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月辉
听到小女孩的话,即便心里早有一些预料,走在前头的灵也脚步依旧顿了顿。
说这话的时候,小女孩的神情无比自然,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而唐文微从灵也的反应里察觉到一些异样,不明内情的他一脸茫然。
灵也心中同样有着许多疑惑,真相的拼图似乎只剩下最后一块,而一切的真相,灵也想他应该可以从一个人那里得到答案。
“对了,”灵也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左悬的同学?”
小女孩用力点头:“他是我们班的班长!我们刚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特别害怕,是他一直在鼓励我们不要怕,每一局游戏也都是他第一个上的。那些鬼太可怕了,只有班长和几个老师敢玩,如果没有班长带头,我们肯定一点赢的希望都没有……”
小女孩眼睛发亮地看着灵也:“哥哥,你认识班长,你是高年级的学生吗?”
以灵也的长相和身高,说他是六年级的学生完全说得过去。
有些小孩子对大他一些年纪的学生,似乎是会更加信赖。
灵也想了想,没有说谎,但也没有直接否认,只是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顶:“我是比你要大上一些。”
大上亿些。
“这个叔叔也是学校里的老师吗?”小女孩转头看了看走在后面的唐文微,唐文微单独和灵也待在一起的时候怂,在这么小的孩子的注视下努力无视两侧房间里厉鬼的视线,挺直了腰板,捍卫他成年人最后的尊严。
灵也的回答依旧模棱两可:“他也会帮助你的。”
灵也没有认下自己是高年级的学生,但是认下了她认识左悬这件事:“哥哥是特地过来找左悬的,你有没有办法找到他?”
在长廊交错,道路如迷宫一般错综复杂的佛寺里找到一个确定的人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灵也也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随便一问,没想到小女孩真的答了。
“班长说他会待在第十七条走廊里,如果我们很害怕,或者有别的什么事情的话,都可以去那里找他。”
“……十七?”灵也一愣。
“是哦。”小女孩往前跑了几步,变成她拉着灵也,拉着他一直跑到走廊尽头的墙根,拨开墙上悬挂下来的五色丝绦,指着角落完美融入花纹之中的数字道,“这还是班长发现的!”
出现在眼前的数字正是大写的“卄壹”,唐文微蹲在两个小萝卜头的身后,得脑袋压得更低才能看见,他惊讶道:“这些走廊居然不是乱排的啊。”
他和灵也也在这里玩过几轮捉迷藏了,压根没有注意到每一条走廊都有独有的标识,想来它们的排列应当也具有一定规律,要是照小女孩所说,这是由她的班长发现的话……
小孩的班长肯定也是个小孩,灵也这个假小孩脑子好使也就算了,连真小孩也那么厉害了吗?
而让唐文微怀疑起人生的小孩,此时陷入了混乱之中。
一滴冷汗滑下额头,佛寺内的气温很低,但他身上依旧不断地有新汗冒出来,脸色也苍白得找不得血色,几乎能和外边走廊里徘徊的厉鬼有得一拼。左悬内心现下慌乱无比,但他心里却在一直劝说自己冷静下来,眼下还有着需要他保护的人。
左悬抱着一个不住发抖的同班同学,躲在一扇门后,这扇门无法关严,透过缝隙左悬能看见厉鬼反复掠过的身影。
它偶尔会停下脚步,靠在门上倾听房间里的动静,这个时候左悬会死死捂住同学的嘴巴,牙齿不住打战发出声响的同学,也会竭力不发出任何声音。
可自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仍让两个小孩心惊胆战,只怕这声音也会引来厉鬼的注意。
血腥味渐渐弥漫到了这里。
它来自此处只相隔两个房间的,拦腰断作两截的尸体,而这具尸体,又来自他们不久之前还“活”得好好的同学。
手头没有能用来计时的东西,能在实验小学读书的孩子家境大多不错,有不少孩子腕上都戴着小巧的机械手表,可是这些表在他们进入这个诡异的地方时,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转动。
时间的流逝只能通过估计,在左悬的感知里,他们大概是在十分钟以前发现的变故,而变化究竟出现了多久,没有人知道答案。与他一起待在这条走廊的同学有十个,其中的一位突然之间发现厉鬼不再寻找他们了,明明他险些撞到了一扇后面就有着一只厉鬼的屏风上,它却没有根据游戏的规则将他抓出来。
同学兴奋地指着那只厉鬼。
已经发现了不对的左悬,没有来得及阻止他。
同学大声向同伴们喊道:“它们不再抓人了!你们看,这里就有一只鬼——”
被他直直指着的厉鬼,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嘴角一直咧到耳根,露出口中的森然白牙。
下一秒,仿佛得到了某种许可的厉鬼,就连带屏风一起,将眼前的同学扯成了两截。
紧接着,厉鬼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一个个躲藏在障碍物后的孩子们被找了出来。
陷入惊恐中的同学们四下逃窜。
变故陡生,左悬同样手足无措,只来得及带上离他最近的一个同学,飞快跑到附近没有鬼的空房间里。
厉鬼的脚步声,隔着一扇门,宛如催命符一般响起。
久久不曾破门而入的厉鬼,让左悬不禁心生妄想,会不会有什么规则让它无法打破房门,只要不到走廊上去,他们就是安全的?
妄想之所以是妄想,是因为这世上恐怕不会有比左悬更熟悉这里规则的人了,他清楚地知道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在阻止厉鬼,厉鬼之所以这么久都没有大动作,只是想让他们陷入未知带来的恐惧里。
果不其然,当厉鬼戏弄够了,它毫无征兆地发难,一拳砸碎了门板。
左悬按住同学的脑袋,让他背对着扑来的厉鬼,好歹能减少一些死时的恐惧。同学死死闭上了眼睛,左悬却不闪不避地看着厉鬼的面容越来越近。
本来就都是他的错……这些痛苦是他应该承担的……
房间内陡增的色彩,不是四溅的鲜血,而是几缕皎洁的月光。
左悬一怔。
随着厉鬼的身体四分五裂,他很快便明白过来那不是什么月光,而是在特殊环境下发出莹莹微光的丝线。
轻飘飘的丝线,在绷紧的那一瞬切碎了厉鬼的身体。
因惊愕而大脑空白的左悬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屋顶破了个大孔,不仅仅是屋顶,连云层也被割裂,露出明月的一角。
轻盈落下的白衣少年衣袖展开,好像一只月下从天而降的白鸟。
他如一片羽毛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左悬面前。
左悬完全呆住了,甚至连开口问他是什么人都做不到。
反而少年歪了歪脑袋,语气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不确定问道:“左悬?”
第92章 割裂
左时寒当下经历着从未见识过的难缠局面。
两个小孩此时此刻,正一左一右抱着他的腰哭。其中一位哇哇大哭,要是被外人见到只怕唯恐他一不小心背过气去,一个哭泣的时候倒是没有发出声音,但眼睛跟泉眼似的,往外涌的泪水止也止不住。
左时寒耐心不差,对小孩子也较其他人容忍些。只是放他们这样哭下去不像个样子,静等了十分钟,最后还是不留情面地把他们两个从自己身上扯了下去。
“别哭了。”左时寒声线清冽,他心有几分安慰的意思,只是从语气上颇难听出来,这句被误以为命令的话倒是让小孩们止住了哭声。
哭得凶些的那个抹了抹眼泪,抽抽噎噎地问他:“你是来救我们的仙女么?”
左时寒相貌年纪虽小,但并不很显女气,只是小孩一方面眼睛被泪水糊得朦朦胧胧,一方面又见他留着长发,下意识将鬼仙误会成了救苦救难的仙女。
“不是。”左时寒面无表情道。
他突然抬袖将两个小孩拢在怀中,孩子们起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后响起的恶鬼厉啸,很快叫他们脸色瞬间惨白。
数不尽的恶鬼,陡然察觉这边的动静后,纷纷往此处赶来。左时寒冷眼看着恶鬼们高大的身躯涌进屋里,又被他布下的偶线切做几段,触地化为飞灰消散。
纵使这些恶鬼们是没什么脑子的残缺魂灵,在目睹同伴们魂飞魄散后,自然不敢再靠近此处,可是它们后退的时候,没想到身后也已布下杀机。
左时寒在那高天之上,鬼墟与现实的缝隙里,早将此间情况看得透彻,不与这些鬼怪周旋,出手便是杀招。
清出一片场地后,左时寒才将两个孩子轻轻从怀里推出,垂眸道:“无事了。”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恶鬼若故意发出声响,步子总是沉重拖沓,如此轻快利落的脚步声是鬼怪不会有的。左时寒撤去偶线,片刻后探头探脑将脑袋伸进屋里来的人,果然是灵也。
“时寒哥——”灵也未来得及表述一番他对左时寒前来救援的激动,一个小孩便被推到了他怀里。
左时寒抬眸看向他,说道:“你且先照顾他一下。”
“哦哦。”灵也脑袋还没完全转过来,身体先领略了左时寒的意思,抱着小孩走出门去,贴心地将被鬼怪撞得破破烂烂的门合上了,到底遮上一遮。
压根没有进屋,只从门上恶鬼打破的孔洞看见左时寒身影的唐文微连忙迎了上来:“怎么样了,这位都来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灵也轻轻哼了一声:“那是肯定的。”
左时寒能进到这封闭的鬼墟来,出去就不会是难事,然而眼下的问题,最大的已不是他们该怎么出去。
灵也神情复杂地看向两位由于死里逃生,正激动地抱在一处的小同学。
死里逃生,说是死里逃生。可他们哪里知晓,自己早就已经死了。
眼下种种,不过是在这鬼墟一隅反复轮回死前所经历的那段过往。
灵也心里发愁,就在他为难该如何让这些小孩知晓真相的时候,耳边忽又响起仿若房倒屋塌的声响。
那响动从极远处传来,穿过层层墙板来到灵也耳中,饶是如此,声量依旧有震耳欲聋之感。
唐文微更是下意识捂了捂小孩们的耳朵。
“叔叔,发生什么事了?”小女孩惴惴不安地看向唐文微,连带着她的同学也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他。
然而叔叔担不住事,小孩看唐文微,唐文微看灵也。
“还能是什么事。”灵也心说这动静,再想到左时寒已经来了这里,但就只有一个人能造成了。
“估计是你们封师首席也杀上来了。”
杀上门来的封师首席,不比找准位置从天而降的鬼仙,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这条走廊。
房间内同样听见这声响动的左时寒放出一条偶线。偶线飘飘悠悠飞走,去给祝饶引路。又澄净如水的月光从头顶破洞处泻下,使得无色的偶线在某些时刻逸散出莹莹微光。左时寒看见左悬的目光追随了那截偶线好一会儿,直到再不可见,便问他:“你可认得那是什么?”
左悬点点头。
左时寒的出现,像是荒芜世界里落下一道石破天惊的雷,左悬有过激动不已的时刻,默默流了好一会儿眼泪,只是那番心情现在到底慢慢平静了下来。
左时寒起初看见他,便见左悬在沉默,快被恶鬼所“杀”时,他不闪不避,亦不发一言。后来左时寒神兵天降,他只觉劫后余生的同学号啕大哭,左悬依旧不说话,流泪时也是静默的。来到此时,左悬更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沉默像是这个孩子并不漫长的人生里的基调,他沉默着接受家人的安排,沉默着献出自我,沉默着死去,微小的反抗依旧压抑且无声,在鬼墟的无数次轮回里,他亦沉默着保守秘密。
左时寒想,他与何伟业记忆那个性格轻佻的左悬,确实很不一样。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不是左悬。”左时寒忽然想起这件事来,不过他也不需要左悬的回答,他肯定道,“你是真正的左悬。”
左悬抬头看他,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你这样说,是因为你见过其他的左悬吗?”
