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旧校址
这是元宵过后的第一个白天。
对许多人来说,元宵就是这个新年里的最后一个假期,昨夜的满城灯火与火树银花过去后,工作党要继续忙碌地工作,学生党也要收拾课本回校上课。左时寒与祝饶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出门,可见街道明显比昨日要空旷许多。
目的地周边没有方便停车的地方,两人便直接打车过去,十来分钟就到了。车愈往实验小学开,周边的场景便愈加破败荒凉。
左悬在五六十年前就读的绍县实验小学如今仍在,甚至现在还是整个绍县最好的小学,只不过校址从旧的市中心迁到了新的市中心,与祝饶房产所在的老小区同为绍县老城区的一部分,距离不远。
旧校址倒也没有就此废弃推平,而是作为农民工子弟小学继续存在着,连名字都沿用了原来的,绍县人为了区分两座实验小学就以新实验和旧实验来称呼它们。
绍县经济算不上发达,外来人口也不多,旧实验小学年年都招不满人,左时寒刚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一时间还不敢确信边上这所安静的学校是正在运作中的小学。
踩着松松散散铺在地砖上的枯叶,没走几步路就来到了校门前。不像现在学校的校门越建越宏伟,小学的校门口都要参考高校来建,这所有着七十多年历史的小学校门很小,甚至连个可供汽车驶入的通道都没有,校内教职工最多骑个自行车电动车从边上校门进去。
安置在学校中轴线上的,嵌有校名的暗红石砖恐怕是校内最鲜活的颜色,只是如今这块砖石也蒙了一层灰尘。
校门边保安亭里的保安大爷正在打瞌睡,祝饶上前去喊了几声才将人喊醒。学校管理实在松散,要不是左时寒和祝饶看上去实在不像学生家长,大爷估计也不会从抽屉的最底下翻出登记表,直接像往常放学生家长探视一样给人放进去了。
饶是如此左时寒他们也只填了个名字就完事,连证件都没有检查过。
新实验在校址搬迁后已经又扩建了几轮,几乎年年都在扩招,而旧实验原先的三幢教学楼如今反而空了两幢,一直走到最深处,才听见老师的讲课声与学生的吵闹声。
封师在处理与鬼魂有关的灵异事件时少不了要调查一番,自然有方便行事的身份,在祝饶随便找到个老师出示证件以后,没多久他就到了校长办公室,之后同样顺顺利利被允许进入学校的档案室。
许多资料没有随着校址变更被一起带走,与左悬有关的资料,仍封存在这所学校里。
旧实验的陈校长是个七十来岁的老奶奶,这会儿恰好有空,干脆就自己带着左时寒和祝饶去档案室。
陈校长是土生土长的绍县本地人,中专毕业后就来到实验小学教书,之后更是在旧实验留任校长至今,可以说大半辈子都待在这所学校里,整个绍县都找不出几个比她更熟悉旧实验的人。
当初那件公交车坠河的惨案她自然也记忆犹新,甚至当年,她就坐在紧跟在后头的那辆公交车上,将前方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中。
“我那个时候坐在最前排,不过前面发生了什么倒没有第一时间看清楚。学校距离安乡水坝有一点距离,路上太无聊,我就转过身背着前车窗带同学们一起唱歌。”陈校长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道,“突然之间他们就不唱了,还有人在尖叫,司机也停了车。我刚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头一看刚好看见前面那辆车掉进河里,发出老大一声响。”
档案室几十年没有变过地方,如今处于一座空置的教学楼里,楼内安静无比,不刻意去听都听不见不远处传来的读书声,而陈校长的说话声,与他们三人的脚步声都带着一点回音。
“害怕肯定害怕啊,但是刚开始哪想得到那么多,都蒙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司机反应快一点,立刻下车去看,我也跟在后面追了出去,我虽然不是1班班主任但他们班数学也是我教的,上面的也是我的学生,1班班主任还是我的好朋友。一辆车沉下去很快的,等我们趴在护栏那往下面看,车顶已经看不到了。梁光河水流特别急,我们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情况,连车到底掉哪里了都不知道。那时候我们也都没有手机这种东西,过了好久警察才过来。”陈校长叹了口气,“等的时候开始害怕了,很久都没有人逃出来,而且梁光河那条河平时也没人敢游泳,下水就会被冲走,哪怕从车里逃出来也不一定能游到岸上。我听司机说窗户是封不死的的,水肯定会灌倒车里去,等了好几个小时才等到救援队,打捞又花了很长时间,我们都觉得完蛋了里面的人肯定活不了了,没想到还活了一个小孩子。”
陈校长所说的那个小孩,毫无疑问就是左悬。
二人此遭就是为左悬的资料来的,祝饶顺着陈校长的话问道:“那个学生后来怎么样了?”
“他救出来的时候也昏迷了,确定有气后,急救了一会儿就送去医院,听说睡了好几天才醒过来。我当时是想去医院探望一下他的,但可能因为是秋游途中出的事,他的家长对学校怨气很大,不允许我们去看他,后来直接办了转学手续,转去了隔壁省的一个学校,直到他出院跟着父母走了,我都没有再见过他一面。”
说着说着,就来到了档案室门前。
档案室也不知道多久没打开过了,铁门都生了锈。据陈校长所说,这间档案室里装的全是过去实验小学的材料,等旧实验改为农民工子弟学校后,他们另开了一间档案室来存放新材料。旧档案室没有人看管,几把钥匙其中的一把就由陈校长保管着。
陈校长推了推老花眼镜,低头在包里翻找起钥匙来,在祝饶问起她那个学生是怎样一个人的时候,她找钥匙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直接回答道:“是个很成熟懂事的小孩。”
祝饶道:“您好像对他印象很深刻。”
“那是肯定的,”陈校长道,“不说后面发生的那些事情,让我这辈子想要忘掉他都难了,哪怕坠河事件没发生过,他也是我教过的学生里非常特别的一个。那个年代可没有现在那么重视教育,和他一个年纪的小孩一个个贪玩得很,但是他下课的时候也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看那些当时很少有人舍得买的课外书。他家庭条件应该不错,父母教育得也好,人文静,谈吐文雅,做事情都很讲规矩很懂礼貌,就是成年人都有很多不如他呢。”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转动不便的艰涩声音,好在最后还是顺利打开了。
陈校长一边开门,一边继续说道:“虽然不知道他后面怎么样了,但光看他小时候就觉得他会是个有出息的人,想来应该能找个好工作,没准后面还考上大学了。”
陈校长显而易见不知道左悬后续的经历。
读完初中就没再继续往下读的左悬,在南方各地做着不稳定工作的左悬,明显和陈校长的预期大相径庭。
祝饶道:“您给再和我说一些有关他的事情吗?”
