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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四十一天 ◇


    许家被禁军围上门的时候, 除却礼部尚书之外,其他家人都还未反应过来,尤其是许乐遥, 她甚至还独自在房中思索,前几日刚认识的新朋友叶影说好在会试那天出现送她, 为何爽约?


    如今考试已经结束,也没有出现。


    早知如此, 她肯定提前问问叶影的门第, 如今也不至于在这偌大永安城里, 只能每日去先前常见的地方等着,看能不能再碰上出门的小姑娘——


    她是不是被家里禁足了?


    许乐遥还没得出结论,就见到闯进自己院子里哗啦啦的一排黑甲卫,各个气势逼人, 甚至还释放出了很强烈的乾元信香, 压制得她动弹不得, 轻而易举就将刀兵架在她的脖子上。


    “考生许乐遥?有人状告御前, 指认你勾结考官、徇私舞弊,陛下命吾等协助岐王彻查此事, 同我们走一趟吧。”领头的人如此说道。


    她眼中难得出现几分茫然。


    直到从鸟语花香的许家宅院里,伴着母亲和仆役们的哭泣声一路被押解到潮湿昏暗的殿前马步军司狱时,她那个高中之后带朋友骑马游街、一起摘花的美梦泡泡都还没来得及戳破。


    然后她就像是一只无法反抗的鹌鹑, 被按上了刑凳。


    杀威的板子落下来之前, 甚至没有一个人过来问她一句,被指.控的那些事件是否属实,于是她也就没有辩解的机会, 一声冤枉都喊不出来, 那些美梦就被这可怕的刑.罚打到破碎。


    ……


    潮湿的地牢前。


    有人从远处举着火把引路, 将滚烫的温度带近了稍许,驱散寒意。直到一只绘着鱼纹的褚色靴子映入半昏迷的许乐遥眼中,她动了动眼皮,条件反射地想,来审问她的是个武将,武将都喜欢用重典,她是不是要完了?


    随后,她就听见周围的士卒卑躬行礼:“参见王爷。”


    原来是岐王。


    是了,先前来抓她的禁军说过,此案是岐王查办。


    押着她的刑杖松开,她不受控制地滑落在地上,衣袍上沾染的血洇湿了地面,她抬手抓住沈惊澜的衣角,被疼痛所激、口齿不清地说了句自己冤枉,却听周围的兵卒怒骂她一声,“大胆!”


    她被喝得整个人都是一惧,然后才听见上方漫不经心落下的一声:


    “无妨。”


    这点力道完全不足以影响岐王的步伐,她走到这处审.讯间墙边的一副薄木桌椅旁撩袍坐下,单手支着下巴,打量在火把光线里,狼狈得浑身汗与血混合,士子冠歪歪扭扭,发丝凌乱的人。


    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平日在家被宠着的。


    她这样想着,在旁边记录审.讯的主薄投来“是否要再打一顿”的恭敬询问眼神里,幅度很轻地摇了摇头,衣袍下指尖微动,示意主簿直接开始审问。


    于是充满威严的质问话语立刻在这方小小的审.讯室里响起。


    面对朝廷的询问,许乐遥恨不能将记忆里这半旬以来从睁眼到闭眼的一举一动都复述出来,可惜她如今受伤、身上的疼痛还极有存在感,话都说得不太流利,更别说记起一些和父亲相处的更多细节了。


    她心中全是惶然与不安,好几次都注意到那主簿的眼神是要用刑了,却因为上首的岐王一言不发、没有指令,不能越俎代庖,所以她才逃过一劫。


    “那叶影又是何人?你怎不交代清楚?”主簿如惊雷的嗓音响起。


    许乐遥低着头,忍着疼痛歪歪扭扭地跪着,闻言苦笑一声,“大人,那只是草民偶然认识的一位朋友,即便平素能念些诗,但对经史子集却是一窍不通的,亦未报名今科春闱,与此事是万万没有干系的。”


    本来一直坐着没动的沈惊澜这时懒懒抬了抬眼帘。


    她倒是没想到这许家小辈还是个重情义的。


    也正是因为她这一抬眸,让许乐遥生出点希望来,在审问结束、主审官起身离开这片潮湿监牢的时候,她斗胆跪着出声道:


    “王爷。”


    “久仰王爷威名,此次草民一家被告,实属诬陷,还望王爷明察,还以公道。”


    沈惊澜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其实这次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要在于皇帝想怎么判案,状告许家的是御史台的人,杨家是永安的后起之秀,杨柏出身比不得桓、李、王这些世家,也不满朝廷总被王旭尧和桓灵把控。


    所以杨柏盯上了礼部。


    沈景明是新帝上位,江山尚未稳固,还需用科考为朝廷增加人才,礼部负责科举、招揽人才,若是能将自己的人手放在这个位置上,未来的五到十年,翰林的进士就有能认他杨柏做老师的了。


    此案暧昧模糊,倘若天子信任许家,愿意听许懿和许乐遥的辩解,他们家就能从这场官司里摘出去——


    就看皇帝想不想给杨柏这个直臣一个能与桓、王互相博弈的机会了-


    那些计较也不过在沈惊澜心中刹那间闪过。


    她垂着眼,淡然地应道,“此案事关科举公正,非本王所能决断。”在听见沈景明同她抱怨这是文臣相争时,她就不会将对方那句“全权交由你处置”当真。


    他们都是皇帝的棋子,要让谁起来、让谁下去,都不凭她的意志,之所以推出她来判案,是为了最终结果落下时,斗败的一方能够有人可以怨恨。


    许乐遥眼中的光熄灭了稍许。


    不过,她还是朝着沈惊澜磕头,同她提出一个请求,说她的父亲年老体弱,受不住监牢刑.罚,倘有要用刑之处,可否让她代受?


    她重重地磕了很多下。


    沈惊澜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没让她继续,踩着砖石上残留的血迹,在举着火把的士卒相送下,走出了这片区域,往许懿所在的地方走,只不过提前让人过去,没让打那一顿杀威棒。


    只说“许尚书年老,也算是朝廷肱骨之臣,天子未下令之前,牢中不可苛待”。


    等到听完两场审讯,走出殿前马步军司狱的时候,外面已经明月高悬,而狱中那些湿冷与血痕,如附骨之蛆那样,一路跟着她回到了岐王府。


    府中照明的灯笼高高挂起,因为走之前她就吩咐了人看着叶浮光,免得那只喜欢逃避的小兔子在这时跑掉,所以才刚踏过府中门槛,就出声问道:


    “人呢?”


    郁青想了想,转述道,“说是想和王爷负荆请罪,所以带着吉祥如意在各处园子里找合适的荆条,不过半个时辰了也没找到一根。”


    沈惊澜:“……”


    她冷笑了一声。


    负荆?


    就那只小兔子?


    不让荆条扎哭就不错了。


    沈惊澜顶着浑身的血味,舌尖抵了抵齿序,对叶浮光完全就是不想交代实话的样子了如指掌,当下就道,“既然王妃有心思过,就让她在梅园等本王。”


    顿了顿,她补充道,“天还凉着,别让她跪地上。”


    要是受了风寒,转头又能跟自己装十天八个月的不舒服。


    ……


    等到沈惊澜洗漱完,换了一件软缎中衣走进梅园正殿的时候,就看到跪在床上、蔫头巴脑的那抹金色。


    银杏叶的绣纹用金线缝制,将人凸显得矜贵不已,不管是哪家姑娘穿上,都能再添几分颜色,何况是叶浮光这等镀金特别精致的花瓶。


    小王妃看见她的时候,眼尾都耷拉着,明明是跪在绵软的薄被上,也就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抿着唇唤了她一声,“……王爷。”


    沈惊澜走到床前,用手指随意碰了碰她的腿侧,发现她没有什么腿发抖的症状,好像确实伤不着,便出声道,“猜猜本王为何先去沐浴?”


    叶浮光:“?”


    她眨巴着眼睛,扭头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女人,正想配合的时候,沈惊澜随手将她发里的金钗取下。


    因为小王妃嫌弃实心的黄金首饰太重,所以吉祥和如意特意去永安城里的首饰铺子给她订了好几套镂空的、花纹精致却不压脑袋的首饰,如今这一套恰好和衣裳相衬。


    在叶浮光出声之前,沈惊澜用那长钗在掌心轻轻拍了拍,不紧不慢地给出了答案,“因为衣裳和鞋都被弄脏了。”


    她就保持着这个动作,俯身在叶浮光的耳边说道,“尤其是你的许姐姐,挨了区区二十大板,就站不起来,血流得满地都是。”


    叶浮光:“!”


    她呼吸都被吓得顿住了。


    本来还跪不直的脊背,这会儿都能用尺子去量。


    沈惊澜却还没吓够她,略加思索,同她道,“此次参许家科举舞弊的折子里,也提到了你,按说与这等要案牵扯的人,一律都要拉去问话,托你的福,此次他们确实被关押在殿前马步军司狱——”


    “众所周知,此狱用刑颇多,你猜你能扛住几下?”-


    叶浮光直接被吓哭了。


    比从前的每次哭的都惨,她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想顺应剧情、顺便找机会救一救叶渔歌,竟然会把许乐遥坑得那么惨,对方将她引为朋友,她本来是可以劝许乐遥不考的。


    可是她偏偏往剧情发展的方向怂恿,而且还故意在沈惊澜这里吹耳旁风,让人家被关进了需要用刑的监.狱里,假如原著里她和叶渔歌不是被关在这个地方,又或者这里面的她们无法跑出来,她不就是凭自大狠狠害了人家吗?


    而且现在还要把自己也给送进去。


    “呜呜呜……对不起……我没、没想……”她哭得话都说不顺,也不知道是在跟沈惊澜认错,还是在和监.狱里悲惨坐牢的许乐遥道歉,“我、我真的……不是想害她的……我错了嗝,是我的错……”


    假如说从前误打误撞让沈惊澜醒来,让她拥有了一点穿越者能随便改变剧情的傲慢,那这次的事情,就是狠狠给了叶浮光一巴掌。


    穿越者又怎么样?


    她非不死之身,也没有什么能超越其他平凡人的力量。


    只要在这个世界,她依然如一片浮萍,稍微做错一点事,就会将自己也牵扯进去,而她甚至不像男女主一样,拥有逢凶化吉的光环。


    本来还跪得不情不愿的小孩,这会儿只能拉着沈惊澜的袖袍在哭,眼泪滴滴答答打湿膝下的软被,哆嗦着认错的唇像是被揉碎的月季。


    沈惊澜猜到了她会哭,却没想到她会因为许乐遥这般内疚、惶恐,岐王原都做好了不论今晚叶浮光怎么哭,都要把事情问清楚的打算,可是如今又被她哭得心烦意乱。


    ……从前她给将士上军法的时候可没这么心软过。


    她将手中的钗子随手放到旁边的几案上,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重又垂首,“所以,你与此事究竟是何关系?”


    “没、没有关系……”叶浮光不断地摇头,像是怕沈惊澜不信,磕磕巴巴地补充,“妾、妾只是看过,这件事真的和我没关系……”


    ——看过小说怎么不叫看过呢?


    顿了顿,她又用那副泪眼涟涟的神色忏悔道,“不、不对,我要是能告诉她不去参考,她也不会被关起来……呜呜,是我的错,我做错了……”


    ……


    看过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惊澜想了半天,不知自己是不是听沈景明说“冲喜”这种荒唐东西听多了,现在居然很迷信地给小王妃自动找到了理由——


    “莫非是那种预知梦?”


    就像史书上记载的以前朝代的皇帝,要么是在梦中见了神仙,要么是在梦中杀了蛇,总之要登帝位,将自己装成那个天降神命的人,就不得不弄出这些东西。


    沈惊澜想起来当初燕王要加冕时,二哥那里亦有谋士进献从某地挖出来的石碑,上面写着一些朗朗上口的歌谣,还有一些肚子里装着纸条的鱼、天生形态怪异却很喜庆的玉石之类的。


    那时她的亲卫还故意逗她,整这些花活还得看二公子,将军,咱在这方面实在是有些一脉相承,这就是将笨笨一窝吗?


    然后沈惊澜将人踹出了二里地。


    而今,她按了按脑袋,在叶浮光顺着她的话小鸡啄米点头的时候,沈惊澜又让她把看到的内容复述一遍。


    于是小王妃就抽抽噎噎地把许乐遥会蹲大牢这一段说了一遍。


    其实也没几个字。


    而且也不能说她之后会带着自己妹妹越狱,毕竟她摸不透现在沈惊澜的心思,万一这位大宗第一名将是愚臣,坚定拥护哥哥,反手让人把殿前马步军司狱缝缝补补、修成个大铁桶怎么办?


    说完,她使劲攥着沈惊澜的袖子,哭着问,“王爷,妾真的不知此事,能不能别把妾带去那里?呜呜,妾不想挨打。”


    “救、救救我……我超乖的,我没有惹事……”-


    沈惊澜心不在焉地应了,摸着叶浮光的脸,说不送她进去。


    等随手给小姑娘擦完泪痕之后,她打量掌心抚摸的这张脸,又觉得叶浮光好像还有事情没有交代。


    于是她问,“你还有没有要说的?”


    小孩儿眼睛动了一下,摇头。


    于是沈惊澜又笑了,这次她坐在了床沿边,即便比跪着的人矮上一些,气势却一点不减,她慢条斯理地启唇,“虽然没有马步军司狱的板子,不过你猜猜军中一般喜欢用什么刑?”


    修长的指尖从叶浮光白皙无暇的脖颈往下滑,在领口附近停下的时候,她的话语也跟着响了起来,“对付那种嘴硬的,一般先用带倒刺的鞭.子,蘸了盐水,第一下就能让人皮开肉绽——”


    那双凤眸没什么温度,让叶浮光觉得她的眼神就已经成了那恐怖的、要人命的鞭子,她的手指停在那里,她都哆嗦得厉害。


    而沈惊澜犹嫌不够,又补上了后半句,“像你这么嫩的,得脱了打。”


    这完全是在骗人。


    因为军中这般罚将士时,通常是不想衣裳碎片沾进伤口里,和破开的血肉混在一起,此举不利于军医清理伤口,也不利于后续的愈合。


    然后她就听见自己的小王妃哭得更大声了,基本是大哭特哭的地步。


    恐.吓的效果超乎预期达成,按说这会儿应该收手,给一颗甜枣,让小孩儿缓缓,给她一点说实话的时间。


    但是沈惊澜却发现,随自己说出那些话时、相对应的画面都在脑海中浮现,尤其是那日和叶浮光一起在城郊庄子里泡澡时见到的美景,那么白,跟她信香下起的雪一样洁净的肌肤,被一点点从浅到红,似乎更漂亮。


    作者有话说:


    是谁每天都把老婆吓哭?


    是你啊沈惊澜,这么坏,以后被弄到死去活来也是应该的对吧?


    *


    想吃留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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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第四十二天 ◇


    叶浮光究竟瞒了沈惊澜多少事呢?


    她想, 这得看问题从什么角度说了。


    假如只和这个世界的故事发展有关,那她看过的所有、却没有告知的剧情都算是隐瞒,可是其他人的故事和沈惊澜又没什么关系, 至于有关系的部分,她能说吗?


    叶大学生曾经在学习的时候尚且能用的脑子, 如今面对即便不擅权谋的沈惊澜,都感觉自己迷迷糊糊、很不够用, 撒个谎也不像是能圆上的样子, 不撒谎的话, 她也不知自己说的原著剧情会不会被沈惊澜认为是在咒她,然后拿出她应付不了的规矩收拾她——


    于是她开始使劲哭。


    哭得直打嗝,话也说不顺半句。


    看着眼前漂亮又可爱的容貌被泪水浸湿,好像抵死的幼鹿跪下向猎人求饶, 从前总会生出恻隐之心的沈惊澜而今眸中深色却不见底。


    她在此前从未发现过, 让人在床上罚跪是如此情涩的一件事, 就譬如当下, 明明应该是支配者的小乾元,向她求饶, 哭得在发抖,而她铁石心肠,无动于衷, 甚至……


    她垂下眼帘, 看着自己又重新从小花瓶脑袋上取下的另一根步摇,就在刚才恐.吓小朋友,说军法的时候, 她就用这根簪花的步摇随意将叶浮光衣襟的腰带挑开, 又去拨弄她里面那件衣裳的襟带。


    凉飕飕的风从小姑娘脖颈里灌进去, 似乎让她身临被处罚的情境,所以才会很轻易被吓到哭得停不下来。


    沈惊澜丢下步摇,按了按自己的脑袋,在“让她继续哭、哭得更惨烈”和逐渐声小的“归根到底,她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到此为止”两道声音里。


    她意识到乾元的信香终究是饮鸩止渴。


    无论如何,太医院的药也不能再吃了。


    于是她闭了闭眼睛,用理智将第二道声响捞了回来,“行了,不准哭。”


    顿了顿,沈惊澜镇定自若道,“不论你瞒了什么,总之许家的案子牵扯甚广,从今日起,不管是好奇还是有心,你都不许再掺合进这件事里头。”


    ……


    叶浮光以为沈惊澜在警告了她之后就会离开。


    像前段时间一样回青霜院那边,然后留她自己睡在梅园。


    经过最初的几夜失眠之后,叶浮光重新习惯了没有抱枕的睡眠,而今发现沈惊澜已经是一身中衣、迟迟没有起身离开的打算,用巾帕擦干了眼泪之后,以为她又心血来潮想换个地方睡了。


    在外间如意的眼神示意下,叶浮光笨手笨脚地替沈惊澜盖上被子,想从床沿上下去、自己去偏殿睡的时候,就被岐王一抬手揽了回去。


    “想去哪?”