左时寒淡淡道:“看来你那时候年纪虽小,知道的事情却不是很少。”
左悬又低下头,失魂落魄道:“因为我年纪小,所以很多事情,他们不会避着我说。以前是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可慢慢地也就懂了。”
左悬死时只是个无知稚儿,可是他在这鬼墟里轮回的时间,加起来也有几十年。不同于每次轮回记忆也会被洗去的同学们的残魂,所有轮回左悬都记得。纵然在鬼墟中不得师长教导,但渐渐地,他心智到底是成熟了些,以前不明白的事,在一遍遍轮回里终究是明白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左时寒又问他。
“我没见过你,但我猜到了。”左悬说道,他的依据很少,只来自那截飞走的偶线,与身体里强塞进去的残魂三言两语的描述,“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左家的仇人,是左家历经数代与数百年,也要杀死的人。”
左时寒定定看着左悬茫然的面孔。
左悬的心智相较他死时,自然成熟许多,可是他毕竟一直被困在这一隅之地里,左悬的认知,说到底还是他九岁时的认知。
而他对左时寒的印象,依旧是那个可恶的,要血债血偿的形象。
左悬已然知道他的家人恐怕是错的,可是对于左时寒,除了那些带着浓烈仇恨的描述以外,他再不知道其他,于是此时面对左时寒,他脸上便显出了极端茫然的神情来。
左时寒最后,将手轻轻放在了左悬的头顶。
“将你知道的事情,一一说给我听吧。”
第93章 明天
在很小的时候,左悬就知道自己是一件容器。
这件事情并不是他自己发现的,而是由他父母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灌进他的脑子里。这两位继承了左氏一族的血亲并不认为他们在进行卑劣的行径,反而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感,认为自己在完成复仇这一件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无比正当的事。亲手使得自己孩子的魂魄被先辈的残魂侵蚀,在他们看来并没有使左悬的灵魂变得残缺,反而是在帮助他变得完整,父亲曾经无数次遗憾地说过,如果他能拥有和左悬一样的体质就好了,可惜他没有,他的魂魄不足以嫁接这么多先辈的残魂,也无法获得足够多来自先辈的智慧,这才使得这一伟大机会落在了左悬头上。
在很多年后,无数次轮回的间隙里,左悬意识到一件事,经历过类似洗脑的人不只有他。正是靠着反复输入指令,将孩子培养成工具的方式,左家才让复仇的意志延续数百年。
左悬本也该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在原来的计划里,左悬的魂魄本该与先辈的残魂并存。这一支左氏遗孤,代代传人都会作为容器进行培养,活人的寿命无法像鬼仙那样无穷无尽,于是他们就想出了这样一个也可以培养出持续数百年的复仇机器的办法。
由于左家很早就有培养鬼魂容器的做法——作为复仇对象的左时寒,准确说来也是一件脱离了控制的容器——因此这一计划进行得格外顺利。来到左悬这一代,制作容器的流程更是已然无比成熟。左悬虽然要将身体让渡一部分给残魂,但他的意识并不会因此消失,左家人很早就从实践中发现一件事,只有在身体原主人意识存在的情况下,魂魄缝合体才是最稳定的。
承载最多意识的那部分魂魄,也被左家人称作主魂。
很轻易就能看出来,眼前鬼墟中与左时寒相见的魂魄,就是左悬的主魂。
“我的魂魄……被切割成了很多部分。就像一块布一样,想要将其他的布料缝进这块布里,而且不能简单接在边缘,要彻彻底底缝在里面,首先就要将这块布剪开。”左悬的手指绞在一起,魂魄被剪切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可一旦想起,昔日的疼痛好似又会降临。
“他们就是一直在做这样的事吗。”声音自上方传来,语气里不带同情、悲悯这些出现在此刻合情合理的情绪,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感情,但左悬鼻头却不自觉酸涩。
左时寒的手依旧放在他的头顶,左悬一动不动,感受着那轻柔的触感。一直以来,他的父母都在告诉他左时寒是与他们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是只有一方魂飞魄散才能罢休的死敌。懵懂的儿时与漫长的轮回中,左悬都不清楚究竟该如何看待左时寒,但这会儿,他突然间有了很奇妙的感觉。
左时寒更像他的亲人。
在左家庞大的意志操控下,做出了反抗的他们,更像是亲人。
“很久以前,”左悬小声问,“那些人也是这样对待你的吗?”
“不太一样。”左时寒摇摇头,“如果说对你是进行了裁剪的话,对我更像是重塑。”
虽然都是容器,但目的不一,改造的方式也不一样。
左悬小心翼翼地往左时寒那里靠近了一点,左时寒并没有拒绝。
“不是所有的魂魄都能剪成很多块,很长一段时间里,新生的孩子有没有合适的灵魂,是无法预料的事。”左悬说道,许多事情他起初并不明白,只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又在鬼墟的轮回中梳理清楚,“但是在轮到我的时候,他们想出了在婴儿还没出生的时候,用外力改造魂魄的方法。”
左悬当然不是第一个实践这一方法的人,左家人在无数无辜人身上试验过后,等到有了足够把握,才将其用在左家血脉身上。
“年纪越小,灵魂越不稳定,这个时候我的魂魄能接上更多残魂,这些残魂……也更容易失控。”
左时寒垂眸看着左悬,封闭在鬼墟中,仍保存了很大一部分孩童心智的左悬,此时此刻就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不敢与人对视。
“当初是失控的残魂打开了鬼墟,一瞬间车上所有人的魂魄都被拉进鬼墟里,公交车才会失去控制坠河。”左时寒平静地说出当年坠河一事的真相。
左悬脑袋埋得更低:“我想要救大家的……可是我做不到。”
左时寒轻声道:“你的主魂,就是在那个时候脱离身体的。”
他已经将前因后果都想明白了。
救人心切的左悬,为了保护被卷入鬼墟的同学和师长,让自己的主魂从自己被缝合得快要看不出原来面貌的魂魄上脱落,仿佛一小块布料,在线还不牢固的时候,挣脱了那块拼接得混乱不堪的布。
但是左悬没能救下公交车上的人。
困难不仅仅来自年幼的他尚没有足够多对付鬼魂的手段,还来自不断漏进公交车内的梁光河水。
公交车上除左悬以外的所有人,死因归根结底是溺亡。
“左悬”能成为唯一一个生还者,也不是因为他运气比较好,坐的位置让河水最后一个淹过他。而是因为那些残魂察觉了□□面临死亡风险的危机,放弃了脱离身体的左悬主魂,选择先保住躯体。
在鬼墟内与鬼魂展开一场生死游戏的左悬,实际上面对的是一场一开始就注定死亡的游戏。
肉身死后,一部分魂魄感受到无常界的召唤,飘离这座被左家改造后,本就存在很大问题的鬼墟。
鬼墟自然不甘心放他们就此离去,强行留住一部分魂魄,并以这些魂魄为乐,展开无尽的轮回。
其他人被留住的魂魄只是他们原来魂魄的一部分,而属于左悬本人的意识尽数在这部分主魂里,他此刻拥有的,便是他的所有。
作为修习过法术,灵魂对鬼墟存在抗性的左家人,作为唯一一个保留了全部意识的鬼魂,左悬没有在每一次轮回重新开启的时候失去记忆,他记得从始至终的一切。
记忆还停留在刚被拉进鬼墟那一刻的其余人,心中怀着对生的希望,但左悬心知肚明,他们早就彻底丧失了生还的可能。
在他们遗忘的时间里,死亡已经降临。
左悬隐瞒了这件事,既然每一次轮回结束后,大家的记忆都会被清除,何必要让他们再多遭受痛苦与绝望。
可在默默承受真相的同时,分明知晓大家已经死去的左悬,分明知晓所有人都不会得救的左悬,还是在一次次轮回里,不遗余力地保护所有人。
他是如何想的呢,是因为愧疚吗?
左时寒低头看着左悬头顶的发旋,在鬼墟中保护了同学师长几十年,一直充当着保护者形象的左悬,好像突然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在讲述往事的时候,不知不觉钻到了左时寒怀里。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会摧毁这座鬼墟,”左时寒不得不告诉左悬一件残酷的事,“但消失的不仅是鬼墟,里面的灵魂也将不复存在。”
左悬愣了愣,仰起头来看向左时寒。左时寒发现在他不敢与自己对视的时候,左悬一直在默默流泪,此刻泪痕未干,眼眶通红:“他们不可以转世投胎吗?就像其他的鬼魂那样。”
他死去的时候到底是太小了,对很多事情的了解还有限,以至于他没有发现一件事情。
“除你以外的其他人,只是带有一部分意识的残魂,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的记忆如此脆弱,每一次轮回重启,他们的记忆也会重新开始。”左时寒道,“他们主要的魂魄,早已去往无常界。”
“这样啊。”最初的怔愣后,左悬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同学师长可以完整地投胎转世,但对于遭遇了鬼墟的他们来说,现在这样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
左时寒告诉他:“真正会消失的,只有你。”
左悬的主魂被困鬼墟后,他的躯体为那些残魂所有,并且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死去,此刻不知道是掩埋在哪里的一捧骨灰,一抔黄土。
留在这里的,就是左悬的全部。
“你在这里待了太多年,和鬼墟的联系已经太深了。”左时寒一五一十地对他说道,“而且你的魂魄本就因为后天的改造千疮百孔,如果你的魂魄是完整的,尚可以抵御鬼墟的侵蚀,现在你已经和此处连为一体,我没法把你单独剥离出去。”
一旦鬼墟被毁,真正的左悬也会灰飞烟灭。
“我不在意,”面对魂飞魄散的结局,左悬却并不在意自己会变成怎样,他只在意一件事情,“消失的时候,会痛苦吗?会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消散吗?”