陈校长自无不可,她现在手头没有工作,而且她本来就挺喜欢和年轻人聊天的,便捡着能回忆起的事情都与祝饶说了。虽然说的不多,但是陈校长教了五十多年的书,也就这两年才从课堂退下来,她教过的学生绝对有几千个,能说出好几件有关左悬的事,可见她对左悬印象深刻此言不虚。
左时寒全程都没有说话,只让祝饶与陈校长交谈,但他们对话的每一个字左时寒都认真记在心里,这个时候也不一样。
仅仅是听陈校长的讲述,左时寒就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在陈校长的记忆里,左悬谦逊有礼安静乖巧,完全是个天上难见地上难寻的好小孩,陈校长自然没有撒谎的必要,但她口中的左悬,和左时寒在何伟业记忆里看到的那个性格恶劣,视人命为草芥的左悬差距实在太大了。
也许人在遭逢巨变的时候,性格确实会拐向与原来截然不同的方向,但左时寒却觉得左悬的转变没有那么简单。
结合他在红灯镇所见,左时寒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等终于说无可说的时候,陈校长找出一叠材料对祝饶二人道:“可能和左悬沾边的材料都在这里了,你们慢慢看,我就不打扰了,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直接电话问我就好。”
说着陈校长就准备离开档案室,虽然她不太清楚祝饶到底是来查什么的,但看过祝饶出示的证件后,她知情识趣地明白自己不要问太多为好。
只在离开前,陈校长开玩笑似的说道:“我们以前还经常说会不会经常有人来查公交车坠河的真相呢,没想到过了几十年还会有人来。”
陈校长的语气显然不认为公交车坠河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日,或者说她已经不觉得其中还有什么真相。
随着时间的推移,哪怕是当年那些死者的家属,也会从仿若天崩地裂一般的痛苦中脱离。那一时间让人都信以为真的鬼公交鸣冤的传说,到现在也已是彻彻底底都市怪谈。
而在另一个世界里,死者的魂魄也已陆续投胎转世,只有一只鬼魂,还在固执地等待着真相。
左时寒翻开了放在最上层的一份材料。
也许以左悬的事情为契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真的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哪怕一些真相最终也无法被外人知晓,但至少有一人可以安息。
第82章 血缘
旧实验存放的档案不会比封师协会和公安系统的存档更全面,左时寒和祝饶来到这里,主要还是在等灵也到绍县的过程中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之前遗漏掉的信息。
当左时寒翻开一本厚厚的花名册后,他很快就在对应的页码看到了两张和名单附在一起的合照。
作为当初,也是现在全绍县最好的小学,早在五十多年前,实验小学每一学年结束的时候都会给学生拍一张班级合照。而属于那一届1班的合照在二年级便戛然而止,三年级的名单犹在,但属于合照的位置却是空着的,之后连名单的位置也是一片空白。
昔日那桩惨剧,在学校存档的花名册上同样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创口。
哪怕不对应下面的名字,左时寒也可以直接在合照上找出左悬,正如陈校长所说,左悬是个很特别的小孩,只需一眼就能从那统一着装的三十二名学生中找出与众不同的那个。他站在最后一排的最左边,身量在同龄人中算得上高,衣服穿得十分齐整,长度刚好过耳的黑发柔顺垂下。在摄影师的指挥下,孩子们齐齐露出笑容,不像他周围的同学笑容童稚到带着一丝傻气,左悬的笑是浅淡的,文雅的,看上去如一个正在转向成熟的少年人一样。
再度想起陈校长的话,左时寒更加肯定了心里的那个猜测。
左时寒合上花名册,对祝饶说道:“我觉得在那次坠河之后,左悬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同样正在翻看一份材料的祝饶一愣,下意识也将手中的册子放下了。
左时寒又道:“或者说正是因为他那个时候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才导致了公交车的坠河。”
不管是从何伟业记忆里的左悬还是蝶姑鬼墟里那个暂不知名姓的左氏余孽身上,左时寒都察觉到了一个明显的、相同的异常之处。
他们的实力和年纪,都太不匹配了。
祝饶已经是左时寒所见过的封师中天赋最高的一个,哪怕说他见过的人太少,他的感觉做不太得数,那光看祝饶是封师门创建以来最为年轻的封师首席这一点,就足以对他的天资和实力有一个概念。
但有此实力的祝饶,在对上那个左氏余孽的时候依旧是缠斗许久方才得胜。可要知道祝饶是经蝶姑允许进入鬼墟的,在红灯镇内可以发挥出完全的实力,而左氏的余孽作为入侵者不仅会在鬼墟内受到诸多限制,他与祝饶对战的也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分魂罢了。
这个人的实力绝对高于祝饶,如果是在阳界,左时寒也拿他没办法。
这个时代或许有天资绝艳胜过祝饶之辈,但绝不该有这么大的差距。
“我在蝶姑鬼墟里的见到的那个人,他将许多左家先辈的残魂缝补在了自己的魂魄上,残魂与他的魂魄融合之深显然不是一年半载能够做到的,在他出生的时候,那些魂魄就由外力缝在他的身上。”左时寒道,“此做法会让人如古时所说的一体双魂,或是现在所说的人格分裂。受魂者虽然能继承残魂的一部分实力与经验,但往往神智癫狂,极易走火入魔七窍流血而死。由于在很小的时候就让出了身体的自主权,一旦压制不住身体的控制权就会被体内的残魂夺走,而残魂往往是没有正常人的思考能力的。”
目光移到花名册的封皮上,左时寒缓缓道:“我原以为那是唯一一人,现在看来类似的事情,左氏的后人很早就开始做了。”
如果说公交车坠河是左悬导致的,那么一个谦逊有礼的孩子为什么要伤害他的同学和师长,他在多年之后又为什么会性情大变,呈现出与陈校长记忆里截然不同的样子?
