶浮光感觉到自己拉住的那只手逐渐变热。
就像在告诉她, 沈惊澜被她的信香挑拨得多么燥热不已。
这让小王妃忽然就能忍受药桶里的热水了,叶渔歌添的柴恰到好处,此刻已经燃烧完毕, 只有干柴余烬的热度在维持桶中余温,她便将下巴抵在探出水面的胳膊上, 歪着脑袋去看眼前的御姐美人:
“想……让王爷也热一热。”
病患仗着虚弱这张能为所欲为的通行证,肆无忌惮地用信香揉遍岐王的肌肤, 好像将她当作了少时手工课上的橡皮泥, 搓圆滚揉, 就能按出独属于她的味道——
不知什么时候。
帐篷里四角已生春意,饱满的楔形绿叶从枝头抽芽生长,顶端再孕出圆圆的花苞,不一会儿就长出了朵朵鲜艳的山茶花, 像是经过精心剪裁和晕染, 层叠依次绽开, 美得矜贵又艳丽。
就像沈惊澜本人。
明明被冷雪触碰到了很敏感的肌肤, 但沈惊澜却克制到了极致,那些茶花纷纷低着花盘, 并不主动触碰叶浮光,仿佛害怕金风玉露相逢,令她的病症加重, 只由着那絮絮霜雪随心所欲地拍打在花瓣、花蕊上。
将艳丽的茶花浇得在枝头胡乱摇晃。
她却神色淡然, 近乎无动于衷。
叶浮光陡然很轻地吸了口凉气,十分无辜地出声提醒,“王爷, 轻一些。”
她晃了晃被沈惊澜捏住的手, 怯怯地提醒道, “你捏疼我了。”
小王妃的目光落在两人手掌交叠的地方,感觉沈惊澜的力道都要在自己的手背上留下几道红白的指痕。
沈惊澜陡然回过神来——
指尖如触电,陡然松开。
却又被叶浮光反手给握住,将她拉了回来,“别走嘛,我拉着你,这样就不疼了。”
她语气柔软,好似为了沈惊澜才这样委曲求全、善于忍耐,倘使不看这室内大雪压茶花的景象,谁都会以为是沈惊澜将她欺负到极致、她却还这样宽容大度地求和依赖。
岐王舌尖抵了抵槽牙,嘴里都还是方才被她信香挤入的冷感,莫名令她有些唇舌发麻,但她压下这股感受,看似好脾气地询问:
“只是拉着就够了?”
叶浮光迟疑了几息,想从这位此刻不知被她气息冻的、还是气势使然变成冷美人的岐王神态间寻些端倪,可惜对方不动声色。
她便试着膨胀贼胆:“……那,亲亲?”
小王妃瞥见墙角用来计时的线香已经燃到了尽头,香灰落了满地,这意味着她可以从药浴桶中站起来了,也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先前从水中被救起时那股不可抑制的咳嗽冲动已经消失,胸口针扎似的疼痛感也变钝了很多。
那根针跑到哪了,这是叶神医需要操心的问题。
而她这个可怜的病号,当然是要在手术前从家属那里得到足够的慰藉克服恐惧啦!
……
叶浮光从水中站起来。
有一刹那,沈惊澜已经看清楚了那莹白剔透肌肤上溅落下来的褐色水珠,鼻间嗅到的浓郁药香味几乎将面前这人给浸透了,可浴水而出的身躯却洁白如藕,犹如出淤泥不染,让她条件反射地想伸手去触碰——
然后在下一刻。
氤氲的水雾又将她的眼瞳重新模糊。
沈惊澜抬手的动作一顿,而她的王妃已经前倾过来,扶着浴桶的边缘,在她的唇角很轻地落了一个吻,被那柔软和熟悉的茶花香所惑,没忍住又轻咬了她一下,犹如从枝头撷下一支茶花。
岐王眼睫微动,喉咙滚动一下、又一下。
她终还是将心中那头叫嚣的、凶狠的欲兽按回了锁链禁锢的荆棘牢笼里,不愿将已经吃够了苦头的小王妃吓到。
在这样近的距离,足够叶浮光看见她因为忍耐而绷紧的肌肤。
……好可爱。
比起苏挽秋那种随心所欲、肆无忌惮伤害别人的类型,她果然还是喜欢沈惊澜这般虽有力量、却总是克制的样子,让她情不自禁地将目光落在这人身上,并且喜欢看到她忍耐的模样,也喜欢她在对敌时光芒万丈的模样。
作者是怎么忍心将这样的角色写死的?
是不是她本人没领略过沈惊澜风华绝代的魅力?
叶浮光不由自主地,将心中所想喃喃道出。
沈惊澜凤眸微动,在她的吻辗转到唇角的时候,陡然道:“你说什么?”
“……好喜欢。”她的王妃再度开口,将藏不住、多到要溢出来的情感诉诸于口,也将这份甜甜的情感烙在她的唇角。
叶浮光这次也听清楚了自己的话。
她顿了顿,又将话中的主宾都给添上了,狡猾地笑道:“王爷,你好喜欢我哦。”
沈惊澜:“……?”
她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睛,好像这样就能帮助她将这只突然从小狗进化成小狐狸的小动物看清楚,甚至还伸出手去,想要把这只调皮的小家伙后颈给捏住。
不过屏风外已经传来叶渔歌的声音:“时间到了。”-
沈惊澜被赶出了帐外。
但她却没有走得太远,就站在守卫的旁边,满脑子都是小王妃那句“好喜欢”,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身薄甲其实也有一面护心镜,能够防止在近身战的时候主将受到致命伤,她明明盔甲没有任何的伤痕,但却好像已经被击中了心口——
所以在听见那句话之后的每一声心跳,都是异样的。
心房里好像有什么柔软的、留不住的情绪不断地漫溢出来。
她不自觉地弯了弯唇,明明小王妃后来狡猾地将话语换成了“你好喜欢我哦”,但沈惊澜却知道,这是叶浮光很喜欢她的意思,只不过方才没有机会让小孩改口。
她确实喜欢叶浮光,毕竟小王妃从入赘岐王府的那一刻,就是她的人,她喜欢自己的人,这有什么不对?
但叶浮光也很喜欢她。
这个事实令她感到欣喜。
“王爷……?”
旁边守门的目不斜视半晌,还是没忍住她一直停在视线范围内的威慑,有些不安地出声唤了一句。
沈惊澜已经能大致看清人的轮廓了,闻言扭头往他方向觑了眼,虽然看不清他的样子,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很不安,于是对他摆了摆手,“你下去。”
堂堂岐王,决定和守卫抢守门的活儿。
那站岗的士兵也不敢吭声,只能委委屈屈地行礼之后,转身离开。
……
等到许乐遥想要来看看叶浮光的状况时——
远远的。
她就见到帐篷门口神色很复杂、像是在紧张的沈惊澜,而帐篷里则是传出了杀猪般的声音:
“啊啊啊疼疼疼!”
然后是大夫叶渔歌冷漠的回答,“忍着。”
没过多久,又听好友淡然提醒,“别浪费力气发泄情绪,你若是情志激动,等会儿让那根针走歪了经络,方才这些都得重来。”
“呜呜呜我忍不住,啊啊啊你是不是公报私仇故意扎这么重的?我真的要被扎死了救救我,救救我,呜呜呜王爷——”
沈惊澜往帐篷口的方向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
沙土地面都被她的靴子磨出了鞋印坑。
但她还是没法往里硬闯,一来她不太懂医术,二来这位给小王妃看诊的毕竟是她的家里人,岐王就是再大的官,也无法在这位大夫面前摆架子,只能表情微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许乐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帐篷的方向,表情有些幻灭。
如果不是她很确定叶影……哦,此刻当叫叶浮光了,倘若不是她确定浮光是个乾元,而沈惊澜是个地坤,这场面要是换成岐王妃在里面生孩子、而岐王在外头守着,她也是信的。
她使劲摇了摇脑袋。
沈惊澜注意到她没刻意收敛过的信香,刹那抬眸锁定她的方向。
许乐遥一时间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在原地僵了会儿,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转过身的时候,她听见沈惊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们如今犯的,当是死罪——”
“为何如此?”