    闭着眼睛将她塞进被子里,甚至环抱住的女人声音淡淡道,“王妃是忘了自己还有侍寝的本分了?”


    叶浮光鼓了鼓腮帮子。


    感觉到如意她们手脚麻利地将灯芯剪了,把烛光带出这间屋子,明显是不打扰她们夜生活的时候,叶浮光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好像被包.养的那种角色。


    她嗓音还没恢复,呼吸都觉得不顺畅,不知怎么应和沈惊澜的话,只能闷闷地转过身,抬手试着去碰对方的腰。


    然后又被捉住了手腕,压下——


    “乖乖睡。”


    沈惊澜说,“没让你这般伺候。”


    叶浮光了然,收回了手,只是闭上眼睛很久,脑海里还是许乐遥和叶渔歌蹲大牢的事情,怕她们在马步军司狱过得很不好,也怕她们没法活着出来。


    凌乱的、心事重重的气息近在咫尺,自然无法让沈惊澜忽略。


    她在夜里睁开眼眸,闻着这股给予自己极大安抚感的微凉气息,偏被她扣住腰身的人又是温热且柔软的,她安静了会儿,再度出声道:


    “只要你听话些,别闯大祸,本王能保你无虞。”


    这话当是在哄了-


    可是说出来之后,沈惊澜自己都不太相信。倘若叶浮光不是入赘给她,其实也不至于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即便同享她的富贵,亦要与她一起,承受其他人的非议。


    皇帝忌惮她,百官嫉.恨她,她以同袍的骨血换来的功勋,又能支撑她再在这个位置上多久呢?她这个亲王的荣耀,还够她用来护住身边的人么?


    手里无兵、只空有将军衔的沈惊澜在这个静谧的夜里,如此清晰地思考着来路与去处,但不管她怎么想,都看不见自己的前路在哪里。


    然后她就听见了叶浮光悄悄问出的话,“我会乖,我以后不出门了,王爷会让我一直好好活着吗?”


    沈惊澜思绪骤回,她又觉得小孩乖得有些不像话了。


    有哪家勋贵得到了这样的权势、站在这样的位置上,担忧的却是自己的性命呢?


    无论叶浮光从前如何,她在入赘岐王府之后,确实从未拿侧妃的名号出门惹事,没有以此鱼肉百姓,甚至连府里的下人都没有被她呵斥的,而这些在永安望族的公子姑娘当中,不过是常态——


    果然还是她刚才把人吓得太狠了。


    她在心中很轻地叹了一声,抚摸着叶浮光的面颊,“只要本王还在……”


    说到这里她又停下来,想到叶浮光之前入府为她病症奔走的事情,将话改成了另一个前提,“即便本王不在,也能保你余生无恙。”


    可是小孩很快就忘了她刚才那样凶的事实,转过身轻轻地抱住她,出声道,“不行。”


    “王爷不可以这样说,你得一直活着。”沈惊澜若是狗带,她小命多半也难保,而且大宗还要开启战乱副本,毫无古代生存技能的叶浮光不觉得自己能吃那种苦。


    她呼吸冷热交替地落在沈惊澜的脖颈上,“我很努力地祈祷王爷醒过来的,王爷不许这样咒自己。”


    总之不许在她没找到回去的办法之前狗带!


    沈惊澜亲了亲她的额头,“知道了,睡吧。”


    ……


    许家的案子总共花了沈惊澜一个多月的时间。


    但这并非因为案件牵扯很多人、又或者是闻讯得到结果有多么困难,而是因为她在将调查卷宗呈进宫,并自己的一封折子一起送到政事堂之后,这卷宗在政事堂里待了很久。


    期间,许懿年岁已高,即便在岐王的特别吩咐下,殿前马步军司狱未用重典,也扛不住牢狱里的潮湿环境,病重难医。


    沈惊澜几次在朝会上为他陈情,都被御史台的人构筑的一些子虚乌有的故事给驳斥回去,甚至还抨击她查案不清、想偏袒许家。


    听见这理由的时候,她冷笑了一声。


    没有回答一个字,但沈惊澜看过去的眼神,却带着寒光,如阵前要人性命的长矛,霎时间就让御史台的人后退了好几步,吓得说不出话来。


    她又扫过这宸极殿里一个比一个嘴皮子耍得溜的文臣,回望过去才发现,这其中的武将又少了许多。


    这就是她皇兄用来守江山的人吗?


    他要靠他们的互相倾.轧,唇枪舌剑来夺回燕北的十六城?


    沈景明不轻不重地从上首打断道,“行了。”


    他似乎终于对此事做出了决断。


    但还没等宸极殿特别开恩的指令传达到殿前马步军司狱,就传来许懿在牢中突然发病、猝然长逝的消息。


    然后,皇帝的旨意,姗姗抵达那不见天日的监牢。


    大致意思是,虽然许尚书同考生舞弊之事朕还未查清楚,但是念在许懿侍奉朝廷已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朕赐他一副棺,容许他的家人过来替他收殓尸骨-


    许乐遥得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表情都是空白的。


    在她隔壁的叶渔歌虽然没有什么神情,却还是没忍住闭了闭眼睛,很轻地出声道,“节哀。”


    她以为自己已经在牢中看惯了生死,但见到好友如此,才发现原来她的心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冷硬。


    许乐遥不吃不喝了好几日。


    突然有一天才开口道,“我爹只是时运不济,本来圣人也要下旨让他回家养病,再等裁决的,他只是运气不好,没等到那日,对吗,渔歌?”


    叶渔歌没出声。


    假如她不是因为岐王的事情被抓进来,或许她也会像许乐遥一样仍然对坐在明德殿里的那人生出期待,因为世间规则本就如此,皇帝是公平、公正且仁爱的,倘若政令出了错,也不是皇帝的错,而是那些臣子蒙蔽了他。


    可如今大宗的天子,绝不是会被臣子蒙蔽的人。


    想到住在自己另一侧、之前常常以她与叶荣的对话换一些金银和佳肴的秀才,最近嫌弃不能从她这里再榨出好处时,说出的那些恶毒之语,譬如——


    “嘁,你跟你那朋友就是纯两个衰鬼,你俩真的,要是哪天死了,埋一块我都担心弄坏了一地风水。”


    “你就不说了,神神秘秘进来的,你那朋友,嚯,案子交给岐王去办,那还有得救么?也不看看这是谁的朝堂,岐王失了圣心,即便查出她是清白的,她也别想出去了,那么多文臣站在宸极殿里,能让她一个武将按下去?”


    叶渔歌表情冷淡,套了些话。


    等到那管不住嘴的秀才说了很多岐王的事情之后,当天等岐王的人来、给许乐遥传旨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这个除掉那颗眼中钉的机会。


    她顺便给岐王的人告了个状。


    然后那个秀才就被拉到了刑狱里,惨叫了很久,才没了声音,也没见狱卒再把他给送回来。


    叶渔歌没什么感觉地想,她就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人,不管对谁都是。


    ……也就只有某个越来越蠢的小废物会觉得她是能救人的医者,对她露出那种天真又期待的眼神了。


    ……


    许乐遥绝食到人快不行的时候,被叶渔歌找人要了副针给扎醒了。


    她疼痛不已、因为胃部空空在抽搐蜷缩的时候,糊里糊涂地问叶渔歌为什么要这样,反正自己就算被放出去,以后也不可能再参与科考,许家前程都断在她这里了,为何不让她就这样去跟父亲谢罪?


    “不知道。”


    叶渔歌很冷酷地答,“总之不许在我面前寻死,我毕竟也算是个大夫,会救死扶伤,你寻死几次,我就救你几次,你若是想让我练练医术,我倒没意见。”


    许乐遥:“……”


    那一瞬间,她在想,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从前她到底是为什么觉得这位朋友性格超好,还想把她引见给其他朋友的?要是那位叶影真见到叶渔歌的话,会被她这幅凶狠样子吓哭的吧?


    许乐遥躺在那只能见到一点光的监牢里,神色恍惚地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情,就这样一边奄奄一息、苟延残喘,一边在叶渔歌要人命的针法里,又奇迹般地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重新恢复了元气。


    某天她又不想死了——


    “不行。”她在夜里惊坐起,“我得等到圣人查清这案子,还我和我爹清白的那天。”


    周围牢狱都空空,连狱卒都懒得守她们这片地方,叶渔歌被她那掷地有声甚至都要带回响的动静吵醒,面无表情地想,扎哪个穴位能让人变哑巴来着?


    看在许乐遥刚走出丧父悲痛的事情上,她勉强心平气和地答,“你我不知道,但我不可能出去了。”


    “哦,”许乐遥压低了声音,凑到了她这边,扶着栏杆在问,“你究竟犯了什么事啊?”


    叶渔歌不吭声。


    许乐遥挠了挠脑袋,“我估计岐王很忙,也想不起我的样子……”


    在这时,叶神医倒又愿意开尊口了,勉强将岐王为此案付出的话说了一下,得到了许乐遥惊诧的眼神,然后恍惚了半天,不知念叨了什么,又对她摆了摆手,“诶,你过来,我想起个秘密。”


    叶渔歌不想搭理她。


    许乐遥,“快点快点,是个你听完不会后悔的秘密,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叶渔歌再次深呼吸,心想她要是敢说什么无聊的事情,自己绝对要扎到她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她看似好脾气地凑了过去,甚至还配合地摆出了愿意聆听的样子,然后就听见许乐遥用气音问她,“你知道大宗朝立的时候,禁军这处监狱是谁家督造的吗?”


    叶渔歌顿了一下。


    她重新拉开点距离打量面前的人,然后就发现许乐遥开始整理囚服,装模作样地抚了抚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冲她矜持地点头。


    ——没错,正是我们许家。


    她面无表情,“那又如何?”


    许乐遥清了清嗓子:“不巧,鄙人少时顽皮,不小心在祭祖的时候连烧八座坟,在被我爹娘拿着扫帚追的时候,从我爷爷掉出来的陪葬品里,看过这殿前马步军司狱的构造。”


    “你也知道,我们许家曾经押的是大公子,我爹我爷爷他们还畅想过我们许家当外戚、权倾朝野的那种日子,督造殿前马步军司狱的时候就思索啊,万一我们家太得瑟,以后得罪了皇帝或者新皇,要被关进来怎么办呢?”


    叶渔歌没兴趣大晚上在这里听她的大宗版《一千零一夜》,拧着眉头,“说重点。”


    许乐遥被打断,干巴巴地叙述,“下两层有一间暗室有密道能出去。”


    叶渔歌:“……?”


    她表情微妙了好半晌。


    就在许乐遥以为她被震到说不出话的时候,叶渔歌表情复杂地接了句,“我开始好奇你的其他秘密了。”


    那倒也没有其他的了。


    许乐遥摇头晃脑了一会儿,倏然想到什么,“哦,有的。”


    在叶渔歌以为她能说出什么关于逃狱的惊天计划之时,就听许乐遥用比刚才更神秘的语气说道,“是的,我有一个心上人。”


    “……”


    “她超可爱,以后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她应该是个中君,等我以后想办法追到她之后,我们生孩子还得靠你多努力——”


    话语被一针消音。


    叶渔歌看了眼天色,不管什么计划都不是这种头昏脑热的时候能聊出来的,于是面无表情地应:


    “睡吧。”


    “梦里什么都有。”


    作者有话说:


    小叶:你的那个心上人,该不会是我吧?


    *


    都给我夸渔歌!虽然并不知道好朋友在肖想谁,但是她这个姐控已经当场替姐报仇了!(呱唧鼓掌


    *


    有留言咩?


    没有不写二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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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第四十三天 ◇


    许家案逐渐接近尾声, 在许懿去世、礼部尚书位置空出,由杨柏的人补上空缺之时,朝廷里逐渐有更重要的事情占据了群臣注意力。


    今岁刚开春, 长江一带雨水就比往年更多,导致汛期提前, 偏偏在入夏时节,梅雨提前, 赶上一场连绵的暴雨, 导致江宁府一带遭了水灾。


    起初报上来的受灾县只有五六个, 等到朝廷按例拨了银子下去,等着苏、扬一带的通判将汛情快马加鞭送来时,却没等到应天府的消息,而是先收到了海州巡按的陈情, 其中状告应天府五州勾结、瞒报灾情。


    里面不仅提到长江下游决堤淹没的州县数目, 甚至还提及因为这几州的通判互相包庇, 又赈灾不利, 以至流民四散,北上而去, 不出半旬就能抵达永安城,其中又讲述灾民惨状,将近百万, 无法想象这种情况是在当今明德天子的治下发生。


    奏折字字珠玑, 完全把江南一带受灾情肆虐的情况描绘出来,并且恳请天子派特使前往彻查此三州腐败蠹虫!


    宸极殿上,沈景明震怒。


    他先问杨柏和御史台, 调去应天府的巡抚拿着朝廷的钱粮, 都在做什么事?然后又问三司, 各路转运使为何知情不报,再者,年年这些地方要钱修路拓宽运河,怎么今年下点雨就淹了?


    工部、户部,又都是干什么吃的?


    一整个早朝里,位高权重的各个摘帽的摘帽、下跪的下跪,宸极殿内人人惶恐,就连如今权倾朝野、掌枢密院的王旭尧也没逃过天子斥责——


    因为他和李延霖,就是当年在江南陪着天子进永安,在应天府一代起家的,这几个州县,都是沈景明曾经封王时的封地,等于他的第二个老家,现在自己的老家出了这么大的臭闻,天子颜面何在?


    反正除了站着当挂件的岐王,满朝文武都在天子的两重恼怒下颤抖。


    ……


    朝廷先后派了两个特使前往调查江南水患一事,并且特赐天子的尚方宝剑,又有禁军相送。


    结果第一个特使刚上运河,在半路上就遇到暗礁,船沉了,连带着船上的黑甲禁军都没回来几个,因为运河是汛期,水位涨的很猛,还汇聚了几条江河的水量,就在一夕之间突然暴涨,甚至让运河里好几家做水路生意的商户船队也一起遭了重。


    第二个运使选择走的是山路,路上因为连绵的雨,遇到了山洪,在襄州附近还被流民给挡了路,迟迟无法抵达应天府。


    沈景明看到邸报都差点气笑了。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七日后。


    同样受到灾民冲击的江陵府有知州呈报,提及这些灾民似有组织,怀疑有民间邪.教势力策划,问朝廷是否要以武力镇压。


    各地的折子如雪花片一样飞向朝廷,要钱赈灾的、陈情喊冤的、汇报灾时疫.情的,政事堂跑腿的侍者都顾不上喝茶,而明德殿则被笼罩在天子的低气压里,恐怖的乾元信香弥漫整个殿堂-


    “哈哈。”


    江宁城,一处水榭庭院内。


    唇角生红痣、有倾城之姿的漂亮女子听见来禀报的事情,将手里当零嘴的炒蚕豆碗放下,拍手鼓掌,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沈景明不是最擅长谋略么?区区一场水患,怎就难倒他了?”她再次捻起一个炒蚕豆,却随意抛着用来砸说话的人,带着盐粒的豆子打在对方脸上,然后又落在地上。


    被她丢豆子的人没吭声,倒是本该随第一位特使抵达江南、却也一起消失在中途沉了的大船上的太医,宓云,此刻换下了一贯在永安的官服,还不太习惯地摸了摸自己的领口,同她道:


    “小公主何必为难他?”


    “再者,如今这位皇帝,倒也没你想的那么黔驴技穷。”


    是吗?


    她倒不这样觉得。


    如今朝廷里那些位高权重的,要么出身应天府,护着这里的望族,要么年年收这里的孝敬,卖官鬻爵,就是摘了他们的乌纱帽,他们也不敢领来这里的差事,真有脖子硬的,也活不到这里。


    但这些话,是不必跟宓云这个外族说的。


    苏挽秋拿起手帕,擦着手上的痕迹,想着这江宁城也没什么好吃的,听说这个还是在这里从小长大的小孩儿喜欢吃的当地特产,她果然不太能理解这里人的口味。


    她瞥向宓云,粲然一笑,“他为什么被为难,你心里没数吗?”