一个合理的解释便是,当时在公交车上的,正在主导那具身体的并不是左悬本人,而是在那一日突然爆发夺走了身体控制权的残魂。事后左悬的父母拒绝学校任何人探视想来也不是出于对学校的怨恨,而是担心被人发现左悬的异常,之后更是直接将左悬带离了这座县城,换一个地方进行他们的下一步计划。
左时寒在何伟业记忆里所见到的左悬,性格也许是被残魂影响变成了那幅模样,或者干脆残魂和本魂融合出的一个新人格直接顶替了旧人格。但是这一些,就不是在旧实验能够找到的答案了。
祝饶若有所思道:“左悬离开前和何伟业说他是时候结婚生子,恐怕是多年里他们试验出了魂魄能够承受的极限,当那个时间接近,这一代在实力上依旧没有什么进展的时候,他们就要开始生育下一代,着手培养出一个新容器。”
左悬这一代的尝试,便是改造界石让它成为对付左时寒的武器,但显而易见失败了,界石的力量有限且并不稳定。当左悬意识到这条道路行不通,魂魄的崩溃又近在眼前时,他立刻回家生育了左氏的下一个孩子。
“他的妻子背景只怕也不一般,他们做的这些事情,不太可能牵扯进一个不知情的人。”祝饶喃喃道,立刻摸出手机让唐文微查一下左悬的妻子。
如果他们至今为止的推测都没有错的话……
左时寒道:“鬼墟里的那个人,可能就是左悬的孩子。”
左悬与他的妻子许安琴育有一子,名为左唯安。在左唯安六岁的时候,左悬便因病过世,由许安琴独自抚养他长大,且许安琴本人也在七年后逝世。资料中可以看见在母亲去世后左唯安的监护权便转移至了居民委员会中的一位工作人员,可见当时没有近亲属可以担任左唯安的监护人。
左家这边没有近亲属倒不意外,毕竟如果代代培养容器的话,左家人很难活过四十岁,但左唯安母亲那边也没有近亲属在世的话,其中缘由就值得深思了。
这个疑惑没有多久就得到了解答。
当太阳彻底沉下去,左时寒和祝饶告别了陈校长踏上回家的路的时候,祝饶接到了唐文微打来的电话。
回去的时候他们是走路回家的,马路边的小道前后都没有什么人,祝饶直接开了免提,让左时寒也能听到唐文微说了什么话。
唐文微中规中矩地报道了一大串,只在提到许安琴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许安琴和左悬很有可能是亲兄妹。”唐文微道。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左时寒没有什么惊异的情绪,也许在之前他心中就已经隐隐有了这个猜想。
“而且左悬的父母应该也有血缘关系,他们家好像有着近亲结婚的传统,而且越近越好……总之奇奇怪怪的。”唐文微忍不住吐槽道,他也不知道祝饶叫他查这个人是为了什么,纯粹上级交代他干活,知道得越少吐槽起来越没有心理负担,“法律不是不允许近亲结婚么,所以他们绕了很多个弯把许安琴的关系迁出去,在法律上和自己撇清关系,许安琴与左悬,左悬的父母我这边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再往上就不清楚了。不过他们家的族谱好像还在,我现在正要过去看看。”
“族谱?”祝饶有些惊讶,“他们还记了这个东西?”
“对啊,还就在绍县呢。”唐文微的声音远了些,“我要开车了,先挂了啊,要真查到什么再给你打电话。”
电话挂断后,听完了全程的左时寒说道:“左家很重视传承,暗地里记录族谱倒是不奇怪。”
祝饶平民老百姓,实在不太理解这种灭族后躲躲藏藏状态下仍要保留族谱的执着。
“不过没想到,左氏的后人原来躲在了绍县。”左时寒又说道。
如果族谱留在了这里,绍县对左氏的余孽而言绝不只是一个暂居地,反而是新的祖宅所在。此地距离左时寒的鬼墟很远,也不在他负责的区域之内,左家后人极有可能通过什么方式知道了他的活动范围,特地避开了那些区域,更多在苏月娘和灵也这两位比较稚嫩的判官管辖范围内活动,也难怪左时寒这么多年都没有和他们接触过。
如果绍县对左家后人真的这么重要的话,左唯安势必会在这里留下痕迹。
左时寒默默思考着,他的情绪一直很平静,反而是祝饶感到了迫切。
左家人一直将自己隐藏得很好,这么多年来他们不仅没有被鬼仙发现,也不曾在封师协会那里挂上号。而且他们有着传承了数百年的记忆和经验,不可能对自己估计过头,做出冒进之举。那左氏的后人在这一代暴露自己,甚至冒着极大风险入侵蝶姑的鬼墟,绝对是有了什么对付左时寒的把握。
祝饶心里虽然无比担心,但没有表现到面上来,只是当夜又在书房过了一晚。
搬到书房的木生,今夜难得获得了和左时寒一起睡的资格。
人偶被塞到了左时寒的怀里,祝饶半蹲在床边,一边轻轻抚着左时寒柔顺的长发,一边哄着他睡觉。
“你也要早点休息。”左时寒定定看着祝饶,“不要着急。”
祝饶嘴上应着,但涉及左时寒安危的事情,他如何不着急。
祝饶一直在书房待到凌晨两点,如果不是一个电话突然打过来,他说不好能待到第二天天亮。
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唐文微的名字,祝饶随手滑开,没想到里面传来的,竟然是灵也的声音。
“出事了!梁光河,唐文微他……”灵也在那头慌张喊道,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声音就戛然而止,电话那头只余滔滔水声。
祝饶目光一凛,拿上手机就大步走出书房,
卧室的房门几乎是同一时间打开的,祝饶一扭头就和左时寒对上了视线。
左时寒看到祝饶屏幕还没熄灭的手机,心中顿时明了,灵也同时给他和祝饶都传递了信息,他在通过左时寒留给他的偶线和左时寒说话的时候,也用唐文微的手机拨通了祝饶的电话。
只是,唐文微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他那里?