“不会,”左时寒摇摇头,“如果我不告诉你,你甚至不会意识到这件事。”
左时寒完全可以不告诉左悬鬼墟毁灭后的后果,等待他在无知无觉中消失,但他觉得,在鬼墟中默默保护了其他人几十年,未有一刻放弃的左悬,有资格知道这件事。
“那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左悬抓住左时寒的衣角,“让大家以为自己得救了吧,哪怕是假的也好。大家已经为了这个希望,在这里挣扎了太多年太多年……”
“好。”左时寒轻声应允。
在动手毁掉这座鬼墟之前,左时寒还有需要问左悬的事。
“我要知道,左家准备用来对付我的计划。”
左悬并无隐瞒的打算:“可是……我知道的也很少。”
那时候的他还太小了,虽然父母从不瞒着他,但他还想不到有目的地去了解计划的核心
“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就好。”左时寒说道。
于是左悬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絮絮说了很久。
等左时寒终于从左悬那里了解了他所知道的一切,一扭头,便看见残缺的门后,一双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是祝饶。
祝饶的形容此刻有些狼狈,毕竟谁顶着无数厉鬼从鬼墟外围一路杀到这里,都不可能做到头发衣服一丝不乱,但祝饶气质沉稳,此刻抱着刀,外形上的些许凌乱只让他显得洒脱。
注意力都放在左悬说的话上,左时寒不知道祝饶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又看了多久。
想到祝饶也许已经在门外守了好一会儿,左时寒心头浮上一种安心的感觉。
他按着从他怀里出来的左悬的肩,带着他一起往外走去。
“鬼墟要塌了。”祝饶告诉左时寒,“我没有在这座鬼墟里发现界石。”
左时寒点点头:“几百年前,这座鬼墟的界石就已经被左家拿走了。”
界石虽然易主,但由于界石仍以另一种形态存在,所以这座鬼墟并没有消散。
然而因为界石和鬼墟的绑定实际上已经被解开,所以他们可以越过摧毁界石这个步骤,直接毁掉这座鬼墟。
祝饶走到左时寒身边,略略弯下腰,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那些小孩,也会跟鬼墟一起消失。”
祝饶和左时寒一样看出了这些魂魄已然与鬼墟密不可分。
了解过公交车坠河的往事后,再看见这些小孩的魂魄,当年发生了什么并不难猜。
已然知晓车上师生早就转世投胎,要不要将这些拥有一定意识的残魂看作独立的人,为他们的消散感到悲伤,是一个复杂的问题。祝饶一时也不知道如何看待这些残魂,但有一件事情是清楚的,左悬不会和他的同学师长一样,有转世的机会。
发现祝饶目光看着左悬后,左时寒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低声说道:“我已经告诉他了。”
祝饶有些惊讶于知道自己即将魂飞魄散的左悬此刻神情的平静,但左时寒既然已经处理好,他也没有多作纠结,转而说道:“还有一件事。”
左时寒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他一出门就看到了那只藏在阴影里,腐烂了一半,露出森森白骨的鬼魂。
左时寒在尝试进入鬼墟的过程中,便知道了公交司机趁着鬼墟开启,重回故地的事。
现在看来,他应该刚好和祝饶撞到一起,又被祝饶带到庙中。
而且大概率,已经见到了那些故去的人。
“他融合了自己留在鬼墟的残魂,自然而然想起了经历的一切。”祝饶说道,“现在问题在于,那部分残魂与鬼墟密不可分,他如果带着这部分残魂,鬼墟消散的时候,他也会一起消失。”
对过去真相的执念,是司机留存至今的原因。
他是想要剥离这部分残魂去转世投胎,还是保留这部分魂魄,与其他残魂一起消散。
“交给他自己选择吧。”左时寒说道。
交涉的事情交给了祝饶。
司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做出了决定。
失去残魂等于失去这一部分记忆,不过过往的真相仍可由他人告知,但……
“转世后的我,并不是现在的我。”随着残魂回归,不再如先前那般浑浑噩噩的司机低声说道,“止步于这一世也没什么不好,就让我完整地走完最后一程吧。”
司机从阴影中走出来的时候,血肉覆上骨骼,他以死前最后一段时间的模样,出现在众人眼前。
走回那些,时间被永远定格在死亡之时的人中间。
“好可怕,我还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在先前的游戏里被鬼怪所“杀”,又被左时寒等人“复活”的小孩哭哭啼啼地和同学抱在一起。
“得救啦!”有小孩欢呼,“明天还需要上学吗?”
老师苦笑,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小孩想上学,她明天也不想上班了。
“班长,谢谢你。”有小孩靠近左悬,拉住他的手,“真的会有人来救我们。”
左悬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原来的庙宇是一座进去了就出不来的迷宫,但不久之前,不仅屋顶被左时寒破开一个大洞,祝饶过来的时候也强行清除了一条通道。
师生们迫不及待地跑到这座可怕的寺庙,发现有一辆熟悉的公交车就停在门外。
其他时候没发挥过作用,这会儿被推出来引到众人的唐文微努力扯出一张热情洋溢的笑脸:“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路我们已经开好了,大家坐上车,没一会儿就能出去啦!”
师生们兴高采烈地上车,人群之中,唯有知晓一切的司机和左悬兴致不如其他人那般高昂。
但他们脸上,同样带着笑容。
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大家怀着期许坐上回家的车。
河面上的世界,已经是五六十年后的世界。
左悬在座位上坐好,感受汽车启动时的颤动,怀着与其他人一样的欣喜,奔赴那个不会到来的明天。
仿佛夜幕中一颗星星的消散,须臾,梁光河下的鬼墟永远熄灭了。
第94章 落后一步
终于回到地面的唐文微,险些抱住自己的上司痛哭流涕。
只不过在对上祝饶警告的冷眼后,他立刻打了一个哆嗦,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对了!”唐文微还记得祝饶交代他的事,“祝哥你叫我查的东西,我都用手机拍下来了!”
他擦了擦一脑门汗,伸手去兜里摸手机,结果掏遍身上的衣兜都没掏到。灵也想起自己被人暗算前拿唐文微手机给祝饶打了电话,钻进唐文微车门就没关上过的车里,成功在地上找到了唐文微的手机。
还以为自己手机不翼而飞的唐文微松了口气,连忙打开相册把屏幕摆到祝饶面前,祝饶把屏幕往下压了压,好让左时寒也方便看到。
“我查左悬没查到多少东西,但是在查许安琴这个名字的时候发现她上过报纸,是在一个有关族谱文化的专栏里。那段时间县里在搞相关的文化传承活动,许安琴的名字被捎带着提了一下。我看到里面写相关人员登记了一本绍县城市农村年代比较久远保存比较完好的族谱名录,就去把那本名录的扫描本搜了出来,没想到里头刚好有左家祠堂的地址!”唐文微也不知道左时寒他们看到了哪里,拿着手机絮絮叨叨讲述自己发现左家族谱的经过,“我也不知道你们具体想查什么,就把族谱全部拍下了下来——你别说,他们家这近亲通婚情况真的很严重,几百年都是那一脉人!”
唐文微拍下的族谱往前可以追溯到明朝中后期,然而却只有寥寥不到百页,只因基本是些血缘关系没出五服的人在那通婚。唐文微一边拍照一边啧啧称奇,现代人都知道近亲结婚容易生出畸形儿,也不知道左家人是怎么延续至今的。
“里头有一些名字画了红圈,祝哥你叫我查的左悬也在画了红圈的人里头。”唐文微嘀咕道,“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规律,有的人画有的人不画,翻到最前头,几乎每一个人都画了圈。”
唐文微看不明白,祝饶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他看向左时寒,左时寒神情沉静,一张张照片翻阅这部族谱时脸上并没有外露的情绪,但祝饶猜以左时寒对左家的了解,他应该完全想明白了。
果不其然,来回翻了两遍后,左时寒说道:“红圈圈出来的,是提供残魂的人,和被嫁接残魂的人。”
红圈格外密集的那几页里出现的名字,都是左家“先祖”,先祖一词是对现在的左家人而言,对左时寒来说,其中有不少是他亲眼见过,甚至亲手杀死的人。
当红圈变得稀疏,被红圈圈住的人代表的就成了容器。
左时寒开口后,在场两鬼一人全明白了,只有唐文微依旧云里雾里。他挠了挠脑袋,觉得这事他还是不要掺和的好,无知是福,只是有件事情他实在担心:“虽然这本族谱到底有什么特殊的……但是,那人不会还来杀我吧?”
左时寒摇了摇头:“不会。”
他说得简短,祝饶为他补充:“那人不想我们看到这些东西才会对你动手,如今我们已经看见了,他自然也没了对你下手的理由。”
唐文微顿时松了口气,期待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祝饶看向左时寒。
左时寒说道:“我要去一趟左家的祠堂。”
祝饶又默默看向唐文微。
唐文微哭丧着脸:“不会要我带路吧?”
他捂着胸口,一副马上就要晕厥过去的夸张表情。祝饶知道这人身体素质不行,被关鬼墟里折腾了这么久怕是累得倒地就能睡,倒也没有为难他:“地址发我就好,你可以回去了,辛苦。”
唐文微连忙把拍下的照片连同左家祠堂地址打包发给祝饶,最后的精力全用来开车回家了。
祝饶自觉地往驾驶座走去,只是刚打开车门就被左时寒拉住了衣角,左时寒的情绪总是不强烈,但是祝饶清晰地从他眼中看出了担心:“你……你还好吗?”
祝饶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就是再砍一个鬼墟的鬼也不会有问题。”
左时寒认真道:“如果困了的话,我来开车也可以。”
已经爬上后座的灵也看到左时寒关心祝饶还是会有点不爽,撇了撇嘴说道:“我也可以!”
鬼仙未必学过开车,但装个样子实际上用法力开完全没问题。
祝饶失笑:“真没事,你们两个哪个看上去到拿驾照的年龄了?可别半道就被交警逮着了。”
左时寒被祝饶送上了副驾驶,但他显然还有点担心,一路上大多时间都在看着祝饶。
被左时寒注视着,祝饶别说困了,他现在兴奋得要死。
灵也看不惯他那么顺心,时不时就要探出脑袋凑到他们中间说话,大部分话是对左时寒说的:“哥,这本族谱你打算拿来怎么办?”
弄明白左家后人身上的残魂属于哪些人后,对付他们的手段便能明确不少,灵也脑子里一时间冒出好几个模模糊糊的计划来。
“先去祠堂。”左时寒只道,“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的尸骨。”
同为左家人,他对现在的左氏后人不了解,却握有残魂的生辰八字,只用来追踪也能派上大用场。只是仅掌握生辰八字,施术效果难免大打折扣,左时寒当年并未对左家人的尸身下手,若是有人侥幸逃离,以他们对传承的重视,必然会想办法将那些尸身收集起来。
祝饶与灵也都听懂了左时寒的意思,祝饶加快车速,不过半个小时就开到了左家祠堂所在的村落。
那是座颇为偏僻的小村庄,挨着一条公路,村里的小道不宜通车。祝饶找了块空地将车停下后,二鬼一人下车步行进村。
他们赶往梁光河时是深夜,抵达这座名叫承义的小村子时天已然蒙蒙亮。这会儿不是农忙时节,村民起得也晚,一路走去不见其他行人。村庄也格外安静,听到最多的便是自己鞋底踩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发出的声音。
只有四十来户人的村庄,从南走到北也就花个十几分钟。左时寒等人一直走到村子最深处,才终于看见一个背着锄头打算进山的大爷。
祝饶上前叫住了人,听闻他们的来意,大爷脸上露出迟疑神色,有些怀疑地看着眼前三人。
一个成年男人,一个少年,一个小孩,这搭配看上去着实奇怪。大概是看他们面相不像坏人,大爷最后还是说道:“你说左家的祠堂啊,它不建在村里,建在后山。我刚好要去后山挖点春笋,能路过那里,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跟着我走。”
几人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连成一串跟在大爷身后。山路崎岖难行,窄得只容一人通过,左时寒抓着祝饶伸到后面的手走在他身后,听祝饶与大爷闲聊。
说是闲聊,其实是乘机套话。
祝饶问道:“怎么把祠堂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后人去祭拜不是很不方便?”
大爷说道:“姓左的那家人住在这里的时候,他们住的地方也偏僻得很。我听我娘说一两百年前他们就迁到这了,住了这么多年还像外人一样。”
祝饶道:“他们原来不是这里人啊?”
