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天 ◇
扶风县天空上无声划过一道闪电。
丑时二刻。
叶浮光倏然睁开了眼睛, 被噩梦给魇住——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条湍急的长河中,水流没过她的头顶,而象征解脱的光亮在离她很远很远的地方, 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没办法浮上水面。
“浮光?”
沈惊澜从刚才就感觉到怀里的人紧绷不已,甚至在抽搐, 因为小孩是背对着被她抱住,她只能抬手去摸对方的面颊、额头, “怎么了?”
叶浮光回过神来, 好像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可以呼吸, 急促的喘息声在帐中的方寸之间响起,而沈惊澜已经将她翻了过去,额头贴了过来,温热的掌心抚摸她的后背, 再度温和地问, “怎么了?”
她动了动唇, 无声念出一个名字。
苏挽秋。
她梦到了原著的剧情, 或者说叶浮光终于清晰地想起来了所有关于江南水患的剧情。
苏挽秋之所以能够那么轻易就跟应天府诸多世家攀上交情,从他们那里弄到粮食卖给难民、得到他们的好感度, 就是因为她先搞定了江宁的知州,此人名为李敦,是鼎鼎有名的李家女婿。
他是入赘的李家, 甚至为了表明跟岳父的亲近, 将自己的姓氏改成了李,哪怕李延霖已经从朝堂中央退下,但皇帝对李家的后人仍旧宽和, 李敦就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江南李氏主支如今已以他为首, 李延霖交付了他极大的信任, 而桓、王两家,亦给他几分薄面,整个应天府、江陵府,他都说得上话。
他是苏挽秋在这一带行走的底气,因为他曾经暗恋过苏挽秋的生母,所以看见长相还有几分相似的她,很愿意给她提供帮助。
水患时,苏挽秋曾经去过他的一座别庄,在那里无意闯入他的一间地下室,里面却放着一些很旧的信件,是与其他世家的往来通信,但时间却不是最近,而是……大半年前。
剧情里的苏挽秋没来得及翻开,就被别庄的主人发现了她的闯入,她笑吟吟地说自己是散步迷路,李敦披着衣袍,眼神带着警告地看着她:
“圣女,此处并非草原,也非永安。”
“若是再不认路,造成什么误会,恐怕在下也很难为你辩解了。”
苏挽秋收起笑,随他走出那间地下室,回头看了眼那用来当机关的饕餮石灯,没接他的话,反而问他既然有心入莲花神教,那该把今年的岁贡交来,否则自己怎么好给他留个不错的位置呢?
在原著里,她就是靠这样的“劫富济贫”,让读者大呼过瘾。
……
明明是没有点灯的帐篷里。
按说是四下无光的,但外头有巡营的士兵,影子影影绰绰映在帘子上,还有光闪电、没有任何其他动静的天空,于是沈惊澜就清楚地看见了她唇瓣的动静。
“谁?”
她抬起叶浮光的下颌,问她,“你在唤谁?”
叶浮光不自觉地将那个姓名重复:“苏挽秋……”
然后她蓦地回过神来。
沈惊澜也被她所说的名字吓了一跳,在刹那间思绪宛转,竟有些不确定地道:“苏?”
这姓氏其实很普通——
奈何是前朝大夏的国姓,因为大夏讲究血统,认为自己家的血脉最珍贵,不容旁人染指,为此杀掉了很多民间同姓氏的宗族,而且还在皇家内部通婚,以维持血统的纯正。
今朝沈家登上至高之位后,对前朝的遗族实行的是“一个不留”的政令,没有百姓想和前朝遗民扯上关系,所以这姓氏反倒成了稀有,不会有人想要告诉别人自己姓苏。
苏挽秋。
沈惊澜咀嚼着这个名字,想到的却是多年前,自己率兵进入永安皇宫时,那本皇家族谱上一个还没来得及记载、却已经留下位置的空白处,她的父兄都以为那个不知名的小地坤已经在混乱的宫廷里死去。
若是苏家还有血脉留在世间,一定是那个小孩。
那个……差点被她的士兵杀死,被她一箭救下的小女孩。
她若是还记得大夏的辉煌,会想要如何复国呢?-
帐内安静了许久。
沈惊澜好像明了了什么,“是她与大衹人勾结,将你带走的?”
叶浮光震惊地看着她,没想到她只是通过一个名字,就仿佛知道了女主的身份,甚至还知道就是她将自己带走。
这让她莫名其妙生出些许安全感来,好像只要待在沈惊澜的身边,就能够一直受到她的庇佑,不用担心被任何人欺负。
小王妃情不自禁地点头,出声道,“他们叫她……小公主。”
环抱着她的人抬手摸着她的发,没了那些钗环与簪子,叶浮光柔软的长发披落下来,触之如绸缎,她五指没入其中,抚摸着小王妃的脑袋,力道很轻,片刻后,却是一句,“我会记得这笔账。”
前朝余孽,还有大衹人。
皆是她的敌人。
不过这时沈惊澜倒是也能理解叶浮光为何先前不敢随便说这件事的缘故,谁也不想和前朝余孽扯上关系,哪怕沈惊澜知道这些人掳走叶浮光,也不过是为了报复她,可这事若传出去,落进有心人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将小孩儿压入自己怀中,“忘掉这件事,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
叶浮光抱着她的脖颈,闻着她浅淡的香味,没想到她这样全心全意地为自己着想——沈惊澜好像比她想的,更喜欢自己一点。
于是沉默片刻,她又道,“我刚才……做了个梦。”
“嗯?”
反正都已经在哄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沈惊澜好脾气地应声。
“我梦到……一个叫李敦的人,跟苏挽秋有关系。”叶浮光稍稍从她怀中退出一些,出声问,“王爷认识这人吗?”
“……”
沈惊澜没出声。
因为这就是她今天要去抓的家伙。
她又想起来上次叶浮光跟许乐遥相识时,只是好奇对方的命运,就日日跟在那人身边,直到许乐遥真的被丢进了大狱。
这次倒是学乖了,知道先告诉她了——
但这到底是什么奇异能力?
沈惊澜出声问,“还有呢?”
“他有一座很豪华的别庄,里面有个地下室,装着……他的秘密?”叶浮光使劲回忆剧情,想帮沈惊澜将这个江宁知州给抓住,这样说不定有利于她这次的江南差事。
知道手下人确实刚找到李敦别庄的沈惊澜:“……”
她的掌心顺着叶浮光的发,落到她的后颈,发觉她一宿辗转反侧,好像对枕头不太满意,便随意替她捏了捏脖颈,然后就听见了小狗哼哼唧唧的舒服声音。
叶浮光心中不必再藏秘密,而且也因为回忆起来了重要剧情前提,感觉自己立了功,享受岐王的服务也理直气壮,眼睛稍微适应了这暗光,亮晶晶地看向她的眼眸,“那天亮之后,你会带上我吧?”
看见她快要每根头发都透露出“我超有用、别丢下我”的意思,沈惊澜内心软得一塌糊涂,“嗯。”
她声音里满是笑意,“把你系在腰带上,对吗?”
想起某个黑历史的叶浮光:“……”
她嗫嚅着:“也、也不用那么极端吧?”
……
总之,天亮离开这片临时营地的时候,旁边扶风县的外城墙都好像仍在沉睡中,只有那些靠着做工却还不足够攒出个临时住地、和衣睡在城墙边的人远远睁开眼睛,看看这些官老爷们又在折腾什么。
叶渔歌和许乐遥都还没醒。
还好她们之后还需要回到这里,所以此刻不需要同她们告别。
临走的时候,叶浮光朝她俩的帐看了眼,祈祷善解人意的许姐姐,哦不现在已经是乐遥妹妹了,希望她能帮自己解决难搞的叶神医——
然后她就被沈惊澜带着骑上了那匹名为“白雪”的黑马。
一路疾行。
起初沈惊澜还担心她不适应骑马,没想到她硬是一声没吭,等到了目的地还对她伸出手,很理所当然地等着她把自己抱下去。
岐王目光好奇地打量她,最后定格在她显得略有些臃肿的裤子上。
“你……”
“嗯嗯嗯,”小废物坦然承认,“我多穿了两条厚裤子,但好像还是不够厚,等之后回王府让如意帮我特制两条好了。”
沈惊澜无话可说。
不过这么会照顾自己,也好过逞强令她担忧。
在叶浮光极快地换掉两条裤子,轻装和他们去抓李敦的时候,裤子要被放在马鞍上之前,她跟黑马对视着,“呃……你更喜欢白雪这个名字,还是小黑?”
黑马:“……”
它对叶浮光翻了个白眼。
然后张嘴把她裤子叼起来扭头甩到背上,对她喷了个响鼻,高傲示意她:快滚。
小王妃特别识相:“好的这就走。”-
别庄有设立机关,还有守在这里的、人高马大的家丁们。
不过在沈惊澜和她的亲卫、禁军面前,这些人无论是信香强度还是身体强度都不太够看,他们势如破竹地进入到别庄内,沈惊澜吩咐人去外面守着,然后对叶浮光道,“你跟着本王。”
叶浮光使劲点头,拉着她的手,既不对这里面的陈设感兴趣,也不会胡乱触碰什么东西,直到跟沈惊澜走到一个书房的位置,在书柜两侧看见两盏特别的饕餮石灯——
她拉了拉沈惊澜的手。
岐王眯起眼睛打量那两盏灯片刻,不知什么时候,空空的掌心里出现两枚石子,随她抛出的动作,打在那两盏石灯上,将它们打得扭头转向两侧。
书柜朝着两侧打开。
露出里面看不清尽头的向下长阶。
叶浮光紧跟着沈惊澜,满脑子都是万一这地方塌了,石阶从中间断开、底下是踏空的深渊,又或者是对方早做准备、等着她们进来把她们给困住烧死等等从前看电视剧的脑补。
直到她们在尽头看到还在借着灯光阅读信件、完全不知道外面已经被攻陷的李敦。
叶浮光:“……?”
她愣了下,条件反射道,“就、就是他?”
还是她的声音将李敦给惊醒。
他本来想出声问你们都是怎么闯进来的,结果视线扫过沈惊澜之后,像是见了鬼,认出她的第一时间,就想拂袖将桌上的那些信件全部用油灯烧掉——
“啊!”
叶浮光只来得及发出声音提醒沈惊澜。
不过就在她出声的同一时刻,牵着她的人已经用另一手抽出腰间难得佩戴的长剑,利刃噌然出鞘,扎中目标之后,那股力道甚至恐怖到直接将李敦那只手连同整个人一起钉在了墙上。
“啊———!!!”
痛苦的叫声紧跟着响彻石室。
沈惊澜侧头看她,“你叫什么?”
呃。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力降十会吗?这就是传说中的满级大佬行走新手村吗?
她缓缓地抬手给沈惊澜鼓掌,“王爷,威武霸气!”
沈惊澜:“……?”
……
李敦当然不知道沈惊澜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发现他在这里的。
在沈惊澜走向那些信件的时候,还在垂死挣扎,虽然整个手臂都被利刃刺透、将他钉在墙上不能动,却使劲出声质问岐王为何如此对待大宗臣子,她是不是对他们家人怀有私仇。
“私仇?”
沈惊澜走向他那张桌子,将微微晃动的烛盏挪开,好似想起什么似的,同他漫不经心道:“确实有,所以,你们李家九族人够多吗?”
李敦:“!”
在听见九族的时候——
他就知道,她全都发现了。
大宗朝立时,因为经历战乱和暴.政,人口骤减,先皇于是定律时,废除了很多酷刑,唯一保留的能诛九族的刑罚,就是勾结前朝余孽、反对新朝。
……沈惊澜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
李敦在疼痛间隙里彻底发疯。
“你在诈我,你什么也不知道……”
“你不可能知晓……”
“他们、那些人,没有人会背叛我们李家……”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间发里落下,他脚下支撑不住这高度,手臂桡骨和长剑摩擦出的、恐怖刺耳声在石室里重复。
沈惊澜习以为常,倒是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个小可爱,对叶浮光道,“转过身,捂住耳朵。”
叶浮光乖乖听话,她确实也看不得什么人间酷刑。
而沈惊澜这才再次瞥向李敦,唇角浮出笑意,“为何本王不可能知晓?”
她凤眸里都是冷冽的光:“你以为自己做得很周全?”
李敦眼睁睁看着她接近那些信件,疯狂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周全?不,不不不,不必周全——”
燕城之战,他们也并不周全。
他们还不是赢了?
他开始挑衅,同时在使劲想要接近那张桌子:“沈惊澜!你杀了我!你既然知道,那你现在就杀了我!”
“你若此刻不杀我,等下你就会后悔,我发誓你会后悔!”
在他咆哮的疯狂声音里,沈惊澜触碰那些信件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拿起最上面的一封,语气轻飘飘地落下:“后悔?”
“本王这一生还没有后悔之事。”
李敦几乎要将自己整条手臂都给扯断,滴滴答答浓稠的血液混合着一些被利刃割下的碎肉掉下,他好像一条被拴住的疯狗,无论如何都要接近那张桌子,将自己来不及销毁的证据毁掉。
听见沈惊澜的话,先前在烛光下衣衫整齐、还戴着冠的中年男人此刻已经是须发皆乱,凌乱间,眼睛如恶犬般盯着她,像是临死前的诅咒,声音有气无力,却一字一顿:
“那你很快就要有了。”
她一定会后悔踏入这间石室!
作者有话说:
留言~明天也二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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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二天 ◇
叶浮光虚捂着耳朵, 因为害怕这石室里发生什么动静自己不清楚,总是害怕那个李敦按下什么奇怪的按钮,这里就塌陷倾毁, 或者是四面的石墙里被偷偷埋了火油,只要有火星子丢出去就能引.爆之类的——
她偷偷地想, 反正只要听见可怕动静的时候再捂住,应该也来得及吧?
背对着那副鲜血横流场景的小王妃, 像是竖起耳朵一直在警戒的小兔子, 如今谨慎地想着。
不多时, 她听见了一声闷哼的动静。
叶浮光迅速地转过头,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我这个炮灰是不是果然又要中反派的计谋”时,却只看到李敦被挂在墙上,如一块破旧抹布, 除了钉死在他手腕上的长剑之外, 没有任何变化。
哦。
也是有的。
乱发遮掩的面容里, 流淌出大片大片的血液, 将石室的地板染湿,血色很快就向这边蔓延而来。
叶浮光:“!”
她呆呆地指着李敦的方向, “……王爷?”
这是自尽了?
然而沈惊澜却没有任何反应,好似早就料到了李敦会因为不想牵连家人、也不想进入大狱被严刑.拷打,所以肯定会选择自尽的方式。
在拿起那叠用崭新信纸包过、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信件之前, 沈惊澜毫不客气地冷笑了声, “便宜他了。”
若不是她要调查这个李敦隐藏的秘密,刚才会选择先过去将他的下巴卸掉,要是再冥顽不灵一些, 拿军中抓了奸细的手段去审问, 也是一样的。
她随手将那信纸撕开。
去看上面所书写的内容。
……
石室里静得连呼吸声都特别明显。
叶浮光感觉有些憋闷, 人还是不能在这样半封闭的环境里待太久,呼吸的空气不新鲜,也不知道要当多久的灰尘净化器。
她重又看向沈惊澜的方向——
却发现这位岐王捏着信纸边缘的动作让手背的筋络都浮现,好像恨不能将这手里的东西捏成碎片,却碍于特殊缘故,不得不控制力道。
所以那些隐忍、怒意,就都只能加诸在自己身上。
她看到了什么?