为什么要逃狱?
许乐遥听懂了她的话,面上的笑意收敛了,转过身朝着她的方向,先拱手行了一礼,看四下无人,巡营的士兵都集中在这片营地与远处那片为瘟疫病人建起的营地之间。
她面无表情地道,“岐王作为‘今科春闱作弊案’的主审官,难道不知,这桩罪原是不存在的吗?草民本无罪,家父再过一年,就可告老,辞去礼部职位,归家还乡,他为朝廷鞠躬尽瘁、呕心沥血,朝廷又是如何对他?如何对他的后代?”
“岐王认为,我当在那不见天日的暗牢中,等来我的公道吗?”
天子是不会犯错的,那又是谁蒙蔽了天子,让许家遭这场劫难?那些蒙蔽天子的人,会给老实坐牢的她一点优待吗?
指望这群在宸极殿里摆弄风云,覆手云雨的政客去怜悯他们曾经政途上拨开的一点尘埃,那才是笑话。
在殿前马步司狱里能等来的,只有死亡。
沈惊澜语气很平和地提醒,“你太放肆了。”在这里指责官家与朝廷,甚至面刺她,不是许乐遥能做的事,甚至这于罪臣之后而言,本身也是一种僭越。
许乐遥上前一步,还想说更多——
但下一刻。
本来还是站在帐篷门口,跟世间所有守着病重家人那般忧心忡忡,毫无锋芒与锐利的沈惊澜,却倏然一抬手,将先前士兵留在帐篷门口的一柄红缨长.枪握住。
长且重的武器刚触碰到她的掌心,就犹如从她的身上延伸而出,沈惊澜轻而易举、如臂指使地将这柄长枪指向许乐遥。
饮过血的、泛着寒光的那头直抵她的咽喉。
许乐遥被她凤眸里流露出的杀意所攫,一时间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只能站在原地任由那冷锐在自己的喉咙前方。
她此刻应该直接问,问岐王是不是要代陛下行私刑,杀了她们这两个敢从天牢里逃出的越狱犯吗?
但她的勇气,终是比不过沈惊澜浴血战场、仿佛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可怖修罗杀意,能梗着脖子站在对方的武器前已经是她勇气的极致了。
她便死死地瞪圆眼睛,不再吭声。
沈惊澜略微思索,似乎已经明了她的决心,而后手臂微动,在许乐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柄如惊龙般方才带着将她脖颈刺穿力道横来的长枪,又转瞬被收回到岐王身侧。
“虽不知你们用什么方法逃脱,但叶渔歌是朝廷看顾的重要钦犯。”
“倘若朝廷下了通缉令,江宁水患一平,必定抵达此处——”
“勿再在此处停留,往西北去,若是见到流寇与匪患,别像方才那般站着不动,全力逃跑,如此,到了十六城以北的大同府,自有尔等容身之处。”
顿了顿,沈惊澜又补充道,“春闱一案,沈懿之死,是本王力有不逮,你要的公道,本王记着了。”
许乐遥看着她,刚才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她还记得在牢里装死逃出之前,叶渔歌跟她随口转述的,关于沈惊澜为她家的案子奔走的事情,她知道,以岐王如今在朝中的尴尬地位,还有皇帝对岐王的猜忌,沈惊澜已经做到了极致。
正是如此——
“岐王还未问我要的是什么公道。”她想,这人是如何敢许诺的?
沈惊澜很平静地看着她,脑海中却掠过朝中因为许家的事情而博弈的那几方势力,片刻后,凤眸里变得更加黑沉,“你要什么公道,本王都能许你。”
有一刹那。
许乐遥总觉得……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从对方的眼中破土而出。
可是很快,她又摇了摇头,心中因此生出什么遗憾。
她想……如果给她这个许诺的人,不只是亲王,那就好了-
背景里帐篷里的哭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叶渔歌掀开帘子出来,明明将她们俩方才的对话收入耳中,此刻却没有什么反应,还是沈惊澜转头,不太确定地问她,“浮光……如何了?”
神色很冷淡的神医很平静地看向她的方向,“现在是死不了了。”
听见这阴阳怪气的话,沈惊澜突然很理解她能跟许乐遥做狱友的原因,能有这样一张嘴,即便是继承了她父亲的官职去太医院,恐怕不出半天的功夫就要因为得罪了权贵被丢进大牢里,又听说她已经面见过天子——
想到沈景明的脾气,沈惊澜眸中情绪微妙。
她刚想问自己此时能不能进去看看小王妃,但叶渔歌却蓦然出声问:“岐王就不好奇,我是因为什么缘由入的大狱么?”
许乐遥震惊地看着她,没想到从前对此缄口不言的朋友会突然想说这个。
她的视线在这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里来回看,总觉得她们俩之间的气场很恐怖,好像如果没有人阻止,接下来她们俩之间就会有类似大地动、火山喷发的恐怖景象诞生。
许乐遥正想开口说点什么打圆场,却听沈惊澜平心静气地答,“天牢里多的是无罪也入狱的人。”或者说,能够被关在殿前马步军司狱的,本身就已是犯了罪,那就是得罪天子。
叶渔歌难得露出个笑容,却是讥讽的,映衬她竹青色、一身碧绿青袍,明明该是两袖清风不入世的清冷修士,可笑起来的时候,也并不违和:“但旁人的罪,与你无关。”
她说,“可我的罪,却因你而起。”
许乐遥:“?!”
不是,你们这样让夹在中间的叶浮光怎么办呐!
作者有话说:
小许,明明还没加入这个家,却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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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七天 ◇
帐篷并不怎么隔音。
叶浮光先前还被叶渔歌的银针扎得头皮发麻, 声泪俱下地问她能不能全麻,得到的答案是“不行,你醒着的时候更合适”, 后来只好开始哭唧唧地说“全麻不行也可以半麻啊,我给你背点麻醉剂成分怎么样qaq”
谁受得了这没完没了的一针一针啊——
她又不是紫薇!
但后来, 叶浮光的注意力就都被帐外的动静给吸引了,她听见许乐遥模模糊糊的话, 很担心她将沈惊澜惹怒, 即便她知晓岐王脾气比那些长期位高权重、出身不凡的都要好, 但总归是王侯,面对许乐遥对朝廷的不满,万一有其他人听见她们的话,沈惊澜就必须得处置许乐遥了。
可是……
若不是她, 许乐遥原是不必遭这牢狱之灾的。
她注意力转移, 刚才那大惊小怪的动静压了下来, 只是在叶渔歌再下针的时候, 忍不住肌肤紧绷。
不知不觉,她被扎出了一身的薄汗, 直到感觉那股若隐若现的针扎疼痛好像到了右手,而且愈演愈烈。
叶浮光才刚低头,就发现叶渔歌手中多了一柄用酒烫过的银刀, 刀光在帐篷里的烛火里, 把神医冷淡的双瞳映得明亮。
“?”
她呆呆地张嘴,很想问,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叶渔歌却好像已经领教了她的吵闹, 垂眸与她对视片刻, 忽然眼疾手快地将旁边一团用滚水烫过的、冷冽下来的折叠巾帕塞进了她嘴里。
叶浮光:?!
她使劲瞪大了眼睛, 看见叶渔歌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手给按住,甚至难得对她展开了自己的信香,遮天蔽日的竹林在简易木榻周围散开生长,细长的竹叶互相摩擦,却像是对她吐出蛇信的竹叶青。
她惊恐地看着这景象,一动都不能动,甚至连痛呼声都被嘴里的毛巾堵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叶神医淡然划开她的肌肤,在血液流淌的鲜红色里,进入她身体的异样露出尖端,被挑起、又被铁夹夹住缓缓抽出——
“叮”
很轻的一声响。
是那根银针被丢进旁边木盘里的细微动静。
直到止血药粉被倒上伤口、干净的纱布一圈圈包扎上手臂的时候,叶浮光都还是那副痛傻了的样子根本反应不过来。
叶渔歌本来还想问她,到底先前是遇到了什么才会在身体里有这样的一根针,是被哪个缺德的家伙拿去当药人了么?