大爷点点头:“是啊,原来就不是这里人,带着祠堂一起迁到了这里。二三十年前那家最后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搬走了,不过祠堂没有一并迁走,就这么在山里立着,也没见那家里的小孩长大后回来看过几回。”
祝饶睁着眼睛说瞎话:“实不相瞒,我们是看到旧报纸里的一篇报告后很感兴趣才找到这里来的。您说的那女人是不是叫许安琴?我在报纸里看到了她的名字。”
“许安琴?好像是这个名字。”大爷挠了挠头,听到祝饶这一番话后,他对他们的怀疑倒是又打消了一些,“那次采访我还有点印象。那左家可真奇怪,明明家里没几个口人,却能搭出座祠堂来。我偷偷透过门缝看过几眼,一堆牌位和骨灰坛子摆开,整得像模像样的。不过那里面给人感觉阴气森森的,我看过几次后就不敢看了。”
祝饶捕捉到了重点:“骨灰坛子?”
“是啊。”大爷点了点头,“早几十年我们村里还有不少土葬的,左家倒是一直火化。也不在外面专门找块地建个碑把骨灰埋了,全就摆在祠堂里头……我上回见到许安琴那娃,还是他回来送他娘的骨灰!”
祝饶回头看向左时寒。
左时寒轻轻摇了摇头。
左家并没有火葬的传统,甚至是抵制火葬的。
他们这般做的原因也不难想,一是为了方便携带与躲藏,二是为了使残魂对左时寒的怨气更加强烈,足见他们对左时寒有多么恨之入骨。
“到了,这是这儿。”大爷在某个岔路口停下脚步,给他们指了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沿着这条道走到尽头就能看到左家祠堂,我还得去挖笋,就不送你们了。”
三人道了谢,没有急着往左家祠堂走去,反而在大爷走远后观察起这条小径来。
杂草遍生,足见已经很久没有人走这条道路,清理这条道路。
但此时此刻借着熹微晨光,却能看见杂草上明显的脚印与轮子轧过的痕迹。
“脚印很新,是三个人的脚印,其中有一个是唐文微的。里头还有一个小些的鞋印,要么是女人的,要么就是小孩的。”祝饶分析道,“进去的浅,出来的深,有两个人出来的时候带着重物。”
“小一点的那个,应该是偶师的鬼偶。”左时寒说道,虽然气息格外微弱,但也被他捕捉到了。
灵也蹲在路边,表情忧心忡忡:“那些骨灰恐怕都被转移走了。”
几人都明白骨灰坛子大概率已经不在祠堂了。
左唯安显然足够谨慎,在意识到左家祠堂的位置暴露后,他先是对唐文微下手拖住左时寒和祝饶,又赶回祠堂紧急转移了左家人的骨灰。
虽然心里清楚这会儿过去只能扑个空,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几人还是决定去祠堂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遗漏的线索。
踩着满地杂草走到小道尽头,一栋破败建筑出现在他们眼前。祠堂占地极小,与左时寒记忆里气派恢宏的左氏宗祠相较破落得可怜。明明此刻头顶的天空已然越来越亮,阳光穿过树梢洒在祠堂上,却没有给它增添一点暖意,它仿佛一只蛰伏于深山的怨鬼,终日怨恨地窥视它的仇人。
左时寒目光冷冷,并不为之触动。
祠堂大门未锁,左时寒伸手轻轻一推便将其推开。遽然阴风大作,房门难听的嘎吱声被厉鬼的呼啸声遮掩,无须左时寒动手,时刻提防着的祝饶已然一刀将其斩开。
一只弱小的厉鬼,无法对他们造成任何威胁。
左唯安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但他依旧做出了这一布置,像是在嘲笑他们晚来一步。
厉鬼在刀锋下消失无迹,左时寒先一步踏进祠堂,只见迎面映入眼中的层叠架子空空荡荡,其上还满是牌位与骨灰坛被搬走后的痕迹。
第95章 复有今时
祝饶的刀锋斩开了厉鬼,也顺带拂开被阴风带着往他们吹去的灰尘。
“哇,怎么这么多灰!”灵也大呼小叫着挤开祝饶走到前头,拿自己充当诱饵,确定祠堂内再无危险后,才高举手挥了挥招呼左时寒过来。
“这里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左时寒说道。
确实不剩什么,或者说逼仄的祠堂里本也就装不下什么东西。在骨灰坛和牌位被打包带走后,一眼望去只能看见一层又一层空空荡荡的架子。供奉的用品倒是没有一并带走,但显然多年无人打理,糕点硬得好似石头,瓜果早已烂到连腐臭味都没有,只留下干瘪的一团,长明灯里的灯油早便燃尽,无人去添,香炉里的香也早就燃到底,铺着一层厚厚的香灰。
这里灰尘厚到令人觉得没有能落脚的地方,没有能用手直接去碰的事物。
地面上有几排明显的脚印,重叠之处颇多。
“左唯安,”祝饶道出“左悬”与许安琴之子的名字,“他和他的鬼偶来回了几趟,将牌位和骨灰坛全搬走了。”
“还有那本族谱!”灵也补充道。他背着手探头探脑,将祠堂里里外外搜寻一遍,没有找到那本族谱的踪迹。
祠堂里实在找不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左唯安来此一趟,带走了所有他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又留下那只仿佛在挑衅左时寒等人的厉鬼。他这一切做得匆忙,但凡动作慢上一点,他都有可能半道被左时寒堵住。
连点骨头渣子都没找到,灵也闷闷不乐:“白来一趟了。”
左时寒却丝毫不见沮丧。
他将祠堂的每一个角落都仔细检查了一遍,连供桌底下与头顶的天花板都没有放过。即便绝大部分东西都已经被左唯安带走,但环境本身就能体现出很多东西。
“这座祠堂,是不是太久没有人回来了?”左时寒一边想,一边将疑惑说出口。
灵也歪了歪头,一时间没想出这有什么问题。
而祝饶也感到奇怪:“能在复仇一事上执着至今,迁居异地也要建起祠堂,左氏后人应当极其注重祖宗祭拜才对。但看此处堆积的灰尘,在今日之前,只怕左唯安有个三四年没回来了。”
左唯安为何不归?
可是他遇到了什么问题,以至于一年都回不来一次,将祠堂好好打扫一番?
灵也努力转动脑子:“该不会是怕被我们发现,所以不敢回来吧?”
可他们查到这里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这个说法讲不太通。
“他或许确实遇到了一些问题,但只要有心,此地不至于破败成这样。”左时寒在思索片刻后,开口说道:“也许,只是因为他不想回来。”
祝饶看向左时寒,他隐隐约约领会了左时寒的意思。
左时寒没有就此事多言。
梁光河下遇见真正的左悬,让左时寒改变了曾经的部分想法。哪怕是执念强大的鬼魂,念想也难以持续百年,纵使是左时寒,历经百年光阴之后,使他留存于世的执念也已不是最初那些。人的恨意,是否真的能延续鬼魂都难以拥有的时间,一代一代地传递下去?
左时寒拉住祝饶的手,他打算离开这里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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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了一整夜后,祝饶的车终于载着二鬼一人,披着熹微晨光往市区驶去。
早高峰还没有到来,一路畅通无阻,眼看着就要抵达老小区,祝饶在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车,等红灯结束的时间里,他回头默默看了一眼后座的灵也。
“看我干吗?”灵也奇怪地回看过去。
祝饶轻咳一声,委婉道:“我和时寒要到家了。”
灵也:“……”
你和时寒哥要到家了,所以他这个电灯泡也该下车了是吧?
灵也心中万分悲愤:“知道了,不打扰你们了,我现在就下车!”
“再等等,到了前面那段路在下。”左时寒扭头对灵也说道。
毕竟他们现在在内车道,灵也想要下车就只能表演个原地消失了。
但灵也没想到自己打开车门跳下去后,左时寒也跟着下了车。
灵也面露茫然:“哥?”你不跟祝饶回去啦?
左时寒温温柔柔道:“边上有早市,我陪你去买些早点,你带在路上吃。”
灵也感动得眼泪汪汪。
以左时寒过去的不食烟火程度,是肯定想不到这种事的,但一想到左时寒会有这样的变化是祝饶的缘故,而这样的左时寒如今已然是祝饶的人……祝饶的鬼了,灵也的想法就在祝饶人还行和这人真可恶之间反复横跳。
灵也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发现鬼魂也有必要重视身体健康。
左时寒不晓得灵也心里在想什么,误以为他是不喜欢这家早点摊,低下头问他:“不想吃煎饼吗?”
在想其他事情的灵也猝不及防被点到,慌乱间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眼见左时寒目光愈发不解,胡乱点了周边一家铺子:“我们去那吃吧!”
灵也点到了一家面馆。
“那坐下吃好了。”左时寒点了点头,“面在汤里放太久的话,会坨掉。”
灵也扭头看向跟在他们身后两米处的祝饶,小声说道:“他也一起吃吧。”
虽然灵也大多时候对祝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但祝饶平时表现得太知情识趣,以至于打定主意要做刻薄丈母娘的灵也偶然也会良心隐隐发痛。
他主动在桌子一侧横凳的中间,让左时寒和祝饶坐在对面。
看着祝饶为左时寒添好调料配菜拌好面,他才轻哼一声,算你小子懂得表现。
位于左时寒与祝饶所居老小区附近的早市,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碗里的面也一点点浅了下去,灵也头埋得很低,看上去恨不得整张脸埋进碗里,吃得格外投入的样子,实际上吃面的速度已然慢到恨不得一根面一根面的吸溜。
慢到对面的人不仅都吃完了,左时寒还去买了些包子煎饺麻球,各种零零碎碎的早点,打包好后抱在手里。
左时寒就是在迟钝,渐渐也觉察到了灵也的异样。
他不确定道:“是吃不下了吗?”
不应该呀,他们早就不是活人,眼下虽有实体,但完全是用法力凝聚出来的,吃下去的东西都会被直接同化,如果他们愿意,照理说想要吃下去多少东西都没问题。
小店的外头人来人往,人群的喧嚣传入耳中。
这些噪声像是给灵也打了个掩护,让灵也终于能说出心里话:“不是的,我只是、我只是想和你再待一会儿。”
灵也抓着筷子的手指用力到都泛白了。
左时寒微怔后,扭头看向祝饶。
祝饶明白这一眼的意思,他握了握左时寒的手。他的家就是左时寒的家,左时寒当然能凭自己的心意招待客人。
得到了鼓励的左时寒试探着说道:“那,待会儿你跟我们一起回家?”
“不打扰你们啦。”灵也摇了摇头,“我心里也不是全是舍不得,就是……我就是觉得心慌。”
灵也终于抬起头来,直视左时寒。
他的眉微微皱起,眼睛里满是担忧:“查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左氏后人的踪迹越来越清晰,明明是件好事,但就是因为事情快要结束了,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都冒出来。”
灵也按住自己心口,露出一个苦笑。
“我们与左唯安,也算有过几度交手,左唯安虽然没讨得多少好,但也确实做到了一些事情。”灵也说道,“我害怕那些事情真的能对你不利,我害怕……我们不能再像现在一样坐在一起吃东西。”
心中的担忧与恐惧,终于被灵也尽数诉之于口。
说完之后他都有些不好意思,怕左时寒笑他胡思乱想。
但左时寒只是神情温和地注视着他,语气温柔却坚定:“不会的,无论他有什么布置,我都会回到你们身边。”
鬼魂依执念而存。
只要这份执念不散,左家人便永远无法拿他如何。
灵也眼眶红红,恰在这时祝饶开口道:“我会护好时寒,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灵也快要冒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
“哼,我也会保护时寒哥!”落后祝饶开口的灵也感觉自己败了他一次,心中暗道可恶,“时寒哥,那我先走了,我去找蝶姑和月娘她们,看看还能不能查到一些东西。”
说罢他豪迈地抬起碗,将碗底的面汤一碗闷了。
“也不用太着急的。”左时寒说着,将那一大袋早点递给灵也。
灵也提着早点,斗志昂扬地离开了。
灵也走后,祝饶对左时寒说道:“我待会儿也要去协会一趟,协会那边资料全人手多,想要定位左唯安也容易。”
左时寒却没有像送别灵也那样依依送走祝饶,不容拒绝道:“你回去先睡觉。”
鬼魂不睡觉也不会有事,但祝饶忙前忙后,都多久没睡了?