叶浮光刚想往她的方向走,唇瓣才刚刚张开,就感觉到一股格外恐怖的信香直接爆.发开来,明明是地坤的信香,按说不该有这种让人心悸的威力……
不,这心悸不是令人感到恐惧。
而是……
叶浮光感觉到接触到沈惊澜信香的自己每一寸肌肤都浮起热意,本来就已经很闷的地下室现在更是所有吝啬流入其中的空气都充满山茶花的馨香,绿意铺展、枝芽抽条,圆润的叶片展开时,一朵朵红的、白的,妖异的山茶花都在刹那间绽放。
好像她一瞬间从荒芜原野,进入了温暖的花房。
但绝不仅如此。
山茶簌簌摇晃着,金黄色的花蕊不断吐露,像是有蛇类盘桓其中伪装成了这信香假象,在触碰到她肌肤的刹那,将蛇信轻轻扫了上去。
痒、热。
好难受……
叶浮光深色的鹿眸有一刹那的空茫,眼耳口鼻都被拥簇生长的信香挤压,她不知不觉地后退,直到后背抵到冰冷的墙面,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的凉意瞬间让她清醒过来。
她看着自己露在衣袖外发红的肌肤,听见了来时楼梯上方守着门的亲卫不太确定的、为难甚至有些难以自抑的声音,“王爷?”
叶浮光:“!”
她倏然睁圆了眼睛!
沈惊澜……居然到了信期?
这怎么可能呢?在这本小说的设定里,地坤只有被种过姻缘印,才会被自己的乾元信香逼迫着进入信期,而且还需要隔一段时间纾解一次。
可她和沈惊澜明明没有到那一步——
那就只剩下,地坤情绪波动太厉害导致的信香失控?
叶浮光在满目的绿意里,使劲眨了眨眼睛,却找不到也看不到沈惊澜在的位置,好像她的知觉都被特别屏蔽了。
听见楼梯那边传来的脚步声,还有一些凌乱的、不知所措的交谈声,叶浮光迅速冷静下来,她抬手摸到自己先前出营地时从沈惊澜那里得到的一柄防身小匕.首,咬了咬牙,反手朝身后被激到如此程度也无动于衷的信腺划去。
凛冽的雪漫漫落下。
压过了沿着台阶一路而上,好像要生长到外面的春意,并且对其他乾元被控制不住勾来的信香形成威慑,犹如一堵标志着“令行禁止、此路不通”的冰墙,将胆敢再往前一步,跨过她的威慑、来触碰那枝叶花朵的同类恫吓在原地-
冰雪扼住了山茶花的生长之势。
雪色在已经被茶花填满的世界里见缝插针地落下,随着叶浮光后颈血液流淌、浸湿衣衫的血腥味漫开,终于才在眼前无尽的绿意里,悄悄给边缘镀上了一层霜色。
“王爷。”
她很轻地出声,忍着疼往前走了一步,脚下好像踩到了枝头零落的、被冻掉的花朵与枝叶,甚至恍惚听见了咯吱咯吱的错觉声音。
沈惊澜没有说话,但她的信香源头就在不远处的书桌前,她一直没有挪动过地方,叶浮光是这样清晰感受到的。
她隐约察觉到岐王翻到了李敦隐藏的秘密——
但究竟是怎么样的东西,能让她这样失控呢?
叶浮光不敢再往下猜,她只能凝住心神,又唤了一声,“王爷。”
顿了顿,她道,“妻主。”
沈惊澜仍然没有发出声音,不知道是不想、还是也被她自己失控的信香支配,所以没听到,这让她的小王妃只能尽量柔和自己的态度,试着安抚道,“站在那里等我,我来你身边,好不好?”
冰层蔓延到更多的地方。
簌簌落下的冷雪还没有停。
但原本层层叠叠、像是一下子成为雨林覆盖她视野的那些信香幻象里,却有一些红白的山茶花缓缓垂下脑袋,在缝隙里,叶浮光终于捕捉到那抹盔甲的颜色,脚步飞快地朝沈惊澜的方向奔去。
她几乎是飞扑着抱住对方的,就在拥住沈惊澜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出声道,“是我,我在这里,沈惊澜,没事的,好不好?”
石室里的雪花都朝着沈惊澜所在的位置飘来。
一片一片。
落在她的面颊上,她的唇上——
像是轻柔的安抚。
她眼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些隐忍到极致的红血丝,这让她本来就锋利的五官生出难以形容的阴鹜。
她又看不见了。
……
沈惊澜偏过头,好像这样就能忘掉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些纸张内容,可她无与伦比的记忆力早将那些话语烙进了她的脑海里,时刻嘲讽她、笑话她,一遍遍重复,燕城战败,是她的耻辱。
她怎么能忘记,怎么能放下呢?
那些人,那些本不该在那场战役里死去的人,日日夜夜含着冤屈,凝视着她,等着她发现这里的真相,给他们报仇。
可她在做什么?
她甚至是挂念着温香软玉,幻想着自己能用这幅身躯卑躬在皇位之下,忍让地想要得到属于她的人生幸福。
直到被这里的信件,血淋淋地提醒,她是何等地……德不配位。
“王爷。”
那柔软的声音又再次呼唤她,甚至不安地说着什么。
她好像让叶浮光担心了。
沈惊澜如此想道,启唇想要回答什么,而那薄薄的唇吐露出的话语却是,“你……知晓吗?”
“你是不是——”
能预知、能看到未来的叶浮光,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会在这里得到什么?
所以才将她引来这里。
她是不是也曾在昨日的梦里,见过自己如今的狼狈之相?
沈惊澜发出的声音犹如困兽之鸣,“你早就知道,是吗?”
作者有话说:
昨天少少的留言,今天少少的更新。
是个小误会啦,明天就可以解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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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六十三天 ◇
沈惊澜情绪难辨的话让叶浮光有些不知所措。
——她应该知道什么?
意识到对方的变化是因为那些信件, 小王妃立即将视线转到她手中捏着的那叠信件上,于是她也终于知道曾经女主角差点从李敦这里看到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那些是李家和其他世家大族往来的内容。
里面讲的,是关于屯粮的事情……
但那些粮食来源, 是军粮。
本该运送到十六城的军粮,好像因为一些缘故, 被李、王等世家瓜分。但叶浮光掌握的信息实在太少,她不像是沈惊澜, 毕竟浸.淫于朝堂中, 只要寥寥几眼, 就能将去岁南方旱灾、应天府粮食减产和现在世家大族拥有的粮食,跟之前燕城之战调拨的军粮立即联想起来。
小王妃欲言又止,抱着沈惊澜腰身上冰冷的盔甲,感觉那层冷意隔绝了她们昨晚的心意相通, 也像是被她的信香所染, 很轻地说, “我不知道, 我只是想帮你……”
她强忍着自己莫名涌上的委屈,将注意力放回眼前, “王爷,冷静下来,外面的人也要被你影响了。”
地坤的信香暴.走, 是会让本来理智的乾元闻到也陷入情.期的, 若不是叶浮光的信香古怪,能够帮她遮掩,说不定她的亲卫和外面的禁军此刻就已经闯进来了——
若是按照原著的剧情, 那就是一些不能描写的画面。
当然, 要是沈惊澜黑化强十倍, 一个人能跟那些情期的乾元打,那也是一些不适合红旗下成长的好孩子看的画面。
叶浮光感觉自己像是一条竭泽的鱼,信腺受损释放出的信香让她有些晕眩,她在原地晃了晃,以为藏得很好的委屈已经随着哭腔冒了出来:
“妻主……信香……”
话还没说完,她就晕了过去。
而那些蛮横地、想要用生长速度与冰雪相抗的山茶春色,也在霎时间一顿,以至于沈惊澜本能地伸出手,在看不到的情况下,也将身侧的人稳稳地接住。
她闻到了近在咫尺的血腥味,还带着冰凉的冷意,好像怀里的人流出的血都被冻结了似的,这个可能性让沈惊澜心头一跳。
她抿了抿唇。
意识到自己是在迁怒,而且还……让叶浮光又因她受了伤。
……
叶浮光醒来的时候。
她已经回到了在扶风县的那片临时营地里。
床边坐着脸色很难看的叶渔歌,还有抱着手臂站在旁边、面色有些无奈的许乐遥,只是唯独不见沈惊澜。
她条件反射地出声,“……王爷呢?”
因为她的话,叶渔歌脸色又臭了一点,倒是许乐遥像个和事佬,拍了下她的肩膀,出声回答,“她的余毒被牵扯发作,如今在主帐里,用药草敷着眼睛。”
她们俩是什么病弱妻妻?
叶浮光心中浮现出这句话,把自己给逗乐了,然后意识到自己晕过去醒来之后,反而比先前更有精神,是前所未有的精力充沛状态,好像能立即绕着这营地跑个几十圈那种——
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在有叶神医的情况下,小王妃却自己摸上了自己的脉,“完了,我该不会是回光返照了吧?”
许乐遥:“噗。”
叶渔歌笑不出来,只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再好不过,省得再让我看见你成天糟蹋自己的身子。”
叶浮光:“?”
她眨了眨眼睛,像是每个面对医生质问都会心虚为自己辩解的患者,“哎呀,当时的情况……很复杂啦,我也不是故意要伤害自己的,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
叶渔歌冷笑一声,起身就走。
就好像她守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叶浮光醒过来赏她一顿脸色。
小王妃只能看向脾气超好的许乐遥,然后就发现这位未来的权臣捏了捏眉心,好像也拿她没什么办法的样子,“你总是这样在不能用信香的情况下强用,长久以往是会折寿的。”
小叶:“qaq”
她摆出可怜兮兮的小狗脸,像是乡野里明知主人不喜欢,还偷偷跑去泥潭里打滚,顶着泥脸回来、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奶狗。
看得许乐遥好想揉她的脑袋,不过才刚有动作,就被叶浮光预判似的往旁边躲了一下,随后,两人都是一怔。
感觉到一点尴尬、开始脚趾抓地的叶浮光努力找补:“呃,我、我是——”
“我知。”
许乐遥很自然地收回了手,“乾元情期皆是如此。”
叶小狗的反应还算是和缓的,换了那些脾气暴躁的乾元,这会儿光是看见同类,就已经会表达出明确的攻击倾向了。
听见她体贴找的借口,小王妃使劲点头,“对对对,我只是情……”
她打了个嗝,脸色骤然变了,“什么?”
情什么?
情期?
许乐遥偏了下头,“你未感觉到么?”
她指着这满帐篷飘洒的、到现在都还没停,甚至还很嫌弃地避开了她,独独在她和先前叶渔歌待得地方空出两片旷野,如同冬日三九天落下的雪花,“你的信香。”
叶浮光张了张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才像不知所措的小孩一样,去看许乐遥,“那……怎么办?”
许乐遥:?
这也要问她?-
叶浮光花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消化自己现在过于亢奋的状态是因为情期的缘故。
坏消息,她的情期只能通过最原始的手段解决,这和她刚穿进岐王府、被宫里姑姑特别点的香激起的欲望不同,因为信香是用非常规手段激发的,倘若情期再被抑制下去,她的身体会出现大问题。
好消息,她有对象可以帮忙。
坏消息,就沈惊澜在李敦别庄石室里的表现,叶浮光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好的求欢场合,何况对方这次来江南是为了办公差,扶风的瘟.疫才刚控制住,她们搞什么“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的场面实在欠妥。
叶浮光蔫巴巴地盘腿坐在那里,好像瞬间摆脱了人生的庸俗欲望。
整个人就是四大皆空。
许乐遥觉得她挺好玩,又在帐篷里呆了会儿,这才想起来什么,“对了,张嘴。”
叶浮光:“?”
许乐遥从袖袋里拿出刚才叶渔歌留下的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枚药香味的丸子:“好像是给你补身体的,要不你先吃点?”
叶浮光:“???”
她悲愤不已,不知道是不是现在满脑子都装着那档子事儿,这会儿脑子转的飞快,“我还年轻!妹妹!我不需要这个!”
许乐遥确实又被她逗笑了,感觉她现在很像那种身体已经被耗空了,却还坚持说自己很行、不需要吃药的永安那些浪荡二代。
等到止住前仰后合的笑意之后,她绷着唇角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叶浮光倔强,“那也不行,我不吃!”
这话让本来已经走出帐篷,吹着风冷静的叶渔歌听见,她重又调转回来,掀开帘子,不紧不慢地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针灸包,“你再说一遍?”
叶浮光:“!”
……
叶小狗最终还是屈服于银针的威力,含泪吃了一颗“十全大补丸”。
然后她就觉得自己更热了。
甚至本来还只是避开、嫌弃其他乾元的雪花信香,已经对许乐遥表现出了强烈的攻击倾向,让她也没办法在帐篷里待下去,只能在外头语气和缓地劝她,“你是在害羞吗?”
“要不我替你跟王爷说一声?”她很贴心地给出了建议。
叶浮光:“?”
说什么,怎么说?
你老婆好像需要纾解一下欲望,劳烦你帮个忙?
这是能让别人转达的话吗?
叶浮光语气冷静地拒绝了,盯着自己满屋子乱飘的雪花在想,这很不科学,她的信香既然这么冷,为什么不能让自己也跟着凉快呢?她是空调外机成精吗,负责加热自己,凉快大家?
许乐遥在外面又待了会儿,侧头同帐篷里的人道,“这不是能用意志力忍住和熬过的事情,小叶姐姐,你应当也知晓,乾元情期与地坤信期,最好的解决方法都是正常发泄。”
“嗯嗯嗯……”
“那你在倔强什么?——念经也没用,你这是临时抱佛脚。”
叶小狗奶凶地回答,“就要抱!万一呢!”
没有那种万一。
许乐遥想到自己出来的时候,叶浮光浑身都浮起的红意,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又去看不远处站在河边不知在跟谁生闷气的叶渔歌,在这时候微妙地觉得这两姐妹还真是一家人,姓叶的都这么倔吗?
先前出去的那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叶浮光都这样了还不愿意去找沈惊澜?
她往主帐的方向看了眼,也就是在这时候,瞥见从里面走出来的人,那道身影似乎比先前威压更盛,连一道侧颜轮廓都给人锋利感,只是眼睛好像才能隐约见到光,所以眯着眼睛朝这边看了半晌,才纡尊降贵地朝这边走来。
然后就在不远处停下。
“王妃如何了?”她这样问。
许乐遥同她行礼,然后站定,实话实说,“已经醒了,但不大好。”
沈惊澜紧绷了一刹。
还没等她问出,许乐遥的下半句已经接了上来,“她进入了情期。”
笑起来的时候总是给人亲和感的乾元此刻意味深长地看向沈惊澜,观察着她面上的神色,意有所指地问,“王爷要进去看看么?”-
帐篷里的动静都停了。
叶浮光没再看自己已经看腻了的雪花,背对着帐篷的方向,甚至捂住了耳朵——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躲什么。
然而她其他的感官却前所未有地敏锐,尤其是她曾经所想的、令信香成为她知觉延伸的设想,在这时候成了真,她能感觉到当那股茶花信香进入她领域时,所有雪花都欣喜若狂地朝着那味道贴去的动静。
好像想将这片春色永远留在她的帐中。
直到那馨香被雪花铺就的长毯相迎,近到离她只剩咫尺。
沈惊澜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里面好像有几分拿她没办法的无奈,“醒了为何不让人唤本王过来?”