可是看小废物这幅被划了一点伤口就疼得面色苍白、整个人都还在抖的样子,她又觉得自己仿佛严.刑逼.供,只能收回自己的信香,然后犹豫着,伸出手很轻地摸了下叶浮光的脑袋。
或许是感受到她此刻才流露出来的担忧,并不似刚才下针、动刀时的无情,联想到之前她将自己一路抱着回到营地的那种小心翼翼,小废物无师自通了什么叫恃宠生娇。
她手都疼麻了,身体又还残留着被可怕同类信香恐.吓过的反感,顿了顿,她把脑袋挪开了。
叶渔歌手指动了动,将手飞快地收了回去。
她冷声说了几句这几日不要沾水,也不要吃气血太旺的东西之类的,就起身走出了这帐篷——
倘若早知她要对沈惊澜说那样的话,叶浮光是绝对不会躲开她动作的。
……
“可我的罪,却因你而起。”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渔歌感觉还挺痛快的。
她原以为需要保守这个秘密,直到在那不见天日的牢笼里死去,但既然被许乐遥带出来了,又恰好见到了岐王,那将此事道出,便也无妨。
尤其是在见过了叶浮光跟在她的身边遇到了这种危险,而那个小废物当初居然就是为了救活这样可怕的家伙、才让自己如今陷入这种境地,有必要吗?
叶渔歌说不出自己心中那种烦躁从何而来。
又或者。
她只是不爽刚才叶浮光躲开她的动作,明明她们才是最亲近的人,她们身体里甚至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即便那一半都很肮脏,而沈惊澜只不过是永安城里、和宸极殿中那些权贵一样的家伙。
嘴上谈着感情,眼中全是算计。
——包括当今天子。
或许是从出生的时候,就见过窝囊、沉迷酒色、需要别人很努力才能扶起来的烂泥爹,她的娘亲需要精打细算、耗费力气才能勉强劝住这男人的心,而她只需轻易表现自己的才华就能引来所谓的“父爱”,导致她对父权没有任何的敬与爱,所以后来被君权三言两语就定下一个罪名,只因为她做了逾矩的事,就被打入大牢时,她也没什么感觉。
旁人生来这世界,总是很多欲望,追名逐利,享受人生,她却看什么都觉得无趣,只是给自己设定一条最轻松的路,一路走到顶端,过完这一世就行。
然后就出了点小意外。
总是喜欢给她找麻烦,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的那个小废物姐姐,突然有一天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了,她让一贯薄情寡义的叶渔歌,好像真正地触碰到一点家人的爱。
但转瞬间。
那个小废物就给了别人更多的、更多的爱,甚至因为这种爱陷入危险。
好像还是个傻子,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傻的方式。
……所以她忽然又很烦这小废物,这也是很正常的吧?-
在叶渔歌的话音落下后。
帐篷内外都陷入了诡谲的沉寂里,一时间,好像连营地外面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和远处的一些人声都跟着消失了。
沈惊澜凤眸半敛,语气不明地问,“为何你的罪,与本王有关?”
“因为原本有人不想让王爷醒来。”叶渔歌说话时的语速还是一如既往,不快也不慢,有读书人一贯的修养与矜持在,但这份不卑不亢用来对答岐王的问题,却已经是一种自矜与傲慢,“但有个傻子,求我制解药,说我是学医的,就应当考虑如何救人。”
沈惊澜沉默了很久。
才一扬眉,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只是那笑意不及眼底:“所以,你是本王的救命恩人?”
“不。”
叶渔歌缓缓摇头,“我若是救了,就活不到现在。”
这话里的信息量实在有些大。
连旁边听着的许乐遥都已经放空了神色,一副“我是谁?我在哪?这是我能免费听的吗?”的恐怖表情,本来她还觉得逃狱遇到岐王还有那么一成不会被逮回去的胜算,可是现在她已经不确定了。
刚才被抵住咽喉的那股杀意,此刻好像又攀上的她的脊骨。
沈惊澜神色微变,在她即将对叶渔歌的话语有所反应的时候,帐篷内忽然传出很大的动静,伴随着一声“哎哟”的痛呼,一时间,令她们三人的注意力都被挪开了。
许乐遥本就惦记着叶浮光的身体,虽然刚才隐约吃了个惊天大瓜,但她总归是她们几人中震撼最小的,此刻便毫不犹豫地往里冲——
“怎么了?是摔下床了吗?”
……
叶浮光心想这屁原著真该给叶神医颁个“最不崩人设奖”,对谁都是这幅狗脾气,她当初得是把沈景明气成什么样才被丢进天牢的啊?
但总归是自家人,而且是刚救了她的自家人。
她能怎么办?
还不是只能咬着牙把自己屁股摔八瓣儿去救她!
只不过没想到先冲进来的是许乐遥,让她怔了半秒,眼见许乐遥要抬手将她扶起来,还是后面的沈惊澜直接越过她、将叶浮光抱了起来。
“怎么摔下来了?”
沈惊澜语气很淡地问着,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狭长凤眸正好跟怀里的她对上,看似在关怀,尾音却是往下坠的,明显已经猜出了她这出苦肉计的缘由。
叶浮光心想自己真是上一世骂作者骂太狠才要被丢进这本文里面面对这几位大佬遭罪,现在这几位,一个是因为太牛逼、开局就被ban的外挂战神,一个是未来王朝最厉害的神医,一个是能够走入权力漩涡里摆弄风云的权臣,她这个炮灰是做错了什么要被丢入这种高端局?
她在心中疯狂吐槽,面上却不得不先对许乐遥露出个感谢的笑,然后才紧了紧抱住沈惊澜脖子的双手,好像这样就能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将这柄危险武器暂时封印——
“太、太疼了,翻身的时候没注意……就摔了。”她如此道。
许乐遥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她虽然有些遗憾自己没有多少跟叶浮光的相处时间,但她也不是那种见色忘义的类型,看她托住了沈惊澜,便悄悄抬手拉着好友的衣衫,示意她跟着自己出去,不要在这里继续引起岐王注意。
叶渔歌瞥了她一眼,本来也没兴趣看小废物是怎么表演《乾元的绿茶修养》,略微抬手躲开她的动作,倒是先掀开帘子出去。
等到脚步声都渐行渐远。
叶浮光才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王爷,你、你是不是能看见了?”
沈惊澜随口“嗯”了声,抱着她在那又矮又窄,临时用木板打起来的简易行军床上坐下,又问她,“哪里疼?”
“哪里都疼……”
这倒不是叶浮光刻意卖惨。
叶渔歌也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治疗方式,总之刚才下的每一针都很深、扎得她很疼,肌肤上虽然没有留几个很明显的针眼,却有小片小片的泛红,乍看很像是被蚊虫爬过的痕迹。
而这样星星点点的红,从她后颈、后背到手臂上,处处都是。
她甚至觉得自己本来被药浴泡得燥热、极具充盈的气血,都被扎漏了,现在就像个破破烂烂的瘪气球。
她坐在沈惊澜怀里,跟她撒娇,“王爷帮我吹吹?”
从被救回来之后到现在,叶浮光对走丢这些时日的那些事情闭口不提,除了表现出对沈惊澜的依赖,就好像她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岐王看着她明显瘦了些许的面容,用食指摸过她明显许多的下颌线,眼眸里情绪太过复杂,最终竟也只是一垂眸,让长而直的眼睫盖住那些情绪。
她好像真的想帮叶浮光吹一吹脖颈上的红痕。
只是一低头。
就被怀中人仰头吻上她的唇。
沈惊澜顿了一下,在她怀里的小王妃已经压着她的后颈,将她脑袋按下来的同时,含含糊糊地说了句:“别难过……”
话一出口。
两人皆是一愣。
叶浮光想,她刚才明明是想替叶渔歌求情,让沈惊澜别生气的,怎么就……变成了这一句?
而沈惊澜则是在这短暂的停顿后,忽然也将怀里的她捞起,重重加深这个吻的同时,毫不犹豫侵入她的唇舌间,将这道日思夜想的甘洌气息全部攫取。
帐内响起含糊的、让人面红耳赤的水声。
作者有话说:
伟大的!二更!