    “之前是哪个塞北第一神医跟我打包票,同我保证沈惊澜醒来也是生不如死,疯癫如牛的?”她对宓云招了招手,笑得非常友善,“来,宓太医,为我解解惑。”


    宓云看出她有要同自己算账的意思,沉默两秒,还是走到了她的面前,学着中原人伺候她的礼节,跪了下去,甚至还想接过她的手帕,替她擦手。


    他出声解释道,“那方子并无问题,皇帝那里也有人日日看着,沈惊澜的症状也已经出现,只是不显——”


    “我猜是她运气够好,身边恰好有一个能压制她症状的乾元,你也知晓,乾元与地坤的信香本就玄乎,契合度高的,能互相调和、用来治病也不稀奇。”


    话音才落。


    那条手帕就被抽到了他的脸上。


    明明是软软的、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地坤闺中之物,但想到上面刚擦过的、留下那些低廉零嘴的味道,宓云就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并非奖励,而是羞辱。


    “这么巧啊?”


    苏挽秋如此说着,却又想起那时梅园的雪,纷纷扬扬、冷冽地落下,却能将那妖冶危险的红色山茶安抚下去。


    她果然就应该在那时将那两人都解决的。


    想到这里,她没再看面前这条压抑脾气的野狗,微微一笑,转头吩咐人,“这特产,再买一碗。”


    宓云问她,“你刚才不是不喜欢这个?”


    “我是不喜欢——”


    苏挽秋眯着眼睛,不知想到什么,笑意更盛,“不过很快就可以拿它来迎接一位在江宁土生土长的客人了。”


    顿了顿,曾经受过的宫廷教育似乎在这时姗姗冒出来,提醒她应当怎么礼貌地对待客人。


    于是她改口道,“唔,拿这种东西招待客人仿佛不太得体。”


    那就不能当客人了。


    苏挽秋略带几分遗憾,却仿佛已经决定了谁的命运,“那就用下一碗炒豆子,拿来喂小宠物吧,我正好缺一条很乖、很听话的小狗。”


    尤其是想过这条小狗还被沈惊澜养在身边,对她露出过爪牙,苏挽秋就更喜欢了。


    作者有话说:


    留言好少哦!!!


    所以我二更超瘦的哼哼哼。


    然后,叶小狗,快点跑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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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第四十四天 ◇


    “王爷。”


    岐王府邸。


    郁青守在摇光阁的门口, 发觉自己跟前多了一道影子,便适时地微微抬头,以为沈惊澜有什么吩咐。


    却见主动走到门边的人眯了眯眼睛, “什么味道?”


    郁青转头看了眼捧着碗往这边走的沈六,同样闻到了一股很微妙的、酸到发酵的味道往这边飘, 下意识地捂了下鼻子,“沈六, 你端的是什么?”


    习惯背着刀的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会儿, 很快想起来答案, “螺蛳粉!是王妃最近让膳房做的小食,笋是前几日厨子在竹园里趁雨挖的,腌坏了好几缸才做出王妃喜欢的味道呢。”


    郁青表情都麻了。


    心想叶浮光究竟喜欢的是什么味道?


    再看小孩手里捧着的东西,她对这个不喜欢府中精致菜肴、就喜欢捣鼓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叶浮光就一个想法:山猪吃不了细糠。


    沈惊澜则是盯着那碗铺满了酸笋、螺狮肉、炒花生米、木耳丝和青菜的红汤在思考, 从前江宁城里有这样特产吗?


    她怎么没见过?


    “将军, 你要吗?”沈六将碗往她的方向举了举, “这是我从沈四那里抢着, 那家伙闷不吭声,就数护食最厉害, 半锅都让他一个人吃没了——”


    沈惊澜不动声色地拒绝,“不必。”


    顿了顿,她说, “你和沈四吃完, 漱口净手之后过来,我有事吩咐。”


    ……


    一盏茶后。


    沈四和沈六都站在摇光阁里,站在穿一身麒麟纹衣袍的沈惊澜身后, 她是用军功封的王, 故而用武将的服饰纹样倒也合适。


    他们还在猜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却忽然听沈惊澜提到,“这方黄金碧玉的沙盘中,这几城的玉是沈四用赏赐替我铸的,而这三条河是沈六熔的。”


    “我没能将他们的身牌从燕地带回来,如今十六城被割让,他们便算是埋骨异乡,我想了很久该用什么向你们交代,如今也只能想到这个——”


    她转过身,看着他们两人,“将他们留下的这些,带给他们的家里人吧。”


    这里的一城、一池。


    都是她的亲卫们陪着她沐浴战火、付出生死得来的勋章,即便它们带着特殊的含义,沈惊澜也不知道对于失去他们的家人而言,这种东西算不算得上一种纪念,又或者是连慰藉都算不上的无用之物。


    “我如今无令不可出永安,”她说,“严、白她们如今前程尚可,也不算是我的亲卫,思前想后,此事竟也只能托付给你们替我代办。”


    沈四话少,想的也少,闷不作声就想领命。


    然后就被沈六给拦住了,“将军,您今日又被召至宫中,属下听说最近南方水患严重,朝廷派了几个特使都有去无回,若是皇帝派您前去,您身边再少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沈惊澜被她的话逗笑了。


    抬手比了下这小姑娘还没自己高的个子,“本王倒也不至于沦落到要你们俩来保护的地步。”


    沈四这时候倒是闷闷地开口了:“亲卫就是要贴身跟着将军的。”


    沈惊澜睨他,“本王好像没有答应收下你们这两个亲卫。”


    沈六登时睁圆了眼睛,有些急,刚想开口争执什么,又被沈惊澜制止,“好了,是否要成为本王的亲卫,由你们自己决定,若你们办完这趟差,还决定回到本王身边,到那时再吩咐你们做亲卫的事,倒也不迟……”


    她回去将几封之前就写好的信件拿了过来,放进他们的怀里,里面还有他们出城的路引,并一些银票,总之将两个小孩的远行安排得明明白白。


    末了,她没再去看那方令她多愁善感的沙盘,“让郁青找府中工匠来,把这个敲了吧。”-


    沈四和沈六的突然离别消息还未传开,明德殿里就又出了一道诏令,让岐王入宫。


    沈惊澜奉旨入宫时,还在宫道上见到了雍国公的车马,踏进那巍峨的宫墙之前,她很淡然地回眸瞥了一眼。


    一炷香后,明德殿。


    意料之中接到沈景明仿佛让尚工局批次锻造出的尚方宝剑时,岐王面色波澜不惊,甚至还有闲暇打量这柄剑上面的宝石和她家刚拆的那方黄金堪舆图里的玉石哪个品相比较好。


    最终她想,果然还是皇权更高一等,上面用的是一等一的和田玉。


    “阿澜?”


    沈景明自己也知道,这出闹剧坚持到现在没压下去,甚至还闹出了一些农民起义、邪.教组织,让朝廷像个笑话,所以这会儿再给妹妹委任这特使,难免底气不足。


    他好像已经忘了今天早上才收到岐王府中的邸报,其中提及岐王最近觉得自己好了、不需要再喝药,命令府中不必再煎药,很关怀地出声问,“你可有何难处?”


    皇帝已经开始思考若是她要禁军一路相护,自己该从三军之中调哪些人给她,既不至于让禁军对他不忠、又也能够办好事情。


    然后他就听见沈惊澜很平静地答,“倒是有一事需恳请皇兄恩准。”


    “你但说无妨。”


    沈景明须臾之间已经想完了对策,神态重新便回那个宽和、明事理的仁君模样。


    “臣与侧妃恩爱不疑,新婚未过,她又是个黏人的,恳请陛下特别容情,准许臣携家眷一同前往江南。”她面无表情地说着秀恩爱的话,差点让沈景明的表情都愣在当场。


    等回过神来,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出问题,他条件反射就骂出了那句:


    “荒谬!”


    ……


    明德殿里,天子再次怒气冲冲。


    周围的宫人都吓得肝颤剧颤,生怕今天又有哪个因天子本人忙于政务、无处去摆弄他的微雕园林模型,以至于需要一个倒霉鬼进去帮着收拾,然后再行差踏错,被拉出去狠狠杖责。


    唯有惹怒了他的人很平静地跪在那里。


    在觉得岐王离谱的空隙里,她的二哥很短暂地用冷静下来的头脑想,沈惊澜这些话,到底是因为她从醒来之后就昏了头、真的吃错了药,还是因为想用这些掩盖什么?


    譬如。


    叶荣就曾经猜测过那副药方药效的发挥程度,最严重的情况是失去理智、连人也辨不清,像是山里染了怪病只晓得攻击人的野兽。


    程度轻的,或许是一时感官错乱。


    不过,若是这其中又有乾元的信香影响,就不知对沈惊澜来说是好是坏了——难道她那个小侧妃同她形影不离,并不是因为她们恩爱情深,而是因为沈惊澜的的确确离不开对方?


    猜测在沈景明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重新审视面前因此请罪下跪、却没有收回请求的人。


    片刻后,沈景明仿佛头疼那般,好似面对家中会撒娇的晚辈,骂了几句,虽然还是想讲规矩,却不得不退让,“江南如今处处是灾民,你作为特使前往赈灾、督查,带个柔柔弱弱的家眷成何体统?”


    沈惊澜没吭声。


    好像梗着脖子的叛逆者,就等着她这位皇兄衡量究竟是让她带着人、正常地平息这次水患风波,还是想要再失去第三名特使,又或者是考虑换人。


    这次被架在火上烤的轮到沈景明了。


    但他其实也没被威胁到,因为只要稍加权衡,就知道等岐王带天子令、平患救灾的好处,况且现在他确实需要让那些得意忘形的州县尝尝朝廷的铁拳-


    沈惊澜如愿以偿,带着朝廷下达的指令,走出了明德殿。


    然而在被扶摇一路送到宫道,将其中一支禁军的调动兵符、以及尚方宝剑递给她的时候,她发现那辆雍国公的车马还没走。


    发现她出来的时候,马车的帘子被掀开,有些文弱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出,正是沈泽坤。


    从品级的角度来说,还是沈惊澜更高一些,但她很礼貌地先行了礼,“皇叔。”


    沈泽坤虚抬了一下她的衣袖,也和她行礼,“岐王殿下。”


    等到沈惊澜很淡然地询问这位皇叔为何在这里等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就见沈泽坤叹了一声,“本来此次前往江南做特使,圣上是想嘱托我的,可惜我这身子实在不好,又见不得水、晕船晕得厉害……”


    这倒是实话。


    当年沈家军一路势如破竹,连她这个地坤都能率军、立下赫赫战功,人人都觉得是沈家的血统太好,却没什么人知道,与燕王一母同胞出来的弟弟,雍国公沈泽坤,却是个打小风吹就跑、雨淋就倒的。


    不过他是个地坤,地坤即便是男儿也骨子弱,这很正常。


    沈惊澜思索片刻,习惯地接,“皇叔还需多保重,我听闻年前你也病了一场,可是那时落下的病根?”


    这本该在上次大朝会散去之后就问的,不过那时沈泽坤听闻是带病上朝,下了朝就让家里仆役抬回去了,岐王府只能让人送去一些珍贵药品慰问,就连天子也几度又赐太医又赐药,流水一样送入雍国公府。


    沈泽坤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他有时实在不知都是在沈家的教育里出来的,怎么就能出沈惊澜这么个另类地坤,当下叹了一口气,“你倒是能说我了,阿澜,你在燕城伤得那么重,躺了大半年都没出府,圣上也不准任何人去探望,如今才多久,你可好全了?”


    沈惊澜想了想:“也算好了。”


    若是不好,就只能死了。


    沈泽坤看着面前比他都要高的侄女,似乎很想从她身上找到从前调皮、自燕王府跑去他家中树上偷鸟蛋烤了吃的痕迹,但怎么看,都只能见到那几年沙场在她身上灼烧过的疤痕。


    从前活在父兄庇护下,可以肆意妄为的那个小女孩,现在已经成了支撑一个王朝的砥柱。


    他想到燕城之战前,因沈景明改制,朝堂里武将文臣互相抨击,最后又接连爆发了李家借督造皇陵用料的名义在江南大肆敛财的丑闻,然后就是那场让大宗元气大伤的战争——


    虽然沈泽坤很迟钝,却也能隐约地意识到,他兄长仅剩的血脉,好像要变得更加稀薄。


    地坤总是多愁善感的,他的担忧此刻挂上了眉眼,“你如今身边亲卫一个不剩,又领了去江南的差事,皇帝可有派禁军护送?”


    沈惊澜一板一眼地答:“圣上已从侍卫亲军步军司里调了一支,护送我此次去平水患。”


    “那也不够啊……”沈泽坤仿佛意料之中,却仍然不太满意,于是将身上的一枚腰牌解下来递给了她,“你何时出门?先拿着这个,稍后我让我府中亲卫,带上一封同台州知州的信件,一并去你府上。”


    这是能调动他所有亲卫的腰牌。


    这份突然从皇叔那里得来的呵护让沈惊澜:“?”


    后知后觉地,她想起来从前第一次跟沈家军出征的时候,这位皇叔就做过那种亲自给她煎了半袋子鸡蛋韭菜饼让她带着路上吃、别啃干粮的经典故事。


    ……


    沈惊澜带着来自男妈妈皇叔给的关爱回到岐王府的时候。


    她那恩爱不疑、黏人且不能离开她的侧妃正在梅园里带着下人弄烧烤,薄薄的竹签上穿着肉,还涂了一罐从城中猎户那里换来的野蜂蜜,香料的味道飘得满屋子都是。


    叶浮光见到她,放下手里的串,跑到她跟前,“王爷忙完了?要不要过来一起尝尝?”


    沈惊澜闻见她身上都是那股调味香料的味道。


    发觉她过得挺滋润,思考片刻,出声道,“本王刚接了旨意,需前往应天府一带平水患之事。”


    “啊?”


    叶浮光呆住了,没想到岐王最近在忙的事情居然是这个,她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不知道外头还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当即问道,“那我们要、要去哪里捐款啊?”


    岐王扬了下眉头,随口跟她说,这事郁青已有安排,她若是想表示,可以之后吩咐下人将东西送到郁青那里。


    叶浮光忙不迭地点头。


    本来已经在规划自己屋里能拿出多少东西换成银钱给百姓捐款,到一半想起更重要的事情,“应天府,水患?”


    这剧情她记得——


    因为在这场意外里,大宗派去地方赈灾的使臣都被杀了,导致朝廷比预想中花了更多的钱去平息这场灾难,等到后来大衹王族来要岁币的时候,大宗交不齐钱,扯皮失败,导致大衹觉得大宗实力不行,拿了一部分钱之后,却撕破盟约,发动战争。


    这也可以说是之后大宗朝乱的导火索!


    最重要的是,使臣会被杀啊啊啊啊!


    有之前叶渔歌打破剧情,先进去坐牢的事情在,叶浮光完全不知道沈惊澜会不会接过这个便当,万一她这个战神buff过了有效期,过去就被宰了怎么办?


    她甚至顾不上回忆原著女主在这部分剧情里拥有怎么样的收拢民心、赈灾的高光,还有什么跟一些帅哥的暧昧与快乐,满脑子都被沈惊澜可能要领迟到的便当给吓住了。


    “那、那……很危险吧?”


    沈惊澜看她一下子面色就难看了起来,以为她是以前家乡在江南那一带,所以领略过水患的厉害,此刻中规中矩地答:“唔,确实。”


    危险的不光是灾难,还有那里的官员。


    叶浮光当即抓住了她的袖子,“那怎么办?”


    沈惊澜觉得她这副一惊一乍的样子挺好玩,当即假装思考了会儿,出声道,“既然如此担忧,不如你陪本王一同去?”


    小王妃表情一顿:“……?”


    她好像怀疑自己听力出了问题:“啊?”


    沈惊澜笑吟吟地摸了摸她的下巴,“水患那么危险,王妃作为我的乾元,不应当保护我吗?”


    作者有话说:


    想吃软饭了是吧沈惊澜!!!


    大家快出来谴责她的行为!(每天都在逗小狗她真的好坏


    *


    留言啦!!!!


    我都不想写二更了呜呜呜呜你们留言辣么抠门呜呜呜没有留言我可怎么活啊(哭泣(打滚(吵闹(奔跑(发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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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第四十五天 ◇


    在几度确认过沈惊澜没有开玩笑之后, 叶浮光顿时觉得满院子的烤肉都不香了,她完全不知道岐王是这种眷恋温柔乡的人设,她震惊地指着自己:


    “王爷, 妾看起来是能保护您的吗?”


    要不你再看看呢?


    沈惊澜被她震惊的小狗眼神逗笑了,凤眸里有如春风拂过, 抬手捏了下她耳垂上白玉色的茉莉花耳坠,仿佛沉吟思索, 过了会儿又道, “既然王妃这般撒娇, 那只好由本王来保护你了。”


    叶浮光:“……”


    啊这。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可以不用这样劳烦你?