叶浮光背对着她,看着帐篷另一头布料被日光照耀的模糊金光,一点也不像是被情期所扰的乾元,很平静地回答:“我以为王爷不想见我。”
常年触碰兵器、掌心生出一层茧的手心从后面碰到她的脖颈,摸到小王妃颈间的热意与闷出的薄汗,替她拨开拢在那附近的长发,像是配合地问,“我为何不想见你?”
叶浮光被她那微痒的感觉摸到浑身更热了几分。
她本来就已经很难控制自己了,现在却觉得更委屈:沈惊澜明知道她在情期,还故意走进这帐篷里,这样撩拨她,到底是想怎么样?
攥着拳头,使劲在忍耐的人连呼吸都敏锐捕捉到那股甜香,好像饥渴了半月的旅人闻见湿润的水源,叶浮光忽然不再忍耐,转身起来,抬手把沈惊澜给按到了床上,坐上她的腿——
她红着眼睛俯身凑近,“王爷是故意的吗?”
沈惊澜被她的信香压着,感觉呼吸里都是那股冷意,却没有打算反抗她,此刻被按到榻上,也很平和地同她对视,发现她一副委屈到要哭的样子,甚至还抬手摸了摸她的眼角:“嗯?”
叶浮光理智在这一刹崩塌,“既然进来了,你就应当知晓会发生什么,王爷总不会在考验我的意志力吧?”
她说,“我没有意志力,我经不起考验。”
沈惊澜唇角弯了弯,摸着她眼尾的动作变轻了几分,声音也变得很轻,“别哭。”
她说出了让叶浮光意料之外的话,“我不该怀疑你,是我错了。”
而话音落下后。
啪嗒、啪嗒。
那些眼泪都从叶浮光的眼中流出,一滴滴坠在沈惊澜的面颊上,还有落在她唇角的,将她的唇都浸成了苦涩的味道。
……
沈惊澜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莫名知道自己当时短短几句话给小王妃造成的伤害,她抬手摸了摸叶浮光的脑袋,好像知道她在倔强什么,出声哄道,“没关系。”
她将叶浮光握住的拳头松开,摸到她掌心被指甲按出的那些深深浅浅的弯月痕迹,把她的掌心放到自己领口,“来。”
本来还不肯弯曲的脊背被她这明示弄得刹那间崩溃。
叶浮光哭着低头,埋首在她颈间,胡乱地摇着脑袋,“这里不可以……”
沈惊澜却已经在解她的衣衫,语气和缓地回答,“我将人调走了,营地是空的,不会有人知晓,别怕。”
从来都清朗的嗓音,在放软的时候,也有一种能诱惑人神智放松、听从她的蛊惑力,叶浮光被她温声细语说得都快忘了自己压着的人是那位岐王,一旦紧绷的意志松懈——
汹涌的情.潮就卷土而来。
她循着本能,去亲吻她的地坤,脑海中有声音在疯狂叫嚣着,给对方种下难以洗去的露水印,但这也还不够。
还要更深的、能够留在她身体里,最好是能烙在她灵魂上的痕迹,即便她喝下孟婆汤,转世时也要带着属于自己的印记。
乾元的占有欲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不知什么时候,帐蓬外面的光变得黯淡,好像只有一星远处的篝火亮光能够落在这帐篷布上,给人一点看见星光的错觉。
沈惊澜知觉有些模糊,很难得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被余毒困扰。
明明是在陆地上、是在帐篷里,她却觉得周围全是水,让她每寸肌肤都是湿漉漉的,而那些被褥衣衫,就成了将她捆在水底、不让她逃离的禁锢。
好冷。
她寒毛战栗。
等到后颈被尖锐的疼痛侵袭,沈惊澜才迟钝地意识到,是叶浮光的信香,每次被这种信香种印、侵入的时候,她都会在那种剧烈的疼痛里,生出疑惑,那么温柔可爱的小孩,怎么会有这么冷的信香?
每次都让她觉得脊柱都要被冰冻住。
然而到了此刻,她又觉得,先前种露水印的那点信香也不算什么——因为那些雪花抵达了让她更难以忍受的地方。
让她觉得身体里面是冷的,仿佛被人塞了冰块,可是表面的肌肤又是热的,因为有滚烫的、令她轻微颤抖的温度反复覆盖上来。
在幻觉似的黑暗里,她听见咬住她信腺的人短促地出声:“打开。”
因为完全沉于情.欲里,所以没了往日的柔软,像是小狗一夕间长大,成为竖起耳朵、光是叫声就让人胆战心惊的大狼狗。
沈惊澜眨了下眼睛,不知道是汗水还是什么痕迹,从眼角落下。
她一点也动不了,无论表面再怎么强大,被种过露水印的地坤就是没有任何办法在种印的乾元这里反抗,甚至连身躯本能都要听从命令,任由对方摆布——
后颈的信腺再次被咬住。
然后安抚似的,对方舌尖轻轻扫过。
这种与之前的狠厉截然相反的温柔,却让沈惊澜开始战栗。
于是她又听见一声含糊着委屈的要求:“打开嘛,好不好?”
她条件反射地摇头。
就算再怎么任由乾元乱来,沈惊澜也不想让自己身体深处的秘密被触碰,那是每个地坤的底线,是河床里躺了许久的蚌壳,一点也不肯露出自己柔软的蚌肉,因为知道闯进来的石砂,能将它磨出怎么样难以忍受的苦楚。
……
日升月落。
白天黑夜交替了三次。
直到晨鸡即将破晓之时,一道身影才掀开帘子走出来,除却在黎明前映得有些苍白的面色,还有身上带褶皱痕迹的衣衫,几乎看不出什么其他端倪。
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袖口垂落,就将上面的淤痕全部挡住。
过了会儿。
女人吹了声口哨,就有一匹在附近的黑马朝着她奔去,这动静惹得巡营的士兵都迅速清醒,过去朝她跪下行礼,只听她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另一处营地就传来整队的声响。
这把过于担心她们状况、早早端着洗漱的杯子出来的许乐遥都惊了,眼见那人只在上马的时候顿了顿,随后坐直了身躯纵马离开,整个人就和游魂一样,飘回了帐篷里。
对上好友也恰好被吵醒的、不悦的目光,许乐遥抬手比划:
“……三天。”
“那可是三天,她居然还有力气骑马?”
哦不是,看那气势汹汹、像是出门寻仇的样子——
许乐遥完全傻掉了,“岐王,恐怖如斯。”
谁家的地坤在经历了乾元的情期之后还有力气站起来的啊?
她被大宗战神的体力吓到打了个哆嗦,又过了片刻,在叶渔歌看傻逼的眼神里,坚定地得出了另一个结论:
“肯定是小叶姐姐补品吃少了。”
“她不行。”
作者有话说:
小叶:?
明明是有人黑化强十倍——
敬请收看下一章的岐王复仇记(快点留言扣1,不然不二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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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天 ◇
沈惊澜尚不知自己给许乐遥造成的震撼——
她想着营地里有叶渔歌和许乐遥在, 还有她留下的人,叶浮光应该遇不到什么危险,所以才在小狗勉强睡着的时间里出门。
比起暂时从情期里解脱、累极的叶浮光, 沈惊澜是睡不着的那个,哪怕被翻来覆去地折腾, 她也没办法坦然地闭上眼睛,总觉得只要眼帘合上, 之前的噩梦就重新找上她。
那些死在边关、无法归家的将士, 一具具枯骨, 就沉寂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好像能沉默地在那里等她十年百年。
可是沈惊澜等不了。
起初她以为燕城失守,只是因为守门的将领太年轻,没有经验, 不肯听从她原本留下的指令, 又或者是被大衹人的来势汹汹吓破了胆, 所以才失了智, 导致城坡失守。
后来这人已经被沈景明让禁军押解回永安,拉去法场上斩了。
但如果……一开始那人就打着开城门的决定呢?又或者, 他本来是抵死不肯开,却因为后方该送的军粮一直迟迟不到,城里困军难守, 百姓们家中也再掏不出一粒米, 他不得不降呢?
沈惊澜一直都觉得那场战败,她是最大的罪人。
因为她的亲卫描绘了错误的王庭路线图,导致她追击愈深、无法及时回援, 或者她如果能在城中再留下更可靠的人, 也不至于造成这样的结果。
但她从来没想过, 这场战争是自她从永安率军开拔,就注定是要输掉的。
她能活下来,是因为还有比她更需要下地狱的人——
她得先送这些人下去。
否则那些随她奔赴战场的冤魂,在底下将不得安息。
……
李家的大门被敲响时,仆役还在心中嘀咕。
家主怎么今儿走正门了?
他每次出去不都是走三姨娘的小院偏门吗?
李家上下都知道李敦喜欢在外头尝点野花野草,带人去那别庄住个两三日,而院子里的夫人们只当没这回事,只要不在面上看见,甚至懒得跟他闹一场。
故而门被打开,一群官兵闯入、还有禁军黑甲卫进来的时候,小厮完全没反应过来,人都被推搡啥了,等到看见他们闯入府中,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这才扯着嗓子急道:
“你们都是谁?这里可是李府!谁准你们私闯——”
话语在看到人群中最后走出的那道身形时,倏然没了声音。
尤其是来者穿着同样的盔甲,透出绛红衣衫底色,腰间配了块御前令牌,并那柄尚方宝剑,眉目沉沉看来的视线,像是一道割破天空的利刃,将他吓得直接腿一软,跌在了地上,没了声音。
……岐王?
岐王怎么突然从扶风出来了?
“私闯?”
站在女人跟前的今阳轻蔑地看着他,抖出了手里江宁通判盖了印的搜查令:“李敦涉嫌贪污赈灾银,已畏罪自杀,岐王奉朝廷令,特来搜查罪臣家宅,如有违抗者,就地诛杀。”
与此同时,站在小厮周围被调来的官兵与禁卫齐齐拔刀,锃亮的刀锋映入小厮眼中,将他当场吓得昏死过去-
今阳让人围了李家的时候,沈惊澜却随意带了队人去找王家。
阔气的兽首红杉木门中间被她持剑砍下,将那铁包木的门闩直接砍断的同时,镶嵌了诸多宝石、中看也中用的长剑却因持剑者的暴力而断裂。
沈惊澜垂眸看着这炳象征意义大于使用价值的剑,忽然觉得它和自己的二哥可真像啊——
无声弯了弯唇,她走入了当朝枢密使的江宁老宅。
“谁……?!”
比起李家有李敦的罪行在前,想要搜查王家、从这里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会难很多,不过这都不是沈惊澜需要在意的,她从前不使用身为亲王的特权,是因为她不想,而不是不会。
随手抓住第一个凑上来的倒霉鬼,在天幕仍是淡蓝的、还未被晨光侵占时,岐王犹如从夜色里走出的厉鬼,勾了勾唇,“带本王去见这儿的主人。”
“啊,倒是忘了。”她好似想起来什么,在说话的同时,抬了下手,只听见“咔”一声令人牙酸的关节声,那人被她卸掉了下巴,而后被她丢给身后的亲卫:“太吵闹的家伙可不行。”
亲卫将人一推,配合地低声威胁:“带路吧,若是找的人不对,就将你这双看错路的招子挖掉,再将你走错路的腿砍掉。”
沈惊澜拿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掌心,在那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蝙蝠地砖花纹上踩过后,忽然又觉得现在擦干净也没有意义。
于是捏着那方手帕踏入正院内,随意将它丢到了院里珍贵的一株花木上。
一炷香后——
一簇新鲜的血液溅射上了草木的花瓣与叶片,柔和的景瞬间添了三分煞。
“沈惊澜!你胆敢对朝臣家眷动用私.刑!你目无王法!悖逆朝廷!我……我们王家与你势不两立,御史台必要参你!”
雄壮的男声哆嗦着响起,好像搬出那些朝廷里的规矩就能勒住这头凶兽,然而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却眼睫都没动一下,只在心中想着,这家伙倒是比王旭尧和他那个孙子看着骨头硬多了。
却因为是个资质普通的中君,所以一直被养在老宅管理事务,但其实人并不安分,若是王家的地头有些不肯交租的无赖,或者是江宁城热闹的街市有跟他们打擂台的商铺,他最喜欢操着长棍亲自过去和人讲讲“道理”。
沈惊澜看着面前块头有她一个半大、油水补得很足的中君王子平,想到他善于做帐的特点,勾了勾唇,“私刑?”
她慢条斯理地开始解护腕,凤眸里盈着一分凛冽的光,好似昨夜落在她身上的雪都凝在了眼底,看得人胆寒:“刚才那一下,在本王这儿,还算不上私刑。”
“听说你骨头比一些乾元还硬?”
“本王最欣赏硬骨头。”
……
盘踞在江宁城的世家在今天遭受沈惊澜单方面的血洗时。
叶浮光还在帐篷里呼呼大睡,只是醒的时候条件反射地想找那道自己已经熟稔的气息,却发现帐中最浓郁的山茶花香已经消失不见,而她的掌中只留着一根腰带——
好像是她先前失去理智的时候,用来绑沈惊澜的,并且也是来自对方身上的那一根。
后知后觉的。
那些将人抵死欺负的回忆涌上脑海,叶浮光坐在帐篷里,慢慢红了整张脸,抱着自己的膝盖,在心中尖叫呐喊,不知道被情期支配的自己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敢把沈惊澜绑起来草……?
而且还半是强迫半是撒娇的,想哄着人家打开孕.腔。
如果真的让信香进入了,沈惊澜是有可能是怀孕的。
叶浮光捏了下自己的脸,自问自答:“你疯了?你不想活了?”这剧情设定就这么不讲道理吗?情期的乾元就真的不当人?
……还好沈惊澜没同意。
不过也因此,被她哄着换了更多的花样欺负。
啊啊啊啊!
她从前看的那几十个G的小黄.文就是为了在这时候理论结合实践的吗!
现在得朝哪个方向拜,才能让相国寺的神佛们听见,让沈惊澜在清醒之后能够不弄死她?
帐篷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恰巧路过这边的许乐遥耳尖地捕捉到,不过她没有不识趣地掀帘子进来,而是就停在外面出声问:“小叶姐姐,醒了吗?”
“嗯……嗯。”
叶浮光回过神来,犹豫地出声,“你……有看到王爷吗?”
“看到了呀。”许乐遥啧啧直叹,隔着帐篷同她道,“你到底是要多温柔?不是我说你,小叶姐姐,你这样的乾元是要被开除乾元籍的,你情期还没彻底过去,怎么就能让她跑了呢——”
叶浮光:“?”
她表情逐渐僵硬,“跑了?”
不是。
难道她把沈惊澜给日跑了?
作者有话说:
来个人让她清醒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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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天 ◇
“呜呜呜……”
飘渺的哭声被大风吹出一股哀怨的意味, 好像笼罩在营地上方的孤魂发出的动静,直到路过的叶渔歌忍无可忍勒令:“要么自己闭嘴,要么我帮你从此当个哑巴。”
叶浮光:“?”
蹲在帐篷跟前的她放下手, 露出一双哭红的眼睛,毫无杀伤力地去瞪路过的无情神医。
旁边端着早餐的许乐遥熟门熟路地劝和, “别这么凶嘛,这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情期的乾元本来就很依赖地坤, 岐王离开得很突然, 也没有留下什么话,她又没办法出去找人,哭一哭怎么啦?”
叶浮光点头附和,“哭一哭怎么啦?”
