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谢成舟当作没看到那三人攻过来的时候,手底下早就做好的法术准备,这耗子真是没几句话是真的。
“所以你是打算,要把他们留下来了?”
“不行吗?”左桑唯反问,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核心之种越扩张越大,早晚是要收留人的。
反正他是一定要那两个病人的,无论是为了回报他的治疗还是为了让他们赔偿,这些人他都需要,那为什么不就挑选一种,对他来说名声最有利的方式呢?
以德报怨在这样的乱世里,传出去要么是天降活菩萨,要么是究极冤大头。
左桑唯想要的,当然是前一种。
但太活菩萨了,在别人的眼里跟冤大头也没差,所以需要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样的平衡,不是一蹴而就的,还需要时间,和一些宣传。
这些左桑唯并没有对谢成舟说,毕竟事情琐碎,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解释的必要。
可不解释,谢成舟的心里,却过不去另一个坎儿。
他轻轻动了两下手指,带着些打趣,还有轻微的一点恶意问左桑唯:“你对我说,背叛的人就该千刀万剐,现在自己却放过了那些人,不觉得你很割裂吗?”
左桑唯亮了下眸子,“当然不。背叛是背叛,化敌为友是化敌为友,你不要偷换概念。当然,如果他们原本就是我的子民,却对我作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他们,你想试试吗?”
他的最后一句话,并不作伪。
谢成舟那一瞬间,感到了一阵清风,似乎有一把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只要他敢动,左桑唯也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他面前的这个人,经历过的事情,似乎比他还要多。
就算是全东大陆最强的佣兵谢成舟,也不敢说自己能这样果断的杀人。
他们猎杀过的污染兽有无数个,死去的同僚也数不胜数,各个安全区之间明争暗斗,但为了保持人类的立场,很少有安全区会明面上引起对同类的蚕食。
这是一场需要全人类一同努力才能度过的灾难,谁也不会率先站在人类的对立面去。
哪怕是谷大梨他们那样的人,各个安全区之间默认的规则,也只是放逐。
不会有领主真的下令,去杀掉谁。
而叛逃者,在其他领地的庇护下,为了安全区与安全区之间的关系,领主们也不会明面上下令除掉叛逃者。
又或许是因为,其实灾难的降临还很短,不过是几年的日子,叛逃者还不够多,大家都还忌惮着彼此。
可左桑唯给他的感觉不一样。
在他说出那句话,并用看不见的风刃抵住他的喉咙的时候,谢成舟清楚的知道。
左桑唯杀过人。
他的手上,绝不止有一条性命。
是背叛过他的人吗?
谢成舟很意外左桑唯看起来是个很热心的人,可在一些事情上,却清醒的冷血。
这一刻,谢成舟突然就相信了左桑唯所说的两百岁。
两百岁对人类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如果左桑唯真的有两百岁,或许他所经历的,是他根本不敢想像的事情。
谢成舟其实很想问,但左桑唯已经松懈了下来,那风刃就像普通的一抹清风,消失的无踪无影。
这叫谢成舟无法再去提起刚才那个严肃的话题,从口中能问出的,也只变成了:“你真的两百岁?”
左桑唯微睁圆了眼睛,对他这个问题感到一丝惊讶,然后才拖着下巴,眼睛笑成一道弯弯的月牙,“真的呀,何必在这件事上骗你呢?”
这个世界上哪有两百岁的人呢。
谢成舟想,他两百岁,又有那么令人震惊的能力,简直是像从天而降来拯救他们的神明。
但神明很残酷,神明拍拍手,问谢成舟还有什么别的问题,没有问题退朝。
谢成舟满头无语,突然又怀疑了起来。
而左桑唯已经打着哈欠出去了。
外头那三个人还被绑得严严实实,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已经被安排好了。
大牛性子急,被晾了这么半天,气儿竟然有些上来了,“谢成舟到底打算拿我们怎么样,要杀要剐随便,就这么晾着算什么?”
谷大梨听了,立刻叫他噤声:“别乱讲!你还真想死了,那小楠和阿冬怎么办?”
小楠是谷大梨的弟媳妇,弟弟已经因为感染传染病去了,只留下个弟媳,因为带着孩子,顽强的生命力让她撑了下来,可撑了三年,早已经是强弩之末,油尽灯枯。
他们都是一起出来的,大牛和钱锦也都是他捡回来的。
他们三个男人贱命一条,若是为了自己,死了也就死了,可家里的女人孩子还都病着。
死了,她们两个怎么办呢?