    她属实有些搞不懂,办这么危险的公差,沈惊澜为什么要带上自己?剧情里沈景明回忆从前的时候, 也没说过他妹妹是个打仗还喜欢带家属的类型哇。


    小姑娘过于震惊, 以至于没意识到她把疑惑给问出来了。


    沈惊澜笑意盎然地将手掌心挪到她的头顶, 凑到她的耳边很轻地说, “恩……因为你就是本王的命,本王离了你都不知如何活下去, 所以王妃可不要辜负本王的心。”


    某种程度上,岐王说的也是大实话,若是没有叶浮光的信香压制, 在这趟凶险的公差中, 她不知自己何时就会失去视力、听力,若是恰好遇见流民暴.动,又或是地方官差不配合的状况, 又聋又瞎的她失去性命也并非难事。


    在燕城之战前, 沈惊澜之所以能百战不殆, 就是因为她从不自大,不会因为赢过多么厉害的战役,就对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敌人掉以轻心——


    每一场战役,于她而言,都是有所准备的。


    历史上在阴沟里翻船的名将并不在少数,而沈惊澜还没准备让哪个无名氏拿走自己的项上头颅。


    若非此刻没有其他办法,她也不想带叶浮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光出门,就是不知这张肉乎乎的小脸,陪她去一趟江南,回来会瘦成什么样。


    于是她说完这句,就像是看叶浮光最后的晚餐,扫过院里那些放在宽阔竹叶上、品相极好的肉串,在这满院的食物馨香里,轻轻拍了拍小狗脑袋,假装没有看到她震惊且不知所措的眼神:


    “去吃吧。”


    “吃完让你的婢女给你收拾东西,不过此次出行条件有限,别带太多,否则半路遇着状况,必须舍弃的时候,你恐怕舍不得。”


    叶浮光:“……”


    谢谢你的提醒呀,你人还怪好的嘞。


    ……


    小王妃魂不守舍地回到了那张石凳上。


    只是哭丧着脸,怎么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她现在总算知道“蛇蝎美人”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了,就是被沈惊澜这样漂亮的美人爱上,就会像被蛇和蝎子种下毒,是会要她命的。


    如意看刚才王爷将她宣到跟前时还带着笑,跟王妃格外亲昵,不懂叶浮光怎么露出这个神色,悄悄出声问她,“王妃怎如此脸色,是王爷吩咐了什么为难的事情吗?”


    叶浮光心不在焉地点头。


    为难。


    太为难了。


    简直难死她这只哈基米了。


    她想了想,在如意她们将银丝炭的温度烧到刚好可以隔着铁架子放烤肉的时间里,伸了伸双手,站了起来,先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开始做一些奇怪的动作。


    吉祥在烤着肉的空隙里认真抬眸看她,如意比较憋不住,直接问,“王妃这是在做什么?”


    “游泳速成。”叶浮光言简意赅,同时使劲回忆上辈子在学校游泳馆里扑水时学的那些蛙泳动作,还有在短视频上刷到的落水之后、能够不沉下去,飘在水面上等人来救援的要领。


    吉祥如意:“?”


    她们茫然地对视一眼,在想这件事也是站在岸上就能学会的吗?


    婢女们不太懂,不过她们把手头刚烤的羊肉串递给了叶浮光,同她道,“王妃,游泳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还是先吃完这顿再说吧。”


    唉,都怪狗男主,手底下一个能办事的有用大臣都没有,现在剧情的翅膀都扇到她这里了,让她觉得自己期待很久的烤肉大餐都不香了。


    不过小王妃还是觉得婢女们的话有道理,她接过了香喷喷的羊肉串,思索片刻,跟她们说了自己需要跟王爷出公差的事情,同时委托她们帮自己准备一些衣物、方便带走的干粮。


    本来她还想带一些干净的饮用水,因为这种水灾所在的区域,干净的饮用水是最珍贵的东西,不仅可以用来简单洗漱、还可以用来野外做饭,可惜这个时代实在没有现代社会方便携带的一件件矿泉水,所以后者只能压下-


    在看到叶浮光所带的东西只装了一个箱子时,沈惊澜颇有些讶异地扬了下眉头,她从前见过太多矜贵的少爷公主们出行,光衣裳、香料就装了几大箱,还有一些金银首饰,琳琅满目的书画,平日里喜欢的锦缎布匹之类的。


    从前战时,那些逃命的世家就是这样驱使车马,然后被匪寇追赶时,就将成箱成箱的金银往车后面丢。


    这种讶异在她发现叶浮光的箱子里居然还有干粮、绳索、工具和小半箱子药材之后,抵达了巅峰。


    想到大宗也不过才立朝两代,她神色复杂地摸了摸小王妃的脑袋,“你从前跟家中一起当过流民?”


    那倒没有。


    叶浮光如此想着,含糊地应,心想这不过是经历了一些特殊时期的老百姓必备的囤货技巧罢了,她甚至还把一些碎银子压在了衣裳里,只要不想着去灾区过神仙生活,这个箱子完全够她用了。


    她叹了一口气,“可惜王爷出门的时间太着急,否则我还能让工匠想想办法给我弄点应急的救生圈。”


    “……什么圈?”沈惊澜重复道。


    叶浮光蔫巴巴地应,“没什么。”这时代橡胶应该还在南蛮之地吧,挺难弄的,还是别想救生圈了。


    很快说服了自己的小狗勉强打起精神,“妾还有落下的东西吗?”


    沈惊澜看了会儿,“首饰你一样不带?”


    “财不露白嘛。”虽说应急的时候这些也可以当,但她也其实不喜欢那些繁复的排场。


    “你喜欢吃这么甜的饼子?”


    “不是,糖分高能保存久一点。”


    说到这里,叶浮光一拍大腿,懊恼道,“早知要出门,就让她们拿前些日子的梅子腌点水果罐头了,这样既能吃到水果,还可以在紧急时喝到一点干净的水。”而且高糖分还可以直接补充体力。


    ……她到底都是哪来的经验啊?


    沈惊澜沉默了。


    就在王妃巴巴地看着她,希望她能提出点什么更适合生存的建议时,本来还担心她无法适应这趟公差之旅的岐王安静了很久,缓缓道:


    “虽然此去应天府确实有些着急——”


    “不过,爱妃,本王是去办公差,不是去逃难。”


    她甚至觉得自己常常对生死不够有紧迫感,以至于和叶浮光格格不入。


    这话落下,就听她的王妃叹了一口气,用那种忧愁的“你不懂”的眼神看着她,然后扒拉着马车的车窗,看外头去了。


    毕竟这趟门顶着会被嘎的风险,她真是恨不能拿出十二万分的准备来保住自己的小命。


    ……


    马车缓缓出了永安城的时候,叶浮光才知道这一趟出门不走水路。


    坐在她旁边、在颠簸的车厢里很适应的岐王正在借着外头的光在看一卷不知羊皮还是牛皮材质的手绘图,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在这种摇晃里不晕车也不晕字的。


    叶浮光犹豫了两秒,足够有存在感的眼神让沈惊澜抬眸看她,甚至把手里的地图递过去,“想看?”


    她立刻摇头。


    连导航都常常看不懂的人拒绝看这种烧脑的东西。


    她问,“我听说大宗的运河四通八达,直通南北,若是乘船应该不出三日就能到江南,王爷为何不坐船?”


    “因为本王不太擅长水战。”沈惊澜淡然地答着,时不时地往车窗外看一眼,“皇叔给的人从前也是马军与步军,更善于应对山岳间的突发情况。”


    她甚至从禁军和沈泽坤的亲兵里各抽了几人组成前锋小队,负责探路,这样能减少进入山匪盘踞地界的可能性,虽然这些都是此次水患需要解决的问题,不过那得是她能调动知州们的厢军时再考虑的事情。


    顿了顿,她又看向马车里属于小王妃的那箱逃命必需品,“况且,若是在运河里遇到涨水之类的意外,船沉了,你这箱子可就只能等着回程时捞了。”


    叶浮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她这幅对艰苦生活和富贵奢华都适应良好的样子,让岐王觉得她非常可爱,于是趁着此时心情不错,沈惊澜再度问道,“爱妃可还有要问的?”


    小狗思考片刻。


    “有的,王爷能不能尽量把我拴裤腰带上?”她如此真诚地问道。


    沈惊澜:?


    想到无数小说和故事里只要一分开就会有角色倒霉的故事发展,叶浮光语气变得更加真挚,“妾头一回出这么远的门,心中紧张不已,一分一秒也不想离开王爷的视线,所以请王爷做什么都带上我,好吗?”


    拔掉死亡Flag从她做起!


    沈惊澜神色有些微妙。


    想到之前自己对叶浮光的深情表白,小王妃却只担忧她的小命,而今陪自己出门,又故意说这种令人误会的话语,她心中的感觉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


    有感动,又不全是。


    可惜叶浮光听不到她的心声,否则一定能够用一个词精准概括她内心的想法——


    没错,她俩就是塑料妻妻。


    作者有话说:


    你俩真的,别太塑料了xs


    *


    深水加更全部还债完毕!!!!


    所以明天有没有二更,全看留言(恶魔低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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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第四十六天 ◇


    沈惊澜去往应天府的车队赶路的速度不慢, 基本白天叶浮光都在这摇晃不止的马车里颠簸,从起初的被颠麻了、感觉脑浆都被摇匀了,再到后面自我宽慰的“算了, 就当坐绿皮火车了”,她花了四天的时间去适应。


    到后来因为临近水患波及的区域, 不少地方被水淹了、引发山洪,地形有所改变, 所以沈惊澜都没待在马车里, 而是骑马跟在车队的旁边, 甚至有时会跟着一些探看的前锋去前面找路。


    某次回来的时候,她发现叶浮光坐在了外面马车的车辕处,甚至为了安全还用绳索给自己整了个粗糙的绑带,以免颠簸时掉下去。


    知道她是在马车里待腻了, 沈惊澜朝她伸出手去, 问她要不要骑马?


    小王妃看了一眼裹了牛皮也依然坚硬的马鞍——


    再低头思考了一下自己根本不耐磨的大腿。


    她礼貌婉拒了。


    在这个时代当死宅是对的, 因为交通工具发展的程度就摆在这里了, 出门不论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总归是折磨的。


    “王爷要是真心疼妾, ”她用那种十分绿茶的表情娇滴滴地说,“下次就别带妾出门了。”


    沈惊澜眯起那双好看的凤眼。


    她思考了一会儿要不要帮这条小狗回忆一下之前策马狂奔的快乐。


    但是因为叶浮光瘦了些的下颌线,还有那略失血色的唇, 岐王终究没做出那种将快乐建立在小狗痛苦之上的坏事, 只是假装思索了许久,随后莞尔拒绝:


    “不行。”


    “先前不是说了?本王离不开你。”


    叶浮光:“……”


    等回了永安,她一定要去找叶渔歌问问, 恋爱脑能不能治, 挺急的。


    ……


    与此同时, 江宁城里。


    收到线报的苏挽秋一手摸着给她带来消息的苍鹰,面对眼神狠戾的猛禽,却丝毫不畏惧,只将它当作小鸽子那般捋,白且嫩的手背跟苍鹰的黑色羽毛形成对比。


    不多时,她懒洋洋地低笑了一声:“该说不愧是大宗第一名将吗?明明之前


    宓云明明把事情处理得干净又漂亮,她偏偏能意识到其中有诈,赶路竟如行军,还能如此谨慎……”


    有人跪在她的面前,用很不标准的中原语接道,“那又如何?即便她身边有禁军三千,但我们靠圣女收拢来的流民却有数万之众,大家如今都归顺了神教,只要您愿意下令,他们有的是死士。”


    苏挽秋稍加思索,心不在焉地答:“确实,从兵法的角度来说,人数有十倍就能正面围而攻之——”


    不过那毕竟是没有受过训练的庶民。


    其中大部分是中君,但以力量和迅捷度而言,无法与兵甲优良的禁军相提并论,何况现在的禁军多是从前随沈家人冲锋的好手,毕竟距离大宗朝立也没过去多少年,哪怕是老者,也比没经验的新兵蛋子强得多。


    她收回摸那只苍鹰的手,放到婢女那边,让对方给她用湿帕子仔细擦手,却只对面前的人欣然笑道,“那便试试吧。”


    苏挽秋微笑着、像是垂怜那般,语气温柔地应,“就由你为你们的贵霜王子去试试,大宗这柄无往不利的长.枪,是否还如从前那般锋锐。”


    跪在她面前的武士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胸膛。


    “愿为圣女赴死。”


    他兴奋地起身,临走时不忘同苏挽秋保证,自己必定会将沈惊澜的项上人头带回来,为她铸来年大衹祭祀典上最昂贵的头颅酒杯。


    苏挽秋笑着应许。


    直到他的身影走出她所在的房间,面上神色才冷淡了下来,过了会儿,她出声吩咐身边的人,“让宓云的部下们牵好他们的马,一刻钟后在城东集合。”


    她的婢女有些讶异地稍稍抬头,“公主,此时城外处处都乱,虽说不少贱民已归顺了您,但还是有些流散的,若是被那些又饿又蠢的冲撞了,寻芳姑姑定要治奴婢们看护不当的罪责。”


    苏挽秋想到线报里提到的,关于沈惊澜确实将她的王妃带出来的线索,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能否接收那个战利品,听见话语,将自己刚被擦干净的那手抬起,轻轻扣住婢女的下颌。


    她凑近,好脾气地应,“是啊,让寻芳知晓你们没照顾好我,你们确实罪该万死。”


    顿了顿,她又低低地说,“但若是让我不高兴——”


    “我现在就让你生不如死。”


    话尾的语气完全坠了下去,让听者瞬间如坠结冰汪洋-


    此刻的岐王车马正在鸡鸣山附近停驻,因为天上下起小雨,乌云层又太厚,还不知这雨要下多久,所以车马都在一处平坦开阔、远离山脉隘口的地方驻扎。


    叶浮光在蛀牙的大宗版甜甜圈和一张用鸟蛋摊的、却没加什么调料的大饼之间进退两难,最后还是选择了吃热的。


    雨水打在马车的车顶上,像珠帘一般密密落下,她在等饼被吹凉的空隙里,仰头望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水。


    已经穿上蓑衣、带着雨帽的沈惊澜骑着黑马路过她的窗户,在外头停了停,发现她还没吃饼子,便问:“不好吃?”


    叶浮光摇了摇头。


    她闲着无聊,便开始胡乱打听,“王爷这匹马叫什么名字?”


    沈惊澜倒是对她有问必答:“白雪。”


    “……”


    小王妃还没反应,本来被雨水冲得皮毛油光发亮的黑马则不高兴地甩了甩脑袋,重重打了个响鼻表示抗议,顺便用那漆黑的大眼睛凝视听见这个名字的叶浮光,好似在威胁她:


    你敢跟着这么叫试试?


    叶浮光再度:“……”


    她干笑了两声,毫不抗拒地接受了被马用眼神威胁的事情,干巴巴地附和,“没想到王爷还会说笑话。”


    “这不是笑话,”沈惊澜很淡然地瞥她,颜色侬丽的五官在那灰扑扑的蓑衣下犹如水洗过一样明艳,是这烟雨山色里最明亮夺目的存在,她顿了顿,又道:“不过确实有个笑话可以告诉你。”


    她随口将第一次出门打仗的时候,皇叔给她包袱里偷塞了几十张韭菜鸡蛋饼子的故事给说了,并且强调,当时正是三伏天,天气非常炎热。


    可想而知——


    韭菜饼在那股闷热里,造成的杀伤力。


    那件事甚至一度让好几个沈惊澜的兵以为她是韭菜味的信香,并且怀疑这股味道会随着气温变化进行一定的适应变化。


    后面的内容她没说,不过曾经在交通工具上感受过同桌人吃韭菜饺子杀伤力的叶浮光已经开始哈哈大笑,趴在窗边笑得直不起腰,甚至差点让一阵风吹入的水帘给扑到脸上。


    沈惊澜驱动马匹往前迈了半步,挡住随风吹进去的雨水,故意冷着脸,“你笑太大声了。”


    “对不起对不起……”叶浮光使劲摆手,鹿眸里都是清澈的笑意,使劲憋了会儿,脸都变红了,发现还是忍不住,只能囫囵找借口,“可是王爷刚才都说了这是个笑话,那听完不笑,岂不是很不给王爷面子?”


    沈惊澜睨着她,“牙尖嘴利。”


    叶浮光随手将旁边已经吹凉许多的饼子拿起来啃了一口,含糊地应,“那帮你堵住它。”


    见到她两边腮帮都因为咬这厚面饼而用力,像是一只在粮仓里饱腹的小老鼠,沈惊澜敛了敛眼眸,心道:


    谁准她用这种方式去堵了?