“……”
叶渔歌讥讽地笑了一声, 用叙述的语气平静回答, “废物。”
许乐遥:“嘶, 你这有些过分了小鱼——”
她刚想扭头让叶浮光冷静点, 就听叶浮光含泪反驳,“废物也有情期, 你有吗?”
本来打算劝和的许乐遥话音倏然被打住,嗓子都差点劈叉,没想到她居然在情期攻击力这么强, 敢直接跟叶渔歌炫耀自己有家有对象才有情期发作这回事。
她想了想叶渔歌最近在跟古籍自学的、能将自己从天灵盖扎穿到脚底板的蟒针长度和针法, 张了张嘴,最后眼疾手快地将手里拿的馒头塞进了叶浮光嘴里。
叶浮光:“唔唔唔?!”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好友,不明白许乐遥为什么选择对无辜又楚楚可黏的自己下手, 难道不应该拿这个大白馒头去堵叶渔歌那张可恨的嘴吗?
然后下一秒。
她就知道了答案。
叶渔歌先是答了一句“我不需要有”, 然后慢吞吞地取下了身后背着的那副好似用来装古琴的长木盒, 从里面拿出了一根比成人小臂更长两寸的长针。
用那根针比划了一下叶浮光的脑袋长度和宽度,她冷冷地扯了下唇角,“恋爱脑也是一种病,我帮你治一治?”
叶浮光:“?!”
……
沈惊澜回到营地的时候,远远就听见那道嚎啕大哭的声音。
她勒住马,有些惊诧地想,叶浮光的情期反应这么大吗?她只不过是离开了几个时辰,怎么这小王妃能因为思念她哭成这样?
从白雪身上下去,一袭戎装的女人快步穿过两侧的帐篷,在留营的士兵们朝她躬身行礼时,一道身影如洞中蹿出的兔子,飞快地朝她的气息奔来:
“王爷——”
找到大家长的叶浮光语气可委屈,想要躲到沈惊澜的身后,免得被叶渔歌拿去当小白鼠练她的新针法,然而才刚跑到跟前,就被看清楚的景象吓了一跳。
沈惊澜的盔甲、衣袖上都是浓郁的血色,甚至面颊上还有一线拉长干涸的血珠,虽然在她玉白的、浓艳的五官里,像是涂开的胭脂,可是那股让人闻到就本能从骨子里生出恐惧和反胃的铁锈味,却遮掩不了事实。
她陡然刹住步子,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煞美人,声音颤了下:“……王爷?”
沈惊澜本来想抬手摸她的脑袋,余光瞥见自己手上懒得擦的痕迹,便只弯了弯唇,将黑眸深处的那些汹涌墨色给压回去,凤眼也浮现温柔的光,和旁边河流水面跃动的日光一样,“别怕,过来。”
不知是不是被乾元的信香反复在身上打过烙印,她好像也有些难以容忍叶浮光离她太远,尤其是这会儿人就在她的面前、却随时想反悔逃跑的姿势,让沈惊澜很想抬手将她的小王妃直接扯过来。
只许在她身边,看着她,哪儿也不许去。
叶浮光被情期的脆弱依赖感支配,除却刚才被血腥味吓到的那一瞬,其他时候还是本能胜过理智,闻到这股香甜的茶花就想贴上去亲亲蹭蹭,只有这样才能纾解心中的饥渴——
想叼住这朵茶花,用牙齿在薄薄的花瓣上咬下痕迹,将金色的花蕊啃咬到凌乱,她记得,茶花里有很甘甜的花汁,从前她喜欢这种植物的时候,就特意搜过,茶花会不会有花汁。
她只在小学时候路边的景观带里尝过那种甘甜的花汁,那是一盆盆被种下的一串红,生长的红色花朵像尖塔,一节比一节高,每层尖塔里延伸出的花朵会坠下一条小辣椒似的红,将那个扯下来放进嘴里,就能吸到很甜的花汁。
现在,叶浮光莫名被这两种景象的联结所摄,满脑子都是将沈惊澜按倒,尝一尝她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样甜。
但被悠悠追过来的叶渔歌那股危险且不合的竹香一吓,她又倏然回过神,勉强把自己满脑子的颜色给屏蔽,躲到沈惊澜身后的同时,屏住呼吸询问,“王爷受伤了吗?”
“没有。”
沈惊澜感觉到小王妃小心翼翼拉住她的护肩,侧头漫笑了下,然后看了眼叶渔歌收起来的长针,扬了下眉头:
“这针不错。”
叶渔歌只瞥了她一眼,就知道在对方的眼中,这针的用途是截然不同的,她也没答,反正恐.吓小废物的游戏也算是玩够了,现在家里的小狗迫不及待要对外人摇尾巴,她没眼继续看。
随意对岐王拱了拱手,她不冷不热地答了句,“这是救人的针。”
然后转身就走了。
沈惊澜略怔了下,想到刚才自己脑海中浮现的、用这个拿去刑.讯的主意,也只轻轻摇了摇头,然后隔着衣袖拉住小王妃的手腕,往主帐的方向走,随口问:
“饿了没?”-
沈惊澜本意只是想问问小王妃没日没夜折腾这几天,要不要吃点东西补补,她倒是还行,从前在军中被编入斥候小队去找马贼窝时,趴个地方好久都不能动,吃喝都难解决,先前也在世家那里喝了茶吃了几块茶点心,就是不知道家里的小笨蛋会不会因为情期发作将自己饿得饥肠辘辘。
但没想到的是,小孩儿起初摇了摇头,像个摇着尾巴的小狗,跟着她进了营帐还不够,连她梳洗的时候也黏在桶边,一边说帮她洗,一边却在发现她长发泡进浴桶之后晕出的浅红色变了脸色。
沈惊澜有一刹那挺想把她拽进水桶里,欣赏她站立难安的神色。
不过最终也没这么做。
因为扶风县外毕竟烧水麻烦,不像是住在江宁城里的时候,还有城主府的佣人能使唤,不管多精细的吃食、挑剔的住行,也总是能得到满足。
她抬手捏了下叶浮光的鼻尖:“愈发没规矩,连本王都敢嫌弃了——”
但却拍了拍小王妃的肩头,“不想被弄脏,就别靠在桶边。”
叶浮光期期艾艾地答,“也、也没有嫌弃……”
就是话语没什么说服力。
等到沈惊澜的浴桶换过两回水,再也没有那股摄人的血腥味,只有浅浅的茶花香和皂角的浅香在水汽里沉浮时,叶小狗就拿着给她擦头发的巾帕凑上来,给她擦着头发的水,轻声问,“王爷先前去做什么了?”
沈惊澜随意披了件薄衫,绕过帐中的屏风,往几案的方向走,言简意赅地回答,“查账。”
“哦……”
叶浮光不知道她说的账指的是这些世家暗地里用来倒腾军粮、高价贩卖的那些账本,还以为又是水患的事情,就跟着她挪到了几案旁边。
瞥了眼很不符合现代阅读习惯、还用汉字记载的密密麻麻的账本,叶浮光犹如受到精神污染,赶紧挪开了眼睛,专心致志地给沈惊澜擦头发。
主帐里一时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虽然两人之间无话,但气氛却很和谐温馨。
……
直到一片雪花落在了墨色的文字上。
沈惊澜倏然回过神来,才发现那股令她骨缝里都战栗的冷意又飘遍了军帐,而且非常黏人地、只在她们坐着的这小片区域,凝出了剔透的冰面,令她犹如置身北国冰川之上。
甚至那些雪花凝出的冰面都能映出她的面容。
察觉到沈惊澜的注意力挪开,已经替她不厌其烦地将头发擦干的小王妃从身后抱住她,胳膊从后方圈住她的脖颈,气息隔着她的长发隐隐绰绰落在她颈间,“我饿了……”
沈惊澜眼眸微动,放在桌上的指尖下意识动了动,想叩响几案,唤人进来给她跑腿,为她开一次小灶——
可等对方面颊贴着她还余着潮湿冷意的发,用鼻尖在她颈侧小狗乱拱一番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叶浮光想吃的是什么。
因为信腺被反复注入过那冰冷刻骨的冷意,也曾用温暖的身体试图将这信香捂热,可惜却是徒劳无功,故而在察觉到她意图的时刻,沈惊澜虽然面上不动声色,整个人却已经绷紧了。
就在叶浮光情不自禁循到她的信腺附近,唇瓣蠢蠢欲动地张开时,坐在她跟前的人却陡然反手捏住了她的面颊。
“不准。”
沈惊澜不近人情地拒绝道。
叶浮光:“?”
她眼中瞬间就氤氲出了湿意,委委屈屈地问,“为何?”
小狗努力压下尾巴,为自己申辩,“妾那么乖……”她刚才还帮沈惊澜把头发擦得那么仔细那么干净,为什么都没有奖励?
沈惊澜一手捏着账本,一手捏着她的脸,没有打算给出回答,然而小王妃压抑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本来只是悠闲落下的雪花,陡然就成了疾风暴雪,朝她张牙舞爪地扑去!
等她眼前的风雪散去,岐王殿下才陡然惊觉,叶浮光早就挣脱了她的动作,甚至还将她从几案前抱到了另一面屏风后的行军床上,只是她的手里还捏着那本没看完的账册。
“叶——”
斥声才刚出口,她所有的声音就都被倾身而下的人给堵住,借着信香压制住她的人含糊地在亲吻空隙里回答,“我在……”
沈惊澜被她气笑了。
这条以下犯上的、不听话的狗崽子!-
被捏在玉白指骨间的那本旧账册老旧的纸张簌簌地轻抖着。
不多时。
指尖骤然一蜷,将那账册纸面揉出褶皱声。
还是被那乖巧甜美的嗓音给劝住,“王爷轻一些,别把账本弄坏了。”
沈惊澜:“……”
或许是她那双美丽的凤眼瞪人实在太有杀伤力,叶浮光忍不住用薄薄的丝帕将她的视线给挡住,然后又凑过去继续吻她,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为自己辩解道,“我很轻了,不是我的错。”
毕竟她只是亲了亲沈惊澜,都还没怎么样,所以账本要是坏掉了肯定跟她没有关系。
结果这话语才刚落下,就有书册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传来。
好像已经发现了她在情期毫无理智这件事,沈惊澜干脆也不抵抗了,现在松手让那册子掉在地上,准备等这小狗啃够了她的骨头再去捡。
既然这么喜欢咬她,到时候就罚这只小狗用嘴给她把账本叼回来。
在被拖入欲海之前,沈惊澜如此打定主意。
却不知道,小狗确实也想磨一磨牙。
随着帐中微风拂过她薄衫下的肌肤,用信香压着她的小王妃忽然嘀咕了一声,“好肿。”
叶浮光俯身凑到沈惊澜耳侧,好似关怀地问:“王爷是骑马磨成这样的对吧?”
被巾帕遮住的那双凤眸好似隔着那布料也在瞪她,沈惊澜唇畔浮现出几许笑意,好似故意挑衅那般,慢悠悠地答,“是啊,凭你哪能——”
结果猝不及防就被叶浮光按住了唇。
甚至用指尖按住她的舌,不准她说出更多的话。
沈惊澜想咬她,却被灌入了那些冰冷的信香,好似被人拢了一抔雪压进唇舌里,直往她的喉咙里压,令她喉咙止不住地吞咽,再发不出一个音节。
“好坏的白雪。”叶浮光一语双关地骂。
然后咬着她的耳朵,自言自语地答,“妾可比它温柔多了。”
……
叶浮光终于有机会实践自己先前的设想。
山茶花确实比一串红要甜。
地坤的信香好似经年累月的香料,将她的血肉筋骨都浸润成同样的味道,身上的肌肤、信腺里流出的血,都是带着花香的甜味,现在叶浮光更是应证了,这朵花里的花汁,也是甜的。
她稍稍抬头,看着被她逼得扬起脖颈、好似濒死的天鹅那样美丽的女人,舌尖掠过犬齿,好似在回味什么,眼也不眨地注视着此刻注意力全部都被她吸引、身上那股阴郁气息都散去不少的沈惊澜。
看见对方努力将所有的动静都咽进喉间。
小王妃笑了下,却假装紧张地重新靠近对方,小声问道:
“咦,我记得唾液能消炎啊——”
“怎么王爷这伤处,看起来比先前更肿了?是妾哪里做得不对吗?”
作者有话说:
留言二更~
给你们表演更生猛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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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六十六天 ◇
叶浮光仗着情期将人折腾了个够呛。
沈惊澜这回倒是吃了王妃身子骨太弱的亏了, 若是换做其他敢对她这样放肆的乾元,她早在恢复自由的那一刻,就将人从床这头踹到帐篷那头——
可惜她家这个, 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见她脸色难看, 还没等训斥出口,小狗就已经泪汪汪地凑过来亲她, “对、对不起嘛……妻主别凶妾, 妾也不想这样的呜呜呜……”
沈惊澜:“……”
小狗趁机蹬鼻子上脸, 期期艾艾地问:“再、再一次好不好?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沈惊澜木着脸想,半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前,她好像就已经听过这句了,这破理由她都听到耳朵长茧。
微红的凤眸里浮出冷笑的意味, 与那些情.欲混合在一块儿, 令她那双眸变得格外好看, 叶浮光情不自禁地凑过去亲吻她的眼尾, 想了想还不够,甚至悄悄探出舌尖, 将她那片肌肤舔舐得更红。
“滚……”
沈惊澜闭了闭眼睛,感觉自己就是铁打的骨头都要被她给拆散架,说话时浑身都涌起一阵很轻的颤抖, 字音都没全落下, 后面的内容都被叶浮光捧着面颊,用亲吻吞没。
小王妃发出含含糊糊的满足声,在唇齿交缠的缝隙里, 软呼呼地反驳, “不要嘛, 喜欢你,好喜欢——”
“要和老婆亲亲贴贴。”
……
正因为家养乾元的这场漫长情期,以至岐王看了前所未有复杂的一批账本。叶浮光好似吸取了之前睡太熟、把她放跑的教训,睡着的时候要紧扣着双手抱她,其他时候要跟她黏在一块,说是伺候她,往往伺候着伺候着,就贴上来将她弄得再无一点正经心思。
直到七日过后。
随着小王妃的情期结束,朝廷的传令使也抵达了扶风县外这处临时搭建的、如行军般规矩森严的营地。
传令的是皇帝身边的扶摇,带着皇帝御笔写的旨意,大意是“朕已经收到了你的折子,知道你在江南办这趟差辛苦了,这些贪污赈灾银、瞒报灾情的乱臣贼子理应当诛。
不过□□一事未必就牵扯到了桓、王这些大家族,朕是有心想护着你的,但毕竟你呈上来的证据不足,你好歹也是朝廷的一品亲王,又是钦差大臣,提着剑在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跑到王枢密使、桓相老宅里去动私刑,实在有些过分,既然水患一事应天府其他知州也都办得不错,乱象止住了,你就回永安来吧。”
扶摇倒是不敢在沈惊澜面前摆架子,寥寥几段念完皇帝的话之后,就温和地笑着亲自来扶她。
“岐王毕竟是圣人的亲妹妹,这手足之情是外人难比的,”他话里有话,“不过现在总归二位不在跟前,若是再在这江南待下去,被有心人说些碎言碎语,离间王爷与陛下亲情,总归不美。”
他的手才刚碰到沈惊澜的衣衫。
就被叶浮光条件反射地挡在他们动作间,先一步扶着沈惊澜起来。
扶摇神色僵了下。
沈惊澜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有些敷衍地答,“先生所言极是。”
她道,“不日本王便回永安复命。”
扶摇扯了扯唇角,“那是再好不过,奴才也不算白跑这一趟。”
其实皇帝还有让他督着沈惊澜回都城的意思,然而这军营里实在简陋,不光没有一个空帐篷,而且膳食比驿站更差,要么只能跟着将士们吃那乱炖的大锅饭,要么只能去买城边那些不知染没染瘟.疫的难民卖的小食。
扶摇惜命,传达完指令,卡着饭点的时间离开,带着人呼啦啦地进了永安城,听说都没在城里过夜,因为运河将涨起的水排了,周围淤堵的泥沙也日日有壮力挑着扁担清理,所以下午才刚通船,就迫不及待地离开-
帐篷里。
叶浮光坐在几案后,本来还坐得规规矩矩,但没过一会儿,或许是那股信香支撑的精力消失,她先前一直不困不饿的状态也回归正常,这会儿就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又眯着眼睛打盹。
然后被沈惊澜抬手捏着面颊,“爽完了就这幅模样?”