谷大梨暗自叹息。
可想归想,他们的命在决定走上歧途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属于他们了。
正当他们仨为此而懊悔的时候,那扇紧闭的木屋门开了。
遥远的,他们并不能看清来人是谁,只能看到那头银白色的头发。
“怎么说……这是不是比刚才那个在地里干活儿的娃娃,高一些?”大牛眯着眼睛,问旁边的钱锦。
钱锦的裂变能力在眼睛,可视千里。
他说:“何止高一点,这人可不比谢成舟矮多少。不过都是白头发,莫非是刚才那娃娃的哥哥?”
在他们谈论的过程中,高挑的人影已经走近了。
那张脸的五官和方才见到的小孩很像,但气场似乎更凛冽一些。
左桑唯的脸上没有带表情,带着一丝不易近人的清冷,走到他们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出个人,把你们口中的病人给我带过来。提醒你们,千万别跟我玩儿什么猫腻儿,你们跑多远,我都能找得到你们,最好是给我乖乖的。”
他们被拎进了领地内,障眼法无效,完全看到了周围的情况。
虽然树木不多,但打眼看去也有二十来棵,在这个大陆,简直是神迹。
而院子的前面,竟还有一片耕地,看样子已经种了东西进去。
这样一片地,显得像世外桃源一般,大大超乎了他们的预料。
在谷大梨朴素的世界观里,能拥有这样环境的人,必定是神明一样的存在。
他们干了什么?
居然去打劫神明,真是罪过,更不敢违抗什么。
对方说能找到他们,那肯定是能!
可即便如此,家中的二人对他们来说,都是尤为重要的。
哪怕是颇为油滑的钱锦,也不禁担心起来。
“神明大人,家中的一大一小,都经不起颠簸,您要杀要剐对我们来就行了,要他们做什么?”
左桑唯看向他,把对他的称呼放嘴里嚼了两下,听起来还怪有意思的。
这让他平静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微波,半笑半不笑地说:“当然是拿来做人质呀。”
谷大梨差点就地就给左桑唯跪下来了。
可他被绑着,根本没办法动。
左桑唯吓唬完了,也就没兴致了,“不是想救她们吗,交给我,可比放你们家里活得久一些。还是说,你们说他们活不过今天了,都是骗我的?”
左桑唯不知道从哪儿撤了个凳子出来,坐在他们的面前,翘着二郎腿,大有他时间多的是,随便你们纠结的架势。
谷大梨和钱锦互相对视,咬了牙说:“没骗您,我去。”
他说的没错。
他们今天不回去,带不回去新鲜的食物,小楠和阿冬不是病死就是饿死,根本活不下去。
说不定交给眼前的青年,还能有点活下去的希望。
尽管他们不知道,这个青年要人质是要做什么,但至少不像是打算要他们的命的架势。
谷大梨承认,自己就只是在赌。
可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不赌又能如何。
见他同意,左桑唯也只是抬了抬下巴,凭空给他一人松了绑。
他站起来,落在地上的椅子也消失不见,无处不在提醒着他拥有的能力,是他们这一伙儿人望其项背的。
谷大梨不敢多说什么,但他看了看左桑唯,还是没忍住问:“刚才那个孩子,应该是你弟弟?他怎么样了?”
左桑唯平时做事的时候图方便,就喜欢用半打不大的体型,节省能量。
被人误人成是自己的弟弟,他倒也没否认,只问谷大梨:“你还有闲心关心别人?”
“倒也不是关心。是瞧着他像是惊恐发作,担心他是不是也是染病的人。”谷大梨低着头,有些为难地说着,“如果弟弟也是污染病的感染者,因为我们的关系,而惊恐发作,我真的死不足惜。”
他们是为了家里染病的孩子,可若是因此而影响了别人家的染病的孩子,那还算个人吗?
他们早就后悔了,想到孩子可能也是病的,就更加后悔。
左桑唯看着谷大梨。
男人其实不矮,跟他差不多,应当有个一米八多,现在却佝偻着,被生活压弯了脊梁,说句骨瘦如柴也不为过。
“没事,只是心病而已,赶紧去吧。”
见左桑唯这样回答,谷大梨如释重负,只回头看了一眼同伴,便片刻都不敢耽搁,下山去了。
剩下二人依然被左桑唯绑着,但那青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打着哈欠就往主树那边去了。
大牛和钱锦就被扔在哪儿,在靠近那棵巨大的云杉树的时候,青年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像被什么遮掩住了似的。
但想想他们来的时候,也没能看出这里面的庐山真面目,从外面看这片,还以为只是一片盖了房子的荒地。
这人的实力难测,也不知道是觉醒了什么样的裂变能力。
不,这才不是他们这样的裂变者能比肩的,那绝对是神明大人!