左时寒没有多说什么,只简短道:“去梁光河。”
第83章 荒山野庙
荒山野地,坟茔环绕,天上不见星子,明月亦被乌云遮掩,光亮皆来自丛生野草间的磷火点点。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这条绵长不知通往何处的小径上走着。
年纪小的那一个走路姿态轻松闲适,年纪大的那一个反而战战兢兢的,胆量和个头完全反了过来。
灵也没忍住吐槽:“我发现每次见到你,都没有好事。”
第一回是在和酒吧重叠的鬼墟里,第二回是在与鬼同行的绿皮火车上,灵也很少与一个活人见第三回,他没想到自己第三次见到唐文微,正巧看见他被拖进梁光河下的鬼墟里。
刚解决完一只难缠的厉鬼,刚好走这条道去找左时寒的灵也途径梁光河见到这一幕,当即没忍住卧槽了一声,没多想就去拽唐文微,然而唐文微的魂魄一下子就被鬼墟扯进去了,灵也只来得及守住唐文微的肉身。他一边给左时寒传讯,一边用唐文微的手机给祝饶也打过去一个电话,结果话说半截,自己也被鬼墟扯了进去。
灵也心道还好他不是电视剧里那种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到重点的人,虽然没来得及说几个字,但把人物地点都说明白了。
唐文微小小声吐槽:“这种事情是相互的,我见到你也没有好事。”
灵也没听清:“什么?”
唐文微光速犯怂:“没什么。”
灵也也没工夫和唐文微废话,现在鬼墟虽然风平浪静,但谁也说不准它会在什么时候发难,灵也拣着最要紧的事情问了:“你招惹谁了,他为什么要把你拖进鬼墟里?”
唐文微会进到这座鬼墟里,并非时运不济,纯粹是人祸。
灵也来的时机很巧,虽然没看清动手的人长什么样子,但目睹那人打开了一座鬼墟。这座显然存在很大问题的鬼墟并不受控,强大的吸力无差别吸引周遭的一切魂体,好在眼下深更半夜没有什么人,受害者暂时只有唐文微和灵也两个。
开启鬼墟的人自然有办法躲开鬼墟的吸引,灵也也第一时间稳住了自己,但唐文微可就没有这个实力了,身边人突如其来的发难甚至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唐文微连一点反抗都没来得及做出,就被卷进了鬼墟之中。
他唯一的应对便是停下了车,没让汽车直接冲入梁光河中。
回忆起方才发生的事,灵也心情忽然间有些微妙。
这一幕怎么就那么熟悉呢?
如果唐文微没有凭借本能第一时间停车,小车也比较好控制,那他的下场岂不是和许多年前的那辆公交车一样?
“我哪会去招惹谁啊,有麻烦我躲都来不及!”唐文微苦着一张脸,“我还想着今天日行一善,再做好人好事呢,看他在荒郊野外的打不到车,我顺路把人带回城里,谁知道他莫名其妙就把我送到这里来了!”
要不是唐文微虽然转了后勤,但到底在封师协会受过一些培训,只怕他连一点异常都察觉不到,直接连人带车被送进了河里。
想到自己进入鬼墟的实为魂体,肉身还在外面,唐文微顿时紧张道:“我身体还好吗,那车我最后停下了吗?”
事发突然,唐文微也不知道自己最后那一下有没有把车刹住。
“停下了。”灵也道,“你这倒是应对得不错,不然就算你在鬼墟的魂体没出事,留在阳界的肉身也不好说。”
唐文微松了一口气,随之愤愤道:“暗算我的那瘪三呢?!”
“跑了,”灵也语气顿时变得郁闷,“我还以为那人见到我就彻底跑了,没想到躲在暗处又阴了我一下。不过进来前我已经通知了时寒哥和祝饶,那人现在应该真的溜了吧。”
听到左时寒和祝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后,唐文微立时觉得自己安全了。然而他琢磨了一会儿后感到不对劲,游移不定道:“我该不会,是因为查祝饶叫我查的事情被盯上的吧?”
灵也竖起了耳朵:“嗯?”
唐文微仔细回想了这些天自己见过的人做过的事,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就说一个不认识的人平白无故害我做什么,这些天我除了上班门都没有出过,非要说做了什么特别的事那就是帮祝饶查东西了——所以,问题就是出在这件事上吧?”
灵也问他:“祝饶是不是让你查和姓左的人有关的事?”
唐文微呆呆地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
灵也:“……”
那当然是因为他们在查同一件事情了!
没想到唐文微连具体要做什么都不清楚,反而比他们先和被调查的对象打了个照面。灵也现在也不疑惑开启鬼墟的人是谁了,有这个能力,刚好又和他们目的重叠的,那就只有红灯镇里出现过的左氏余孽一人!