小狗困顿地哼了声,螃蟹吐泡泡一样,咕哝出一声,“……疼。”
沈惊澜:我就不疼?
她收回手,按着额角,感觉再看两眼这丢人的小废物,自己就会被气到,只能捏着鼻梁,将桌上的册子都收起来,然后掀起帘子出去找今阳,吩咐他,明日就去周围的州县看看各地的恢复状况。
若是问题不大,这趟来江南监督各地知州赈灾的活儿也算办得差不多,可以收拾准备启程回去。
倘若还有那些投机取巧的……
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对于杀这些贪官污吏,沈惊澜没什么特别感觉。
她在营帐外站了许久,发觉某个帐篷里冒出一颗鬼鬼祟祟的脑袋,是许乐遥。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朝廷来的扶摇,她迈步朝那边走去,出声道:
“明日此处便拔营。”
许乐遥恍然,站直身体从里面出来,对她拱手,“这些日子多谢王爷收留。”
这几天叶渔歌捣鼓的新针法天天在旁边的营地里造成一些鬼哭狼嚎的背景,但好像效果还不错,只是不知道对于沈惊澜的症状有没有办法。
她如此想着,回身去看刚才和她一直安静地待在营帐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动静的好友,“小鱼,明日我们就得走了。”
叶渔歌正在提笔写着什么,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也看了眼站在外面的沈惊澜,片刻后,出声道,“我没想到什么法子,暂且写了个方子,你照着吃,药炉时时着人看着,之后让……浮光写信与我,我再斟酌着改。”
主要是沈惊澜的症状已经与叶浮光的信香缠在了一起。
医者最麻烦的便是看乾元地坤这些疑难杂症。
但叶渔歌也没把后面的难处说出来,整个人就是一副“我随便写写,你等会随便看看,爱听不听”的状态。
沈惊澜也从这些日子知晓她的孤僻性子,点了点头。
不与她计较那副说话态度。
……
午餐过后。
叶浮光午觉被摇醒,因为这些日子都在帐中过,没怎么出去,沈惊澜让她起来去外头走走。
她还没对谁这般上心过——
偏偏养了这么条大部分时候娇气像花瓶,只会摇尾巴的小狗,好不容易在床上支棱了几天,过个情期,把她咬得衣领下全是痕迹,结果现在还要她操心这条细狗会不会比先前更娇弱。
小王妃面上还带着胳膊上压出的红印,眼眸因为困顿,眨巴出泪水,声音含糊地:“不想……”
好像宅家里不肯动,面对家长勒令出门散步消失,却抗拒不想动弹的懒狗。
沈惊澜思索片刻,指尖勾着她衣裳后领,好像将直接把她提起来丢出去,衣领才刚勒到脖颈,叶浮光就刹那间清醒,抓住她的手腕,“走走走,我这就走,王爷怎么这般凶?”
“本王若是真凶,”被她抱着手臂撒娇的女人居高临下地看去,“就该把你绑在白雪身上,让它带你去跑个畅快。”
叶浮光:“?”
她想了想自己在马背上被颠到五脏六腑都快移位的美妙画面。
只能扒拉着沈惊澜起来,然而才赖到一半,就感觉被自己扯住的人没怎么站稳、很轻地晃了下,叶浮光立刻就紧张了起来,一改刚才黏人没骨头的样子,瞪圆了眼睛问道,“王爷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惊澜:“……”
她要笑不笑,“你说呢?”
叶浮光尴尬地舔了舔唇。
主要是沈惊澜每次不管被怎么做、都是那副不影响正常起居的样子,再加上这本来就是本颜色小说,叶浮光单知道这里面的地坤不管被怎么做都是受得住的,条件反射忽略了自己当攻也有颜色文的buff加持——
这会儿,小狗心虚地用指尖绕了绕衣袖,“那……王爷睡会儿?”
沈惊澜眼下少见地浮出几分青色,“你出去。”
“是。”
叶浮光屈膝行礼告退,一点儿也不敢在这时候继续惹她,背对着帐篷、后退着,一步一步,直到完全退出帐外-
才刚转过身。
叶浮光就被许乐遥待了个正着。
发觉她身上那股护食的、凶巴巴的凛冽气息消失,许乐遥抱着手臂冲她笑,还是从前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你看着也大好了,不错,这样明日我和小鱼离开,倒是也放心。”
小王妃愣了下,“你们要走了?”
也对。
她们俩是从殿前马步军司狱里出来的,总不可能跟着她们一道回永安。
哪怕没有人敢搜岐王的车架,但藏匿重犯,对沈惊澜而言……
“哎?”
下一刻,叶浮光的脑袋被许乐遥屈指弹了下。
“别这幅神情,我们还会再见的。”笑着说完这句,许乐遥将一枚橙色的锦囊在她面前晃了晃,“送你的临别礼。”
叶浮光愣了下,没想到她还准备了这个,这让两手空空、白嫖了友谊与关怀的她非常不好意思,“这、我——”
许乐遥把锦囊拿开。
没让她碰到,笑得意味深长。
“别急着打开这份礼物。”她说,“我可不希望你用上它。”
叶浮光:“?”
她茫然地跟许乐遥对视,过了会儿,对方才将那橙色的、鲜丽且漂亮的锦囊放在她掌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若你回到永安,遇上连岐王都帮不了的事情,便打开这个吧。”
叶浮光的表情从空白变成震惊。
当代诸葛丞相竟在我身边?
……
还没等叶浮光对着锦囊抓耳挠腮地猜里面到底放了什么。
她亲爱的,常年臭着脸的妹妹走过来,随手往她怀里塞了一个长木盒,对方动作倒是轻巧,叶浮光接得差点膝盖一软给她当场拜年。
叶小狗龇牙咧嘴,“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怎么这么沉啊?
“补药、外伤药、内伤药、解毒药、续命药——”
叶渔歌惜字如金地答。
片刻后,又瞥了眼她刚从情期里走出,就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思索片刻,眼神里带着几分讥讽,出声道:“你应当知晓,以岐王的体力,不会有耕坏的田,只会有累死的牛这回事吧?”
许乐遥:“你好好说话,小鱼。”
叶浮光哼哼,不服地反驳:“我不会累死。”
“对,”叶渔歌瞥了许乐遥一眼,冲面前的小废物点头,改成附和:“你只会因为纵.欲过度短命。”
……阴阳怪气一点也没少!
叶浮光鼓了鼓腮帮子,半晌后只能自己泄了气,把她俩的礼物抱回沈惊澜在的营帐里,又轻手轻脚地走出来,然后给她们塞了个小包袱。
许乐遥:“?”
她好奇地眨眼,“这什么?”
“穷家富路,”叶浮光表情很虚,“我什么礼物也没有,就只带了这些钱出来,够你们带着抵达目的地吗?”
许乐遥才刚刚打开,就被里面轻薄的、一片片金叶子迷了眼。
她“嚯”了声,“好久没见到这泼天的富贵了,怪让人怀念的。”
叶渔歌没什么表情。
然后她就被叶浮光推着往营地外走,冷冷朝她瞥了眼,读懂了她表情的小狗扬起脑袋看她,“外头城外有人包大锅饺子,我们去蹭蹭这个吧?”
许乐遥:“为何?”
“出门饺子回家面啊。”叶浮光的话术一套又一套。
但本来没让她推动的叶渔歌却垂下眼帘,顺着她的力道,无声往那边走,才走没几步,就感觉到肩上忽然压来一股力道,是叶浮光一手搭着她、一手搭着许乐遥,在她们俩身后蹦蹦跳跳的动静。
许乐遥转头问她,知不知道乾元之间没有那种意思的话,就不能凑这么近。
“为什么?”
叶浮光眨着眼睛问,“乾元之间没有正常的朋友和姐妹吗?”
许乐遥:“……”
她笑出几分无奈,只能看向叶渔歌,用眼神问她,你们家到底是什么特色教育,居然能教出你这样七情寡淡,却又有叶浮光这般活泼可爱的乾元。
叶渔歌转开了视线,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她抬手想拍开叶浮光嚣张的动作,却被敏锐感觉到的小狗盯住,“我这么废物,你要是吓到我,我摔到了,还得你现场给我治——”
“你也不想的吧?”
叶渔歌:“……?”
她被这独特的威胁技巧惹得眼眸微动。
许乐遥在旁边看她笑话,过了会儿,叶浮光走到中间把她们俩都拉住,像是路边野蛮生长的向日葵,脸盘子左右摇摆:
“我们真的还有下次见面,对吧?”
两人都被她蛊得情不自禁点头。
作者有话说:
小狗,端水大师!啊~好喜欢这样的日常!
想吃点留言补补精力条——
一定是最近留言太少了我才一直写不动二更的!(叉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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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六十七天 ◇
叶浮光同叶渔歌、许乐遥吃完了分别的那顿饺子之后, 将她们送出营地,随后便去找沈惊澜。
其实那顿饺子的味道很一般。
毕竟条件就摆在那里,能在这个时候做大锅饭的, 都是为了给进出城那些卖力气活、应征官府徭役的人准备的,哪能有永安城里给王公贵族挖空心思做的那些美食佳肴有滋味呢?
不过三人都没有任何不满。
因为这顿饭显然是饭食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同进餐的人。
叶浮光觉得自己就算再过很多年, 也会很难忘记这顿咬着咬着肉馅里还能吃出沙子的饺子。
回到营地之后。
沈惊澜觉浅,被她两度进来的动静吵醒了, 不过发觉这只小狗没有前些日子那般看见床就挪不开眼睛、不管什么状况都想抱着她黏糊闹着要做的表现, 就又睡了过去。
待岐王再醒来时, 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早。
亲卫和禁军们都训练有素地拔营,灭火,将留下的痕迹都铲沙灭了,把帐篷那些布都堆到旁边, 等扶风县的知县再让农夫来拉回去处理即可。
叶浮光昨天是翻她带的那些做过笔记的兵书睡着的, 就和衣在桌案边的毯子上躺了一宿, 早上起来的时候感觉腰也酸脖子也痛, 跑去外头买了几个肉包子和一箪壶的豆浆。
沈惊澜上马时,她还站在旁边啃包子, 只是抬手把另一分吃的使劲举高递给她。
已入夏的风吹过树林,即便此刻晨光未熹,却仍有了那分热意, 沈惊澜看见小王妃跑出去再回来, 因为只是松松垮垮束着、长发落了不少的湿润鬓角,抬手接过她给的包子几口吃完,又拿起那壶豆浆饮。
“等等。”
在肉馅飘香的味道里, 穿着橙色衣衫, 没有任何首饰点缀却依然容貌动人的小王妃扬起脑袋, 及时制止,“豆浆好像闷得有点久,天太热了,感觉有很浅的酸,王爷别喝。”
沈惊澜:“嗯?”
她鼻尖凑到壶口嗅了嗅。
倒是没闻到酸,只闻到里面添的野蜂蜜甜味。
她还是浅尝了些,片刻后,“确实。”再放久点就要坏了。
叶浮光立即对她伸出手,“对吧,所以还是给我喝吧?”大宗虽然也产糖,并且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了蔗糖的初压榨技术,但是也没有现代社会那样人人不缺糖、甚至要避开高糖饮食,减少摄入糖分。
小王妃已经很久没有吃到甜味的东西了,买豆浆的时候正好看见旁边猎户拎着野味在卖,旁边还放着块山里掏下来的野蜂巢,她让人给她切了很小一块,添进了豆浆里。
很久没喝豆浆,也很久没吃到甜的她不太舍得就这么放弃,不过也怕沈惊澜喝坏肚子,所以独享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如此想着,她却没见沈惊澜将那壶豆浆还回来。
“不行。”
眉眼轮廓深邃、色泽也很浓郁的女人淡然拒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别喝了,之后上船若是闹肚子,会很麻烦。”
叶小狗瞬间垮起批脸:“qaq”
一副“早知道就不给你分享了”的遗憾表情。
沈惊澜看得好笑,另一手对她探出去,微微俯身:“上来。”
叶浮光看了眼后面已经整装待发的亲卫和禁军们,倒也不好意思让人等,只能把剩下一大口囫囵塞进去,鼓着腮帮子,一手握住沈惊澜的手腕,然后低头去找马镫,爬得很使劲。
但沈惊澜只是对后面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行。
白雪不高兴地小幅度尥了两下蹶子,打了个响鼻,不高兴那些普通马跑在自己前面,可惜它的主人并不搭理她。
沈惊澜一手将人提上马,扶着她坐在自己跟前,没签缰绳的那只手掌心搭在叶浮光的后背,“先把吃的咽下去。”
……
辰时。
岐王的马队行驶到渡口边,叶浮光终于见到这个时代运河的景色。
即便两侧还有很多被淹没的、倾倒还未来得及运走的柳树,但已经从水患里平静下来,广阔的运河水面,依然能够在这时代予人一种看见人力制造宏景的震撼。
渡口停泊的大舟还未扬起风帆,船桅却格外霸气。
叶浮光被水面吹来的风微微拂过面颊,连沈惊澜什么时候下了马都没反应过来,好在白雪很乖,像是知道留在自己背上的是怎么样胆小易惊的废物,倘若自己因为闹脾气将人摔了伤了,它的主人指定要提刀将它剥皮拆骨——
所以哪怕缰绳只被松松缠在叶浮光手上,它也站着一动不动。
只在沈惊澜回来的时候,大大的眼睛里写着不满,对她龇牙咧嘴发出几声抗议。
沈惊澜微笑着抚着它的脖颈,往它嘴里塞了一块刚买的糖,然后才对叶浮光伸出手,“下来。”
小王妃陡然回过神,发觉马和人不住在同样的仓,那些禁卫都已经不见踪影,只有今阳还留在附近。
她牵着沈惊澜的手,下去的时候还被马镫卡了一下布鞋,好在接她的人早清楚她的斤两,反应极快地将她抱住,直到确定她双脚都安全地站在地上,才拍了下马屁股,示意它自己跟人上船。
“去吧。”
被利用完就赶开的白雪:“……”
它鄙夷地看了眼这对狗妻妻,高傲地甩了下尾巴,转身就走,甚至还故意踩起灰尘往她俩的方向掀。
沈惊澜反应特快地单手拢着叶浮光的脑袋,将她往旁边带了带——
而后笑骂一声,“这小畜生。”
叶浮光从那浮尘里抬头,看见她的笑,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岐王一低头就瞧见她的笑,见她圆圆的脸蛋上漾开的灿烂,不由捏了下她的面颊,故意压下眉眼:“你笑什么?”