好的,留言多的话明天也二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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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天 ◇
当沈惊澜不再忍耐的时候, 没有信香压制的叶浮光自然不是她的对手,只能被她按在怀里,亲得身躯发软, 起初还想主动点,但又不是想和沈惊澜唇枪舌战, 所以干脆张开唇由她侵入——
在还能呼吸过来的时候,甚至玩闹似的勾动舌尖, 去缠她。
不过发现沈惊澜因此变得更凶之后, 她便笑着抬手去推对方的肩膀, 掌心按在那坚硬硌人的盔甲上,偏开脑袋,含含糊糊地喊:“……妻、妻主……”
要喘不过气了。
沈惊澜按着她后颈的力道逐渐加深,后来叶浮光都没能找到间隙说出半个字, 只能“唔唔唔”地抗议, 直到面色通红, 身上那些被扎过的痕迹也变得更明显, 令岐王后知后觉自己在欺负病人,才勉强退开稍许。
叶浮光呛咳了两声, 捂着自己胸口的位置,感觉肺里都有些疼。
倒不是被亲的。
应该是先前溺水,银针又伤了肺经的缘故, 叶渔歌还叮嘱过她最近要养肺, 谁知道连亲一下都这么虚弱。
她如此想着,就趁病装弱,好像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是个乾元, 重新抬手抱着沈惊澜的脖颈, 软声软气地说, “妻主别欺负妾呀。”
岐王垂眸看她半晌,感觉她特别像一只对自己敞开柔软肚皮、信赖自己绝不会伤害她的家宠,漂亮的大眼睛里面全是依恋和喜爱,就对比得她刚才的行为特别过分。
她再度拥住怀里的人,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叶浮光忍不住弯了弯唇,抱着她腰身的动作上移,摸到她的后颈附近,柔荑在信腺所在的肌肤周围反复摩挲,在沈惊澜的耳边小声问,“要……要咬吗?”
在说服叶渔歌来给沈惊澜治这余毒之前,还是先用她的信香维持现状吧,总不能她回来了,还让自己的老婆陷入那种动不动就变成小龙虾的境地。
……
她的眼眸清澈又明亮,按说其中的情绪应该是很容易看懂的。
但沈惊澜却发现她在说这个建议的时候,其中除了对自己的情意,还有更多匆匆翻涌、却被压下去的东西。
她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小孩太思念她,所以才想要加深她们俩的联系。
沈惊澜条件反射忽略了自己最初愿意和小王妃做这样亲密的事情,只是因为她需要维持正常——
她满心的柔软与爱怜,应答时几乎没有多少犹豫,“嗯。”
甚至还随手扯开衣襟,调整了一个抱着人的动作,抬手托着小王妃的后背,任由她忽热忽冷的气息落在自己敏感的后颈位置。
叶浮光舔了舔唇角,想到刚才被她亲到喘不过气的样子,生出一种想欺负回去的冲动,但仗着沈惊澜现在看不到自己的神色,她忽然出声道:
“每次种这个都会疼,要是等会儿将妻主咬疼了,你不会生气吧?”
语气特别无辜。
以至于沈惊澜都忘了她从前那些扮猪吃老虎的时刻,低笑着应,“不会。”
几乎是在她应承的下一刻。
乾元尖尖的犬齿瞬间咬破地坤信腺附近的薄薄肌肤,混合着山茶香的甜味,让人觉得鼻尖闻到的血液铁锈味里,都是甜甜的香,于是紧咬住信腺的叶浮光动了动舌尖,舔舐那软肉里渗出的血味。
本来还只是轻松抱着她的沈惊澜因为她陡然咬下的力道紧了紧指尖,然后又被她戏弄似的舔舐伤口的动作惹得闭了闭眼睛,她甚至要用很大的意志才能控制自己信守承诺、而不是因这过分的疼痛将怀里的人揉碎。
叶浮光隐约感受到她忍到指尖都略微痉挛的紧绷。
她抽空轻轻抚摸沈惊澜的后背。
在她的地坤因为这个动作而逐渐放松、稍微适应这疼痛的时候,她松开牙齿,再度咬了下去,与此同时,凛冽的、冰雪一样的信香朝着她咬下的齿痕伤口不断注入其中——
小王妃恍惚听见了岐王喉间压下的闷哼。
在种下露水印的时候,有些心虚地想,她好像在苏挽秋的影响下,也被传染了一点变态。
沈惊澜对她这么好,她居然还在这里装柔弱欺负她。
太坏了!-
山茶花香和那股凛冽的寒意随着帐篷帷帐缝隙里的风,被吹到营地的每个角落。
叶渔歌本来在给那些感染风寒、却不知是不是疫病的士兵看诊,提笔写着药房,但在嗅到那股交融后的、略带寒冷的花香之后,笔尖不由停了下,上面的一滴墨落在了纸张上。
士兵登时紧张地看着她,神色里充满了自我怀疑,“大、大夫,我是不是没救了?”
叶渔歌回过神来,“不是。”
她按部就班地顺着原本的思路写完方子,只是那张纸上留下的墨点格外碍眼,而后就将这药方交给了士兵。
在下一个上前的时候——
叶渔歌感觉到了身边朋友不自觉释放出的信香,许乐遥从前很喜欢混在市井间,鱼龙混杂什么人都认识,属于玩得非常开的类型,所以不如那些世家乾元弟子喜欢在身上染一些香,彰显自己的高贵与干净,甚至在其他乾元和地坤面前,她都能将信香收敛得很好。
然而在此刻。
她能感觉到这片营地荒土忽然漫开的绿意,不断抽条生出的枝叶长成了矮小的植株,然后这些绿意盎然的植株又都缀满一串串雪白的花,散发出微甜的、却带着柑橘香的鲜花味道。
不一会儿。
这些花又都谢了。
开始结果,变成一颗颗青色的柑橘,甜味退散几分,又变成了酸味。
叶渔歌面无表情地转头,发觉许乐遥整个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她眯了眯眼睛,语气森寒地问,“……你该不会是在想,乾元也能跟乾元的信香相融这件事吧?”
许乐遥条件反射地点头,甚至很想和提问者有条有理的分析,小叶姐姐的信香属于那种百搭的类型,自己也是花香味,跟她也是很配的……
然后一扭头。
就发现了叶渔歌的死亡凝视。
她莫名打了个冷战,开始疯狂摇头,“没有,怎么可能呢?你的姐姐就是我的姐姐,况且我对王爷满心崇敬,当然不能想那种——”
叶渔歌扬了下眉头,“我没说那个乾元是叶浮光。”
许乐遥:“……”
可恶!好狡猾!
她憋了憋,还想开动脑筋绕开话题,又见叶渔歌挪了挪脚,仿佛踩住了她散开的橙树叶子,很冷淡地出声道:“收回去,很难闻,太酸了。”
再次被打击的许乐遥:“……”
如果她没记错,有一次过年她们约着出去参加士人之间的宴会,叶渔歌当时身上就带了个橘子,橘子都不嫌酸!凭什么说她的橙子酸!
“哪里酸?”她嘀嘀咕咕,不知怎么反击了一句,“你是心里酸吧。”
话一出口。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
叶浮光还不知道她和沈惊澜做的事情很难掩藏,甚至还小小地影响了叶渔歌和许乐遥之间出生入死的情谊。
在给沈惊澜种完露水印之后,她本来想让沈惊澜回到她的帐篷里,别在自己这个临时搭起来的小地方委屈,但对方似乎很久都没有休息好,抱着她在那狭窄的木板床上闭着眼睛躺了会儿,竟然睡着了。
叶浮光感觉她眉宇间还有很浅的褶皱,不知是不是仍惦记着刚才被她那么过分咬信腺的疼痛。
两人毕竟很难挤在这张小床上,虽然叶浮光在乾元里算矮的,但换成现代的身高也有一米六九,只不过她骨架小、加上脸上有肉,气质又很乖,所以总是很容易被人看成小只。
而沈惊澜则是地坤里面属于发育特别好的,身高和她差不多,现在两人挤在这小床上,她又不舍得将人吵醒,只好将自己侧着身、陪着躺会儿,没过多久就觉得肩膀腰背都被硌得疼。
才刚翻动一下,沈惊澜就条件反射来抓她。
叶浮光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又凑过去亲她的额间,“我没走。”
顿了顿,她很小声地补充一句,“我饿了,去找些东西吃,马上就回来?”