灵也急切问道:“你记不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模样?”
他们只瞧见过那人在鬼墟里并不完全的魂体,确切相貌自然是唐文微在阳界所见的更做得数。然而唐文微在灵也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没见过,他戴了只口罩,说是得了流感怕传染给别人,我听他声音确实挺虚挺哑的,就没有多想。”
那人声音为何沙哑虚弱?自然是因为在红灯镇受到的伤没有好全。
灵也心中虽然有些失望,但他们找人本来也不是靠脸找的,失落一小会儿也就过去了。灵也又问道:“你在出事之前,查到什么东西了。”
“一本族谱。”唐文微说着,就想摸出手机给灵也看他手机里的照片。然而往兜里一掏才记起他进入鬼墟中的是魂体,手机还在肉身那儿呢!
灵也道:“你还记得里面写了些什么吗?直接说也行。”
唐文微既然拍了照,那自然瞧见过内容,便将他记得的东西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灵也。
听到其中关键之处,灵也喃喃道:“难怪,他会想将你灭口。”
灵也正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感觉到脚下触感一变,原先踩着的松软泥土变作了坚硬的石块。他想着事情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此刻抬头一看,骤然发现这条小道竟是走到了尽头。
再往前走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悬崖凸出来一个尖角,一座破败的佛寺就立于尖角之上。
灵也没有立即踏进那座佛寺里,而是先来到悬崖边,往下面扔了一块石头。
崖底黑魆魆一片,不知崖有多深山有多高,一块石头扔下去自然是什么回应都没有。
唐文微见灵也跃跃欲试,似乎是想要往悬崖下面跳,结结巴巴地出声阻拦他:“我们还是先进庙里面比较好吧?”
毕竟这座寺庙既然出现在小径的尽头,又坐落在悬崖的最边缘,好似就是在提醒他们进到里面。
在唐文微受过的培训里,有本事的自然要想办法把界石找出来直接将鬼墟从根本上毁掉,而像他这样没本事的,最好还是遵循鬼墟里的规则优先保命,等待鬼墟把他吐出去。
但灵也的想法和他不一样:“这座庙一看就很有问题啊,已经没有路了,也就悬崖还可以尝试一下。”
唐文微虽然没有恐高症,但站在看不到底的悬崖边缘任谁都要感到头皮发麻:“那我们就待在外面也不是不可以……”
“我觉得不是很可以,”灵也打断了他,“你回头看看你身后。”
唐文微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去,一路他都只往前走,不曾回过头,当看见身后的景象后,他浑身顿时僵住。
来路不知何时被一片白雾遮掩,而雾中还有着无数形状扭曲的鬼影。
灵也指着这片雾道:“一路上它一直在移动,紧紧跟在我们后头。里头都是厉鬼的气息,相对来说,我觉得还是悬崖安全一点。”
浓雾此刻仍在移动,一点点向他们逼近。
唐文微语无伦次道:“你你你……你不怕死吗?要是跳崖直接死掉了怎么办?”
灵也无所谓道:“我早就死了啊,只要鬼墟还在我就不会死第二次,我界石又不在这里。”
唐文微欲哭无泪,可他还是活人啊!
“唉,算了。”灵也抱着臂叹了口气,“就陪你进庙好了。”
毕竟他不走寻常路顶多把自己困在鬼墟中的时间延长一点,但唐文微说不好真的会死掉。
唐文微一个大高个的成年男人艰难地让自己躲在灵也身后,恨不得体型能缩小到灵也一个小孩都能完全挡住自己。
他当然也觉得这座破庙很不对劲,但他更不敢跳崖或是冲进浓雾里和那些鬼影硬碰硬。
庙门没有关严实,灵也随意一推,它便轻飘飘地向里敞开了。
庙内空间如庙外所见一样,狭窄逼仄,五色丝绦自梁上垂下,层层叠叠占据了小半空间,让人所能活动的空间进一步缩小。
所有踏入庙中的人,第一眼看到就是供奉于正中央的佛像。
案上摆着的四支插在莲花烛台上的蜡烛照清了佛像的面容,佛像右手结触底印,左手当胸结禅定印,暖黄烛光下面容愈显慈眉善目,悲天悯人。
此情此景,竟是给人心安之感。
灵也目光没有在佛像上多做停留,而是转而看向佛像两侧的楹联。
月有明暗佛魔一念。
人鬼共戏此间同乐。
横批书有四字:赢者得石。
什么石?灵也心想,界石吗?