    ……


    就在她们俩在雨中闲谈时,有步卒顶着雨水,一路快步跑来同她禀报,说是前方不远处有大批流民朝这里聚集而来,并且手里还拿着一些犁地的、劈柴的粗制武器,怀疑是盘踞在这里的山匪想要抢.劫他们。


    叶浮光跟着听了一耳朵,然后开始使劲往嘴里塞饼子,旁边的吉祥适时地给她递上一槲清水——因为吉祥做事比较沉着冷静,所以此次出门只有她随叶浮光一同,如意则被留在了王府里。


    沈惊澜刚要驱马过去查看情况,却注意到叶浮光的动作,不由笑了一下,“你倒也——”


    “得记着我。”小王妃连饼都顾不上吃了,很认真地看着她,“王爷等下不会忘记我在马车上的对吧?不会发生那种前面兵卒还在打仗、后面车马就被赶走,然后连老婆带钱财都被别人抢走的故事吧?”


    沈惊澜思绪断了一下。


    老婆?


    被这个称呼扰乱的同时,她分神思索了叶浮光所说事件的可能性。


    然后发现这概率还挺大的。


    于是岐王稍加思索,目光放在了她家王妃身边用薄布特意缠过一圈、看起来好像还挺花哨的绳子上面-


    半个时辰后。


    山中蒙蒙细雨渐停,路边被打湿的野草丛里,茕茕冒出不少黑影,远远近近,像是被这场雨唤醒的原本埋藏于此地的孤魂。


    不远处的山上,站在树下、头顶还有人给撑一把油纸伞的苏挽秋眯了眯眼睛,因为视力极好,所以她能看见那道已经丢掉蓑衣、如寒光般领着黑甲禁军在软泥般的散军里进出的鲜色身影,如蛟龙出海,就数她最引人注目。


    片刻后,她问旁边的人,“那是什么?”


    “是……岐王。”


    “?”苏挽秋面无表情,“你觉得我认不出岐王?我是问你跟她一起坐在马上的那是什么?”


    “人。”对方老老实实地答。


    苏挽秋面无表情,对后面的人招了招手,让把这个不会动脑子、不会思考甚至都不会讨好圣女的蠢货拉下去,奖励他加入底下的送死军团。


    然后她没好气地转过脑袋,看着那道几乎和沈惊澜成为连体婴,并且完全让人找不到任何机会下手的柔弱身影——


    片刻后,她冷笑了一声,没再去看那底下黑甲禁卫如潮水,放开一个缺口,从三面收拢反攻的架势。


    “圣女不等雅利安的结果吗?他还能战。”有人如此问。


    “他已经输了,输了的大衹战士应当没有脸面苟活,”苏挽秋语气轻飘飘的,理所当然地决定了那外族战士的性命,顿了顿,笑道,“让沈惊澜抵达应天府也无妨。”


    她说,“等到了苏杭,她就会后悔没有被拦在这里。”


    ……


    山脚下。


    叶浮光紧紧闭着眼睛,使劲说服自己这就是无限模式的过山车,坚持、加油、你可以——


    不知道这样鼓励了多久,感觉到身下奔跑、扭转、狠踏的白雪停下来之后,她悄悄地睁开了一只眼睛,然后发现周围的兵卒都已经将那些跑不掉的、主动投降的流民给按着跪下了,前方哗啦啦跪了许多。


    一眼看过去,只有沈惊澜这匹黑马在最前面,傲然地蔑视这群战败者,丝毫不知道自己背上有哪个废物正在经历人生最大的社死。


    沈惊澜看着远处烟雨朦胧、雾气还没散的山坳,正在思索刚才这些人里面为什么有些乾元身手那么彪悍,完全是练过武的,而且还包着头巾,一副不能见人的样子。


    总不能是在应天府知州手里的那些兵卒觉得在最富庶的江南也吃不饱肚子,想上山感受一下朝不保夕、打劫过路平民的日子?


    她转了转右手手腕,盯着自己手中那炳长银色的枪,原本还在回忆刚才同对方两次短兵相接的奇怪感觉,结果却发现怀里的人紧闭着眼睛,面色整个全红了。


    她随手将武器递给旁边沈泽坤的亲卫头领,简单吩咐了两句该如何处理这些饥民,其中更重要的是从这些人嘴里问出领头的到底是什么路子,随后牵马慢慢到一旁,抬手摸了下叶浮光的脸颊。


    “小鹌鹑,总低着脑袋做什么?”


    叶浮光:“!”


    啊啊啊不要和她说话,就当她已经死了不行吗!


    她闭着眼睛,气若游丝地宣布,“从今天起,我不叫叶浮光,我叫叶阿斗。”


    这幅被绑在武将身上,然后在一个小土坡上跟敌人杀得七进七出的剧情,她记得清清楚楚,问题是历史书上也没说过,被人绑在身上这样战斗是很羞耻的事情啊?


    好社死!!


    以后她怎么面对那些禁军和雍国公亲卫的眼神啊!


    啊啊啊!


    她真的不是那种离了沈惊澜就无法独立行走的黏人精啊!


    沈惊澜仿佛知道她在意什么,虽然听不懂她为何要改名,但轻笑了一声,毫无收敛之意,就这样顺着问道,“先前爱妃不是还说,让本王把你拴在裤腰带上,时时刻刻不跟你分离吗?本王说到做到,爱妃怎么还不满意?”


    叶浮光:“……”


    那就是一种比喻,你懂不懂?


    谁让你真拴了?


    而且还是这种绑了粉色衣衫的绳子,救命,更丢人了。


    叶·显眼包·浮光被调笑到眼前一黑,几度开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在这种大型社死后遗症里,缓缓地、缓缓吐出一句:


    “……杀了我,就现在。”


    沈惊澜一边解着绳子,一边忍不住地笑,仿佛没想到自己被迫带上这个小王妃出差,竟然能有这般放松心情、愉悦身心的效果,将绳索一圈圈盘好、隔空丢回马车车辕上时,她随手给叶浮光揉了揉衣摆都缠出压痕的后腰。


    然后笑吟吟地接,“那怎么行?”


    “先前不是说好的,本王活一日,你便活一日。”


    她低头打量着怀里人裤脚上沾染的血色、还有完全被微雨沾染湿润的浅紫色衣衫,像是被雨打湿的荆花,零落满地。


    可惜不能仔细欣赏,因为叶浮光体质很差,估计再不换衣裳就要染风寒——


    沈惊澜敷衍地哄完,驱马将小王妃送回马车里,想着和她一起换掉身上的衣衫-


    马车里。


    惊魂未定的吉祥使劲压了压内心的思绪,正想上前伺候时,却被沈惊澜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于是婢女只能默不作声地退下,然后在外头将帘子压得密不透风。


    沈惊澜抬手替叶浮光解着衣襟盘扣,不过到一半,小姑娘总算反应了过来,抬手拢了下自己的衣领,低着脑袋嗫嚅,“王爷,妾可以自己来。”


    “恩。”


    岐王漫应了一声,却没停止动作。


    她的指尖滑过小王妃柔软的曲线,尤其是在外袍掉落,只剩一件雪白色中衣贴在身上,从锁骨到腰身一寸寸都描摹的样子,停在叶浮光腰上绑带时,她凤眸里同样映出小王妃再次泛红的面庞。


    甚至还感觉到这马车里本来升温的热意被一股凛冽微风压了下去。


    但并不是风。


    是乾元的信香。


    沈惊澜眼尾的浅粉色倒是一点没变,她好似没意识到自己随手的动作将小狗逼到了什么样的绝境里,指尖在那雪白的腰身上随意敲了敲,她忽然出声问:


    “老婆,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好甜哦。


    这么甜的我如果能拥有留言的话。


    我二更应该可以写更甜的东西吧?(明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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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第四十七天 ◇


    叶浮光面色呆滞地看着她。


    意识到小王妃好像碰到突发情况太多、已经是脑子处理不过来的呆滞情况, 沈惊澜收回了手,也没有要在这里碰她的意思,倒是比她动作更快地给自己换了一身衣袍, 然后掀开帘子出去了。


    恰好此时有禁军来同她汇报,那些流民都是被附近知县赶出来的、无法接收的几地水患灾民, 只是听说来这里会有发善心的官员施粥、施粮,才急急忙忙赶来投奔, 再问他们为何拿着武器来势汹汹, 便说这是临走时家里唯一剩下能做活的东西, 他们都是冤枉的,都是来迎大人的。


    听到这理由时,禁军头领冷笑了一声。


    从前战时,遇到的那些山匪就喜欢用这套, 拿起武器就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放下武器就是田地尽失、无家可归的可怜农人。


    偏偏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军队, 朝廷更无镇压这些流民的旨意, 若是他们用太难看的武力、又或者是逼供,相信很快就会把岐王虐.杀百姓的流言传出去。


    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他直接让人打死了领头的两个, 又让周围的士兵接着问剩下的冲在前面的,到底有没有受人蛊惑,最好从实招来。


    最后他就是带着那种模糊不清的回答去给岐王奉命的, 并且神色很寻常。


    沈惊澜起初听着觉得不太对, 后来发觉本来已经投降的那些人,又开始跟禁军发生冲突、一副要鱼死网破的样子,便从马车上下去, “怎么回事?”


    这才有沈泽坤的亲卫同她说方才的事情。


    沈惊澜立即变了脸色。


    “我何时准许尔等对百姓擅加刀兵?”


    禁军头领看了她一眼, 他是被提拔出来的, 忠于皇帝的新贵,虽然还是恭恭敬敬行礼的样子,却挡不住眼尾的不屑,他早就不爽沈惊澜这趟出门唯唯诺诺、谨慎担忧的样子,就好像随时会从什么地方冲出来个什么人把她杀了一样。


    名震大宗的战神,也不过如此。


    于是他道,“这些庶民胆敢对亲王、对天子特使车架袭击,本就图谋不轨,论律当诛。”


    沈惊澜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钟。


    “啪——”


    “咚。”


    一声巴掌、一脚踹中他的心窝,将人踢出几步开外,直到对方后背的盔甲在泥泞地里拖拽出长长的痕迹,眼中的惊愕也足以证明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出,毕竟这次下应天府,沈惊澜和她的人还需禁军相送,她怎么敢?


    给了他一脚的岐王却连衣衫也不拍,直接从他身侧走过,只有一句话轻飘飘落下,“此次出行前,本王已下令,若遇流民冲兵马车队,一切处置需经本王准允,除却危及性命的非常时刻,不得擅自处决百姓性命。”


    “念在你从前未在本王麾下,不知本王规矩,此次到此为止。”


    “如有再犯,当以本王军中法规论处。”


    ……


    叶浮光待在马车里没动。


    她确实是惜命的,却也知道先前那样夸张地黏着沈惊澜是不对的,所以只能待在马车里祈祷沈惊澜的光环够厚,能够安安稳稳抵达目的地别发生什么事。


    期间吉祥拉开车帘悄悄往外看,不时同她禀报,那些百姓好像堵了路、不让车马过,神色虽然还算镇定,却也是看在前方那道身影上的。


    不过最终,那些流民得了沈惊澜的手谕,还是散了,毕竟大部分只是想活一条命、得一口饭吃的百姓,能平平安安地去到江陵府那边等城池接收,也算是满意——


    等到车马经过他们的时候,叶浮光很小声地问吉祥,“要不要,给点粮?”


    “不可。”


    吉祥冲她摇了摇头,看她一身的细皮嫩肉,在这群饿到极致的人当中,不知会发生什么,只道,“倘若将军不忍,自会让人来吩咐,主子莫要自作主张,反倒害了自己,我听说有些人饿得久了,不吃还好,一旦有了垫腹的食物,不吃到撑死是不会停下来的。”


    叶浮光给了外面一个饼,或许是给了他们一个如野兽般发疯的机会。


    禁军先前能将他们吓服,却未必愿意对上十倍之众、鱼死网破的敌人,毕竟,就是杀三万头猪,也得一刀刀砍过去不是?


    小王妃乖乖地点头。


    她是很同情这些吃不上饭的灾民,不过她和他们也未必有多大区别,在这个浮萍一样的世界里,或许明日吃不上饭、要死的就是她了。


    她还是想无病无痛地,再活久一点-


    后来车马抵达江宁的时候,一路上也遇到了好几波流民。


    但没有哪些像是先前那样仿佛背后有人蛊惑、如此众志成城地敢来袭击岐王车队,不过那些是怎么解决的,叶浮光也不太清楚,因为后半程的路上她一直昏昏沉沉,睡不醒似的。


    隐约听见吉祥说她什么心事太重、太过敏感,可能是被吓到了之类的,再后来又总是被喂很苦很苦的汤药。


    不过叶浮光记得不太清楚。


    她只是恍恍惚惚地想。


    其实就这样回到自己的世界,好像也不错?


    那她也算是在短短的穿越之旅里,做了一件好事嘞,比如浅浅救过一位非常厉害的亲王,而且还在人家府上混吃混喝了不少日子——


    她迷迷糊糊地笑。


    然后也听见有人在笑,“莫不是已经烧傻了?傻子可不好玩。”


    再后来她又听不清了。


    只是灵魂不断地下坠、下坠,像是终于着陆那样。


    在某个被晨光照到眼皮、晃得她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的午后,她闻到了很浅的荷花香。


    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她一觉睡了几个月?这就入夏了?


    恍惚间有人替她将眼前的光遮了遮。


    叶浮光使劲眨了眨眼睛,看见了坐在自己旁边的,一道穿着华服、笑起来柔软又怜人的身影,不知怎么,觉得那人唇角的红痣非常耀眼,比刚才晒在自己眼皮子上的日光还要刺目。


    “总算醒了。”


    女人微笑着出声,看着她的眼神里,却没有沈惊澜一贯的柔软与温和,带着一种不甚明显的嫌弃,以及很鄙夷的讥讽。


    于是叶浮光迟钝了很久的脑子,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思绪,让她倏然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


    脑海中警报瞬间拉响!


    可恶!


    不仅没回家,怎么还一觉醒来看到女主角了!


    危!


    “恩?”对方抬手摸上她的脸,然后仿佛觉得这触感还不错,就像面团一样,没轻没重地揉弄,“你看起来还记得我,这很不错,省得我重新介绍了。”


    她俯下身,在将叶浮光的脸颊捏红的力道里,很轻地说,“把你从岐王那里偷来,可真不容易啊——”


    “小、王、妃。”


    作者有话说:


    因为还有一个债要还所以浅浅写了个二更!


    字少是因为留言无敌少。


    知道了知道了明天只有一更啦!


    不会辛苦大家留言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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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第四十八天 ◇


    在叶浮光昏昏沉沉的这些时间里, 发生了很多事情。


    作为皇帝亲指的、派往江南平此次水患的第三位特使,领巡案之责,亦是朝廷派出的品阶最高的特使, 在经过鸡鸣山被流民袭击一事后,终于姗姗抵达此次受灾最严重的应天府。


    车马在苏杭停留的那些时日, 几州知州与通判并辖下数名知县同设宴为岐王接风洗尘,因水患袭扰, 宴席从简, 就在席上, 酒还未过三巡,岐王便将一路来见到的景象道出,直问他们是如何救灾,为何赈灾不力。


    杭州通判满头大汗, 放下酒杯, 出列跪地, 潸然泪下, 说自己罪该万死,只是恳请岐王容他先留职查看, 先前才以工代赈,让那些流民修建一些城防,官府包一日两餐, 若是此时将他换下去, 政令更迭,恐怕那些刚找到力气活能做、能混饭吃的百姓又要回到水深火热中——


    其下红霞县县令也为长官说话陈情,将杭州先前几年不断挖沟渠、为几条河河道拓宽的过往道出, 但此次之所以受灾, 一来是因为降雨时常超过往年, 二来是因为开春不久,官府才将今年需要给朝廷的粮食交给苏杭转运司,将几处粮仓空出,还未填满。


    而骤增的雨水连绵,导致剩下官粮存放的仓库受了潮,等水褪去之后,官兵抢救出来,已经不能吃了,只能向城内有存粮的商户和大家族买粮,偏偏有杨、李几家一点不肯卖,说是这次水患百年难见,族中子弟众多,虽有心配合官府,但不知朝廷的赈灾粮何时下来,他们总不能饿死自己的孩子,让外面那些流氓饱了肚子。


    那些小世家向来是会见风使舵的,有领头的不给,他们就更没有给的道理。今朝在定制时,为了避免地方势大,一州长官必定非本地出身,北人去南方做官,南人去北方做官是常事,如此增强了中央对地方的掌控力,却也导致知州虽有权,在面对强势的地方望族时,仍无对一地的实际掌控权,州县治理徒有虚名,实际是世家自治。


    知州、县令也不敢面对这种朝中有宰相的家族强用刀兵,毕竟他们来年的升迁任用还要看吏部的脸色。


    沈惊澜面色很平静地听着,好似看不到桌上已经冷却的汤水,活将一场接风宴开成了一场两州长官的述职大会。


    出乎苏杭这些长官的意料,他们还以为岐王来势汹汹、路上又遇到了被流民袭扰的事情,肯定会雷霆震怒,在宴会上凭天子令,将他们停职的停职,下狱的下狱。


    结果她耐心听完各州各县的灾情陈述之后,却并没有任何反应,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亲自将他们扶起来,表明这次的灾情严重,自己已经明了,待过几日去看河堤涨水状况后,自会替他们给陛下陈情,众卿先起来用饭吧。


    与传闻杀伐果断截然不同的模样,让这些长官还未反应过来。


    对视一眼,他们纷纷想起来,岐王在此次外派前,因燕城之战的战败,在府中养了很久的伤——


    关于那次大战,战败的因素,其实在官场之间有些说法,有的说是勋贵子弟往军中塞了太多无用的、平庸的将领,以至守城不利,在岐王领兵追击时,被大衹一部分兵马围城,就吓得直接开城投降,导致岐王兵马回城,受敌人伏击,直接战败。


    有的说是因为沿途运送粮草的那些州县办事不力,导致岐王深入塞外、追击大衹王庭时,后方粮草储备不足,以致前线将士饥不饱腹,加上当时大衹驱百姓为先死队,令城中百姓不忍见亲人死,所以暴.动夺了守城士兵的权力,开门迎亲人时、被大衹铁骑踏破城池,杀掠无数。


    总而言之,战局的扭转,就在于沈惊澜得到大衹王庭在草原的位置密报,带着亲卫队出城去夜袭,而城中的人们在一夜间投敌,让他们回来中了埋伏,后来全线溃败。


    具体如何,朝廷已封了卷宗,沈景明也早就雷霆之怒将弃城的、粮草押运的,与此次战败沾边的所有人都杀了,当时永安城午门市坊街上的血迹,洗了三个月都没洗干净。


    ……难道沈惊澜是从战败里吸取了教训,从此做事不那么激进了?