祝饶试图抗争:“时间紧张……”
“先睡觉!”左时寒直接打断了他,顿了顿后补充一句,“我陪你睡。”
祝饶:“……”
祝饶没意见了。
“咳,好吧,那我睡个六小时,做完午饭再走。”祝饶想了想后问道,“或者,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协会?”
祝饶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然而出乎意料的,左时寒立刻摇了摇头。
“你一个人去吧,”左时寒道,“我也有点事情要做。”
祝饶,灵也,阳间的封师,无常界的鬼仙,都在为他的事情忙碌。
而身处漩涡中心,左时寒也已然确定了自己要做的事。
第96章 左唯安
绍县的清晨起了些薄雾,随着太阳逐渐攀升,日光一晒,那轻薄雾气也就散了。
这个时候,一辆银色的面包车缓缓停留在县城一角。此地为冥河所在,阴阳两界模糊地带,若将这条“河”在地图上画出来,祝饶买下的房子位于冥河之首,面包车停下的小区便在冥河之尾。
阳气浑浊,阴气炽盛之地,足以掩盖很多东西。
这片小区同样是片老小区,公共道路穿插其中,随着上班上学的高峰期到来,大小车辆鸣笛声、行人说话声交杂一处,格外吵闹。但小区内却有一处难得清静之地,整栋楼安静无声。
银色面包车就停在这幢楼下。
车门打开后,里头走下来一个从头到脚一身黑的青年。他剪着利落的短发,裸露在外的皮肤却不如穿着打扮那么有精神,苍白得像是一个只剩半口气的病人。
他径直走下车,反手拉开一旁的后车门,开关车门的声音只响了这几次,面包车的另一端,却突兀地出现了面无血色的长裙女人。
说是突兀,只因那女人好似是平白冒出来的,不是从车上下来,不是从远处走来,突然间便站在了那里。
青年根本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奇怪的,他从车后座抱下来一只大纸箱后,冲着对面的女人喊道:“阿姐,帮把手!”
女人垂落在身侧的手这才动了,她神情冷漠,隐隐透出一股不情愿,但还是动了。
一只又一只的纸箱,被二人从车上搬了下来。
最后两箱的封口没有封好,轻轻的磕碰叫箱子露出内里一角,只见里面一箱是白瓷坛装着的骨灰,一箱是叠放在一起的牌位。
太阳还在往最高处攀升,此时此刻,楼房挡住了阳光,好像有阴风于此阴凉之地穿梭。
“得搬个好几趟。”青年说着,抬头看了看他们的目的地,眼前这幢民房的三楼。
长裙女人已然默不作声地搬着两箱骨灰坛往上走。
骨灰坛子本来就很有分量,装满了骨灰坛的箱子更是沉重无比,但它们落到女人手中却显得轻若无物。长裙女子恍若一只幽魂,轻飘飘地往楼上移动。
青年也抱上一只箱子,跟在她身后。
进入楼道以后,周身气温骤然降了许多。
阶梯上铺着薄薄的灰尘,扶手处结了些许蛛网,可见这条楼道,已经长时间没什么人走了。
楼道一侧的墙壁被粉刷过,有人在上面用红色的颜料写字,写了又刷,刷了又写,以致现在还有一些字留在墙上。无论是字体的颜色,还是依稀可见的字眼,都显得触目惊心。
还我女儿!
徐栋梁杀人魔!
徐栋梁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咔嚓一声轻响,长裙女人踩到一张同样印有这些字的残页,她看都没看一眼,抱着箱子站定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门前。
没有人去开锁,但房门自动打开了。
门后空空荡荡。
长裙女人走进去,将骨灰坛子放在客厅的空地上,她的动作绝对算不上温柔,箱子落地时里边的坛子震了一震。
窗帘簌簌,屋内阴风吹过,不满的残魂现出身形,残缺的脸上是阴恻恻的神情。
长裙女人没有看它一眼,扭头就往屋外走去,与跟在后头的青年擦肩而过。
残魂阴森道:“你的这只鬼偶,太不懂规矩。”
青年满不在乎道:“有吗?要做的事情她都做好了。”
只是态度不太好。
残魂确实没法在长裙女人身上挑错,最后神情阴沉地钻进了青年体内,好似一支利箭直接钻进青年胸口。
青年的表情因剧痛扭曲了一瞬。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体内的残魂却不会与他感同身受,它借青年的身体开口,声音仍是青年的声音,却完全换了一副语气。
“之前你说自己忙于研究对付那孽种的方法,无空回乡祭拜,眼下该当有空了吧?”
青年磨了磨牙,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当然。”
他和长裙女人一起往返六趟,方才将骨灰坛与牌位全部搬进屋中。
青年的嘴巴里不断发出各种各样用着他的声音,语气却截然不同的话。
那些声音指挥着他摆放牌位与骨灰坛,摆上祭品供奉香烛……女人听着这些话,微微皱起了眉,砍向案板上排骨的力道一次比一次重。
笃笃笃。
笃笃笃。
伴随着刀砍声,青年终于将牌位与骨灰坛安置好,但他体内的那些残魂依旧没有消停。
残魂用他的嘴巴说道:“陈有蓉那个丫头,你也该把她叫过来了。”
青年道:“表妹还在读书呢。”
残魂语气阴沉:“有什么好读的?能让她读完大学都不错了,就你非说再读个研也没什么。再这样读下去,你们什么时候能有孩子?”
青年嬉皮笑脸:“哎呀,急不来的。”
那些残魂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的。
但是青年有着更充足的理由:“左时寒已经发现了我,他找上门来也就这几日的事,有蓉就是现在过来,也来不及了。”
青年正是左唯安。
为了让子孙后代的魂魄适合容纳先祖的残魂,左氏后人历代都在内部通婚,这一代适合通婚的人唯有左唯安和陈有蓉。当左唯安将他与陈有蓉的事拖到现在,一切确实已经来不及了。
左唯安又说道:“如果计划成功,左时寒将不复存在,我和表妹,也没有结婚的必要了。”
残魂沉默片刻后,说道:“此事到时再议。”
左唯安在心中冷笑一声。
这个回答,真是一点也不出乎他的意料。
即便左时寒魂飞魄散,这些依靠寄身后代魂魄上,历经数百年延续至今的残魂,真的愿意随着左时寒一起消散吗?
左唯安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残魂提到陈有蓉,倒是让他想起快要到他固定给陈有蓉打钱的日子了。
早一点打过去也没事,左唯安掏出手机,找到置顶的联系人,转账过去两千块。
陈有蓉:【?】
陈有蓉:【我说过我一直有在兼职,你不用再给我打钱了。】
左唯安:【多点钱也好嘛,手头不用紧巴巴的。】
陈有蓉没听他多说,把转账退了回去。
她退,左唯安再转,她又退,左唯安又转。
陈有蓉服了。
那笔转账她没再退,也不领取,就那么放在那儿。
过了会儿,陈有蓉发来信息:【我回绍县吧。】
这句话仿佛晴天霹雳,看到的一瞬间,左唯安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左唯安:【你这还在上学呢,绍县又离得这么远,回来做什么?】
陈有蓉:【读下去也没意义,反正我这辈子要做什么事情,一出生就定了。】
他们的人生,在出生时就决定了。
先出生的那个充当容器,后出生的那个若是同性,就捣碎魂魄作为耗材,若是异性,便与容器诞下新的容器。
左唯安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她,而聊天界面上,陈有蓉的消息还在发过来:【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
千里之外的女孩,抱着手机默默打下这行字。
她想要咒骂那些魂魄,但她知道自己发的消息那些魂魄也能看到。它们监视着后代生命的轨迹,于是一代又一代的人,都根据它们定下的道路行走,无法摆脱。
陈有蓉于是最后只说了这句话。
左唯安看着聊天界面陷入沉默。
许久后,他回复道:【好好读书,这里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然后便将手机锁屏,塞回了衣袋里。
看到他发了什么的残魂阴阳怪气:“你倒是有担当,会照顾人。”
左唯安脸上总是带笑,这会儿嘴角的弧度却慢慢平了下去:“我说了,只要计划成功,在这一代解决掉左时寒,就没有必要把有蓉牵扯进来。”
残魂冷哼了一声。
无数位先祖不满地喊道:“你的那个计划……我们死得那么痛苦,凭什么,凭什么要让左时寒那么轻松地死去?!”
“那你们还能怎么办呢?”左唯安冷冷道,“左时寒做了几百年的判官,是鬼亦是仙,他即便将自己的界石放在你们面前,你们能有十足把握毁掉它吗?”
残魂无从反驳,沉默不语。
“眼前最有可能实现的计划,便是消弭他的执念,令他自行散去。”左唯安说道,“你们没法正面毁掉左时寒,只能让他在美梦里死去。”
缝补在他魂魄上的残魂不断叫嚣。
恨啊。
恨啊!