岐王鸦羽般的睫微动。
像是准允。
于是小王妃轻手轻脚地起身,不知是不是在苏挽秋那里压抑惯了,居然真的没把沈惊澜吵醒,提着自己的靴子钻出了帐篷,四下看了看,瞥见了在隔壁营地的那道青色身影。
对方面前还有很多的人排着队,应该是在忙。
叶浮光又在这片营地里走了一圈,发现了在附近小河边正在揪野菜的许乐遥,登时以为找到了知己,高高兴兴地走过去,“许姐姐,你是不是也饿了?”
许乐遥:“?”
她茫然地回头,对叶浮光挤出了个有些勉强的笑,“嗯?”
叶浮光指着她揪着的菜叶,“苋菜,下面条好吃的。”
许乐遥这才发现自己在拿什么出气,条件反射地摸了摸快被自己揪秃掉的苋菜叶子,然后又反应过来什么,“这里的不能吃,河水里先前被人丢了疫病的尸体,还不知什么时候干净起来——”
她拍了拍手,站起来拿着手帕擦了擦手,对叶浮光道,“你饿了的话,我带你去附近临时的集市里找些吃的,要去逛么?”
叶浮光点头,“也行。”
她补充道,“那我们快去快回,给王爷还有渔歌也带些回来。”
想到许乐遥这一路都是跟叶渔歌待在一块的,她多问了一句,“我平常在家待得少,你们关系好像不错,你知道渔歌喜欢吃什么吗?”
许乐遥动作顿了一下。
想到刚才差点被叶渔歌怼死的场景,她微笑着回答,“吃面喜欢喝醋,喜欢吃酸菜鱼,喝酸汤,再给她带两颗酸枣,一顿就完美了。”
讨厌酸味是吧?酸死她。
叶浮光:“……啊?”
她条件反射地问,“真的吗?”
原著好像没有特别提过叶渔歌喜欢这种口味啊,不过难怪上次她带太清楼的那些菜肴过去的时候,叶渔歌都没什么反应,只喝了一碗绿豆汤。
许乐遥笑得格外无害,“真的呀。”-
叶浮光真的信了。
她跟着许乐遥往扶风县那些临时被收容的、靠做工得工钱,并且还支起小摊给城里城外忙活的人提供些简易饭食的地方走,然后走到一半想起来自己没带钱。
许乐遥倒是很热情地说她可以先帮忙垫付,让叶浮光回去还她就行。
小王妃点头,给她发一张好人卡。
想到她们俩实际的年龄差,许乐遥倒是没好意思再让她叫姐姐,叫她直接称呼自己的名字就行。
叶浮光:“……乐遥?”
“嗯,可以。”
这位未来的宰相大人满意点头,然后慢吞吞地从腰间取下钱袋,翻碎银子的时候,忽然出声问道,“小叶姐姐,问你个问题如何?”
“什么呀?”叶浮光像是一只巴巴等着开饭的小狗,站在卖青团的老婶小摊前面,一会儿看看青团的馅儿有哪些,一会儿回头看看她到底有没有翻出来铜板。
“先前在河边时,我们救你上来,你对渔歌说的那句‘你总算出来了’,是何意啊?”许乐遥笑眯眯地看着她,问话的语气和从前跟她闲聊一样。
叶浮光一下子就愣住了。
许乐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好像对我们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意外——”
“这样想来,当初认识的时候,你原本对我没有任何兴趣、爱答不理的,却在听见我的名字,发现我要去科举的时候开始格外热情,隐瞒身份同我相交,还赞美我的才华鼓励我别错过今朝的科考……”
许乐遥凑近她,笑意盎然地问,“说这些话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小、叶、姐、姐?”
作者有话说:
小叶:我早就说了我他妈是误入高端局(泪流
*
今天没有二更是因为昨天的留言超少的(哼!
所以今天要是也留言超少,明天也咩有二更!(小刀威胁.jp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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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五十九天 ◇
叶浮光脑袋完全空白, 连面前飘的青团香味都给忘了。
她就这样怔怔地跟许乐遥对视,都没看到她什么时候翻出铜板、跟小摊的老婶买完两个口味的青团,甚至还将那粽叶包裹的、发出淡淡香味的青团放到她面前:“喏。”
许乐遥仍是笑得像从前那样温和。
好像方才连续问了几个恐怖问题的人不是她。
就在她终于回过神来, 想开口的时候,许乐遥却注意到附近人投来的目光——毕竟她们俩干干净净, 穿得不错,又没带婢女和跟班在身边, 在衣衫褴褛、还有泥污的水患难民当中, 实在太显眼。
许乐遥抬手比了个“嘘”的手势。
与叶浮光道, “回去说?”
“……”
能晚死一秒算一秒吧。
叶小狗无比心虚地想着,接过许乐遥递过来的青团子,将自己想吃的那个在手中轻轻捏了捏,本来想往嘴里送, 却无论如何都食不下咽。
刚走出人群, 她就迫不及待地出声:“……对不起。”
许乐遥还以为她能说出别的什么, 或者绞尽脑汁的圆谎, 或者是被发现小心思之后匆匆补救,不管是什么, 能跟许家的案子扯上关系的,都不该是这幅被抓住后坦然承认的姿态。
以至于她都愣了下,差点在叶浮光这垂头丧气的神情里脱口而出那声“无妨”, 所幸理智仍在, 便强压下被对方外形的迷惑,转开了视线,出声道, “何出此言?”
“我……”
小王妃欲言又止, 在思考如何组织言语, 可满脑子都是沈惊澜审案那日回府时,连靴上都沾染血痕的故事,被彼时的内疚感充斥,她实在没有什么能编的话,只好诚恳地将那时未能亲口说出的道歉补完:
“我不知你入了……”她含糊地将监狱名字省略,“会受那么多罪,也不知令尊最后……我一直很后悔,对不起,那时应该阻拦你去科考的。”
她看过来的眼神是那般歉疚。
在旷野低垂的暮色里,像是只零星点缀了几颗浅淡星光的天幕。
……
许乐遥差点就要原谅她了。
可是在殿前马步军司狱里的那些苦楚,与虫鼠为伴、受过刑的伤口在潮湿环境里疼痛不已,在她辗转反侧、不安地在稻草床上备受煎熬的记忆不断浮现在脑海,包括她听见年迈的父亲不堪牢狱之苦、旧病复发死在里面时的痛楚——
倘若叶浮光与造成这一切的幕后推手有关,她怎么能原谅她?
许乐遥是许懿老来得的孩子,许家一贯子嗣单薄,她从小也算是在家中父母和祖辈的疼爱下长大的,这一生跌的最大跟头就是这事,这还只是被牵扯进朝堂纷争的无妄之灾,让她怎么能遗忘?
向来温和的乾元收起一贯对朋友的宽和笑意,与叶浮光停在沿河的小路上,前后无人,只能听见湘水略显湍急的流淌声。
她忽然抬手捏住了叶浮光的下颌。
先前在营地时绽放的白色小花、结出的微酸果实,全部都消失,而今盘桓在叶浮光脚边的,是只有绿意、却在枝条上生出恐怖长刺的树枝,像张开利齿、时刻准备咬她的长蛇。
许乐遥的话终于在此时落下,“所以,你与此事,有何关系?”
叶浮光猜到她会生气,但不知道是针灸时耗费的精气太多,还是信腺之前被她压榨着释放过太多的信香,这会儿被同类危险的信香包围,她却没能做出任何的应对,好像被那带刺的树枝所囚,被捏住的下颌也挺疼。
她眼睫抖了抖,还是很诚实地回答,“……其实没有关系。”
许乐遥手劲松了松,神色里还是不愿相信:“什么?”