    他们互相这样想着。


    ……


    “王爷。”


    宴会结束后,沈惊澜骑上车,回到江宁城知州的府邸,因为她的车马部队都留在江宁城,她的官职又比江宁知州和通判都高,所以理所当然将这城的城主府让给她。


    而苏、杭、台等离江宁近的知州们,则是领着护卫州府的亲卫们,连夜回到属地,好在这几地离得很近,互相之间车马一日便能到。


    在沈惊澜先抵达府邸的时候,守在门口的、属于沈泽坤的亲卫头领,今阳,便同她见礼,她下马打量他半晌,又看了眼周围跟他一块来的、身上甲胄跟禁军差不多,都围得挺严实的亲卫们,思索片刻。


    “今阳叔。”她露出个笑容,“我们才刚抵达江宁,估计这里的人也猜不到本王会带皇叔的人来,趁着他们还没熟悉你们的面孔,替本王办件事吧。”


    “请王爷吩咐。”今阳立即道。


    想到宴会上各个竭尽全力赈灾、人人有苦衷的画面,还有他们将唯一不利因素推给当地望族、巴不得她先拿那些家伙开刀,跟这些朝中有元老的世家对上的样子,沈惊澜下完命令,再度开口,“让本王来看看,究竟是他们都在天灾下尽职尽责,还是有人在浑水摸鱼。”


    今阳对她的吩咐倒是没有异议,无论是跟踪知州们的车队、还是打散入流民当中、打听消息,这都是很合适的举措,只是有一点,“若属下分出三分之二的人出去,留在这里的不过百来个。”


    他说,“王爷,属下恐怕有意外发生时,他们护驾不力。”


    今阳跟在沈泽坤的身边,虽然没有踏上过权力中心宸极殿,却耐不住他们家国公是个唠叨的,每次上朝回来都要唠唠叨叨,用他并不擅长的头脑揣度王政,虽然大部分时候都猜错了,不过他非常忧愁的,仅剩的两支先皇血脉,皇帝与岐王之间的争斗,却是不必懂朝政的人也能品出三分的。


    沈泽坤之所以将亲卫给岐王,正是忧心禁军对此次出差,存有异心,办事不力。


    沈惊澜笑了,也不知他是有意无意,说这话的时候,那个之前挨了岐王一脚踹的人就在附近对今阳怒目而视。


    这激将法不错。


    她道,“禁军倒也不至于这般无用,你自领命去吧,今阳叔。”-


    就在今阳走后的时日,岐王皆在江宁知州府中闭门不出,仿佛打算在府中完成此次监督地方赈灾的使命,甚至全心全意在照顾她的侧妃。


    直到最近的、从江宁周边县回到府中的亲卫回来,差点从马下跌落,身上也是混合着泥水的红色,不知甲胄下哪处有伤痕——


    “报!”


    “殿下,城外二百里的扶风县,因水淹城池三日未退,死伤百姓与牲畜无数,已生疫病,扶风县令领兵死守,城门被江宁厢军死守,不可由人进出,五十里内,靠近者杀。”


    他说完狠狠地喘了一口气,像是想强撑着起来,却还是没能成功,被天上并不强烈的雨水砸得站不起来,差点跌倒。


    沈惊澜亲去扶了他一把,说了声“辛苦”,随后便转头让人去找府医来,为他看伤。


    第二日,她没有等到其他路回来的亲卫,沉吟片刻,带着禁军前往扶风县,临走之时,留了禁军五十人并亲卫五十人,守着这知州府,甚至提前吩咐,若城中有异动,他们必须死守以待自己归来,无论何处沦陷,这知州府绝不可出任何差池。


    禁军头领,钟碌鸣闻言道,“吾等皆是禁军精锐,留此处百人,就为了守岐王侧妃,是否有些大材小用了?”


    沈惊澜骑在马上,她还没出声,白雪就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语,扬起脑袋对他发出了一道嘲讽的鼻音。


    随后被它的主子轻轻摸了摸脑袋,示意它安静下来,“人人皆知晓本王抵达江南后,就留在这江宁城中,也住在这间知州府,倘若有小人在本王离开期间、占领知州府,趁本王不在,释放一些诸如‘朝廷特使已死’之类的流言,使百姓陷入恐慌,与朝廷离心,你当如何?”


    钟碌鸣安静了片刻。


    他似乎还有些不服气,却找不出辩驳的话。


    见他如此,沈惊澜不禁想到,燕城之战确实死了太多将士。


    不光是她的,还有一些先前以战功封侯爵的后代,他们最少也是懂兵法的,这位钟碌鸣,又是哪里来的权贵,仍是江南系的么?


    朝廷里的江南系,似乎已经太多了。


    ……


    “所以——”


    故事讲到这里,苏挽秋轻轻拍了拍叶浮光的脸颊,神色很轻松地说道,“来猜猜你是如何被我从府中偷出的吧,猜对了可以奖励你。”


    在短短的时间里。


    被她又揉又捏又拍,脸颊红的都要肿起来的病号小叶连疼都不敢吭,沉默几许,才问,“猜对了你放我走吗?”


    苏挽秋假装思索,而后欣然应道,“好呀。”


    她回身指了指外面的门,“倘若猜对了,就放你走出这间屋子。”


    然后应该就能听见这小王妃痛哭的、被蹂.躏到哀鸣的声音吧,倒也不错。


    叶浮光陷入思考。


    却不是在猜自己怎么答对苏挽秋的问题,而是在回忆原著这部分的剧情,这里是女主收拢百姓民心的高光剧情,因为朝廷派出的两位特使都没能抵达江南,后来皇帝又派了他的亲皇叔,雍国公前往,结果雍国公身体太差,很快不幸染了疫病,在赈灾的途中薨逝。


    剧情里,是女主角带着这些年在外面流浪、结识的一些江湖人,想办法替这里的百姓从外地运来粮草、给他们开棚施粥,而且还能够用自己的魅力征服本地世家,使得他们愿意低价出售自己手中的粮食。


    后来百姓感激她的恩德,自发地想为她铸石像,因为她的味道是莲花香,传颂她的品性犹如莲花一样高洁,出淤泥而不染,是神明派下来拯救他们的圣女,所以还有了一个莲花神教。


    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名声传扬地太远,毕竟传教是违法的,而且被百姓拥护爱戴,她虽然很高兴、却也觉得惶恐,只说让大家以后都能像她一样力所能及多帮助身边的人就行,倒也不必为她铸像、供什么香火。


    总之,女主角是美好的、善良的,只是身份那么不幸,恰好是前朝遗民罢了,这也让很多读者为她和男主的感情线捏一把汗,感觉自己要看好多的虐恋情深。


    但是——


    叶浮光现在觉得哪里不对劲。


    比如,传.销也是一开始不图你任何钱财、不需要你任何大肆宣扬的组织。但在关键时刻,譬如在鸡鸣山里冲岐王车马的那些人,都是吃了她两碗粥,就得替她赴死的。


    穿在岐王阵营的叶大学生,头一次对自己导师没过她论文这件事产生了感同身受,因为春秋笔法,确实要命。


    站在朝廷的视角看,苏挽秋就是个妥妥的反贼!


    什么莲花神教,也是浑水摸鱼的邪.教!


    叶浮光实在呆了太久,那直接放弃挣扎的空白眼神让苏挽秋有些不太高兴,掐着她的下巴、指甲也陷入她的软肉里,让她抬头,“你是在我面前发呆吗?”


    沈惊澜究竟有多宝贝她,竟然能容忍她这幅性子,还将她当个宝贝——果然是有其他原因吧,譬如离了她就不能再正常地生活。


    苏挽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没办法从这个笨蛋花瓶的身上看出任何一个优点,恩,甚至这小废物都还没有她美貌。


    叶浮光吃痛,吸了口凉气,想躲她的动作、却动不了,下意识地答,“不是……我,我只是猜不到。”


    毕竟是女主角,世界的宠爱和光环都在她身上。


    让她成功偷自己一个炮灰很稀奇吗?


    大惊小怪。


    听见她的话,女主角原本面上的笑意收敛几分,神色凉薄地打量她片刻,意味深长道,“你这样答,就很无趣了。”


    而她不喜欢无趣的人-


    是夜。


    宓云过来同苏挽秋汇报,城中也已经发现了一些疫者,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是时候离开这里了,倘若再留下去,让自己人也染上这病,就不好了。


    话才说到这里,他无意间抬眸往内室那边瞥了眼,见到重重帷帐里似乎半坐着一道身影,扬了下眉头,同苏挽秋道,“你把那个小王妃弄到床上去了?”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提醒:“即便我已经为你封了她信腺周围的穴位,使她对你毫无威胁,小公主,玩归玩,倘若让贵霜王子知晓你的行为,恐怕会不大高兴。”


    宓云对她露齿一笑,像是鹰隼对猎物的提醒,“毕竟你也知道,我们家那位王子脾气一向不太好。”


    苏挽秋也与他笑,“是了,你不提醒,我倒还真忘了这件事。”


    然后她就抬手给了宓云一巴掌。


    完了之后甩了甩自己的手,在宓云顶着面颊上几个指印看她的时候,她柔柔弱弱地答,“原来你也知道,脾气不好的是他,又不是你。”


    她笑吟吟地问,“还是你觉得,我脾气好呀?”


    宓云面无表情地答,是自己僭越了。


    心中却在想,等大衹铁骑踏平这片中原大地时,等他们的王成为天下共主,他一定要替贵霜除掉面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但苏挽秋却已经没兴趣领略这只小鹰隼的凶狠,让侍女送客,自己则是迤然起身,绕过荷花图案的半透明屏风,掀开鲛纱帘,往床铺的方向走去。


    她坐在床边,朝着里面的人伸出了自己刚才因为使用暴.力而发红的手掌,浅笑着吩咐,“替我揉一揉。”


    “啊,忘了你腾不出手——”


    苏挽秋眼中映出垂着脑袋的人模样,看似宽宏大量地答,“那就吹一吹吧。”


    ……


    在她的面前。


    神色恹恹、面色略有些苍白的人额间都是汗,她感觉自己快要感受不到两只手的存在了,因为从前并没怎么锻炼身体,所以此刻双手被布条吊在床铺上方的横杆上,就这样过了两个时辰,痛到发麻、甚至失去知觉。


    她现在好后悔之前去相国寺上的那一炷香。


    狗比作者——


    为什么不说你女主是病娇啊?!坑死读者了!


    但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动了动眼珠,然后看起来乖巧柔顺地去给苏挽秋吹她打人打红的手。


    “好像比先前听话了一些。”


    苏挽秋看着她眼睫上沾染的一点湿润,抬手拨了拨她的睫毛,随后笑了声,大发慈悲地让身边的人过来替她解开这禁锢,同时又道,“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没用的乾元。”


    像是为了打击叶浮光,她随口举例,“从前有个得罪过我的家伙,让人拉出去杖杀时,都抗了二百来杖呢。”


    叶浮光:“……”


    她咽了口口水。


    狗比作者,现在、立刻、马上无痛带走她!


    便当在哪里?


    苏挽秋往床铺里倚了倚,让婢女过来给她为她脱衣、脱鞋的时候,又睨着叶浮光,同她随手一指床柜的位置,“我要睡了,明日还得早起,你在那里头随便挑一本给我念吧。”


    叶浮光缓缓地膝行挪了过去。


    却抬不起手。


    因为没有任何力气。


    她盯着那柜子看了会儿,低头用下巴抵着几柜中央的把手,慢慢将柜门给蹭开。


    这动作把苏挽秋给逗笑了,她随手拉过叶浮光留下恐怖瘀痕,甚至磨破了肌肤表面的手腕,指尖在她伤处附近摩挲了下,“难怪沈惊澜连罚你跪都不舍得,原来是这样细皮嫩肉——她知道你的皮肤这么好摸吗?”


    “……”


    有变态这句话,叶浮光已经在心里喊累了。


    不过这句话让她脑海里闪过了什么东西,却一时没有抓住。


    这病娇女主并不喜欢别人问话不答,叶浮光没敢再走神,思索片刻,她点了点头。


    苏挽秋被她逗得更乐了,忽然改了主意,“那些书就不听了,总归都是看过的,没什么心意,换点有趣的故事吧——”


    她把叶浮光拉到身边,好像觉得让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乾元当自己的抱枕很不错,闭着眼睛道,“来讲讲你和岐王的房中事。”


    叶浮光:“……”


    叶浮光:“?”


    她呆呆地睁大了眼睛。


    这就是……空手套黄.文吗?


    作者有话说:


    是的。


    甚至现在你还是她俩play的一环,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


    留言二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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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第四十九天 ◇


    有苏挽秋的变态要求出现, 叶浮光脑海中浮现诸多从前她与沈惊澜相处时的画面,不过那些都是镜花水月一样地掠过,在她脑海中好像一张张落下的相片, 还没看清楚就互相交叠着重合——


    最后她想起来的,却是剧情里提过的一件事。


    苏挽秋睡觉之前是必定要听故事的, 源于她少时从永安皇城伴着那场大火逃离的阴影,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那时就有一直陪伴她的姑姑, 不断地给她讲故事、将她哄睡, 又在她噩梦惊醒的时候陪伴。


    后来这还成为男女主在一起发糖的点,因为沈景明第一次和苏挽秋被困在野外的山洞里,篝火、阴影,噼啪跳动的火焰里, 沈景明忽然问她, “睡不着?”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要不要给你讲个故事?”


    这话语和从小照顾苏挽秋的姑姑第一次发现她失眠时一样, 让睡在山洞里的苏挽秋心脏怦怦跳,她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心情答应的, 总之那应该是全文里少有的男女主相处却没有doi的场景,但那却是苏挽秋难得对这个男人心软的时刻。


    后来沈景明陪她度过的每个夜晚,有时会给她念书、有时会给她讲故事, 总之苏挽秋因此逐渐加深了对他的依赖。


    大衹王庭的贵霜之所以没能得到她的心, 就是因为对方不屑于做这些事情,他喜欢熬鹰,假如苏挽秋睡不着——


    那就让她筋疲力尽、不得不睡为止。


    只要这样多加几次, 苏挽秋总是能改掉那些不乖的坏毛病的。


    ……


    不得不说。


    直到现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后, 叶浮光也仍然觉得苏挽秋与沈景明、贵霜之流实在是绝配, 沈景明心思深沉、多谋善断,贵霜喜欢强制、扭曲的爱,而在她面前的苏挽秋,跟这两个人完全是同类。


    他们多疑、暴戾、深沉……


    像是这个扭曲的世界所有黑暗面的倒影。


    不过因为白天的教训,这些想起的事情只在她脑海里闪过短短几秒,而在摇曳的烛光中,她抿了抿唇,过后才出声道,“我和王爷……”


    她既不想像那些话本的作者一样,凭空捏造一些与沈惊澜的颜色故事,却也不想再领略拒绝苏挽秋的代价,于是安静了片刻,拿出自己最擅长的、一贯的装柔弱,回忆着沈惊澜初次醒来对她的态度,怯怯地出声道:


    “我……我太弱了……信腺又不全。”


    “王爷,或许从未想过……”


    现在的叶浮光已经懂了一些乾元羞耻,所以在承认自己【不行】的时候,语气里的瑟缩之意,就像是从她骨子里溢出的怯懦。


    这让苏挽秋想起来自己先前的调查结果,无数证据佐证这个乾元是那样废物,正因如此,先前她在梅园中为沈惊澜划破后颈、逼迫信香释放的场面,才会让她这样印象深刻。


    “是吗?”