他转身看向窗外,只见天上乌云不知何时散了,窗棂框出一轮明月。
此时此刻,鬼墟之外。
同样的一轮圆月开始落下,清凌凌的月光洒向奔流不息的梁光河。
祝饶靠边停车,三两步来到唐文微车门开着的车边,先是上前探了探鼻息,见人还有气,面色也红润后放心了些许。
落后一步跟上来的左时寒说道:“魂魄离体,他进了一座鬼墟。”
说罢,左时寒着手就要将鬼墟的入口打开。
然而不过片刻,他蹙着眉道:“鬼墟的门封死了。”
第84章 游戏
鬼墟封闭是常有的事,甚至封闭才是一座鬼墟的常态,左时寒特地指出这点,显然它封锁得并不寻常。
“能打开吗?”祝饶问道,只抽得出功夫看了左时寒一眼,他已经在唐文微身上发现了那些灵也用于保护他的禁制,正在绕开那些禁制进一步检查唐文微的□□有没有损伤。
月光下,左时寒没有表情的脸愈显冷冽。
“这是经过改造的鬼墟,它的规则和正常鬼墟不同,鬼墟的开启与关闭应该由其主人进行决定,但这座鬼墟的控制权,却在处于外部的他人手中。”
这种情况,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何伟业手中的那块界石同样没有掌握在它的主人手里,左家这些后人对鬼墟和界石的研究实在让人惊叹,当世只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并非无法打开,”左时寒微微蹙着眉,“只是需要很多时间。”
而鬼墟与阳界的时间流速往往不相同,等他从外部打开鬼墟内部都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时间。左时寒对灵也倒是不担心,哪怕经验再浅,鬼仙的特质便决定了灵也不会在他人的鬼墟中消散,也不会失去理智,可是左时寒却无法保证灵也能在这座情况不明的鬼墟里保住唐文微。
不出意料,唐文微是被他的事情牵连了。
魂体所遭遇的事情,会一定程度反馈到肉身之上。二者相互影响,如果肉身状态良好,魂体也能得到增强。
祝饶不知道唐文微现在在鬼墟里的魂体是怎么个状况,只能确定没死。他从口袋里取出一盒朱砂,开始在唐文微身上绘制符文,他刚画好一道防护符,符文便亮了一下,紧接着变化作纸灰一般的色泽,无风便自动消散。
祝饶神情微变。
同样看到了这一幕的左时寒面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手腕翻转手中便出现了那把剑身如薄冰的长剑。他双手握剑,好似只是刺入空气之中,但被他刺中的地方却呈现出如涟漪泛开的波纹。
左时寒着手破门,而祝饶则继续在唐文微身上画下一个个增强魂体的符文。至于现在身处鬼墟中的一人一鬼,则陷入了一场诡异的人鬼游戏里。
————————
鬼墟之中。
“为什么我的身份是人?”灵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他身边的唐文微吱哇乱叫:“你倒是管管我啊!我又要被抓住了!”
只见一只鬼爪向唐文微的脑袋挥来,带起的劲风掀开了遍布佛堂的五色丝绦,露出丝绦后一张张狞笑着的鬼脸。要是被这爪子命中,没死也得掉半条命。
灵也正想着事呢,不是很耐烦地拉了唐文微一下。他个子矮,用的力道都是从上往下的,直直将唐文微往地板上拽。
但这一下,刚好让鬼手擦着唐文微的头顶过去。
唐文微才松了一口气,便对上了另一只厉鬼怪笑着的面孔。那厉鬼四肢趴伏在地上,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面朝天花板,在唐文微落地的那一刻,张开血盆大口往上咬了下去。
完了。
唐文微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他身上就撑开了一个发出淡淡血色的屏障,直接将厉鬼掀飞出去。而倒飞而出的厉鬼在撞到墙壁的那一刻身上骤然升起火焰,几秒钟便烧成了灰烬。
唐文微目瞪口呆,下意识看向灵也。
灵也着实也愣了一下。
他对上唐文微的目光摇了摇头:“不是我做的。”
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为什么:“时寒哥和祝饶来了。”
在厉鬼化为灰烬的那一刻,香炉中的香也烧到了尽头,唐文微忙从地上爬起来:“结束了吧,应该结束了吧?”
仿佛在回应他的话,佛堂内拂过一缕轻风,将凌乱丝绦收拢回原处,骷髅骨座之上的厉鬼像身躯也开始扭转,几息之后就变回了神情慈悲的佛像。
彼岸花烛台枯萎,莲花重新生长出来,青色的鬼火变回了暖红色的火焰,香炉上的烧到尾部的香也重新开始生长。
唐文微长长呼出一口气,浑身紧绷的肌肉顿时松弛下来。
不久前他差点厉鬼抓住,却不见多少慌张,灵也的态度也十分随意,纯粹是因为他们方才进行的不过是一场游戏,并不致命。
发现这一点,是在他们进行的第一个游戏里。
进入这座寺庙里没多久,一人一鬼就在佛像前的桌案上找到了一份折叠起来的经折,里面的内容可以说是楹联的详细版,在看到其上记载的几行字后,灵也可算明白了楹联与横批加起来的共二十个字是什么意思。
这座鬼墟的规则好似不需要探索,它直接将离开的方法展示给了鬼墟的外来者,甚至如果按照规则赢得游戏,外来者不仅可以离开,还可以得到此间的界石。
所有进入鬼墟的人会被自动分为一组,任何人都可以从放在香炉左边的签筒抽签,但只有抽出的一只签生效。签一共需要抽取五次,外来者与鬼墟内的厉鬼根据签上的内容进行游戏,一场结束后抽新签进行下一场。在五场游戏全部进行完后,若是外来者胜利,外来者能够安全地离开这里,如果愿意加赛一场还能进行界石的争夺,而若是厉鬼获胜,那厉鬼则会获得对外来者的处置权。
在看见“处置权”这三个字后,唐文微心里一凉。
阅读速度比唐文微快上许多的灵也几眼就将经折上的内容看完了,说道:“进来以后就没办法了,所有进入寺庙的人被默认遵守鬼墟的规则。”
唐文微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它这规则是摆在庙里面的,我们在外面又没看到,进来后我们也没得选,这规则未免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对于类似的套路灵也不是第一回见到,闻言语气淡淡:“外面肯定也有记下规则的地方,不过放得很不显眼就是了。是我们自己没有注意写在外面的规则,贸贸然进入了寺庙,这项规则是合理且成立的。”
这就像阳界里的一些调味乳饮料会将牛奶两个字放得巨大,调味乳三个字缩得小小的放在角落里,去投诉厂家也只会说他们该标的都标了,是买家没有认真看,绝大多数情况下消费者都只能认栽。
既然说绝大多数情况,那自然还是有少数情况的。
不过灵也暂时还不打算对鬼墟的规则动手,而是打算暂且顺从规则,看看这地方会不会真的把界石交出来。
香炉中的香越烧越短。
经折上写得清清楚楚,在香烧完的那一刻,明月也会被乌云遮掩,游戏会强制展开。
眼见着时间不多,灵也不喜欢将决定权完全交到别人手上,他立刻摇了只签出来。
只见签上写着两个字:抓手。
第85章 规则
当灵也抽完签后,经折上的字顿时发生了变化,显示出“抓手”这一游戏的游戏规则。
只看了第一行,灵也就感受到了这座鬼墟对外来者深深的恶意。
当香烧至尾端,明月掩于乌云之后,游戏便会立刻开始。在两分钟左右的时间如果不进行游戏的话,则视为认输。鬼墟强制外来者先手,也就是说第一轮游戏要由外来者发起,若是普通人进到了这里,畏畏缩缩不敢抽签,等到被鬼墟强制指定一个游戏,只怕等他们阅读完游戏规则,那两分钟早就过去了。
即便在两分钟内及时开始,这种情况下外来者大多心慌意乱,又如何能在游戏中取胜?只要外来者心态差上一些,第一局游戏必输无疑。
看完了全部游戏规则的唐文微震惊道:“这怎么可能赢!”