它们这么痛苦,如此怨恨,为什么反倒要送给左时寒一场美梦。
可是左唯安已经用漫长的时间与充足的准备说服了它们,它们不甘心不情愿,但也已认可这是唯一有可能“杀死”左时寒的办法。
“左时寒已经发现了我,也发现了你们,没有回头路了。”左唯安说道,“趁着他现在对我们的布置还不清楚,应该尽早动手,一旦他有了防备,就未必能成功了。”
残魂罕见地沉默下来。
左唯安知道它们在犹豫不决,眼下距离它们“杀死”左时寒似乎只剩下最后一击,当成败皆系于此,它们开始犹豫不决。
“如果一直这样瞻前顾后,不敢放手一搏,便是再过上百年,你们也不会成功。”左唯安冷下去的声音添了一把火,“我已然将我的性命,我的魂魄,我的鬼偶全部投入进去,不要因为你们的留手,导致我做的一切功亏一篑。”
残魂知晓左唯安的一切,左唯安却不知道它们之间是如何交流的。
他只知道残魂派出的代表终于给出了答案,它们亦会全力以赴,以身入局,共同进入那座为左时寒贴身打造的鬼墟。
得到残魂们的许诺后,左唯安起身进入厨房,帮长裙女人将做好的菜端了出来。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厨房,左唯安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如果失败,我们就要一起消失了。”
长裙女人笑了一笑,脸上是轻松的笑容。
他们没法交流太多,说出口的一切都会被残魂知道。
但在无言之中,他们已然达成了共识。
就在左唯安与长裙女子相对而坐,像一家人那样吃午饭的时候,左时寒也从被窝里探出头。他睡觉的时候不知不觉间把下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脸蛋被捂出红润的色泽。
被子的另半边塌陷下去,祝饶已经走了。左时寒伸手在床头柜摸索了下,果然摸到一张字条。
祝饶告诉他自己去了协会,午饭温在保温柜里。
左时寒将字条看了两遍,叠起收在抽屉里。他下了床榻,随手扯下衣架上祝饶的大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坐在床头柜上的木生轻盈一跃,跳进了他的怀里。
“吃完午饭之后……”左时寒低头看他,“我们要回鬼墟一趟了。”
第97章 阴阳两界
踏入自己的鬼墟时,左时寒恍惚间意识到有一段时间没回来。
他曾在鬼墟里只与鬼偶相伴,就这般度过死后的漫长岁月。期间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无论是过去几个月,几年,甚至是几十年。
此时此刻,他清晰地意识到,时间对他而言有了意义。
手指拂过廊下的木柱,遭过风吹雨打,上了年头的柱面粗粝不平。
左时寒回到自己最为熟悉的地方,兴许是因为他与左家历经数百年的仇怨终于要在不远的将来终结,过去的事情一一浮现在脑海。
他是如何在母亲去世后孤独地抱着膝盖坐在檐下。
他是如何被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抓走,要去杀死只有五岁大的木生。
他又是如何站在火光冲天的左府内,脚下血流成河,漠然看着一地尸首。
生时的恩怨情仇,在几步路的距离里便回忆完了。
左时寒早就不再执着过往的事情。
但他仍需亲手给予此桩血仇一个结果。
左时寒推开房门,那些与他心意相通的鬼偶已然等候在屋中,待木生从左时寒的怀里跳下,来到他们中间,左时寒的鬼偶便齐聚了。
左时寒抬起手,血字被他写在虚空之中,化作一道道悬空的字符,盘旋在昏暗的房间中。
乍起的阴风,将房间的大门重重关上,噌的数声响,屋内各处烛台燃起清幽的鬼火。
矮小瘦弱的幼童、怀抱琵琶的女子、缺了一条腿的士兵、打扮落魄的书生……房间内原先作生时模样的鬼偶,纷纷化作他们死后的鬼相,死死盯着那一个个无论生前身后都不会忘记的名字。
木生抬起手抓住一个名字:“当年就是他将我捡走,说他会好好善待我,让我吃饱穿暖,不用害怕在下个冬天被冻死。”
梁女的手离开琵琶弦,点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声音幽幽:“他骗我来做教授家中小姐琵琶的老师,最后却抽走我身上的骨头打出了这副琵琶。”
林秀才怨恨地说道:“我那‘好友’和这些人可真是打了好算盘,生前串通起来欺我害我,就连死后也不肯放过我……”
每一个姓名的反面,还有他们的生辰八字。
这些皆是左家族谱上被勾画了红圈的人,即那些用一缕残魂苟活于世的左家先祖。
其中大半,是左时寒与鬼偶们当年手刃的仇人。
血仇在当年已然报完,但既然知晓仇人有残魂尚在,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每一个鬼偶的眼中都迸发出仇恨。
“我们想杀了他们,反过来,他们也是一样的想法。”左时寒轻声说道,他是眼下保有最多的理智的人,“而且过不了多久,他们应该就会自己找上门来了。”
如今敌暗我明。
但左唯安一方并不能在暗处潜藏多久,阴阳两界皆已对他展开追踪,左唯安的下落无需多久便会暴露。
他,或者说他们,一定会捏住这一优势,在自己的踪迹没被发现前先一步动手。
左时寒还不晓得他们会怎么做,但眼下他可以用自己掌握的东西做一些准备。
残魂的生辰八字已被他捏在手中,鬼偶们又取来了制作鬼偶的材料。这一次不是制作人偶,极阴之木,魂凝之线,惨死魂灵的仇怨凝聚在一处,左时寒做出了一把杀鬼的短匕。
它为特定的鬼魂而制,也只能杀死特定的鬼魂,当它出现时,一击便可叫不该留存于世的鬼魂魂飞魄散。
在左时寒与鬼偶们打造这把匕首的时候,阴阳两界的其他地方,不同的人也在为同一件事忙碌着。
左唯安的资料化作厚厚一叠摆在了祝饶案头,祝饶本就是封师首席,在协会的权力不小,而在上报左唯安有吞噬界石这等古往今来皆被严厉禁止的行为后,封师协会高层立即意识到此人的危险性,下放全部权限令祝饶动员协会众人全力查他。
这叠详尽的资料便是花了不到六个小时就得到的成果,只可惜里面的内容八成是假的。里头左唯安自己填写的常驻居住地祝饶已经去实地看过,扑了空,那不过是个幌子,左唯安压根不住在那里。
左唯安对自己的踪迹严防死守,诸如此类的信息,目前还没发现一条真的。
时间不够祝饶一个地址一个地址地查下去,但他手中有一条确定的线索。
左唯安昨夜曾出现在梁光河。
祝饶通过警方那边的关系,以协会的名义要来了全县监控。梁光河上大桥的首尾皆有监控探头,根据唐文微被拖进鬼墟的时间,祝饶调到监控的对应的时间段,然而监控连唐文微的车都没有拍到。
“怎么会这样?!”跟着一起看监控的唐文微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祝饶对这一结果倒不是很意外:“他的鬼偶对监控动了手脚。”
左唯安既然打算对唐文微动手,当然不会让自己的身影暴露在监控中。
但昨夜的行程,他未必做得毫无破绽。
唐文微出现在左家祠堂绝对不是左唯安意料之中的事,鬼偶在阳间的力量也会受到限制,他不可能让鬼偶随时随地掩盖他的踪迹。
在发现唐文微之前,左唯安必然出现在监控中过!
祝饶推断着左唯安有可能的行动轨迹,将监控的时间不断往前拉。
数个界面被他放在桌面上,唐文微看了没一会儿眼睛就开始发痛,祝饶却一心多用,同时看着几段不同位置的监控录像。
“找到了。”某一瞬间,祝饶忽然说道。
“哪呢哪呢?”唐文微眼睛转来转去,眼睛花了都没找到。
祝饶将其中一个窗口放大,鼠标光标停留在一个人身上。
“就是他!”唐文微定睛一看,立即笃定地喊道,“昨晚我遇到的就是这个人,衣服都一样!”
得到唐文微的确认了,祝饶根据左唯安这次露面,继续推左唯安的行踪。
祝饶在靠阳间的监控找人之时,某座不存在于阳世的小镇也走出一高二矮三个身影。
随着那三个人的离开,小镇的红灯笼接连熄灭。转眼之间,唯有鬼墟的最深处,还点着一盏温暖的灯。
蝶姑、苏月娘与灵也,三位判官难得一齐行走在阴路上。
沿途大小鬼魂无不避让,少部分滞留于世的鬼魂更是跑得飞快,唯恐被判官抓去处理了。
不过三位鬼仙今日没有工夫处理它们。
苏月娘的掌心有一团莹莹白光,鬼仙们根据白光的指引移动。阴路绵延至不可见之处,但她们知道自己最终会被带领至左唯安的鬼偶所在之地。
“左唯安会和他的鬼偶待在一起吗?”灵也问道。
对鬼仙来说,找死人要比找活人容易,寻找左唯安的鬼偶,要比直接找到左唯安容易太多。
“不一定。”苏月娘说道,掌心的白光是她和蝶姑一起搜集了很久,才用与鬼偶有关的气息炼制出来的。如今海内的偶师唯有左时寒和左唯安,不属于左时寒鬼偶的气息,那必然就是左唯安鬼偶的。
“左唯安的鬼偶不多,应该只有两只。”苏月娘说道,“我与蝶姑找到了两道不一样的气息,其中一道多些,足以支撑寻找它的法术,另一道实在太少,完全凝聚不起来,只得作罢。”
两只鬼偶这个数量十分正常,鬼偶炼制困难,实力强大,对偶师来说也是极大的负荷。左时寒那般拥有近十只鬼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特殊情况,而实现这件事的过程,残忍到令人无法言说。
“现在在找的这只鬼偶,我猜极可能是你们在姚家村遇到的孙柔柔,因为其中一部气息就是在姚家村找到的,而另一只……”苏月娘微微皱起眉,“时寒哥说过,他在一座位于绍县澄湖剧院的鬼墟里感受到了鬼偶的气息,那也是他第一次确认了有左家后人留存于世,而且左家偶术不曾断绝。时寒哥没说过那只鬼偶就是孙柔柔,是以我想,那是孙柔柔之外的另一只鬼偶。”
“这两只鬼偶出现的位置少有重叠,其中孙柔柔的气息好找,另一只却极难。对自己行踪藏得如此仔细的鬼偶,极有可能一直待在左唯安身边。”苏月娘稍稍停顿后,总结道,“也就是说左唯安的两只鬼偶,一只常伴他左右,一只和他的关系却不怎么紧密,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外头随处飘荡,而我们能找到的,就是很大可能不在左唯安身边的那一只。”
灵也微微呆住。
这些消息全是蝶姑和苏月娘查出来的,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傻乎乎道:“那我们不是找不到左唯安了?”
“怎么会找不到?”苏月娘轻哼道,“那只鬼偶肯定知道左唯安的下落,她要是不肯招,那我们就只好把她拆了,强行根据鬼偶与偶师之间的联系找到左唯安在哪。”
说着说着,眼前昏暗的道路愈发明亮。
三位鬼仙都知道这是阴路将要走到尽头的表现,当来到某一处时,她们齐齐穿过阴阳两界的屏障,踩在了阳间的土地上。
头顶没有落下明亮的阳光,脚下是湿漉漉的地面,这座与绍县相距不远的城市,此刻正下着雨。
雨水积于地面,一个个小水泊照出街边的建筑,照出街上的行人。
距离鬼仙不远的地方,积水倒映出了红色的身影。
打着伞的孙柔柔看着街道中央突兀出现的三人,脸色骤然一变。
第98章 冥河之尾
连绵雨线织成雨幕,模糊了行人的面容。
从天下往下坠的雨丝间,却忽现横流的水渍,水中暗藏墨色。灵也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支墨笔,此刻正于虚空中勾画。
往来行人却压根没有对这怪异的举动投去一丝一毫的注意,他们甚至根本就没有发现突然出现的三人。在一旁商铺檐下躲雨的客人依旧说说笑笑,举着伞往目的地赶去的行人仍然步履匆匆。
孙柔柔一瞬间明白,鬼仙在她们身边布下了结界。
落单的厉鬼目光凝重,她试图冲到人群之间,令鬼仙顾忌凡人,不敢轻举妄动,然而墨迹流淌的速度总是比她快上一步,孙柔柔眨眼间穿过整条长街,来到街道的末尾,却发现自己仍身处结界之中。
孙柔柔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来。
在意识到自己没法逃出灵也布下的结界后,她立时做好了正面迎敌的准备,指间出现一截血红的偶线。
偶师的偶线可由鬼偶使用,同时又是对付鬼魂的利器,哪怕强大如鬼仙,也许多看这件特别的武器几眼。
灵也结界之内发生的事情,不会被周边的凡人看见。
因此孙柔柔毫不犹豫地令血红偶线结成细网,铺天盖地往对面的鬼仙袭去,苏月娘也挥动一根二米多长的竹竿,竹竿几下挥舞,便将血网搅成碎片。
断裂的偶线落地即成飞灰。
而断线之后,竟然不见孙柔柔的身影。
打赢三位判官这等白日做梦的事情,孙柔柔压根想都没想过,方才那一击不过是她掩护自己逃离的佯攻,趁着偶线遮蔽自己身影,孙柔柔连忙穿过地面的水泊,由阳间遁入无常界。
天上之雨,无根之水,乃是最常见的模糊阴阳界限之物。
当积水成镜,水泊便短暂成为沟通阴间与阳间的通道。
孙柔柔心中怀了几分借机逃走的侥幸,然而一只血蝶轻轻扇动翅膀,翩然降落在她的肩头。
孙柔柔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只蝴蝶在何时来到她的身边,又在她周身悄然窥视了多久。
等她发现的时候,蝴蝶停落之处,血色弥漫开来,孙柔柔吃痛发出一声尖叫,她的四肢仿佛都被抽去了关键的一根骨头,扑通一声孙柔柔便重重地跪坐在地上。
那三道阴魂不散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她的眼前。
跑是绝对跑不了了,孙柔柔无惧无畏地抬头看向她们,因为疼痛磨了磨牙,勉强稳住声线:“竟能劳动三位判官前来找我,我还真有面子。”
她笑了笑:“最后一位呢,怎么没有跟来?”