    苏挽秋抬手摸着叶浮光的下颌,笑意却不及眼底,面上神色更偏向讥讽:“她竟然舍得如此对你?我以为你救了她,她当以身相许。”


    ……沈惊澜怎么会是那种以身相许的类型呢?


    叶浮光心中清晰地浮现出了这个念头。


    但她没有出声,她总觉得苏挽秋对沈惊澜的态度非常微妙,而这些恰好是原著没有提及的内容,不过本来她穿来时这本文就还没完结,看作者那副又水又长恰烂钱的架势,或许这是隐藏的部分——


    于是她垂着眼睫,比面前的地坤更柔弱,喉咙动了动,颇有些不安地道,“我、我用其他的故事来换,比这个更有趣的,可以么?”


    苏挽秋勾着唇。


    因为她从小就听故事到大,即便寻芳在宫中念过书,但因为她的特殊情况,不得不为她搜罗一些千奇百怪、奇珍趣文的话本,而从前她又在宫中,见识过大夏壮阔不已的藏书库,这些年还搜罗了大衹王庭的许多异闻录,她倒是想知道,叶浮光能说出什么更有趣的故事?


    她笑得很温和,“好呀。”


    仍是那副很好说话,很容易满足的样子。


    但已经被她的表面欺骗过的叶浮光根本不信她这样轻易被糊弄,果不其然就听她说道,“但如果是毫无新意的、我觉得无趣的故事,今晚你恐怕就不许睡,又得挨罚了。”


    说话的时候。


    她本来拉着叶浮光手腕的指尖,稍微往旁边挪了挪,直接按在了她的伤口上,这猝然的疼痛直接让她面目扭曲了刹那。


    ——要有新意是吧?


    宫廷玉液酒,八百八一杯。


    具体怎么样,听我给你吹。


    做好接受听四大名著+四大民工漫的心理准备了吗?


    叶浮光露出个格外艰辛的笑容,心想要是讲故事能续命,这世界的所有人都得给她倒贴寿命,于是清了清嗓子,“我暂时先想到四个,不知道您想先听哪一个?”


    苏挽秋倒是没想到她能刹那间编出这么多,难得怔了怔,“哦?”


    “《一个和尚和三只动物的故事》、《三个女人和一群男人的故事》、《三个男人和战争的故事》以及《一个男人与一群女人的故事》,暂时就这四个。”


    这位前朝的小公主脸色沉了沉,“你觉得这种东西能让谁感兴趣吗?”


    “倒是也有它们原本的名字,只是我以为您会喜欢这种选择……”叶浮光踟蹰着,老老实实道,“《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和《红楼梦》,这样选呢?”


    苏挽秋很随便地选,“第一个。”


    这世上还有她没听过的游记么?-


    丑时三刻。


    叶浮光已经睡着了,苏挽秋却仍旧神采奕奕。


    她没听过这么有趣的故事,尤其是叶浮光所描绘的神仙世界,是大宗所没有描绘过的,大夏曾经给予那些僧侣许多便利,容许他们在这片国土上建造寺庙楼宇,那些经文所写字字晦涩,仿佛蕴藏什么力量。


    但最终在大夏倾覆时,这些神明没能拯救这个庇佑她的王朝。


    所以他们该死。


    可是在这个游记里,这些神仙所生活的世界,仿佛和她这样的凡人没什么交集,所以扑朔迷离,俨如铺开在她面前的仙界。


    她没忍住,捏了下在她旁边讲困睡着的乾元面颊,在她吃痛皱眉、含糊的问声里,冷淡道,“我还没睡,你给我起来继续——”


    才说到那只猴子被太上老君丢进了炼丹炉。


    她很期待后面的内容。


    可是被她捏的人不知是在短短的时间里习惯了她的阴狠还是别的,总之因为大病初愈、困得实在睁不开眼睛,只能迷迷糊糊地抬手很轻地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后背。


    “恩……我在,睡吧。”


    轻哄的声音非常柔软,有让紧绷的精神都跟着放松下来的奇怪魅力。


    本来还想将她直接捏醒的苏挽秋不知怎么松了手里的劲,停顿片刻,莫名有种会一直被陪伴的松弛感产生。


    陪伴。


    就这个人吗?


    她凭什么——


    念头浮现,苏挽秋眼中又出现几分讥讽。


    叶浮光这样弱、性子又没用的家伙,宓云封她信腺的穴位都多此一举,将她丢在大街上,不说是乾元,就是中君和地坤都会来欺负她的,此刻沈惊澜尚且自顾不暇,她唯一的依靠就只有自己了。


    倘若她不乖,把她卖去花楼里,就这样怕疼又容易哭、没半点本事的模样,恐怕第一天就会被客人撕碎。


    苏挽秋很快说服了自己,不是自己需要这个弱小可期的废物陪伴,而是这个废物只能依靠着她活下去,于是眼神顿时柔和了下来,注视怀里的人,真像是在看自己于集市上精挑细选的一条小土狗。


    没了她就会被宰掉吃肉的小狗。


    只能讨好她、忠诚于她的小狗。


    她心情忽然又好了起来,那些不安的、暴躁的情绪都平静了下去,最终她竟然也由叶浮光这样放肆地将手搭在她身上,然后抬手打了个手势,让跪守在床边的婢女将屋里最后一点烛火熄灭退下。


    等到对方悄无声息地要出门时,她又倏然补了句,“明早让宓云来。”


    小狗总是脆弱的、容易死掉的,若是再让她手腕上的伤留久些,就要留下疤痕了,未免不太完美。


    ……


    叶浮光醒来的时候,脑子都还是混沌的。


    因为她没睡够。


    但是屋里的动静实在太大了,苏挽秋虽然不属于那种声音尖利、让人觉得烦躁的类型,可是她对这嗓音的阴影实在太浓郁,所以没办法忽略,本能寒毛直竖,隐约听清楚之后,就再也没办法睡着。


    她呆呆地坐起来,才发现床前不知何时多了个男人的身影,对方并非中原人的长相,看起来有点外族混血,冷着脸的时候,有鹰视狼顾之相,让她瞳孔缩了缩。


    “伸手。”宓云脸色很差。


    尤其是今天的离开计划被心血来潮的公主否掉,这意味着他们想要在江宁城里抵御故意散播的瘟疫时,也需要防止沈惊澜命大真的回来,到时候他们就会被围困在这座城中。


    他从来不觉得大衹视若威胁的沈惊澜,能这样轻易地有去无回,因为从前对沈家军几度设伏,也没有成功过,就连燕城那场大胜,也是依靠——


    “宓云,你太凶了。”正在桌边懒懒用膳的苏挽秋朝这边抬头看来,笑着提醒道,“她胆子很小,你别吓坏她。”


    宓云强忍住对她翻白眼的冲动,却没忍住嘴,“若是公主您昨日能别玩这么过火,今日我也没有吓她的机会。”


    苏挽秋却不以为然,“我若是真玩得兴起,倒也不至于到早上才宣你来。”


    言外之意。


    她如果是真想折腾人,叶浮光根本活不过昨晚。


    宓云没理她,重又对床铺里的人声音重了些,“伸手。”


    叶浮光隔着那隐隐绰绰的帷纱,发现苏挽秋没什么意见,就闭上眼睛对宓云伸出了一只手,纤细手腕上紫红色的淤痕经过一晚上已经变得更加可怖,给人一种好像手会从这里被勒断的恐怖错觉。


    她看着自己手上的伤,没忍住红了眼圈,在男人给她上药的时候,已经有无声的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滑下。


    从前在王庭时,宓云就为不少大衹的贵族治过那些奴隶、妻妾身上的可怖伤痕,那时候她们每个都会像这样哭——


    包括曾经生下他的那个汉人地坤,他的生母。


    他很久没想起那个女人了,此刻见叶浮光无声垂泪、却没有向他投来任何希冀与求救的目光时,就让他再次想到那个被抢去的女人。


    这是最乖巧的、不会为自己惹来新灾难的哭泣方式。


    他莫名其妙地放轻了动作,甚至很难得地、在离开之前,把药箱里最后一块纱布也留下了,如果叶浮光等下不想让苏挽秋看到她哭过,可以用那白纱擦去她的泪水,而不是由它们落在被褥上-


    但苏挽秋还是发现了她哭泣过的痕迹。


    在叶浮光被婢女伺候梳洗、只能呆着由她们摆弄,不敢提出任何异议,随后被她们领到苏挽秋那张桌上时,这位在原著里柔弱美丽的女主角单手支着脑袋,笑吟吟地问她:“怎么,宓云弄疼你了?”


    她僵了一下,手里还捏着那小块纱布,紧张地摇头。


    嗫嚅片刻,“是、是我太怕疼……”


    苏挽秋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奇怪的沉默过后,她忽地问道,“从前你也是与沈惊澜这般撒娇的?”


    叶浮光不安地抬眸看她,很难理解她为什么总是每一句都提到沈惊澜,就好像……想和她比较什么,又或者是,暗恋她?


    还没等她想明白,苏挽秋又慢条斯理地抬起一只手,将刚呈上来的那碗燕窝粥搅了搅,然后捞起一勺放到叶浮光的唇边,因为温度有些高,瞬间就将叶浮光烫得唇瓣都红了一下。


    她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躲,然后飞快凑回来吹了下她勺子里的粥,毫不犹豫地张嘴咬下去,虽然在嘴里也有些温度稍高,却不敢往下咽——


    因为吃到太烫的东西,如果不能迅速吐出来,那最差的办法也不是往下吞,食道里的烫伤比口腔更加麻烦。


    看她含着粥想吞又不敢吞的样子,苏挽秋缓缓收回了手,笑得更开心了些,“你看,用这幅模样同我撒娇的话,我就只会想将你弄得更疼些。”


    叶浮光:“……”


    变态我已经骂累了。


    她木着脸。


    好在苏挽秋也没有继续喂她热粥的兴趣,将勺子一丢、让人换了个新的之后,很没诚意地同她道,“我没有伺候过人,方才不太熟练。”


    顿了顿,她微笑道,“不如给你找个能熟练伺候你的人吧?”


    叶浮光条件反射想拒绝,又觉得她这话里的意思好像已经是决定了的,充分领教过这位前朝公主说一不二的决断之后,她僵坐着没动。


    ……


    然后——


    她再也不会忘记,从门口那边,迎着光走过来的,低眉顺眼,如往日那般一样让她觉得沉稳、可靠、能托付很多事的身影。


    因为对方已经换下了岐王府里的下人衣裳,所以这身影熟悉中、透露出让她不适的陌生。


    直到那人来到她的面前,很轻地唤了一声:“王妃。”


    她终于回过神来。


    叶浮光的眼瞳终于聚焦在她的身上,好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吉祥。”


    顿了顿,她又觉得好像不应该这样唤对方,因为从前这小姑娘和如意一起待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们俩的名字都是进了府之后方便主子记住而改的,她看着和她们俩很熟悉,却从来没问过她们的真名。


    甚至连她们的家乡、喜好,也从不了解。


    于是她很熟练地安慰了自己。


    这样的话,就算被背叛,也是很正常的,不是吗?


    于是她好像没有看到对方一点伤没有、甚至换上了与苏挽秋婢女一样衣裳的装扮,甚至还能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像是附和女主角先前贴心的建议,道出这个名字之后,又接道:


    “确实是我熟悉的人。”


    但却像今天才认识眼前人那般,出声轻轻地问:“那么,如今我当如何唤你呢?”


    吉祥能明显感觉到公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那视线里带着看好戏的意味,在她和叶浮光之间来回转,似乎期待着什么戏场上才有的痛哭流涕、悔恨不已、又或者是不可置信的反应,可是什么都没有,但没有这些,让她真正的主子失望,下场是很惨的。


    于是她不着痕迹地抖了一下,回答道,“您……像从前那般即可。”


    少见地,她主动道,“您没有别的想问的吗?”


    比如。


    她为什么要背叛岐王、背叛她?


    又比如,为什么要带着她来到苏挽秋这里?


    吉祥记得,在面对如意的时候,这位主子一直都是有话就说、心直口快的类型,不过想也知道,公主并不好伺候,所以王妃才在醒来的短短时间里,变得这般沉默寡言。


    那这出让公主满意的戏,只能她来唱——


    叶浮光好像被她提醒了什么似的,很迟钝地点了点头,“哦”了一声,思考了很久,“你是被迫的吗?”


    这句话终于是苏挽秋所期待的。


    在夜晚喜欢听光怪陆离、新鲜不已睡前故事的公主,在白天也欣然乐见有趣的宠物和没用的棋子在她面前临时搭一台戏,她喜欢这样的娱乐。


    吉祥安静了许久,她缓缓摇头,“不是。”


    叶浮光便跟着恍然,“这样。”


    她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那太好了。”


    这样她就不用担心,自己这么没用,还牵连身边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欠你们一个二更。


    临时想起来隔壁需要我写一更qaq所以今天就只有这些啦!


    留言明天二更!


    顺便明天交代一下,恩,王爷那边的情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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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第五十天 ◇


    “太好了?”


    苏挽秋没料到小王妃的回答会是这个, 好奇地重复了一遍,视线在她与吉祥之间来回转了转,语气里带了轻飘飘的探究:“为何?”


    叶浮光把自己先前想的说出来:“这样被抓走的就是我一人了。”


    女主仿佛不是很能理解她的思路, 再度出声时带了几分看异想天开人士的质疑,“你不会觉得——你一人就能从我眼皮子底下逃出去吧?”


    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废物, 应该不至于对她自己抱有这等不切实际的期待吧?


    然后就见这位从头到脚都被她所赐予的衣裳饰品所装点,就连肌肤上都沾染了下人们熏就的清淡荷花香的乾元摇了摇头, 出声回答她:“我逃不出去的。”


    ——很有自知之明。


    她好像知道沈惊澜为什么会对这个小废物格外特别了, 因为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让人安心下来的感觉。


    苏挽秋将那种感觉压下, 哼了一声,“最好是如此。”


    她语气不轻不重地警告:“你应当不想知道那些背叛我的人下场。”


    然后她就像是忘了这一茬,任由吉祥在旁边低眉顺眼地给叶浮光布置膳食,仍旧如先前在王府时那般周到。


    只是看了会儿叶浮光这幅仿佛随遇而安的状态, 苏挽秋又有些不大顺眼, 她似乎看不得别人过得舒服, 在叶浮光即将吃完碗里和她一样的燕窝粥时, 这位女主角又不紧不慢地开口了:


    “你就不想知道沈惊澜在做什么吗?”


    “被我偷出来这么久,她说不定满城在找你呢。”


    想了想, 她露出个很期待的笑容,对叶浮光笑道,“我们过几日就要离开江宁, 你猜, 若是让她的人看见你在我这儿好吃好喝,甚至也不是被囚.禁的,更像是自己主动离开的, 她会怎么样?”


    叶浮光正准备舀最后一口粥的勺子顿住。


    从她醒来到现在, 她其实在很多的碎片时间里想过沈惊澜, 尤其是昨天被女主角绑在床上的时候,她不由回忆起自己从前在王府的日子,只是见皇帝的例行行礼跪了太久,沈惊澜就会让人帮她揉膝盖,后来因为许乐遥的事情,她牵扯太多,被罚跪在床上,却也是垫了厚厚的棉褥。


    甚至连体.罚都算不上。


    她在沈惊澜身边的时候,是真的不必吃苦的,无论她在府中折腾什么,哪怕是炸臭豆腐、做螺蛳粉的时候弄出过很离谱的怪味,飘到了摇光阁,也没见沈惊澜说过膳房什么。


    ——沈惊澜对她,确实非常纵容。


    她甚至还能由着叶浮光在咬她、给她种露水引的时候,悄悄揩她的油。


    ……


    往事清晰浮现的时候。


    叶浮光才好像从那种骤然遭受变故的冲击里回过神来,仿佛先前的表现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迟钝,这样就不用在刚面对苏挽秋的时候,露出让她烦逆且厌恶的哭哭啼啼模样。


    就如这位女主所说的:听见自己说疼,她只会想让自己变得更疼,那么看见自己哭泣,她也只会想让自己哭更多。


    示弱并非百试百灵的招数。


    面对一些恃强凌弱的角色,软弱只会让人更想欺负。


    但无论如何,在苏挽秋提出那个可能性的时候,叶浮光好像已经想像出来自己跟着对方的马车,出城时被拦下盘问,因为身份可疑,士兵层层上报,最终引来了沈惊澜,对方骑着那匹白雪,用冷漠如神祇的眼神问她“为何要逃”的画面。


    这让她左心口的位置毫无征兆地感到疼痛。


    像是被针很轻地扎了一下。


    很快又转变成闷闷的感觉,带着一种令她血肉轻轻战栗、感到孤寂的奇特感觉,朝她的四肢百骸而去,犹如她自己给自己投.毒。


    叶浮光呆了很久才品出来,这是什么感觉。


    是思念。


    ……她好想沈惊澜。


    因为想念,却看不见,所以才感到孤单,如南飞时被独自留在滩涂上、没能跟上大部队迁徙的孤雁。


    她张了张唇,手腕上还没消去的疼痛令理智不断提醒她,这时候得赶紧回答苏挽秋的问题才行,于是她强忍着那种苦涩,使劲睁大眼睛,看向女主角的方向,“我、我不知。”


    她看起来好像快要哭了,但这神情却比直接哭出来还难看。


    仿佛被谁直接捅破了她头顶的天空。


    苏挽秋如此确信这件事。


    她不喜欢这样强忍着不肯哭泣的倔强,于是往椅子边缘靠了靠,以便靠近她的那一侧更多些,然后伸长了掌心去抚摸她的面颊。


    “放心啦,我这样喜欢你,怎么舍得你被她抓回去呢?”