小王妃咬了咬舌尖,因为天色太暗,都快要看不清楚她此刻的神色,可是想到自从认识她以来,自己在永安度过的那几日快活日子,还是将自己当初跟沈惊澜说的“看过”的理由道出。
她原原本本地将自己看见许乐遥会因为被人举报科举舞弊、被抓进大牢,后来会和叶渔歌一起逃狱的内容说出,完了之后本来想小声补充,自己真不知道她会受刑、也不知道她父亲会在牢狱去世的事情,可是感觉这种话很像是在狡辩。
同许乐遥遭遇过的那些来说,她的解释实在很苍白。
于是叶浮光紧张地闭上了眼睛,视死如归地道:“你打我吧。”
反正,她虽然不知道朝堂上的那些事情,但她明明认识了许乐遥、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对方坠入地狱,确实也不配当对方的朋友。
是她先背叛的友谊。
挨一顿打也是应该的-
不知哪儿来的夜风吹过河面,又吹过她们附近。
那股危险的、令人几乎要眩晕的独特柑橘味好似也被吹散了,叶浮光紧闭着眼睛等了好久,都没有预计中的疼痛落下,便悄悄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此时她也已经做好了刚睁开眼就挨揍的打算——
然而什么也没有。
许乐遥甚至都放开了她,只是站在她眼前,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在叶浮光手里的团子都快要被风吹凉的时候,小王妃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一句,“或者……或者有别的可以弥补的,我、我也可以努力去做,虽然你可能不太需要……”
她垂头丧气的,连话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直到许乐遥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
她从没想过叶浮光会说出这样的解释,既与这件事有关,又是全然无关,好似只是误闯她世界的过客,而且最初若不是她对人感兴趣、追过去自报家门,对方也不会突然做这样的梦。
只是这答案有些匪夷所思罢了。
她如此想着,又道,“你还能看见什么?”
“唔?”
“再说几件能映证的事,我就信你的解释。”
“……”
叶浮光绞尽脑汁地想原著。
要是问这个问题的人是男女主,她甚至能把剧情给这两位重复一遍,偏偏是后期戏份才多起来的许乐遥,作者对她的描写甚至都没有叶渔歌多,更多的是将她作为男主重要朝堂助力去描绘的。
喜好、思考时的习惯、从前的事情——
这些其实也是调查一下就能得到的结论。
她能说什么?
小王妃瞥着她的神色,踟蹰许久,选择剧透:“……你未来能当宰相?”
许乐遥“嗤”了一声,“这算什么?给我画饼?”
……
叶浮光对照了一下原著里的事件,现在都在走水患剧本了,之后马上就是给大衹交岁币的副本,距离大衹向大宗再度宣战也不远,按照时间线估算的话……她补充了一句,“一年内。”
许乐遥:?
她眉梢动了动,又露出了一贯的笑容,唯有那双眸像是要与身后的树林隐于一色,“若我说,我并无再入仕的志向呢?”
叶浮光:“……”
她哑口无言。
毕竟她就亲自验证过了,剧情是可以改变的,沈惊澜这个本该在故事最开头就躺着薨逝的亲王,还不是让她和叶渔歌给救回来了?
这薛定谔的原著剧情。
叶小狗重新蔫巴了下去。
许乐遥却忽然道,“青团冷了就不好吃了。”
她条件反射地将食物放到嘴边,咬了一口,自己也没怎么看,所以是带着一起蒸的粽叶咬下去的,腮帮子动了两下才发觉不对,但当着朋友的面吐出来又不合适。
叶浮光只能若无其事地使劲咀嚼,并且努力告诉自己,这里面的红豆沙混合着外面的糯草团,再带点自然芬芳,味道也还是可以的。
然后自己也不信地盯着许乐遥:“……所以,你是信了吗?”
怎么可能?
许乐遥想到岐王应承她的事情,说过会给她一个交代,再看面前这个不论怎么看都透出清澈愚蠢味道的小王妃,片刻后倏然笑眯眯地应道,“那就给你一年时间。”
一年之内,若是她等不到许家的事情昭雪——
她带着长刺的信香枝叶攀上叶浮光的靴子,本人则是倾身,与叶浮光对视着,“倘若说谎骗我,小叶姐姐,我会让你后悔的。”
随后,她重新与叶浮光拉开距离,也收回了信香,提醒道,“粽叶不能吃,吐出来吧。”
叶浮光:“……!”
为何不早说!她都咬了那么久了!-
两人再去买食物、回到营地的一路气氛都不似出去时那般好。
不过叶浮光知道这一切的源头都是自己,所以也不敢怎么在许乐遥的跟前刷存在感,对方问什么她都点头,然后默默记下银钱,准备回去之后找沈惊澜要点钱,还给她。
许乐遥倒不如她那样心事重重。
因为她仔细想了想,若是那时没有遇到叶浮光,自己也是多半要被家里人压着去参加科举的,毕竟朝廷今年空出的差挺多,而父亲又没几年就要退下来,家里人不是不知要避嫌的道理,只是等这次科考过去,下回却不知要等多久——
她去参加科举,并不是被叶浮光三言两语吹捧就决定的。
况且,即便她不去,以陛下在这桩案子上表明的态度,在沈惊澜亲自主审、并且态度也偏向许家无罪的情况下,此案仍如政事堂那几位宰相的意愿推了下去,难道她的父亲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朝廷内斗愈发严重。
许家势单力薄,迟早会是他们想要顺手瓜分掉的小点心。
而且,叶浮光要是在刚认识她的时候,就极力劝阻她别参加这次的科举,许乐遥多半是不会信的,她对自己的才华一向有数,哪个读书人没有傲骨呢?指不定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但这些,她都没有告诉小王妃。
因为理智得出的这些结论,不足以让她在情感上完全拂去对这事的芥蒂,所以干脆欣赏了一路内疚又不安的叶小狗。
……
抵达营地的时候。
叶渔歌好似已经忘了先前与许乐遥的龃龉,哪怕她就跟在叶浮光的旁边,她收诊之后,却径自往她们俩的方向走来,一边肩膀上还挎着她自制的木头医箱。
她看着叶浮光手里抱着的明显不是一人份的餐食:“给我带了?”
“嗯。”
叶小狗将其中一份递给她,“……乐遥说,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你喜欢吃酸的,恰好有见到人在卖很不错的酸汤粉,装在竹碗里好香,不过这竹碗有点糙,你小心点别被边缘划到——”
这并不是江南的吃食,也不是江宁的味道,应当是西南那边来的人,在此处定居,然后又遇到这次的水患,叶浮光去的时候,周围都没什么人买这酸汤粉,不过她却很喜欢这霸道的香味,感觉热呼呼的吃下去非常能抚慰自己的肠胃。
在她叮嘱的声音里,叶渔歌语气不明地重复,“我喜欢吃酸?”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凭空造谣的人。
许乐遥舔了舔唇,想到她对叶浮光那种奇怪的占有欲,与平日里对叶家其他人、包括她自己生母的那股漠然,虽然并不觉得她想跨过一些伦.理线,又或者是去跟岐王抢人,但也没认为自己当时的话有问题。
此刻便笑吟吟地回看着她,“你不喜欢?难道我记错了?”
许乐遥语气轻松地答,“那把你那份也给我好了,我可以当夜宵。”
叶渔歌直接接了过去。
没再给她半个余光。
对此,许乐遥扭头看旁边的叶浮光,“那纠正一下,她其实没什么喜欢的口味,不过如果是你送的,小叶姐姐,那她就都喜欢。”
正准备离开的叶渔歌眼刀冷飕飕地刮向她。
叶浮光则是:“……?”
她觉得许乐遥的冷笑话好恐怖,偏偏讲笑话的人自己没什么感觉。
唯独苦了她这个夹在中间的人。
小王妃忍不住想溜,左右忘了忘,本来想跑回自己临时歇的那个帐篷,结果叶渔歌忽然又看回了她,“若是找岐王,她在主帐。”
“她已经醒了吗?”
叶浮光有些讶异,条件反射地想找主帐在哪里,瞄准那个带特殊标志的帐篷之后,本来想回头跟她俩告别,却又被叶渔歌再度叫住。
“等等。”
她乖巧地停了步子。
就见叶渔歌那双漆黑的,虽然被营地中央篝火映亮,却连其中焰火倒影都显得冰冷的眼眸看了过来,古井无波地提醒道:
“虽然不知你先前经历何事,但于乾元地坤而言,每个人能释放的信香强度有限,你先前那般已是超过身体承受的极限——”
“一个月之内,不许再用信香。”
叶浮光也没想太多,习惯地在医嘱落下时点头应答。
末了才陡然反应过来:“什么?”一个月?