钱锦这样想着,竟然都没注意到谢成舟悄然靠近。
男人和方才的青年不一样,身上肃杀的气场毫不掩饰,十分不耐烦地样子,走到他们的面前,把他们身上的绳子解开,“跟我走。”
“去……去哪儿?”钱锦小声问道。
他们对左桑唯是对未知的恐惧,而对谢成舟,却是从骨子里的畏惧。
在东大陆,谁没听说过谢成舟的名号?
对方的实力,跟他们根本不在一个阶层,哪怕说了不会涉及生命,也很难抵抗从心底里的畏惧。
一副谢成舟要把他们带出去埋了的样子。
谢成舟不悦,“左桑唯没告诉你们吗?”
活儿不安排好就去睡觉,他什么时候这么懒惰了?
“什么?”钱锦还是一脸无辜,甚至差点没反应过来左桑唯是谁。
问出口了才意识到,应当是刚刚那个要人质的青年。
钱锦这个人,相对大牛和谷大梨来说,都要圆滑一点。
虽然只是几句话的交流,但他也能感觉出来,这二人之间,似乎是刚才那个青年做主。
眼前的雇佣兵满脸写着不耐烦,但还是给他们说了左桑唯要他们干的事情,并直接带着他们往领域外走去。
现在正是下午,污染兽们出来捕猎的时候,出去正好。
钱锦和大牛跟在谢成舟的后面,听他训话:“我先说好,我不会保护你们,努力跟上我的节奏。”
跟上谢成舟的节奏,那是谈何容易的事情,这一下午大牛和钱锦关是能跟上谢成舟的速度都很困难。
回程的时候两个人都灰头土脸,没有一点人样可言。
但他们回来的时候,左桑唯已经睡醒了,而谷大梨也带了人回来。
他们不在领地里,而是在梯田一旁的山坡上的一间破旧瓦房。
左桑唯所选的地方,原本是一片梯田,他们在最上头。而一旁的山坡上,都是依山而建的房屋。
大多数都被污染兽潮而损坏,只有那么勉强几间还能住。
谷大梨挑挑拣拣,便选了一个保存的最好的。
一行人回来的时候,谷大梨正在瓦房旁边清理杂物。
这片本来就是村落,多是自带院子的小平房,因为污染兽的攻击,保存稍微完好的房子,要收拾到能住人的程度,也还需要一些时间。
可谷大梨却站在院子里,遥远地看到他们回来的身影,对他们招招手,脸上洋溢着欣喜。
这叫钱锦和大牛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靠过去的时候,谷大梨还喜滋滋地拉着他们进屋,“里面我都收拾好了,咱们日子好起来了!”
说完,他才注意到跟在一旁的谢成舟。
“谢先生先进吧,左先生在里面呢。”谷大梨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
他本是瘦弱又罗锅的,但现在似乎因为遇上了好事情,背脊都挺直了许多。
谢成舟轻飘地看了他一眼,便率先推门进去。
剩下二人一头雾水,等跟进去的时候,才知道是什么让谷大梨这么高兴。
屋里头整理的干干净净,客厅里放了一张破旧的,却被擦得干净的饭桌,上面用藤编的篮子装了一盘水果。
鲜翠欲滴的,还带着一些霜露。
这间屋子不大,一览无遗,往里面就是一张大炕,上面躺着一大一小的母女二人。
小孩子脸色发红,一看就是烧着。
左桑唯坐在床边,手放在二人的身体上面,点点光斑落下去,调节着二人体内躁动的病毒。
他的眉头紧锁着,看起来是不太好办。
“怎么样?”谢成舟问。
左桑唯松了手,给那二人整理了一下衣物,抬手测了一下.体温,温度依然很烫。
他的嘴角很少见的落着,拧着表情说:“不太好,很麻烦。”
不是不能治愈,但也不是随手就能解决的东西。
那些病毒已经完全和寄主的身体融合在了一起,他刚刚只降低了病毒的活跃性,却不能直接净化掉他们体内的病毒。
但至少没有像他原来所在的那个世界那样,无论什么样的法术用下去,都不能撼动那些疫病一丝一毫。
能动,那就是有救。
这对左桑唯来说是个好事,但对这家人来,却不是个好事。
他可以用很长的时间来研究全新的魔法术式来治疗疫病,但这母女二人却未必有那么多的命来等他。
在死亡面前,时间是最奢侈的东西。
不过也有好事。
在治疗的过程中,左桑唯发现这母女二人都是裂变者,而女儿甚至可能是天生的裂变者。
“宿主您这是怎么看出来的?”连系统都没能分出他们的差别呢!