    在叶浮光的眼眸随她动作而闪烁的时候,又听苏挽秋用那掺了蜜一样的嗓音叙述道,“沈惊澜去了扶风县,再回不到这儿了。”


    “你还不知道吧,扶风那周边几个显都爆.发了很严重的瘟疫,你离了她身边,她就再也无法从那里离开了。”


    “没死在燕城,倒是死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


    “不过扶风也算江宁,她死在了你的家乡,这样想,你会不会好受些?”-


    叶浮光整个人如坠冰窟。


    她没想到自己昏睡的时间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原著里来江南的雍国公正是因为江宁的官隐瞒了瘟.疫这么大的事,在回程的时候途径扶风感染上的毛病,后来还差点将病症也带回到永安。


    不过太医却没能治好他。


    如果她在来的路上能够不生这场病就好了,她想,这样她就可以把这个水患副本里的坑都告诉沈惊澜,甚至还能抽丝剥茧地结合现在的情况,将跟女主接近的势力都分析出来,让她避开这些坑。


    反正她之前都编过了自己会做预言梦之类的事情。


    可是这些……现在都没有了。


    沈惊澜去了扶风。


    她会和她的皇叔一样吗?


    不,沈惊澜从前打过那么多的仗,而且也对处理瘟疫很有经验,男主沈景明后来碰上同样的情况时,跟女主提及过一次,自己这样对军队的安排,是跟妹妹学的。


    功成名就的路上遇到过无数困难和阻碍的岐王,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折戟的,她是这般坚信的。


    叶浮光试图说服自己,可是耳畔却不断响起苏挽秋的话,“离开了你,她就再也无法从那里离开了。”


    为何?


    她挤出了一个笑,“我……哪有那般重要?”


    “你不知道?”


    因为她和吉祥的对话没能满足看戏想法的苏挽秋,而今终于得到了快乐,欣赏了这只小狗楚楚可怜、强装坚强、心碎绝望的神色,好像还嫌不够似的,笑吟吟地补刀,“也对,这种事她怎么可能告诉你。”


    苏挽秋歪了下脑袋,本来还落在她面颊上、已经将她软软的脸颊掐出指甲印的手慢慢下滑,落到她的肩上,在她因这种亲近而僵硬的时候,手碰到了她后颈的位置。


    被封了穴位,导致信香没办法释放的肌肤有些发红,变得更加敏感,如今让苏挽秋隔着衣衫碰到,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苏挽秋忽然压着她的后颈,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按了按。


    非常用力,因为叶浮光毫无防备,即刻就被她从椅子上拽了下来,甚至脚下没什么力气,所以看着像是跌坐在地上,而上半身则趴在她腿边。


    这让女主角得以居高临下,更省事地用指尖去戳她的信腺。


    修过的月牙形指甲按在那片无法忍耐任何锉磨的肌肤上,一点疼痛都被无限放大,令叶浮光莫名其妙地颤抖。


    就在这种颤抖里,她听见了苏挽秋大发慈悲的解释:


    “她能醒过来,体内的毒却并未全解——”


    “虽不知她平日如何对你,但似乎你的信香能帮她抑制那余毒的症状,离了你,她会发疯的,或许是头疼欲裂,或许是失去五感,你不知晓么?”


    ……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从前无数次被沈惊澜拉着,或是被她抱在怀里,或是被她按着脑袋,要求自己种露水印时,叶浮光还诧异过很多次。


    她还以为这是设定,所以沈惊澜才不许她用传统的方式触碰她,跟她亲热,却原来是因为,最初对方所需要的就是她的信香,而非那些所谓的亲热。


    在太清楼的时候,拉着她说看不见了,让她抱着回了王府,在路上又忽然听不见了,那时叶浮光还以为这只是沈惊澜醒来之后的一点后遗症,没想到却是她余毒未解。


    因为后来再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所以她就没再想起来。


    如今回忆,之后沈惊澜总会抽出时间同她相处,这才是导致那位岐王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怪症的原因。


    叶浮光感觉自己好像一只呆头鹅,不管苏挽秋说什么,她都只会傻傻地答:“我、我不知……”


    “为何如此?”她又不自觉地道。


    苏挽秋喜欢她这幅明明很怕疼、却强忍着还待在她身边的样子,这会让她产生满足的掌控欲,她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叶浮光的乖巧。


    所以也很乐于给她解惑,“为何?他们沈家人天性如此。”


    “沈景明需要她,却又忌惮她,先前惧怕她死,将她匆匆接回永安,后来发觉她能醒,又不愿要一个全能的、健康的、能对他皇位造成威胁的岐王,他有多害怕她呀?改了大宗的制,将兵权、调度、驻军制度都改了,沈惊澜明明已经是一个没有兵的孤将,他却还是这般惧怕她,好笑吗?”


    跪坐在她腿边的人愣愣地点头。


    然后苏挽秋垂眸时发现将她后颈那片揉得有些微肿、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毛病,颇有些遗憾地挪开了手,继续去捏她的面颊,“而她也是如此待你的——”


    “明知你这般柔弱,却还要带你来这种地方送死,他们沈家人都如此,对自己有利的,总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利用。”


    像是为了提醒叶浮光,苏挽秋很耐心地帮她回忆,“在鸡鸣山时,她不就在万军丛中还将你绑上了马?因为丢了你,她就宛如丢了命,所以才将你陷入那般危险的境地。”


    “而且,她明知你疼痛,却还要你每次都为她割信腺放信香,将你弄得那样疼,你跟着她怎么会好呢?”


    善于温声细语就蛊惑人心的女主角,绝口不提沈惊澜将人看得这么紧,是因为她确实也备了人预备当时去抢人。


    若非沈惊澜那令人大跌眼镜的做法,那会儿叶浮光就该被她掳走了。


    难得教了笨蛋一些道理的小公主心情不错,轻轻拍了拍叶浮光的面颊,“现在知晓该跟着谁了么?”


    叶浮光还是点头。


    犹如受了太多的刺激,已经失去了一些独立思考的能力,不管她说什么,都会附和。


    但苏挽秋并不满足,她将叶浮光的下颌抬起,眯着眼睛,笑意盎然地放慢了语速询问:“我还未听见你的回答。”


    “……跟着你。”


    小狗眼中的光好像都破碎了,只能巴巴地讨好面前这个新主人。


    否则,她将会被再一次抛弃。


    “真乖。”苏挽秋心满意足-


    扶风。


    城池外有无数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边缘还用木材临时建成拒马和一些木栅栏,有用布挡住口鼻、来回巡逻的黑甲禁军。


    时不时就能见到从城中拉出来的一些盖着布的尸体,被带到城池外的下风口处进行堆积焚烧,蹿起的火光与噼啪燃烧动静,掩盖不住城中的哀嚎。


    这是沈惊澜将此处知县下狱,接管城池的第七日。


    先让将士们挨家挨户搜查病者,把健康的、感冒的、病重的、死亡的都区别开来,再将城中药房的医者和药材都集中起来,让他们尽快根据病症研出相应的药物,然后在患病者们周围建立隔开的区域,以免互相传染。


    至于和他们接触的将士,也需要在做完事之后打水洗一次艾草水,祛除身上的病气。


    关于防疫的那些指令有条不紊地发出,沈惊澜还将捉襟见肘的人手派到周围,想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同样被瘟疫蔓延的城镇知情不报,搞封城等里面的百姓全死的离谱操作——


    “报,王爷,钟禄鸣求见。”


    就在禁军驻扎的小型营地中。


    沈惊澜才刚让人安抚完不肯焚烧死去家人尸体而闹事的一些人,摸索着坐在营帐里的桌边,指尖凭记忆和感觉,伸出去想要拿起碗里的馒头,却碰了个空,而早就已经回到她身边的今阳没忍住,替她将碗放到她面前。


    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温热之意,她动作顿了一下。


    这是她失去视力的第二日。


    也不知是后颈的信腺毕竟残留着叶浮光的信香还是如何,这次她在失去视觉之后,在惊惧之中,发觉听力还维持了很久,她觉得自己必须尽快回到江宁城,见到叶浮光才行。


    然而此刻听见被留在城中的禁军首领来见,她心中登时有个不好的预感。


    “宣。”


    ……


    帐篷帘子被拉开。


    由于城中疫病过于严重,知县所在的府邸也被征辟为那些病人集中住的地方,所以沈惊澜暂时跟着自己队伍里的人住在城外,这样也好随时派人去看附近还有没有知州他们派来封锁城池消息的人手。


    这时,沈惊澜听见了脚步声。


    她很平静地放下已经闻不到味道的馒头,只能靠指尖的感觉去想象这馒头的香软、白胖,心平气和地道,“钟禄鸣,本王记得,出城之前叮嘱过你,要守住知州府,如今为何来扶风?”


    只有她自己知道声音里多没底气。


    因为沈惊澜不敢去想江宁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知州胆敢在之前的宴席里对她阳奉阴违,现在又瞒报疫病这般严重的事情,她不知这些家伙还有没有更大的罪,为了保住乌纱帽会不会做更离谱的事,若是铤而走险,这应天府就是想建国了。


    ——叶浮光如何了?


    她病好些了么?有没有出什么事?


    在钟禄鸣喘着粗气,跪在她附近的短短时间里,沈惊澜不知不觉将手里的馒头捏扁了。


    “禀、禀王爷,王妃同她的贴身婢女……皆失踪了。”禁军统领声音发虚地如此报道。


    沈惊澜安静了片刻。


    她仿佛气笑了,明明眼睛看不见,那双锐利的凤眸却仍朝发声的地方而去:“什么叫失踪了?”


    钟禄鸣硬着头皮跟她说这几日城中的状况。


    明明扶风县的疫病都被封锁在城中,偏偏江宁有几户百姓家中水井里发现了一些鸡鸭尸体,然乎瘟疫就跟着传了出去。


    因为王妃病重不醒,她的婢女担心她状况,多次出去请大夫、抓药,还带着大夫上门去看,但久也不见好转,后来吉祥也跟着病倒了,没办法进出,就让人用担架抬着她出去。


    后来的事情,钟禄鸣大约觉得丢人,就只说到这里。


    是的,他的兵担心被传染,所以每次都躲得远远的,而吉祥请来的那些医馆学徒把她抬出去的时候,她又喜欢蒙着面,只说是怕自己的病气过给了他们,总之就在某一日,他们发现屋里很久没有动静时,进去看才发现——


    那位所谓病重的王妃,消失了。


    眼前。


    沈惊澜听完他所说的故事,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她本来想按捺住这种不悦,但一想到叶浮光不知被吉祥弄到哪里去了,那片小雪花就这样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她就忍不住自己的情绪。


    “带下去。”她冷漠地吩咐今阳,“军法处置。”


    钟禄鸣震惊地抬头看她,“王爷,禁军直属皇帝,即便属下存在过错,却也不是你一个岐王能越俎代庖……”


    后来的话都被今阳叫人给堵了。


    沈惊澜从椅子上站起来,看起来好像还很正常,甚至连走到帐蓬口的那几步都像是视力正常的直线,只有今阳忧愁地跟着她,好似想说些什么。


    她有条不紊地吩咐,一如这些日子坐镇扶风那般令行禁止:“今阳叔,你留在这里替我看着,我需要带人——”


    话到一半。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在了沈惊澜的世界里。


    远处的风声、哭喊声、近处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全部都消失了。


    “王爷!”


    今阳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门口固定帐篷的绳子绊了一下,然后摔了下去-


    “呼!”


    叶浮光倏然从噩梦中惊醒。


    她呼吸声特别重,好像刚才被人掐住脖颈、失去空气那样,而今才能找回自己的气息,愣愣地被那股荷花香给围绕,看着床顶的几根雕花栏杆,很久都没回过神来。


    直到抱着她的人不高兴地拧着眉头,甚至条件反射地抬手掐在她腰上,才让她本能地意识到自己身处什么地方。


    她刚用故事把苏挽秋哄午睡了,因为讲得太累,她自己也不知不觉地睡着。


    然后她就做了个噩梦。


    梦里是沈惊澜失去视觉、嗅觉、听觉那些……在扶风被造反的百姓群起攻之,被身边的禁卫背叛,被病者传染,最后倒在血泊中的模样。


    处处都是刺目的红。


    甚至把她刚醒来时穿过的那件绣着奇怪表情的绛红色蟒纹衫都变成了深红色。


    她被苏挽秋掐得很疼,却没有躲开她的动作,因为这个有施.虐.癖好的女主角更喜欢的是别人被打了一巴掌之后,再把另一边的脸也凑上来。


    跟着苏挽秋的短短两日——


    叶浮光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完好的肉了。


    她木然地抬手,拍了拍苏挽秋的后背,看见对方在这种轻哄里逐渐松开眉头,也松开掐她的劲,然后就垂下了眼帘。


    眼底却溢出一颗一颗的泪。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能完全放任自己对沈惊澜的担忧流露,甚至将这两日的惊惧也一同在这泪里流出。


    但叶浮光不单单是想哭。


    那些糟糕的、难过的情绪出来之后,留在心中的就是被这千万颗无声的泪冲刷过的磐石,象征坚定的磐石。


    ——得逃出去。


    她无比坚定地意识到这点。


    得从苏挽秋这里离开,回到沈惊澜的身边去,因为她是沈惊澜的药,是岐王续命的良药。


    “王妃作为我的乾元,不应当保护我吗?”


    “本王离不开你。”


    “本王活一日,你便活一日。”


    ……


    从前沈惊澜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在她耳边浮现。


    叶浮光想到自己同她撒娇、和她提要求、开玩笑让她别离开,每一次都得到回应的那些时候,不知怎么,直到现在才意识到,沈惊澜是真的把她捧在手心的,那些认真的倾听和呵护,即便偶尔恶趣味欺负一下她也是不痛不痒的模样……


    明明也身居高位,却和这些凭喜怒哀乐就决定别人生死命运的掌权者不同,原来沈惊澜是那样特别,跟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不一样。


    只有沈惊澜令她心动,轻易将她拉入情感漩涡。


    让她时时刻刻都念着,好想回到她身边去。


    叶浮光想着想着,慢慢流干了眼泪,很轻地摸到自己后颈那片已经肿胀的信腺肌肤。


    ——虽然不知道吉祥为什么不知道她的信腺已经好了的事情,让苏挽秋说出那番“她明知你疼痛却每次都让你疼痛”的话,但这是叶浮光唯一掌握的信息差了。


    一个先天不全的小废物乾元,现在需要靠自己的信香,制造一点翻盘的奇迹。


    在此之前,还得先让这被封住的穴位解开才行。


    她想到了那个多给她一块纱布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虽然没有二更但是二合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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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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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人痣[娱乐圈]》 By一只小毛团


    【地下情人转正】【娱乐圈疯狗文学】


    大三那年夏天,程祈时受邀出席品牌高定鉴赏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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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寄舟默不作声,从容地褪下尾戒,戴在程祈时左手中指上,俯身欲吻。


    她定神许久,神态骄矜地抽出手指:“这儿不行,我过几天要试订婚戒指——十克拉的蓝钻。”-


    半年后,婚约取消。


    程祈时接手家族产业,主动提议去接机电影男主角。


    昔日旧情人眉眼清冷,靠坐于宾利后座,视线扫过她左手中指那枚红痣,讥讽道:“程小姐那枚十克拉的蓝钻订婚戒指怎么没戴,是嫌弃太重了吗?”


    「我要年少时的玫瑰为我剔去骨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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