白雪都是因为她才闹得脾气,惹得自己也跟着遭殃,小狗还好意思笑?
叶浮光被她捏得茫然,无辜地眨着眼睛,声音甜甜地回答,“因为王爷在笑嘛。”妇唱妇随有什么问题?
沈惊澜:“……”
她常常因为跟不上小王妃的思路而感到很无奈。
如今只能揽着她的腰,示意她上船,“走了。”-
这时代再阔气的大船,舱里也仍会有那股木头掺着水的潮湿味道。
叶浮光跟着沈惊澜去的已经是采光最好、内部布置最好的舱屋,可要说豪华,是绝对和这里沾不上关系的,里面只有从内壁上延伸的一块床板,还有一床干净的被褥枕头,再就是一张桌子并几张椅子,就是全部的装饰了。
好在她已经习惯扶风县外更简陋的行军帐篷,所以还饶有兴致地拿出参观的劲儿,绕着这一眼就能看完所有的屋子转了两圈。
沈惊澜看得好笑,把她拉过来,按着在椅子上坐下。
叶浮光:“?”
她不解地想回头看岐王要做什么,结果却有微凉的、坚硬的感觉落入发间。
直到随便用簪子缠的长发被解开,长发被梳开,她才意识到沈惊澜在做什么,“王爷刚才……买了梳子?”
“嗯。”
沈惊澜自己倒是很熟练地能用冠将长发都扎进去,甚至从前在战场上觉得烦,还会用被敌人袭击的借口,把过长的、有些打结的发尾用匕.首割掉,反正以她的身份,又没有人会天天盯着她的头发看。
但是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王妃这些日子面对长发和那些钗环却是束手无策,独自回到她身边之后,连带过来的那个小妆奁都没开过。
只每天在外面折柳条随意涮涮就当作盘发或者簪发的工具。
叶渔歌和许乐遥都习惯了一路的低调逃亡,自然没注意到这点,三个灰扑扑衣衫的家伙走在一起,要不是脸和手干净、又气质非凡,都能完美混入扶风那些水患难民里。
之前沈惊澜没什么时间,忙着处理公务,后来又赶上叶浮光的情期,两人大部分时间长发都凌乱地压在床上——
倒是现在才有闲暇替她收拾长发。
……
叶浮光安静地坐着。
余光瞥见沈惊澜还将她那箱行礼给打开,有些好奇地问:“王爷……怎么会梳头?”
虽然沈惊澜是地坤、也是女生,但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跟兵器更熟”的气息,又有那样的成长故事在前,长大后又有那么大一座府邸和那么多的下人,叶浮光实在很难想像她在什么情况下需要学梳头?
“看多了。”沈惊澜随口答。
她自己小时候在燕王府长大,虽然喜欢舞刀弄枪,但毕竟是自小就是勋贵世家,身边伺候的人少不了,对着铜镜被她们打扮的时候,也有无聊时,盯着看了十数年,再蠢的人也会了。
不过。
她垂眸看着从初见时就一直很精致、而且还有那种需要用脸吃饭才能留下风流情史的人,不是很懂,叶浮光为什么连个简单的发髻都梳不好。
最终只能想——
毕竟是小废物。
样样不行也很合理。
叶浮光夸了句“好厉害”,就乖乖等着沈惊澜给她梳头发。
往日总是过一会儿就从树枝木簪里落下来,或是松散开、或是总有几缕漏网之鱼的长发在沈惊澜的手里格外乖顺,即便同样是只用一根簪,待沈惊澜松开手之后,叶浮光也没有从前那种顶着“岌岌可危、一脑门危楼”的感觉。
她立刻提着裙摆蹬蹬蹬走到门外。
去照那面挂在墙边的小铜镜。
从镜子倒映里,叶浮光见到自己头上的首饰,完全不在她的印象里,像是野生红豆枝,一颗颗玲珑漂亮的红珠像珊瑚,长在交错的枝桠上,然后从她黑发里生长。
既同她的发相衬,也与她的衣衫相映。
叶浮光想到什么,扒拉着打开的门往里望,“这头饰也是王爷方才买的?”
已经坐在桌旁,往桌上摊开应天府的旧图纸在看的女人懒懒地应。
“!”
呜哇!好可爱!
叶浮光轻手轻脚地回到船舱里,在她刚才打开的妆奁了看了眼,那里面的环佩玉钗都更昂贵精致,都是从王府里带出来的,不过哪个都不能跟头上这枝相配,而且——
她又去看沈惊澜的背影。
不知是大宗亲王的规制,还是她自己喜欢,沈惊澜很喜欢穿红色。绛红、深红、大红……映衬她本就出众的面容,让人看过就很难忘。
饶是这会儿她外头是玄黑色,带暗金饕餮描纹的衣袍,但里面那件内衬还是红色的,随她抬手的动作,露出鲜丽的一抹红,与她天生就白的肌肤放在一起,白、红、黑,霸道非常。
叶浮光很轻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钗,低头在匣子盒里翻了翻,拉出好几个小木屉之后,看到一对漂亮的红玉耳环。
她记得沈惊澜有耳洞,应该是小时候打的。
因为没怎么见她戴过耳环。
叶浮光随手将其中一枚戴在自己的耳朵上,然后走过去把另一枚戴上了沈惊澜的耳朵上-
沈惊澜正在对着地图规划之后巡查州府的路线。
虽然之前就已经在营帐里琢磨过,但一来现在沈景明派了扶摇来催,明摆着就是要将江南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打算,向她透露他现在还不打算动这几位重臣的讯号;二来,叶浮光跟着她在外头吃的苦够多了,即便她还想找到更多的关于燕城之战的线索,也没办法在带着人的情况下延长留在江南的时间。
她闭了闭眼睛。
李敦死前的话,与她从前陷入无边地狱时看到的那一张张面孔,更替交织在她脑海里,不断撕扯拉锯她的理智——
然后就出现第三道画面。
即便这些日子没在永安、不站在宸极殿上,沈惊澜也能设想出那些“肱骨之臣”是如何对沈景明自省的,想来不外乎是断尾求生那套,将这些事情推到家里人身上,撇清自己同他们的关系。
皇帝会相信他们吗?
在有用的时候,当然是相信。
然而沈惊澜想知晓的却是,自己知道的这一切,沈景明也知道吗?
他当年那样震怒,快刀斩乱麻、前所未有地重惩那些人,究竟是因为这场败仗令他蒙羞,还是因为他已经猜到了,再查下去,后面的结果令他承受不住?
毕竟她的二哥,是那么聪明。
世上好像没有什么能瞒住他的事情。
但顺着这个思路,越想,沈惊澜就越难平复心绪。
就在这时。
身后传来熟悉的气息,随后,微凉的感觉轻轻坠在自己的颈侧。
沈惊澜睁开眼眸,转头去看,见到叶浮光耳畔一枚像戒指般的红玉耳环轻轻摇晃,与自己刚给她买的钗饰很衬。
她眼底那些暗潮退去,又变成先前那副唯有面对小王妃才有的温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发觉是另一枚耳环——
指尖触到的样式,当与她相同。
她浅浅地露出笑容,“怎么自己不戴?”
“因为想要情侣款呀。”叶浮光理直气壮地答。
听见她又冒出的新词,沈惊澜也没顺着问,只是抬手去摸她的面颊,过了会儿,忽然将她拉到怀里抱住。
……
环佩轻碰。
叶浮光着迷地侧头看着这血一样的红玉在沈惊澜耳畔轻晃的画面。
感觉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抱着自己的这人更鲜丽的颜色了。
她想了想,也回手抱住沈惊澜,嘟囔着问:“王爷……抱着我会开心一些吗?”
沈惊澜脊背绷紧了一刹。
过了好久,才很轻地应了声,“会。”
“那就好——”
叶浮光在她怀里仰头亲她的下巴,“可以让你一直抱着哦,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哪里,高兴和不高兴,都可以抱抱。”
沈惊澜却蓦地收紧了手臂。
她又“嗯”了一声,将下巴抵在怀里人的肩窝上,没让她看见自己这会儿眼底藏不住的黑色戾气:“本王记住了。”
她说,“给了这样的许诺,就不会再放你走了,你可知?”不论未来发生什么,叶浮光就是死,也得与她同穴。
沈惊澜这时候已经不记得先前想过的,只要自己不再需要这人的信香,就将她送走的事情,她已经失去了很多很多的人,在黑暗里独自支撑了太久太久,这缕光既然掉进了她的掌心中,她握紧,就不会再松开了。
在她怀里的人动了动,被她扣得更紧之后,只得忍了被她按疼的后腰,放在她肩上的掌心张开又合拢,意识到她即便经历了自己黏人的情期,也仍是这幅没有安全感的样子,那普通的许诺和应承,能安抚她吗?
叶浮光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攀上她的肩,凑过去跟她咬耳朵:
“王爷有没有想过——”
“或许,我就是因为你,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呢?”
作者有话说:
你是懂怎么让你的地坤发疯的,叶小狗。
*
留言二更!!!
今天真的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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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六十八天 ◇
沈惊澜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什么叫做……
她是因为自己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但叶浮光说出了这句话之后, 自己却愈发坚信这点。她在原本的世界里没有建立起多么牢固亲密的关系,倒是有这一遭离奇穿越,拥有了叶渔歌那样特别的家人, 许乐遥这样的朋友,还有沈惊澜这个爱人——
她本来是一株一直漂浮在空中的蒲公英, 只能使劲让风将自己吹得更高更远,可是在原本的世界里生活了二十多年, 都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直到被命运突然拽到了这里。
短短的几个月。
她救下沈惊澜, 借着自己看过这本书的知识,努力为她改变原本的命运……看起来,不就很像是,沈惊澜这个角色太过强大, 生出了自己的意志, 为了自救将恰好看到剧情的叶浮光拉进来吗?
想到这里, 叶浮光稍稍从沈惊澜的怀里退出去一点, 抬手捧住她的面颊,自下而上地看着她, 清澈的鹿眸里都是认真:
“王爷不止要对我好,也要对自己好一些。”
“不开心如果持续很久,对身体不好, 我会担心的, 知道吗?”
这会儿她一点都不像是入赘的、靠着看沈惊澜脸色才能活下去的小王妃。
而是她的伴侣,她的妻子,她生命的另一半。
沈惊澜听见胸膛里的心脏跳动声, 垂眸和她对视着, 无比清晰地确认了这点。
她见过这山河社稷, 人间百态,见过繁荣与烽火,从前和千万人擦肩,逆着人潮走向高堂,也曾从千万人的神话云端跌入地狱,可是在这人间,她想留在身边的,只有叶浮光。
……
岐王的队伍专门包了一条商船。
船上被禁军和亲卫把守,开船的人员都经过甄选,在每个地方停靠时,掌舵的船队成员负责采买生活用品,买水和水果,而沈惊澜则是便衣去到当地看那些田地在洪水过后的状况,是被世家归为隐田,还是当地官府想办法将它们还到农夫手中。
包括那些难民在洪水退去后,又有多少人愿意中途跋涉回到故地从事生产。
以及各地州县应对完这次的洪水灾害之后,有没有派人加固堤岸、将粮仓补上、如实汇报当地的损失等等……
水至清则无鱼。
这个道理沈惊澜之前从沈景明那里领略过,对于一些过道手就薅走一层薄薄油水的行为,她若是按受贿的律法去算,应天府将近三分之二的官员都该被她断掉的尚方宝剑砍掉脑袋。
而剩下的三分之一里,还有一半是秉承着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就不会错的类型,按照大宗一贯治水的原则,在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规矩做事,至于更多的、则是完全没有。
全是一副听天由命的状态——
毕竟还可以扯出“这场雨是百年难得一遇,而且上游应对不好,所以才导致我们下游准备不足”的理由。
倘若大宗的律法再严苛些,将这些摆烂的、也不指望三年评定时升迁的家伙直接贬谪,或许就不用沈惊澜见到这些。
某天回来之后,她在扬州渡口,看着已经恢复莺歌燕舞,挂出红袖罗招、与岸边垂柳映衬的美景,安静了很久-
叶浮光在扬州城边吃了一碗小馄饨。
她本来可以在城里酒楼里点一顿大餐,不过总觉得这段时间陪沈惊澜巡查这些地方,对方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在这期间,叶浮光也悄悄用大宗的律法算了算那些世家大族田地数量,还有他们交税的数额。
算出来之后,她觉得自己如果是皇帝,可能脸色不会很好看。
但沈惊澜是拿俸禄办事的,脸色也很难看。
看着她的时候,叶浮光就总是会想到自己读书时学过的那些故事,先前她总觉得这个世界很虚假,就是因为沈惊澜跟男女主非常格格不入。
那两位都是封建社会站在顶层的经典角色。
不是不懂民间疾苦——
是他们本来就可以选择看,也可以选择不看。
唯有沈惊澜不同,好像无论站得多高,打过多少仗、见过多少地狱,她都没有收起她的同理心,她始终能和普通人共鸣,否则不会在王府醒来之后,在沈景明来看望她的时候,选择站在跪一会儿都膝盖疼的叶浮光前面。
这种同理心很珍贵,却也是双刃剑。
所以才让沈惊澜在还没到三十的年纪,就拥有那样的一双眼睛,只要她想,没有任何人能从那双眼中看到任何东西。
可是一直拥有这种心,对如今的她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就像是现代常常处于急救室里的医生,倘若一个医生从实习的时候开始,因为不能救回第一个经手的病人而彻夜难受痛苦,并且在之后每一次的失败、每一场手术里,都能再次被同样的痛苦折磨,那这种职业对他的心理和寿命而言就是一种负担。
看到这样的沈惊澜,就会让叶浮光总是会想到自己刚来王府的那一天。
让她再看到这样的岐王时,总会翻来覆去地想:
或许。
沈惊澜其实是想要在那里长眠的。
因为这人间的苦楚实在太多,她都已经站在了这么高的位置,还是无能为力,甚至要在醒来背负这么多沉重的仇恨和痛苦,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
叶浮光胡思乱想着。
最后拿了一串糖葫芦走回船上。
她一直站在沈惊澜目之所及处不曾离开,所以拿着那串红色的糖裹山楂回来的时候,她收回了视线,看向将那酸甜拿到面前的人。
“爱妃今年三岁?”
叶浮光摇头,“不是,我是给我家三岁的王爷带的。”
沈惊澜:“?”
她抬手去捏叶浮光的耳朵,将她跟自己一样佩戴着红色耳环的耳垂揉得发红,看上去就好像玉耳环里的血色都是从叶浮光身上染进去的。
“反了天了,”她勾着唇骂,“现在还敢骑到本王头上来了?”
叶浮光含糊着认错,然后抬手就把山楂串侧面凝实的红糖放到她唇边,让她本来就鲜艳的红唇染上一层薄薄的晶莹。
然后用可怜兮兮的语气问,“……三岁不好么?”
沈惊澜怔了下。
就是这一下,让小姑娘丝滑地挣脱了她的动作,然后把糖葫芦往她唇边放,“老婆,张嘴。”
沈惊澜本能地张嘴咬了下去,混着硬壳糖霜和酸酸的山楂果肉混在一起,味道交替着在她唇上绽开。
叶浮光踮起脚,把她唇角的红色糖碎给舔掉:“甜吗?”