苏月娘才不与她嬉笑,竹竿一端直指她的心口,冷冷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知道。”孙柔柔压根没有把苏月娘的威胁放在眼里,依旧笑道,“不就是要我带你们去找左唯安吗?”
“左唯安?”蝶姑上前一步,“你这么称呼他,你们之间倒不像是傀儡与主人的关系。”
左时寒与他的鬼偶皆身世坎坷,同病相怜,方如亲人一般相处,孙柔柔与左唯安又是因为什么?
他们不似主仆,不似亲人,也不似朋友。
“啊,”孙柔柔承认了蝶姑的猜测,“我们不过是合作而已,他帮我掩盖身上的死气,不至于被人间的封师或是你们这些判官抓到,让我过了一段时间快活日子,我则帮他拿到左判大人的一缕魂魄,拿到之后,我们的合作便已经结束了。”
“我们已经好久没见过面了。”孙柔柔笑着说道,“判官大人,你想要怎么处置我?”
“只要你仍是左唯安的鬼偶,你就能够感应到他的位置。”蝶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既知晓时寒生前亦是偶师,怎会以为能用这种说法将我等糊弄过去?”
孙柔柔撇了撇嘴,她晓得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要带着这三位判官去找左唯安了。
“好吧,”孙柔柔干脆道,“我带你们去找他。”
苏月娘警告她:“别耍花招。”
蝶姑召回了那只停落在孙柔柔肩上的蝴蝶,孙柔柔艰难地站着起来,她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肘,一边对苏月娘说道:“不必担心,我和左唯安的关系还没好到要千方百计地掩护他,你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一直待在他身边的那一位……”
说到这里,孙柔柔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差点忘了,就算我现在带你们过去,大抵也是来不及了。”
苏月娘皱了皱眉,厉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孙柔柔反问她:“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苏月娘扭头看向灵也,灵也心领神会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
当她们进入阴界时,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就不再有意义,屏幕上出现的是她们进入阴界那一瞬间阳界的时间。
看到了那串数字的灵也脸色微变。
阳间的时间流速稳定,而阴间却时快时慢,人鬼行走其中都会被模糊对时间的感知。她们可以稳定自己鬼墟的时间,但当她们离开红灯镇,踏上那条不够熟悉的阴路时,时间便已不在她们掌控之中。
实际上她们花费的时间不算很久,距离灵也与左时寒告别不过过去了一天一夜。
但孙柔柔绝对不是平白无故说出的那句话。
“你说得不错,虽然我与左唯安的合作已然结束,但只要鬼偶与偶师的联系不曾断绝,我就能感觉到他那边的动静。”孙柔柔笑盈盈地看向蝶姑,“从昨天午时开始,左唯安那边的气息就变得很奇怪,哪怕我和他隔着这么远,我的力量都被抽去了一些,所以我想呀,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动手了。”
孙柔柔虽然不太清楚左唯安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猜测左唯安突然动手,必是将要被发现行踪,狗急跳墙了。
鬼仙们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匆匆忙忙走阴路来找她。
但显而易见,左唯安的动作要快了一步。
“昨日午时,”灵也喃喃念了一遍这四个字,扭头看向蝶姑,“那他几乎是刚回到绍县就开始行动了!”
他们原先认为左唯安会选择一边移动位置,避免被快速找到,一边准备动手,可左唯安却几乎没有停歇,行为几近称得上莽撞。
蝶姑微微蹙起了眉,她感觉左唯安的行为有些问题,但一时间想不明白,时间也不容她多想,蝶姑沉声问道:“左唯安现在在哪?”
孙柔柔直接报出了一个位置:“绍县之内,冥河之尾。”
绍县之内,冥河之尾,聚阴之所。
此处的阴气虽无源头纯净,但左唯安已然吸收过无数鬼墟的界石,想来也无所谓住在混乱的阴气之中。
祝饶查到左唯安进入位于冥河之尾的一栋民居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他难道打算在那里动手?
脑子里冒出这一想法的祝饶皱了皱眉,冥河之尾的阴气确实能提供一些支持大型法术的力量,但吸收界石本就极易导致走火入魔,左唯安要是再胡乱吸收冥河之尾的阴气,只怕不用他们动手,左唯安就把自己折腾死了。
……但一想到左唯安是作为容器出生的,经历的事情非同常人,思维也不能从常人的角度推断,便觉得他做出那种不要命的事情也不奇怪。
祝饶没再多想,他坐在回家的车上,趁路上的时间匆忙翻阅左唯安所居那栋民房的资料。
那栋民房,是座凶宅。
虽然在楼里非正常死去的人只有一个,但死法过于残忍,以至于民房的原住户在一两年的时间里陆陆续续搬离,后来也没有人敢搬进去。
除了左唯安。
祝饶的目光停留在凶杀案受害者的照片上,静静看了许久,他总觉得这张脸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
熟悉的并非五官,而是独属于个人的气质。即便容貌更替,也不会改变的带给外人的一种感觉……
祝饶回忆了很久,在汽车停下的一刹那,他突然间想起了自己在何处看见过有同样感觉的一张脸。
澄湖剧院的鬼墟!
脑内灵光一闪的时候,驾驶座的唐文微回头对祝饶说道:“祝哥,到了。”
祝饶将资料撕下一页,抛给唐文微,吩咐道:“查一下这桩凶杀案受害者的经历。”
“哦哦!”唐文微匆匆忙忙接过那页纸,还想问一下为什么要查这个,然而祝饶已然下了车,身影转眼就消失在楼道里。
祝饶上楼是去找左时寒的。
在查到左唯安所在后,他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回家一趟准备叫上左时寒一起,他想与左家余孽有关的事情,左时寒应该更想亲自处理。
左时寒昨天中午的时候给他发过消息,他拍了吃得干干净净的午饭,又说了自己要回鬼墟一趟,大抵会在半夜回来。
祝饶昨夜想过赶回去陪左时寒,可是一忙就忙了一个通宵,只能万分愧疚地说自己要明天才能回来。
祝饶握在手里的手机亮着屏。
屏幕上的聊天界面显示着他们最后的对话。
【我得明天才能回来了,查到了关键的东西,实在走不开[大哭][大哭]】
【好,我已经回家了,我在家里等你。】
【时寒好乖,睡觉记得盖好被子,要是我八点还没有回来,就不用等我吃早饭了。】
【[抱着人偶,盖好被子的照片]】
时间显示凌晨一点。
左时寒在那个时候,已经从鬼墟回来了。
可是当祝饶推门而入时,房间内空空如也,不见左时寒的身影。
不是待在左时寒身边,就是坐在各种柜子上架子上的小木偶也消失不见,空气中弥漫着的,只有不属于左时寒的厉鬼气息。
第99章 一切伊始
时间来到数个小时前。
左时寒拍下自己抱着木生,缩在被子里的照片后,就将手机锁屏,两只手抱住木生完全滑进了被子里,只有一个脑袋还留在被子外面。
他的体温不高,被窝过了很久也没有暖和起来。
昏黑一片的房间里,左时寒怔怔凝视着灰暗一片的天花板,毫无睡意。
遇到祝饶之前的日子里,他无事时就会窝在鬼墟的角落睡觉。有时只是看着庭中花木,脑袋一点一点,忽然就挨着柱子沉沉睡去。
被祝饶抱着的时候,他也能够很快入睡,凡人的怀抱很温暖,是他生前死后,都极少能感受到的温暖。祝饶的身躯能够将他完全笼罩其中,这让左时寒有一种感觉,即便在无知无觉的梦中,他也是时刻被人保护着的。
……此时此刻,他无法入睡,显然是有着充沛理由的。
被窝拱起一个小鼓包,是木生在左时寒胸口爬呀爬,最终钻出被子,看着左时寒道:“时寒睡不着。”
左时寒抱住他将他举了起来,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最后三个字:“……睡不着。”
鬼偶与偶师,心意相通。
被偶师带着也没法休息的人偶,陪伴偶师在这个孤独的晚上聊起了天。
“如果祝饶也是人偶就好了。”左时寒说道,“这样我就能感受到他现在的心情。”
即便是身体贴合在一起的情人,都未必能这般清晰地感知到彼此的心跳。
“那就把他做成人偶吧!”木生高举手掌,“我会准备好木材、颜料和丝线的!”
这要放在以前,可真是相当惊悚的发言。
但今时不同往日,木生说道:“反正他也答应了。”
“不可以,”左时寒伸手抵住他的嘴巴,“祝饶现在还是活人。”
以人偶的身份与他长久相伴,那是还要过上漫长数十年的事。
虽然他们还拥有长久的时间,但左时寒仍因此刻的分离感到了孤单。
木生趴在左时寒胸口的被子上,双手托着下巴,晃悠着两条短腿:“都怪那些坏人,死了这么多年还不安生。”
要是没有那些残魂,左时寒身边的人这会儿也无须忙忙碌碌。
“一切……就快结束了。”左时寒轻声道。
他的衣服里藏着一把短匕。
他等待着那些这把匕首将要杀死的鬼魂,自己找上他。
阴阳两界都在搜寻左唯安的踪迹,但左时寒有一种预感,只怕左唯安会先一步出手。
他甚至还有一种没有证据,因此也难以言说的猜想。
……左唯安,未必是他的敌人。
与木生闲谈三两句后,左时寒便闭上了眼睛。
他虽然合着双目,但并未入睡。虽然放弃了视野,但五感在此刻敏锐到极致,周身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他感觉到。
一墙之隔的客厅墙上有一只挂钟。
得凑近了才能听清的指针转动声,此刻每一步都清晰传入左时寒耳中。
嗒,嗒,嗒。
长针转至正上方。
凌晨两点整,左时寒忽地睁开双目。他眼中一片清明,周身却涌上来黏稠的黑雾,当聚拢在他身边时,稠雾化作一团黑水,将他吞入其中。
晶莹的偶线自左时寒指尖飞射而出。
它们快到连水都能斩断,然而更多的黑水争先恐后填补了空缺。
世界上最了解偶师的,自然是偶师自身。
这是专门针对左时寒的布置。
左时寒一击不见成效,便立刻抽出长剑,剑身薄窄,宛如片冰,亦可断水。而黑水在这一个汹涌起来,直直漫过左时寒头顶。
左时寒不慌不忙,凝眸展开一道裂缝。
继而便见厉鬼呼啸着钻入其中,漆黑细长的魂体缠绕左时寒的四肢,要将他往深处拖去。
那些鬼魂已经不成人形。
诡异的黑色条状物上,只有一张面容勉强看得出是人脸。
距离最近的那张脸,左时寒并不陌生。
站在他肩头的木生更是瞬间化作鬼相,露出森森利齿,看上去恨不得扑上去将这只鬼撕咬成碎片。
“果然是你们。”左时寒看着记忆中大伯的面容,开口说道。
那张脸比他死时还要狼狈一些,张合的嘴巴里发出怪叫:“五百年啊,已然过去了五百多年!终于,终于到了这一日!”