她呆了下,“那……如果是种露水印……算是用吗?”
旁边的许乐遥:“噗——”
这是能在大庭广众下问的吗?
这跟大夫隐晦提醒要节制,结果看病的人大声问今晚还能不能和枕边人同房有什么区别?-
连一些路过的士兵都往她们的方向看来。
被围观的叶渔歌脸都黑了。
但想到她先前有在牢狱里大声问怎么治疗不行的前科,磨了磨后槽牙,语气里都快带上杀意:“你说呢?”
叶浮光试着回答:“……行?”
“想死你就用。”
“……qaq”
她垂死挣扎,“不是,我、我、我的信香,不能不用,你懂吗?”
许乐遥吹了声口哨,语带感慨:“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叶姐姐。”
居然是这么重.欲的类型吗?完全看不出来。
还是说,难道岐王是这种类型?
叶渔歌则很无情地答,“不想懂。”
叶浮光:“?”
作者有话说:
叶小狗想哭,但她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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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天 ◇
叶浮光急了。
她甚至都顾不上将手里的另一份竹筒酸汤粉亲自送到沈惊澜的帐中, 匆匆往许乐遥的手里一塞,让她帮帮忙,然后就拽着叶渔歌的袖袍往人少的地方走, “你听我说——”
饿着肚子正准备用晚餐的叶渔歌:“……”
她不是很想听。
左右也不过是小废物为了那档子事以及纾解欲望,所找的借口罢了。
但莫名的, 骨架更大、个头也更高的她,就这样被叶浮光拉到了无人路过的角落, 在小王妃因为光线昏暗、看不清身后的路是什么, 还想退的时候, 叶渔歌总算纡尊降贵似的反手拉了下她的手腕。
“后面是陡坡,下面有暗河,别再退,就在这。”
“哦。”
叶浮光乖乖地站住了, 因为叶渔歌背对着篝火, 所以小狗的那双圆圆眼瞳里反而映出了很浅的一点光, 现在那点光都用来盛放叶渔歌的身形, 以至她端着竹碗边缘的手指不由紧扣了下。
只有声音还是紧绷的不近人情,“有话就说。”
她垂眸看着自己拉住叶浮光还没松开的动作。
可是被拉住的人却遗忘了这点, 迫不及待地同她出声,“王爷……她、她需要我的信香……”
很了解这世界里隔墙有耳的设定,叶浮光说完这句之后, 就这样攀着叶渔歌的手臂, 踮脚凑到她的耳边,极其亲昵地、像是在和她咬耳朵一样小声地说道,“她体内的毒, 还没有清, 我的信香对抑制那毒有用。”
说完, 她稍微拉开距离,映出更多光亮的眼瞳灼灼看向叶渔歌,盼着她快点想出办法来。
略带祈求的目光,还有刚才说话时,忽冷忽热落在她颈间的气息——
令叶渔歌本能地转开了脑袋。
……
她的小废物姐姐却不知晓她在这短短几息里心绪的变化,因叶家亲人之间从未有这般亲密之举,在叶渔歌很小的时候,她母亲的心思也没放在她身上,所想的都是怎么带着她拥有更多的荣华富贵,怎么留住那些能带她离开泥潭的客人。
叶渔歌的出生,甚至让她的母亲觉得是累赘,若非叶荣一直送来钱财,让庄子里的人尽力照顾,她母亲惦记这点以她为名义的抚养费用,或许她早就被丢掉了。
再后来,哪怕母亲不得不带着她嫁入叶家,有了叶荣的重视和照料,但那般无用、软弱的父亲,又怎么可能让她生出孺慕?
她从未对任何人生出过亲近的心思,连她的父母在内,故而许乐遥带着她装死逃出天牢的时候,叶渔歌并没有任何心虚或者违反律例的恐慌,许乐遥尚且有振兴家族的梦想,她心中却空空如也。
若说期待。
倒是也有。
她挺期待自己假死的事情被发现的,这样那个小心眼的皇帝就会降罪叶家,不论是没用的叶荣,还是她爱慕虚荣的母亲,都会被牵连——
反正叶浮光入赘了岐王府,以岐王如今之势,想来沈惊澜也不会让她被卷入到这种罪责里。
没错。
叶渔歌就是这样内心充满阴暗的类型。
若是叶浮光能听见她的想法,就会修正看原著时对她的印象,不想当官是因为她觉得没劲,愿意给男女主看病,指不定是因为她拥有那样累赘的家庭,而这些人又恰好都被皇帝所责备,所以她决定随手报答一下给她解决麻烦的人。
可惜,叶浮光听不见她的心声-
眼下。
叶浮光看神医半晌没反应,不由着急,拽着她的衣袖晃了晃,“能、能有别的办法帮帮王爷吗?”
叶渔歌回过神来,如寒潭般的眼眸看着她。
其实在狱中的时候,叶荣拿着新的方子来问她时,她就已经知晓沈惊澜的状况,后来叶浮光来探监,她就已经猜测这个小废物的信香恐怕会成为岐王的解药,只没想到——
如今她真是那根能拴住疯狂凶兽的锁链。
叶渔歌在监牢的时候,想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该如何再解这个错误的方子,但毕竟没有能够验证的机会,所以只是纸上谈兵。
这会儿被叶浮光晃的……她拧了下眉尖,“站好。”
小狗立即松开了动作,规矩地站在她的面前。
唯有那双灼灼眼瞳仍望着她。
叶渔歌被她看得心浮气躁,“闭眼。”
“?”
叶浮光不解她的意思,答应帮忙怎么还有这么古怪的要求啊?可是她从来就没猜对过叶渔歌的心思,这会儿便只能乖乖照办,闭上眼睛等了十数秒,有些不确定地启唇问:
“可、可以了吗?”
可以个屁。
叶渔歌发觉她闭上眼睛也很烦,五官本就是毫无攻击性、非常柔软的类型,鼻头圆润,唇形弯弯,唇瓣属于很丰满的类型,怎么看怎么让人想捏——
她干脆转身就走,免得多看两眼就更烦。
等了半天的叶浮光又问了一句,但是半晌都没得到回答,只好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然而面前早就没了人影。
“?”
她傻了片刻,忽然有些生气,“叶渔歌!”
……
生气的小狗满营地找人,被许乐遥笑意盎然地逮住,“怎么了?那家伙臭着脸惹你生气了?”
“她耍我!”叶浮光超生气地告状。
许乐遥倒没想过她们俩刚才一副要聊秘密的样子,结局居然是这样,颇有些讶异地在她和叶渔歌住的帐篷之间来回看了看,“没发现她还有这爱好啊,怎么耍的?说来听听。”
叶浮光刚张嘴,意识到她好像打算把快乐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上,于是闭上了嘴,有些恼怒地看着她。
未来的权臣如今被她逗得乐不可支,好一会儿才出声哄她,“好吧,那我去帮你问问?”
真要让叶浮光追过去抓住臭妹妹一通质问——
她也是不敢的。
也就只能跺跺脚,诅咒她吃粉吃到一半筷子断掉这样。
于是叶浮光闷闷地“嗯”了一声,看许乐遥转身就走,又补了一句,“那件事,对我很重要,如果她答应了的话,不管是什么报酬……我,我和王爷都会应许的。”
许乐遥于是就明白她是有事想求叶渔歌,但思索片刻,还是对她弯了弯唇,“还未听见条件,就这样应许可不是好事,小叶姐姐,倘若她真提了你不愿去做的事情呢?”
叶浮光被噎了一下。
眨了眨眼睛,她有些不确定地补充:“……她不会的?”