“……嗯。”
听见她模糊的应声,叶浮光拿回糖葫芦,将她咬剩下的那半颗吃进去,“我就说,三岁好吧,刚才我买走这最后一串糖葫芦的时候,路边有个小孩都馋哭了,他那么想吃的糖,你居然只是一声嗯——”
“这也是我小时候路过游乐场,看见那些小孩都有爸妈牵着,能吹一长串的,很漂亮的大泡泡,也能吃很甜的糖葫芦,能因为去游乐场这件事开心一天。”
叶浮光咬着糖葫芦,倚在船头,扭头看旁边在这扬州声色里冷冽如刀锋的女人,“王爷三岁时都在做什么?”
沈惊澜本来想问她游乐场是什么。
最近这小孩在她跟前冒出的新词是越来越多了。
就好像……
有些秘密不想再对她隐藏。
此时,她收回眼帘,认真地想了会儿,“因为不肯老实去学堂,把我娘气哭了,然后大哥怂恿我一起去偷隔壁二叔家的鸟蛋蒸成蛋羹给我娘赔罪,结果二叔上门告状,我娘一边赔罪,一边哭得更伤心了。”
叶浮光:“?”
她一时很难将那个妈见打的小孩和面前这位把温柔刻在骨子里的人联想到一起,难怪古话说女大十八变。
不过。
沈惊澜的娘亲要是见到她现在的模样,说不定也会觉得——
还是三岁的时候更好。
无忧无虑的-
在扬州河畔温柔水乡里,叶浮光连续吃了好几颗糖葫芦,感觉自己要蛀牙了,于是紧急缓一缓。
“王爷要听故事吗?”
“嗯?”
“从前,有一只会读书的小狗,忽然看了一本书,书里有个普普通通的角色,在很早就死了,小狗本来看了就忘,结果在神秘的机缘下,进入到了那本书里,见到了那个角色,比它从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令它惊艳……”
“它忽然不想看着这人死去,于是想了很多的办法去救她,在小狗终于努力成功之后,却发现被酒醒的这个人活得不太开心,它一面欣喜自己居然能与这样神奇的角色相识,一面又惴惴不安——”
叶浮光的眼眸里也落进了道旁那些摇曳着光的的灯笼,像是船下的运河水,星河碎点在她眼里。
让沈惊澜看得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她听见叶浮光说道,“让我来考考你,你觉得,那人会想要被小狗救醒吗?”
“……”
沈惊澜眼睫都要遮住眸光,就这样看着她。
过了会儿,才道,“会。”
叶浮光露出笑容,“真的吗?”
“嗯。”
倘若不醒来。
她怎么会遇到这样一个令她想要珍视一生的人?
况且——
沈惊澜面对前路,从不逃避,否则,从前就会有千千万万次机会,或是停在王府前,或是停在半路上,或是停在永安城前,这一次的燕城之战,也不过是她终将要踏过的坎坷。
叶浮光摇了摇头,“我不信,除非你笑一个。”
沈惊澜:“?”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敢对她提出这种要求的小王妃。
……
一刻钟后。
视角最好的船舱里,传出含糊的求饶声,却一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完,又被堵了回去。
沈惊澜慢条斯理地咬下一颗冰糖山楂,捧住腿上的人面颊,将山楂喂进她嘴里,在她因为这甜度流泪时,很轻地笑了声,“不是想回到三岁?多吃点不开心?”
叶浮光:“……”
这是未成年能有的吃糖步骤吗!
她唇瓣、舌尖都被沈惊澜咬肿,嘴里的山楂果肉又被两人唇齿间热意融化的糖给包裹,让她觉得那甜分一路从舌尖上颚延伸到喉咙——
紧攥着对方暗纹衣衫的掌心将布料都抓出道道褶皱。
就在她被逼到极致、想要释放出信香的时候,沈惊澜按着她后颈的力道重了些,“不许用。”
黑色凤眸意有所指地看着她,“想要本王换更严厉的方式让你记住医嘱?”
叶浮光摇头。
沈惊澜这才凑过去重新亲她的唇,“乖。”
叶小狗哭唧唧地,话都差点说不流畅:“我错了、我乖,能不能别喂了呜呜呜……太甜了……”让她唇舌都麻了。
作者有话说:
哼哼是谁有二更~
会有留言表扬我的吧?(超多那种对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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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六十九天 ◇
岐王的船回到永安城, 已经是十日后的事情了——
在此期间,她不仅巡遍应天府,甚至还去江陵府的几个州县短暂看了看, 有时候会接受当地知州的安排,下船去吃一顿饭, 看衙门里的人在推杯换盏间战战兢兢,甚至会翻一翻里面堆积的案子卷宗。
有时候, 她谁也不见, 带着叶浮光去遛马, 让白雪跑个痛快,好像只是出来透口气,没有任何具体的目标。
但无论如何。
在岐王那艘船仍在南北运河上转悠时,四处的州县确实人人自危, 倒是体会了一把大夏末年, 沈家军抵达每座城池时, 守城者的胆战心惊。
跟着沈惊澜透气的这些时间里, 叶浮光稍稍习惯了一点在马背上颠簸的感觉,感觉自己好像隐约习惯了这匹黑马的奔跑速度, 甚至还能在它跳跃之前,腰背用力把自己屁股抬起来点,免得被重重颠回马鞍上受罪。
见她没开始的时候那样害怕上马, 沈惊澜顺手教她怎么上下马。
再牵着马用散步的速度, 让她独自坐在上面试试。
叶浮光眼也不眨地,全神贯注看着白雪,鹿眼直勾勾地、身体也很僵硬, 生怕这位马大爷一不高兴就将自己整个掀下去, 使劲吞咽喉咙, 时不时还舔着唇。
沈惊澜偶然抬头,觑见她的模样,只觉好笑,“怎这般紧张?放松些。”
“……在、在努力了。”
“它不会把你摔下去。”
“我我我知道……你别这样立flag。”
沈惊澜:“?”
她拧了下眉头,舌尖动了动,很想知道叶浮光刚才又冒出了什么词。
但最终只是颇为无奈地出声,“你紧张时,腿容易夹紧马腹,倘若不是白雪知晓你性子,换了其他马,都会以为你是要它跑起来——”
“所以放松些。”
过了会儿,沈惊澜又懒洋洋地扬着眉头补充,“况且,有我在这儿,就是摔下来,我也会接住你,还是你不信我?”
“……”
那倒也不是。
见过沈惊澜几次出手,领略过她能不加特效去拍武打和江湖戏的本事,叶浮光倒也不至于不放心将小命交给她。
叶浮光苦着脸,“我就不能不摔吗?”
……
沈惊澜很轻地笑了下。
婆娑树影里落下的那些光斑,都落在她的面庞上,将她黑眸照得通透,她就那样一身鲜衣,站在黝黑发亮的黑马旁,挑了下眉头微微扬着下巴与马上的人对视。
在那一刹那。
叶浮光感觉自己好像见到了她年少锋芒毕露时,骑在霸气黑马上,鲜衣怒马一日游遍永安街的模样。
她呆了很久。
直到沈惊澜眯了眯眼睛,问她,“看够了吗?”
叶浮光:“!”
她条件反射点头,又摇头,低头看了看自己骑在马上的高度和踩着马镫下去的难度,过了会儿,坦诚地出声问,“王爷可不可以让我亲一下?”
沈惊澜漫不经心地点头。
却抬起没牵马的那只手,对她勾了勾食指。
像是逗小狗。
尔后慢悠悠地道,“够得着,你就来亲。”
叶浮光:“……?”
她成功听见自己胸口里乱撞的动静,因为恰好黑马走出树林,她呆呆地坐在金色的日光下,被照亮的眼眸里只装着牵马的美人,不知是热的还是晒的,白皙的面庞慢慢变成袄红色。
沈惊澜今天用一顶金色的冠将长发都绑了起来,因为是与叶浮光的独处,所以冠束得较随意,只扎了大半截高马尾,脑后还垂下一部分的长黑色,在日光里镀着光,如绸缎。
话音落在之后,她再度回眸,霎时就将叶浮光的脸红全部看在眼中。
她轻笑了声:“不禁逗的小狗。”
叶浮光:“?”
她红着脸抗议,“明明是王爷在故意勾引妾!”
就在小王妃以为岐王要因为这句话,摆出从前的架子轻斥着骂她时,又见沈惊澜干脆颔首,凤眼里也是同样的轻佻,“勾引你,又如何?”
叶浮光有一瞬间真的很想从马上跳下去,将她按倒在路边的草丛里,用行动告诉她自己被勾引到的后果。
见到她试图站直、从马背上下来,沈惊澜就扬起手掌,作势要往马屁股上拍,“坐好,才骑了多久?勾引你也忍着,走完这圈再议。”
反正大家都是女人,叶浮光又刚过情期,即便情动,也不会有太糟糕的反应,忍忍不就成了?
“……”-
于是回到船上她就把沈惊澜拉进了船舱里,刚将人推倒在那干净的床铺上,就被岐王不情不重地捏了下她的大腿,正好是她频繁与马鞍摩擦的肌肤处。
准备变狼狗的小狗霎时疼得嗷了一声,在她怀里蜷成了熟虾。
沈惊澜揽着她的腰,闷笑了声,“就你这副模样,还想对本王做什么?”
叶浮光生气地去拽她的腰带,试图在沈惊澜清醒的时刻达成将这头凶兽困住的成就:“是你捏疼我了。”
然后就被沈惊澜将她的意图反弹了回去——
水蓝罗裙的乾元被玉饰腰带绑在了床上为了避免颠簸、用来挂麻绳固定人的地方,因为那位置离床头有些距离,所以看起来就像是叶浮光半身悬空,被系着往前倾。
薄纱轻袄随风飘着,与她荷叶似的褶边长裙铺散。
只要她动一动,绑着她的腰带上那些玉饰品就互相撞出铃铛般清脆的声音。
沈惊澜单手支着脑袋,与她保持同样的方向,伸出一根指尖,从她的下颌,沿着动脉滑落到锁骨,最后勾在她胸口薄薄的衣襟上方。
像是权贵随意品玩被呈到面前的名贵珍品。
她的指尖落到哪里,小乾元肌肤里的薄粉色就染到哪里。
这让沈惊澜忽然很想撕碎她的衣衫,看她是否能从头就这样红到脚。
与此同时,那些无聊的乾元贵族们写过的,如何品玩同类的闲书内容也在沈惊澜脑海中浮现……地坤虽是极易孕育出天赋异禀后代的选项,但在床榻缠绵间,也因为这种脆弱,无法满足一些癖.好特殊的角色。
有些乾元就喜欢试试同类的滋味。
咬破同类根本不能被种信香的信腺,看对方因无法相容的信香而疼痛到颤抖、晕厥,又或者是强行打开他们体内已经退化的地方,因为乾元不能孕育后代,又常常体力胜于同辈,倒是成了最好的选择。
……
“王爷……”
叶浮光腿本来就因为骑马而疼痛,这会儿又因为被绑的姿势导致上半身腰软得塌成曲线,膝盖被迫承受太多的重量而忍不住大腿发抖,声带也跟着在颤。
她的脑袋对着大开的窗户,依然能见沿河的景象,但也正因如此,叶浮光总是很担心以沈惊澜的力道,自己这身夏装分分钟就变成破抹布,所以只能使劲想往回退,不仅扯得手腕微疼,而且塌着的腰也酸腿也累。
小狗欲哭无泪地囫囵认错,努力不让环佩撞出让人面红耳赤的轻快动静,忍着颤抖跟她求饶:“我疼……”
沈惊澜被她的声音闹得一时掌心失了力道。
“唔!”
叶浮光弓着腰,疼得脸色都有些白。
沈惊澜觑着她的神情,抬手替她揉了揉,结果不仅没让小王妃好受起来,反而像是一尾已经咬住钩被提起来的鲤鱼,使劲扑腾,以为这样就不会被逮到岸上。
因为她乱动,惹得手腕上很快浮现红痕,于是沈惊澜只能略微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起身替她解开禁锢,将她抱在怀里,也替她揉了揉手腕,声音喑哑地问,“方才躲什么?”
叶浮光:“?”
她愕然地看着刚才替自己揉胸口的恶作剧者,不知她怎么能理所当然地问出这个。
最后只能咬了咬唇,怂巴巴地嘀咕一句,“……先前我咬你时,你不也躲了?”小狗说的是她在情期时,在沈惊澜身上标记似的留了一枚又一枚牙印的事迹,而且当时很坏地专门咬那些她受不了的地方。
沈惊澜慢条斯理地出声,“嗯?”
叶浮光明智地察觉到话题危险,嘴上紧急漂移,“对了,王爷,最近去的这些地方,您是都能看出他们有没好好工作吗?”
抱着她的人动作停了下。
“怎么会?”
这些当官的对百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办事时又蠢又慢,但对揣测上意却各个都是人精,想要通过这种办法看出他们治下有没有出过乱子是不够的。沈惊澜淡淡地应,“吓一下他们罢了。”
起码有这层威慑在,这两天江南当官的都会战战兢兢地办事,能让百姓过那么几天的好日子,也算不枉此行。
后面的话沈惊澜没说。
不过叶浮光却奇妙地懂了,她拖长了语调“哦~”了一声,起身在沈惊澜的面颊上亲了下,夸了句“王爷好厉害”,然后眼眸一转,就想找借口起身开溜——
现在她不能用信香,惹不起自家地坤,难道还躲不起吗?
才刚站起来。
就被拉着裙带拽了回去。
沈惊澜从后面拥住她,凑到她耳边,带了分洞察她意图的笑意问,“本王厉害,爱妃跑什么?”
“呃……”
还没等叶浮光想出借口,沈惊澜就不疾不徐地说出后半段,“既然先前让你咬得那么开心,现在要点补偿,也在情理之中吧?”
叶浮光:“!”
没有那样子的情理!-
总之。
回到永安城的那一路,叶浮光成为了沈惊澜的奖励。
等到重新坐上王府的马车,都还忍不住泪汪汪地用控诉的目光看身边坐着的人,感觉自己的胸、腰、屁股,哪儿哪儿都疼,好像她这一路回家是自己骑马跑回来的。
她连车厢里抱着软垫的红漆椅都没坐。
就缩在角落里偷偷翻里面的果晡零食,挑出梅干、桃干之类的,像个小仓鼠一样啃,好像在用美食疗愈自己受伤的身体——
沈惊澜看得好笑,因为回来需要面圣述职,所以刚换了双崭新的靴子,上面绘着银色的白泽图案,然后用靴尖很轻地点了点小姑娘的腰。
开始明知故问:“怎么离本王那么远?爱妃似对本王颇有微词?”
那不止是微词。
叶浮光想,现在给她一副纸笔,她能洋洋洒洒写下关于沈惊澜的一万字劣行控诉。
不过此刻贵气逼人的岐王却丝毫没有要被骂的自觉,长眸动了动,同她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道,“过来。”
小狗摇头。
小狗拒绝,并且再度退、退、退。
叶浮光甚至还虚虚护住自己的胸口,使劲挤出了两滴泪,对沈惊澜讨饶,“真、真的很疼……都肿了……”
这幅与先前在她身上逞凶的反差令沈惊澜唇角漾出笑意。
她难得出声道,“不碰你了,过来。”
况且,她也不是故意用力的。
还不是叶浮光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软,连腰上都有一圈微微的肉,揉起来特别好玩,所以她在拉着王妃侍.寝的时候,稍稍捏了捏她的软肉,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想到这里,沈惊澜左眼眼尾的那点胭脂色变得更深了点。
她掌心拢了拢,还回忆起小王妃身上其他的触感。
很软,还想捏。
尤其是在那雪白的肌肤上留下指痕红印,足以叫人色令智昏。
——令人难以设想,只是随便玩玩就总是红了眼眶,要是真用那些书上的办法对她,岂不是要哭都哭不出来?