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乌云补上了最后一点缺口,最后一缕明月的清辉也消失了。佛寺内起了一股阴风,吹起的灰尘迷乱眼睛,唐文微忙不迭抬手捂住眼睛,灵也则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将室内的变化尽收眼底。
五色丝绦乱舞,乱眼的丝绸之后,佛像的身形开始变得扭曲,悲悯的神情变得恶劣狰狞,不多时就变化作一个青面獠牙的厉鬼。莲花座成为白骨堆叠起来的座椅,恶鬼同样一手向下,但不再如佛像那般作触地印,而是提着一只鲜血还在从端口处不断底下的人头,他另一只放在胸前的手也不再空空如也,而是托着一只装满肉块的盘子。
唐文微一睁眼看到这一幕后,顿时被吓得退后一步。
暖黄烛光变作青幽之色,不仅佛像与其前方桌案改变了,连室内空间都做出了更适合游戏进行的变化。阴风大作之时,梁下铜铃同样阵阵作响,但灵也没有错过铃声掩盖之下的群鬼怪笑之声。
灵也看了一眼双腿发软的唐文微,体贴地让他再缓一下,自己先去发起了游戏。
恶鬼像的两侧有齐整的丝绦垂下,结成帘幕,灵也人没有穿过这层帘幕,只将手伸了过去。
帘幕之后没有透出一丝光亮,灵也就像是把手伸进了粘稠的黑暗沼泽之中。
抓手这个游戏规则十分简单,就是帘幕两边的人轮流将手伸到对面去,双方皆看不到对面的情况,且双方只要抓住对方伸过来的手便视作此轮胜利。伸手者可以选择在任何时间将手抽回来,但只要那个时候对面的人或鬼没有做出抓手的动作,提前收回去的也会视作失败。
人的感知如何能比厉鬼灵敏?
也不怪唐文微在看完规则后心都快凉透了。
不知道是何情态,将要何时抓向他的厉鬼就隔了一层帘幕,灵也面上却不见半点紧张,气定神闲地伸着手,抖都不带抖一下的,反而唐文微心都被钓了起来,在灵也猛地抽回手之时,身体更是一个激灵。
写着规则的经折专门空出了一块区域来记录胜负,唐文微忙看了一眼,只见灵也名字底下已经记了一横。
这意味他赢了一次。
也就是说在他抽回手的时候,对面的厉鬼确实做出了抓向他手的动作,并且抓了个空。
唐文微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他觉得恶鬼像的神情更加狰狞了。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确实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游戏自然不会无止境地玩下去,每人伸手五次,抓手五次,交替进行,当灵也第四次躲开对面抓向他的手,又紧接着抓住厉鬼伸出来的手后,恶鬼像的神情变得无比恐怖,眼珠转到了眼眶的最角落,斜视着恶狠狠地盯着灵也。
它的视线根本不会给灵也造成一点心理负担,他轻轻松松又赢下了后面两字,在经折自己的名字底下添了两个血红的正字。
他赢得实在太过轻松了,以至于在结束的时候唐文微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被灵也推到帘幕前,他才猛地意识到轮到自己了。
每一个踏入鬼墟的外来者,都必须进行游戏,赢一次获得一积分,以写正字的形式进行记录,唐文微和灵也被划为了同一方,他们的积分会在相加之后与厉鬼一方进行比较。
在灵也玩的时候,唐文微就看到了对面伸出的是怎样一只手。
那是一只铁青色的,皮肤色泽明显不是活人能有的手,让唐文微一下子就能联想到太平间冷冻柜里冻着的尸体。那只手的指甲也长得不可思议,且泛着黑色,让人足以想象它抓到手的时候会怎样在血肉上戳出两个窟窿。
唐文微颤颤巍巍地将手伸了过去。
灵也十战全胜,一次就好,他只要赢一次就能让他们这边赢下第一局。
唐文微努力地去感知对面的情况,灵也每次都能及时抽回手,是不是对面在行动之前会有很明显的征兆?会不会是一缕细微的风,或是一点凉意?
唐文微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他只感受到了一只冰块一般寒冷的手。
紧接着手上剧痛传来,指甲深深刺穿了皮肉,唐文微只来得及发生一声惨叫,整个人就被扯到了帘幕之后!