“细胞融合率不同,我给谢成舟做过裂变融合辅助,谢成舟的强化功能只变化了肌肉细胞,和蟒的融合裂变也只变化了一部分,而且融合率并非百分百。但这个小姑娘的所有细胞,都是完全裂变的状态,她是出生在这个时代的,全新生命体。”
所以小姑娘的情况,按理说,本应该比母亲更好一点。
但事实上她的病症,比母亲的却要更严重。
左桑唯推测,小姑娘的裂变能力是从胚胎的时候就拥有的,但那时候同样遗传给胚胎的,还有来自母体的病毒。
正如系统所说的那样,裂变者对这样污染病有一定的抵抗力,而正是因为这份抵抗力,才让他们能活到现在。
而因为长期摄取的食物不够干净,再加上营养不足,她们身体太弱了,抗体的活跃程度很低,使得无法再压抑住病毒,表征出现,病毒在体内肆虐。
这小孩年纪这么小,要不是裂变者怕是早就死了。
福祸相抵。
天生的裂变能力,救了她一命。
是个幸运的小孩,可惜体内打得太厉害,这样下去怕是要烧坏了。
对此,左桑唯也只能先暂时降低病毒的活性,又提升了抗体的活性,小姑娘的体温才稍微降了一点下来,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左桑唯不会愿意看着任何人在他面前因为疾病而死去,所以尽管有救,他现在也算不上有多开心。
他现在的状态就像是拿了一道数学题,有人告诉他一定有解,他却不知道该带什么公式。
谢成舟领会了他这六个字的意思,沉默后道:“尽人事吧。”
左桑唯点点头,转过身来,跟谢成舟带回来的两个人加上谷大梨,一起说清了留在他这里所要付出的,还有工钱与赔偿如何折算。
他需要小楠和阿冬作为研究对象,会主动承担母女二人的食物。
但谷大梨三人的,则需要从工钱里扣,还有他们需要对抢劫一事的赔偿,林林总总算下来,他们要给左桑唯打工三个月,在这三个月期间,只能拿到同等价值的一半的食物,因为另一半是,是对他们的惩罚。
可即便是这样,也够谷大梨欣喜非常的了。
钱锦和大牛也同样如此,虽然跟着谢成舟打猎很艰苦,却至少不用担心被别人抢去了猎物,也不用担心没有人卖给他们东西吃。
他们是饿了许久的人,久旱逢甘霖,遇到左桑唯这样的人,是对他们最大的眷顾。
谷大梨甚至开口:“可以的,谢谢恩人!哪怕是就这样给您干一辈子,我也是愿意的。”
钱锦和大牛也连忙点头,“大梨哥说的对,是我之前动了邪念,感谢您大人有大量不跟我们计较,我们日后一定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替您办事儿。”
三人对左桑唯的敬意,已然超越了他们对他的谢意,还有满腔的懊悔。
左桑唯摆摆手,不用他们继续说下去,只叫他们明天早上记得来上工,就叫谢成舟跟他一起回去。
这里虽然在核心之种所影响的领地之外,但实际上离得并不算很远。
回去的路上,左桑唯呵欠连天,要不是因为谷大梨他们在的房子的窗户能看到他们,为了那份虚伪的颜面,估计他早就已经跳到谢成舟的兜里,让谢成舟把他装回去了。
谢成舟不理解,“你就那么困?”
他下午不就睡了吗?
“过度消耗是要折寿的,过来挡一下。”他们走进了一个拐角,这里有间被毁坏了的瓦房,刚好能挡住他们的去路。
谢成舟宽大的身躯又能把他完全遮挡住,“噗”地一下,左桑唯就变回了本体的样子,一只小毛球,跳进了谢成舟下意识接住的掌心里。
“好啦,要安安稳稳地把我送回去哦。”左桑唯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黏糊,就那样在谢成舟的掌心里睡着了。
小毛球睡着的样子十分安静,身上还散发着微微的白光,就像游戏里休息的时候恢复能量条一样。
谢成舟用手指戳了一把,鼯鼠的毛很长,能叫他的手指戳出一个坑,非常柔软。
“你还挺好面子。”
他说着,但还是把左桑唯安稳地放回了他的窝里。
那不大的一个树洞,倒是五脏俱全。
谢成舟轻手轻脚地把左桑唯的头放在小枕头上,轻声地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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