……
叶浮光谨慎地坐到了沈惊澜旁边,然后忽然觉得鼻子很痒。
差点打了个喷嚏。
她忍不住揉了揉鼻尖,还没想到是谁在惦记自己,马车就已经停了。
从马车里下去,再见岐王府的门庭时,叶浮光竟生出几分难得的回家感慨,定定地站了会儿,才发现对面也停了一顶坐轿。
扶摇已经被身边的人伺候着扶了下来,然后恭敬地同她行礼,又对之后从马车上下来的沈惊澜躬身,“奴才恭迎岐王殿下归来,陛下已在宫中设家宴,请岐王随奴才入宫。”
沈惊澜语气微妙地停了下,“家宴?”
家宴为何不请她的侧妃?
扶摇听出她话中的不满,早就知道她对这位侧妃很不一般,听那些禁卫写上来的折子里,都提过这位王妃失踪时、岐王身体也抱恙的事情。
但皇帝素来看不上叶家那小门小户,区区一个侧妃,怎配踏入皇庭?
于是扶摇只装不知,再度俯身,坐足了请她的姿态。
倒是叶浮光没想到他们短短对话里的机锋,因为知道沈惊澜刚才在马车上就换了衣裳,所以此刻不解地回头望她。
她与小王妃对视了眼,意识到她没懂,只无奈地勾唇,“罢了。”
不会因为这些事伤心也是好事。
于是沈惊澜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先回府,用膳不必等我。”
叶浮光点头:“好。”
在场的人很多,都听见了沈惊澜在侧妃面前不用自称的话,当即,来门口迎接的郁青表情就微微变了下,眼中多了几分思量。
然后侧身示意梅园伺候的人上前。
先前在丫鬟那一列里蠢蠢欲动的如意早就忍不住了,得了管家的颔首,立即如脱兔般小跑到叶浮光跟前,朝她露齿一笑,“恭迎王妃回府。”
她小声补了句,“奴婢很想念王妃的。”
叶浮光也对着她笑,目送沈惊澜走到扶摇那边,才堪堪收回视线,回了如意一句,“我也很想念你。”
如意:“!”
她也没错过两人间的互动,心领神会这趟出差对岐王和小王妃的感情促进作用,于是欢欢喜喜地想和叶浮光说起王府这些日子的事情。
但在那之前,她朝马车的方向望了眼,不解道,“对了,吉祥姐姐呢?”
作者有话说:
虽然今天一更很晚。
但。
留言超多我还是可以写二更,哼哼,你们行吗?(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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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七十天 ◇
永安皇宫。
沈景明将宴会设在御花园里, 在江南水灾的时候,今年的永安城天气却比往年更热,但这也不影响生长在花园里这些争奇斗艳的品种, 自有下人将它们照顾得楚楚动人——
而在亭台里的贵人们就更不必担心炎热,地窖里贮藏的冰块被一盆盆地端上来, 化成水之后还有宫人轻手轻脚地端下去换,宴席吃的还是冷席, 凉水面、铺着冰的冷盘, 还有从百越运来的新鲜荔枝, 剥壳之后雪白嫩滑,好像一碰就会流出甘甜的汁液……
流水般的精致盘碟次第端上来。
沈惊澜抵达的时候,难得见到了沈景明后宫里的莺莺燕燕,芬芳的熏香和信香味道混在御花园的花朵香味里, 朝着她席卷而来的时候, 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却是叶浮光身上的信香。
凛冽的, 冰凉的, 闻不到任何气息,却让人想到一整个冬天的雪花。
若是她在这里, 也不知道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嫌弃这些混杂的味道。
如此想着,沈惊澜面上只很不着痕迹地顿了一刹,就低头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
沈景明从贵妃身边起来, 因为先皇走得突然、他继承大统时间也不长,为了更好地制衡朝堂里的势力,他连后位也能拿来当作筹码, 空悬至今, 但后宫里却有江南系世家的四位贵妃。
朝堂均衡, 后宫也要拿来当他的棋盘。
沈惊澜的胳膊被扶住,话都还没说完,就被沈景明拉了起来,“怎让你出差一趟,回来更见外了?朕是让你出门学那些家伙这些虚礼的么?”
有他虚扶的力气在那里。
沈惊澜也懒得跟他虚与委蛇,干脆就站了起来,同时从袖子里拿出自己写的公文奏折,厚厚的好几本,正想递给沈景明,又听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让扶摇过来接这几本折子。
“说好的家宴,你带上这些作甚?”
“好像朕是那种无情无义的暴.君,就只懂得让你办差。”
说到这里,龙袍加身的男人偏了偏脑袋,示意她看,“今儿恰是李贵妃的生辰,你这几位皇嫂中,就数她陪在朕身边的时间最长,你回来得正好是时候,咱们今儿就不谈公事,好好把一家人的一顿饭先吃了。”
……
沈惊澜眼眸动了动。
一家人么?
她倒是没有在这里看到任何自己的家人,若是叶浮光不得帝心、以侧妃的身份不准入宫也就罢了,皇叔沈泽坤为何也不在今日这皇家宴席之内?
是因为下江南之前,皇叔把身边的亲卫都给了她,不信任皇帝的举动让她这位二哥生气了?
沈惊澜如此想着,便也没收回自己看周围的打量,出声问,“怎不见皇叔?”
“他前两日与友人出门踏青,先是中暑,后又泡了趟山间冷泉水着了凉,抱恙在府中,”沈景明随口回答,“朕昨儿才着太医去瞧过。”
说完之后,他与她形态相似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窥向她,好像猜透了她的想法,“怎么,你以为朕能把皇叔忘了?”
是了。
二哥做事向来是周全的,明面上让人抓不出什么毛病。
曾经父皇在位时,他领户部和礼部的差事时,在朝堂里也是这般面面俱到的,只是不知跟着他做事、一路被他提携上来的李延霖后来在泉州采买木材时,能将事情圆得那么滴水不漏,是否也继承了二哥的手笔。
意识到自己才回到永安皇宫,腹中就有这么多的对沈景明的怨言,沈惊澜自己都愣了下。
许是这一路走来太热了。
她想着,走过去倒了杯酒,向李贵妃遥遥举杯,祝贺她生辰。
李贵妃是个胆子小的,是李家最宝贝的小女儿地坤,旁边还坐着两个男地坤贵妃,分别是桓、王两家送上来的儿子,此外,离皇帝最近的是最近宫里新来的贵人,虽然位份不及这几家煊赫,却是沈景明最近宠幸最多的。
他连夜里去谁宫里,都是向前朝传递的讯号和气息——
而今借了李贵妃的生辰来设家宴,就有提醒沈惊澜不要再拿江南世家来动刀的意思,这些人于他还有用,江南水患的调查就到此为止。
但又让一个贵人坐那么前面,就是在向朝中几位权臣表示,你们家宅的那些事情,朕也已经知晓,对这事很生气,你们有贪银子的、家里手脚不干净的,就自己看着办吧。
李贵妃对沈惊澜挤出个很和煦的笑,赶紧捧起面前的杯子,起身谢过她的祝贺,然后觑着沈景明的脸色,缓缓坐下-
沈惊澜不想再去看面前的这些人,像其他文臣一样靠揣测帝心过日子。
她给了折子,回到自己的席位,将视线都放在面前宫宴的菜肴上,注意力都放在旁边亭台里鲤鱼出水声,还有那些花瓣被灼热的风吹过,簌簌的拍打声。
看见片出的果木烤鸭,还有旁边摆的蘸料、青瓜丝、大葱丝和面皮薄饼映出的五彩盘,用帕子擦干净了手之后,沈惊澜夹起来卷了一份,送入唇中。
味道不错。
是很久违的永安味道,倒是可以考虑回去让厨子也做一份,明日陪叶浮光再吃一次,以她见到这些美食就走不动路的状况来看,应该会很喜欢这个味道的烤鸭。
然后她又去夹凉拌海蜇。
嗯,清爽怡人。
甜水凉面。
……小狗好像还挺爱吃甜,应当也喜欢这味道,但沈惊澜夹了两筷子就觉得太素了,腻味。
她开始盯着荔枝看,这是稀有品,一般只跟着百越的船直入永安,送进宫里,后宫和其他的臣子想要,都得看皇帝赏赐。
“……王爷?”
上首的沈景明已经叫了她两次,发觉她都在走神,只能清了清嗓子,然后伺候在沈惊澜旁边的婢女就很轻地唤了她一声。
她回过神来,望向坐在美人堆里,俊美出尘的皇帝,“陛下何事?”
沈景明心下觉出几分好笑。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在朝堂上历练那么多年,一举一动已经学会了不动声色,让他都有些看不透;但更多的时候,譬如现在,他又觉得沈惊澜根本就不懂伪装,喜怒形于色,喜欢谁、不喜欢谁,都表现得清清楚楚。
将亲昵的“皇兄”换成了“陛下”,不就是在对他表达不满?
是怪他不准她在江南再待些时日?
他都已经压下了那些弹劾她擅自闯入朝臣家中,对大臣家属动用私.刑的折子,怎么她反倒还对他摆起脸色来了?
……
沈景明摩挲着自己面前刚倒完王贵妃酿的果酒杯子,是官窑那边刚送来的成色,薄得像蓝天,能向天舀下一勺晴朗,独独送给帝王。
他忽然出声道,“阿澜,听闻你这趟去江南吃了不少苦,是不是很久没尝到永安的菜肴了?你看上哪道,朕将厨子送入你府中,还有这新鲜刚送来的‘挂绿’,予你府中一斗。”
沈惊澜回过神来,起身对他行礼道谢,“谢陛下恩典。”
“这算什么恩典?”沈景明那双笑起来格外亲和、有些像桃花眼的漂亮眼眸朝她遥遥看来,一时间模样同她更像,把玩着手中的薄胚青蓝色酒杯,长长的指尖与杯壁反复摩挲,跟拇指戴的玉扳指一块儿,蹭出很轻微、却略微刺耳的声音:“你差事办得漂亮,又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听闻这一路凶险,好在你平安归来——”
“朕可许你一事,你可有想要的?”
沈惊澜唇瓣动了动。
一瞬间,她脑海中划过很多的选项。
譬如,将叶浮光扶正成亲王妃,或者是请他看过自己写的奏呈,重责江南水患的相关犯案官员……
最后,她眸光微动,从案旁走出来,重新朝着沈景明的方向跪了下去,听见自己平静地出声,“臣请查阅‘燕城之战’的所有卷宗。”
话音才落——
花园亭台里所有的声音都停了。
无论是正在夹菜的妃子,还是准备互相碰杯的,起来给皇帝敬酒、说些喜庆话刷好感的,这时候有的拿袖子挡住脸低头,有些则是挪开了视线,假装开始对花园地砖感兴趣。
四周侍立的宫人跟着哗啦啦地跪了一地。
这就是沈景明说过的,不准任何人再提那场战争的威严-
死寂的气氛蔓延开来。
沈景明将手里的杯子“笃”地一声,按在了石桌上,看见上面出现的裂纹,收起了面上的笑意,龙涎味道的厚重信香漂浮在空气中,几乎将花园里盛开的莺莺燕燕都压得从花枝上低下脑袋,也臣服于他的天子威势。
他很想直接骂沈惊澜,为什么总是如此,从小到大,不论对她多好,她眼里都始终只看得到自己的东西,不曾思考过别人的处境。
爹疼她,娘也爱她,大哥想着她,他这个做二哥的也让着她,然后呢?
她可曾为家里人想过?
当年怂恿还是燕王的父亲起事时,就是要拿那些跟他们家没有任何关系的庶民作为理由,什么黎民疾苦、百姓水深火热,难道自己家人的命就不是命?若不是沈惊澜的话让一些探子听了,预备上报朝廷,沈家不会那么快出兵,他们完全就是被自己家的人逼着造.反。
后来她身为地坤,不肯替燕王联姻笼络其他势力,偏要自己去参军,初尝败仗,爹就迫不及待将亲卫给她,以至于后来的战场上受了旧伤,一直不好,即便是成了大宗的开朝皇帝,也是落了病根,受到大哥景王去世的消息所激,早早就走了。
现在呢?
她现在甚至都不是为了活人——
她要为了那些已经死在燕城里的冤魂,让他的朝堂四分五裂!
沈景明呼吸很重,胸口起伏许久,面上都出现几分薄薄的红,却是怒的,过了许久,才按捺下情绪,出声道,“你倒是一直惦记着我朝与大衹的血恨,这很好,不过朕听闻你此下江南,侧妃失踪了一段时间,那些天她与大衹人待在一块,你可有审过她?”
沈惊澜睫毛微微动了动。
她缓缓掀起眼帘,同不远处坐在上首的皇兄对上视线。
四目相对,花园里的风吹过来,带的再不是百花的柔和芳香,尽成杀花之肃杀气。
沈景明定定地看着她,“朕早说过,叶氏门楣不堪与皇族相配,朕会给你在永安挑更好的正妃,你若不喜江南世家,西北、关陇、蜀地,皆可任你选。”
明明更强势的是他。
可是跪在地上的那道身影却如同苍松劲竹,好像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压倒,这让他觉出一股暴躁。
她喉咙动了动,很久,有些沙哑地出声问,“臣请查当年卷宗,得先交出夫人,陛下可是此意?”
沈景明直接把手边的杯子朝着她砸了过去,与她面颊擦过,直直绽在她身后地上,碎片落得到处都是。
“放肆!”
……
一场家宴,水深火热的气氛让前来的妃嫔都在心中叫苦不迭。
尤其是李贵妃——
她觉得自己家真的跟岐王八字不合。
父兄都跟她有仇,现在连她的生辰,岐王也这般不给陛下和她面子,这让她以后怎么在后宫里待?以后她是不是都不必过生辰了,因为只要想到这个日子,想到这件事,陛下就会迁怒她生的不是时候。
她紧攥着袖子,眼中带着几分怨怼,却不敢抬头。
而这两位沈家兄妹的对峙还未结束。
“沈惊澜,你是不是以为朕不敢拿你如何?”沈景明也没有任何再用膳的胃口,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冷冷睨着跪在那里的女人。
沈惊澜眼睫很轻地动了动。
明明承受帝王之怒的人是她,可她现在却有些走神。
好像想起来很久以前的事情。
其实那件事她一直都没有忘,她觉得沈景明应该也没有忘,虽然对他们来说远得都像是上辈子了——
“二哥。”
她陡然开口,叫了一声沈景明很久很久都没听到的称呼,然后缓缓道:
“那年冬天我掉进王府偏僻花园的冰窟窿里,附近没有任何下人路过,只有你为了找父王的旧书房,翻进来看见,跳下去救了我,否则我早死在了那里。”而沈景明更是因为那次落水,冻坏了骨头,导致他在沈家的三兄妹里,愈发靠近文学,而不是触碰刀枪。
或许是最近跟她的小王妃呆久了,她居然也想问这样的话语:
“而今,你可后悔?”
他是不是也曾恨过,若非救她,他也可以像沈家每个顶天立地的乾元,在战场上名动四方?
作者有话说:
他们本就是血脉同源的亲人,甚至也曾为对方付出过生命。
啊……
好感慨哦,这就是皇权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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