终于到了复仇之日。
从冥河之尾涌出的厉鬼逆流而上,一直来到冥河之首,要将他们拥有五百年灭族血仇的仇人拖入为他量身打造的鬼墟之中。
而这座鬼墟的中心,仍被捏在冥河之尾的封师手里。
左唯安握着那块斑驳的界石,用煽动的语气蛊惑体内的残魂:“不会有比今日更好的机会了,眼下就是杀死左时寒的最好时机!待那座鬼墟消尽左时寒的执念,他就会和所有没了执念的厉鬼一样魂飞魄散!”
人造的界石斑驳万分,唯独中间有一缕莹莹白光。
那是左唯安借助孙柔柔掩护,从左时寒身上抽走的一段残魂。
鬼墟内的一切,基于这段残魂里蕴含的东西而生。
左时寒的记忆,左时寒的哀乐,左时寒那段最痛苦的时光里,所渴求的东西。
“鬼墟还不够坚固,如果其他判官齐聚,只怕会被从外界强行打破,现有的力量也不足以彻底封印左时寒死后五百多年的记忆。”左唯安说道,“不能再借用冥河的阴气了,利用其他界石造出来的界石材质太杂,再掺入浑浊的阴气,它就要自己裂了。”
左唯安说罢,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一身修为灌入界石之中。
他身边的鬼偶亦是如此。
“等等,”体内未走的残魂终于开口,“你们要留存力量在外守阵,你又是生人,即便将性命投进去,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百年之计,岂可功亏一篑。”那些残魂终于齐齐脱离左唯安的魂魄,涌入鬼墟之中。
左唯安嘴角勾起一抹笑。
他喃喃道:“我一定会守好这座鬼墟,叫它固若金汤……”
谁也别想进,谁也别想出。
冥河的另一端。已经半只脚踏进鬼墟的左时寒只见眼前的鬼魂越来越多。
他在心中默默数着数,直至数量与左家族谱上的红圈完全对上。
他忽地放弃了抗衡,任由自己与那群鬼魂被黑水彻底吞噬。
一片黑暗中,左时寒不断下坠。
黑水的深度仿佛没有止境,在丧失了五感的漫长过程中,其余感知也被模糊。
模糊了时间。
模糊了自己身在何处。
连记忆,好似也变得模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缕光亮划破黑暗。
左时寒下意识抬起手,不适地揉了揉眼睛。揉了没两下,他就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他的袖子,是白色的。
再低头往下看,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丧服。
眼睛底下张开的手掌小小的、肉肉的,是属于小孩子的手掌。
好生奇怪。
却又不奇怪。
今日是他娘亲的葬礼,他合该一生缟素。娘亲死的那年,他不过是个七岁稚童。
娘亲死在春天。
那并不是一个温暖的春天。
葬礼上,左时寒看到了自己入赘左家的父亲唯唯诺诺站在大伯身后,直到大伯看了他一眼,他才走上前来,一副急于表现的模样,拉着左时寒的手就往大伯手中塞。
“寒儿,你娘走了,爹今后有事无暇顾你,你从此搬去大伯院中,大伯会好好照顾你的。”
大伯,左家家主左尧的脸上,扯出一个虚伪的慈祥笑容:“是啊,大伯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左时寒抬头定定地看他,许久后,轻轻点了点头。
时间流淌过五百多年,鬼墟幻梦之中,好似又要走一遍五百多年前的路。
然而不得不挂上一副慈爱神情的残魂,暗地里快要将牙咬碎。
恨意不起,执念不起。
他们千般不愿,却不得不演出一场美梦。
第100章 记忆封存
左时寒抬起头,看见被四方屋檐圈起来的蔚蓝天空,白云如絮,阳光明媚,连风也不大不小,和缓地拂过人的衣袂,这一天的天气好得不同寻常。
“时寒,今后你就住在这里。”左尧温声说道。庭中花木繁茂,放在气派恢宏的左府内也是一处格外不错的院落,左尧将这方院落划给左时寒,似乎是真的想好好照顾年幼丧母的他。
可此间究竟如何,说到底不过在左尧一年之间。
如果左时寒足够乖巧听话,左尧也不介意让他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过得舒服些,若是左时寒不配合他的计划,这座小院也能成为左府中最是荒芜冷清的院落。
……那些遥远的过去里,便是如此。
左尧站在左时寒的身后,弯下身虚虚扶着左时寒的肩,仗着左时寒看不见他的脸,左尧的神情一瞬间变得阴暗扭曲。
忽然间,左时寒回了头。
阳光落在乌色的眼眸中,眼睛仿佛映着碎光的玻璃,澄澈无比,能看穿世间一切深藏心中的污秽之物。
左尧表情一僵,但很快就调整了回来,笑着拍拍手。小厮侍女鱼贯而入,手捧各种花卉盆草、丝绸衣物、珍奇摆件,不仅使得庭院更加花团锦簇,卧房也被布置得格外奢靡。
左时寒被一群人簇拥着,迎入这座为他精心打造的锦绣堆中。
有人为他换下那身面料粗糙的丧服,更替为顺滑的绸缎衣服,有人端来水盆,用温热的毛巾擦拭他犹带泪痕的脸,因在娘亲灵前跪拜沾了灰的双手,还有人端来各式菜肴,让几日不曾进食的左时寒先垫垫肚子。
左时寒被拖入他幼时坠向深渊的起点。
左尧自信他已然被封印记忆,他的认知被回复至年幼之时,在这鬼墟之中,他的身体会变作他以为的模样,变成七岁的稚子,变得弱小无力,当他彻底相信眼前的一切,当真实的记忆被永久封存,失去鬼魂赖以存在的执念,左时寒便将荡然无存。
左尧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交握,指甲陷入皮肉之中,掐出一道道血痕。即便并不甘心让左时寒如此轻松地死去,可一想到左时寒能够消失,他仍难免心情激荡。
左尧心中波澜迭起,可面对好似要将世间最好的东西捧到他眼前的左家众人,左时寒却面色平静,眸光浅淡,没有人能看出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左尧微微恍惚。
他记得自己曾经一开始也有给左时寒一些好处,本以为能见到他受宠若惊的表情,以后更好把控,可当年的左时寒便是这副模样。他是个格外安静的孩子,自出生便是如此。降生时不曾哭泣,之后也不哭不闹,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个世界。
左尧起初误将他视作性格内敛,以为这样的人会更好操控。
但他很快就会意识到左时寒是没法抓在掌心的细流,砍不断也堵不住,终有一天会将他,将他们所有人淹没。
左尧藏起心中的恨意,神情慈爱地来到左时寒面前,特地蹲下来与他平视:“时寒,对这里可还满意?”
眼前的左时寒小小一只,他还未受到今后那些磋磨,人虽然比寻常孩子瘦削,但脸上依旧有些肉,使他容貌在秀美之余还多了几分可爱。
可左尧并不会因此轻视左时寒,他紧张万分,手紧攥成拳,指甲把掌心掐出一个个血口。这座鬼墟其实还未完整,它的内部无比薄弱,一旦左时寒恢复记忆,恢复力量,他们便只能落荒而逃,多年的筹谋也将功亏一篑。
左时寒说道:“感觉少了些什么。”
左尧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他勉强笑了笑:“许是因为不太习惯,我命人将你先前住处的物件搬来一些。”
左时寒定定看着他。
左尧差点没维持住现在的样貌,变回那副残缺的鬼相。
好在左时寒最终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左尧如释重负。
可他没法彻底放下心来,离开院子后,他立刻往左府的外围走去。这座鬼墟的场景圈限在昔日的左府,左府的边缘,即鬼墟的边缘。
左尧沉下脸色,他身上泛起黑雾,衣服变得陈旧暗淡,肤色化作尸体的青乌,他变回了鬼魂的相貌。
鬼墟的边界黑雾翻涌,雾气往上浮动,好似要遮蔽那片虚假的天空。
左尧以外的残魂都在这儿,不断往黑雾中注入自己的力量,从内部加固这座鬼墟。
左尧到来后,立刻有人问他:“左时寒如何了?”
“他没能直接想起,但心中确有怀疑。”左尧面沉如水,“他方才说觉得少了些什么,应当是由于鬼偶尚在封印之中,不在他的身边。”
“如此倒也正常,他如今哪会那么好对付。”那人说道,“不可让他与鬼偶见面。”
左尧道:“此事我自然知晓。”
偶师至少有一半力量,寄托在鬼偶身上。
如今左时寒的鬼偶因为左时寒遗忘了他们,被鬼墟封印在具象化的房间之中。若二者相见,左时寒即有可能因为二者力量的牵引想起什么,鬼偶回归后的左时寒,也会变得更难对付。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加固鬼墟。”左尧说罢,也将自己的力量注入鬼墟之中。
黑雾愈发凝实,也愈发厚重,随着边界的形成,一个除了他们以外,不可进亦不可出的牢笼逐渐诞生。
左尧等左家先祖的残魂在内部加固鬼墟,鬼墟以外,左唯安同样忙碌不休。
确认那些残魂都脱离他的魂魄进入鬼墟后,左唯安忽然间举起一只不久前被他亲手安放在架子上的骨灰坛,狠狠砸在了地上。
瓷片四溅,灰白的渣撒了一地。
左唯安泄愤似的连砸了几坛,最后噼里啪啦一阵响,他直接将架子推倒在地。白瓷碎裂,左唯安视若无睹地擦过,连灵位都踩断了几块。
来到勉强能落脚之处,左唯安施法念咒,地上骨灰盘旋而起,在离地两三厘米之处震颤移动,最后环绕着房间中心的界石,形成数道符文组成的大阵。
“落!”左唯安冷声喝道。
骨灰落下,左唯安轻飘飘落在界石边上,他自袖中扯出一截偶线,毫不犹豫地缠在自己臂上、手上,左唯安掐着偶线的一端,猛地拉紧,那发丝一般纤细的偶线直接割开皮肤,勒进他的血肉。
鲜血顺着偶线流下,滴落界石之上。
左唯安面色分毫不变,仿若感觉不到疼痛。直至某个时刻,他忽然对静静站立在门口的长裙女人说道:“有人来了。”
鬼偶与他心意相通。
无需更多交代,女人化作一缕白烟,消失在房间之中。属于她的鬼墟则不断扩散,将踏进这栋楼的人与鬼尽数吸入其中。
春日嫩绿的新叶,不曾经历它长得翠绿的时刻,便化作枯黄一片,被秋风刮落,吹至狭窄的楼道口。
沉着脸踏进楼道的祝饶就这般踩到了一片枯叶上,鞋底发出叶片折断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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