许乐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就在叶浮光以为她要给自己举些例子上上课的时候,对方却干脆利落地回头往目的地去,只是对她摆了摆手,“使唤我可是要给跑腿费的。”
叶浮光点头,目送她走进帐篷里。
还没等到许乐遥的结果,她就听见身后不远处的一声唤:“浮光。”
小王妃回头,见到走出主帐、脱下了甲胄,只着绛红内衫的沈惊澜,好似一簇旷野中肆意燃烧的火焰,瞬间点亮了她的眼瞳。
“王爷!”-
叶浮光朝着沈惊澜小跑过去,跟着她一同入了主帐,才看到军帐长几上摊开的那些纸张与信件,身后帐帘落下,她的腰就被身旁的人揽过去,“小骗子,吃饱了也不回本王这里?”
“我……”
她眨着眼睛,没想到沈惊澜的觉这么浅,甚至还把自己出去的借口记得清清楚楚,磕巴了一下,很快就道,“我正准备回呢,刚才乐遥是不是已经把我带的餐食送来了?”
她闻到了帐里还没散去那股隐隐约约的香酸味。
沈惊澜微挑长眉,因为眼皮很薄,就显得那双凤眼里的泓光耀耀,左眼那点浅粉的伤疤像被风吹进这冷泉里的花瓣,摇曳飘忽,她明了自己这幅皮相的诱惑,此时倾身朝小王妃靠近,轻声问:
“本王缺那一口吃的?”
叶浮光条件反射想退,可惜后面是空空的帐帘,外面还有守着的亲卫,只能咬了下唇,然后飞快地在沈惊澜的唇上亲了一下,状若思考,“嗯……那缺的是这一口?”
沈惊澜眼眸中漾开笑意,小狗胆子好像大了不少。
她扬了扬唇,“不够。”
叶浮光眼睛一亮,好像见到骨头的小狗,立即抬手捧住她的面颊,凑过去同她交换呼吸、将这亲吻加深,等到结束的时候,还像是磨牙一样,轻轻咬着她下唇的唇瓣,含含糊糊地问,“……这样呢?”
乾元为了能够给地坤种露水印,本就会留两颗较为尖锐的犬齿,虽然外形看过去和其他牙齿长度相差无几,但只有地坤被咬住信腺时,才会明了那尖牙的威力——
此刻也是。
被她叼着唇瓣厮磨,轻易就让沈惊澜想到她咬住自己信腺的疼痛,于是本来只虚按在小王妃后腰上的掌心,登时揉上了她的腰,将怕痒的小狗捏得瞬间松开了牙齿。
这才听沈惊澜懒洋洋地应答,“不喜欢。”
叶浮光盯着她被自己咬红的唇瓣,如灼然绽放的红色月季,惹得人去确认那花瓣的柔软,便抬起手去摸她的唇,语气委委屈屈,状似体贴地回答,“那妾给王爷揉一揉?”
说是揉。
却一副要将这花瓣揉碎、碾出花汁的力道。
最后,服侍不佳的小王妃被岐王抬手拍了下屁股,似笑非笑地警告她,“再这般放肆,等会被罚可别哭。”
……
叶浮光给沈惊澜在线表演一个乖巧。
为她裁纸、研墨,陪她在军帐里安静地待了许久,直到沈惊澜从处理公务的状态里回过神来,才发现伺候人这般到位的居然是叶浮光。
她扬了下眉头:“从前怎么不见你——”
话到一半。
却倏然被她收了。
沈惊澜没舍得用王府的规矩去规束她的王妃,可叶浮光还是变成了这幅经过严苛规矩调.教的模样,不是她,那究竟是谁做的呢?她的视线自然落下,借着烛光将小王妃手腕上已愈合、却留下很浅一圈痕迹的肌肤看去。
那会是什么伤呢?
她被人用锁.铐禁锢过人身自由么?
还有,跟来伺候她的吉祥,为何如今也不见踪影?
这些一直盘桓在沈惊澜心头的问题,此刻又再次浮现。
她的脸色冷了很多,而且视线落下的位置久久没有挪开,叶浮光顺着她的动作才发现自己衣袖都落了下去,条件反射地遮了下,出声道,“已、已经好了,不疼的。”
沈惊澜眼睫动了动,眼帘掀起,比她所使的长枪和弓箭更锐利的眼瞳看着叶浮光:“吃了那么多苦,为何不让本王替你报仇?”
只要她愿意说自己被掳走时的那些事,若有描述出的相貌,沈惊澜甚至可以在全大宗的境内通缉这些胆大妄为、敢对皇室宗亲下手的逆贼。
叶浮光张了张唇。
她也想让苏挽秋付出一些代价的。
可是……那是女主角。
在原著里,作者就喜欢给男女主设定很多看似必死的绝路,然后再在危机时候让他们绝处逢生,他俩就像打不死的小强,凭她这个炮灰加上沈惊澜这个早该领便当的重要配角,就能一次摁死女主吗?
毕竟就连后期看似胜券在握,那么厉害的贵霜都——
想到苏挽秋,叶浮光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还是沈惊澜看她状态不对劲,及时将她拉进了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出声道,“都过去了,有本王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别怕。”
总之。
这其中有大衹人的手笔,或许小王妃也只是觉得被大衹人带走很耻辱,所以不愿吐露与之有关的任何事。
罢了,反正她也不会放过大衹人,不过是与他们新仇旧账一同算罢了。沈惊澜在心中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做下了决定。
叶浮光在她肩窝里,闻着她芬芳的山茶香,闭了闭眼睛,攥着她的衣角,在她环绕的温度里,很轻地出声:“王爷,妻主,别再丢下我,好不好?”-
沈惊澜抚着她的后背,哄了她很久,视线却往桌案上的信件上瞟去。
上面是一些亲卫和禁军在这段时间潜伏到应天府各个州县挖出来的事情,其中有些地方还流通一种跟大宗境内通用的钱币很像的□□,而且那□□铸造技术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唯独外表是镀铜,内芯则是其他不值钱的金属,重量也与真币相当。
……大宗建国至今,能征善战的武将要么跟先皇去了,要么被沈景明在这些年打压,或是在燕城之战里被降罪,这意味着开国时以军功封王侯的那些武将都已经没落,没几个能回到自己的封地。
那这究竟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发现了铜矿没有上报,私自开采铸就的□□?
水患、流民、瘟疫、□□。
应天府就像是养蛊的毒窝,水患就像是老天爷给气数未尽的大宗王朝提的醒,借着这一次天灾,让他们来挖掘其中掩藏的隐患。
她本来打算自己去找那个已经躲起来的江宁城知州。
可是叶浮光的祈求仍盘桓在耳边。
沈惊澜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终还是应许道,“好。”
话音才落。
她感觉自己的手被怀中的人拉起,一种毛茸茸的感觉摩擦过手指。
“?”
沈惊澜垂眸去看,发现得了她应承的小孩已经高高兴兴地抬头,好似忘了刚才的阴影,甚至眼睛里都是得意。
而她右手的中指上,多了一簇绿色的毛茸茸,是用一支狗尾巴草编出来的兔子草戒,也不知道小孩什么时候悄悄折了帐篷角那簇张扬的野草,此刻上面两只圆绒绒的兔子长耳朵正在随她动作轻轻摇晃。
她眉梢动了下,问:“为何是兔子?”
“兔子可爱呀。”
叶浮光想了想,又飞快地在她无名指上再套了第二枚,这次是耳朵尖尖、圆着脸的小狗,“不喜欢的话,那这个呢?”
狗尾巴草上的绒毛好像顺着指尖的血脉,挠在她的心口。
沈惊澜抿着唇,看似在思考。
叶浮光抱着她的腰,用鼻尖蹭她的下颌,“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妻主怎么这么难哄啊?”
她故意出声道,“那送你个老婆行不行哇?”
先前没得到的解释,倒是在此刻有了答案。
沈惊澜眼尾晕开笑意,那抹浅色变做明艳的红,她盯着投怀送抱的人,唇角牵起,“谁是我老婆?”
“是我!”叶浮光瞬间抢答,回答响亮,甚至还高高地举起了手。
烛光将帐篷映亮,也将岐王再次俯身的影子照得清清楚楚——
她低头去亲吻她的小兔子,她的小狗,还有她的老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留言敲2,加速二更掉落~没错今天有二更!!!!(这都不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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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3-08-28 20:59:43~2023-08-29 19:2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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