灵也瞳孔骤缩,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
五色丝绦被掀飞至两侧,烛火幽光顿时照到帘幕之后,眼前情况还未明了,已有几道墨点落在鬼身之上。厉鬼铁青色的皮肤仿佛被溅上硫酸,暗红色的窟窿出现在墨点之下,不仅传来滋滋的声音,还有白烟从中冒出。
厉鬼喉咙里发出仿若石子摩擦玻璃的刺耳尖叫,灵也目光下移,看到地上被扭断了脖子的唐文微后,瞳孔发颤,手一扬骨笔画出一道刀锋一般的墨线,又往厉鬼而去。
厉鬼瞬间身首分离,切口平整的脑袋从脖子上掉下来,骨碌碌几下滚到灵也脚边。
灵也一脚踹飞了那只人头。
他大脑空白了有好一会儿,呆呆看着唐文微倒地上的尸体。死定了,灵也心想,脑袋都扭到背面去了,人哪有能活的。
人就死在他眼皮子底下,没脸见左时寒了。
他反应其实不算慢,事发的瞬间就动了手,电光石火间便解决了厉鬼。可是厉鬼的速度同样快,完全没有预判到它会骤然发难的灵也,反应无可避免地落后了它一步。
在灵也玩这个抓手游戏的时候,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因为灵也一次都没被抓到过,可灵也抓到对方的鬼手时它也没做出什么举动,以至于他下意识以为游戏过程中厉鬼不会攻击人。
这样一个游戏真的合理吗?即使是鬼墟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逐渐冒出来的思绪纠结成一团乱麻。
灵也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笔,目光瞥见地上厉鬼的头颅舌头拖出来半截,发出了好似蛇类嘶鸣的声音,一双眼白部分十倍大于眼瞳的眼睛怨毒又畏惧地瞪视着他。他完全有能力把这只厉鬼碎尸万段,可是人都已经死了,再在这并没有理智的鬼身上做什么都是浪费时间。
正这么想着,地上唐文微的手突然抽搐了一下。
灵也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要是真正的尸体在死后说不定真能抽动几下,可这是在鬼墟之中,魂体就是和肉身再像,那也不是一个东西。
他总不可能是看错了。
灵也震惊地看着唐文微在手动弹一下后,脖子也开始扭动,这些变化并非出自他本意,而是有一股力量强行改变着他身体的状态。
在这个过程中,唐文微本人甚至毫无意识,当他又一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眼前就是灵也,唐文微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表情比灵也还要惊愕。
确认自己的脖子没有变得奇形怪状后,唐文微才有工夫留意其他地方,结果一低头就看见厉鬼倒在地上的无头身体,和被灵也踹过来的脑袋。
唐文微:“……”
唐文微和厉鬼脑袋转动的眼珠对上了视线。
完全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的灵也,默默抬手捂住了耳朵。
果不其然,唐文微发出了一声比他被拖到帘幕后时还要惊天动地的惨叫。有什么东西窜了一下,正是手脚并用爬过来躲到灵也身后的唐文微。
唐文微崩溃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厉鬼的头颅忽地腾空而起,无头身体也弹坐起来。
唐文微:“噫!”
他脖子猛地一缩,以一个寻常状况下压根做不到的姿势将自己团在了灵也身后。
早就意识到这一幕可能发生的灵也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在唐文微“死而复生”之后,灵也冷静下来的脑袋很快就明白过来在游戏进行的过程中不管是他们还是厉鬼都是不可能死的。这世界上的万事万物皆有其规则,鬼墟也不例外。鬼墟的主人确实可以制定一些与阳界有异的规则,但会受到一定限制,不然鬼魂在其鬼墟之中不就如神明一般,这是不会被世界允许的。
如果厉鬼一方可以肆无忌惮地攻击杀死另一方,这一毫无公平可言的游戏便无法成立,这座鬼墟围绕界石建立起的规则也会随之崩塌。
即便如此,这座鬼墟之中的游戏依旧是不公平的。
灵也脸色不太好看。显而易见,凡人魂体的素质极难胜过鬼墟中的厉鬼,获胜的几率本就极低。如果游戏双方可以对对方发起攻击,而且所受到的伤害都能很快复原,看上去双方似乎是平等的,可凡人对这些伤害的承受能力如何比得过连神智都不存在的厉鬼。当心态因为死亡和疼痛彻底崩溃,本就没有多少胜算的普通人更加没有获胜的可能。
就在灵也想着这些的时候,厉鬼的脑袋回到了它的脖子上,缺口处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连一丝痕迹也看不到,仿佛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紧接着,室内鼓起了一阵风,灵也第一时间提起笔,画出一道屏障护住自己和唐文微,但是一股不可抗衡的力量强行将他们送了出去。
五色丝绦缓缓回到了远处。
只在中间出现一道缝隙,里面钻出来了厉鬼伸出来的手。
第86章 四局游戏
“游戏继续了。”灵也推了唐文微的后背一下。
两轮游戏之间间隔的时间同样有着规定,当间隔能允许的最长时间过去,不配合的那一方就会被判负。
唐文微老老实实往帘幕的方向走,只是脑袋一直往后扭,求助的目光看向了灵也。
灵也拍了拍他的胳膊安慰他:“我会注意着的。”
佛寺内的空间就这么一点大,没几步路就走到了帘幕前。
唐文微死死盯着那只伸出来的手。
这只手上面甚至还有着没抹去的血丝,指甲里结着暗红色的血块——那是手指戳进唐文微的脖子后留下的,不久前这一只手不仅掐住了唐文微的脖子,还直接将其扭了半圈,唐文微只感到一股剧痛便视野翻转失去了意识,甚至连死亡的恐惧都是在他转醒之后方才浮出心头。
唐文微咬紧后槽牙,以自己能有的最快速度向那只手抓去,用力之大使得他整个人往前倾,在抓了个空后险些一脑门子栽进帘幕里头。
灵也及时伸手扶了他一下,才没让唐文微和帘幕后头的厉鬼脸贴脸。
伸手的这一方,转瞬又轮到了唐文微。
唐文微看着灵也,迟迟没有动作。
灵也语气坚定:“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唐文微眼睛一闭心一横,将手伸了出去。
一伸之后,光速又是一缩。
过了好久,唐文微才敢睁开眼睛看向灵也。
“缩快了,它还没有动。”灵也道,虽然又输了一次,他的语气倒是很平静,“没事,这个游戏想赢确实比较困难,你尽力就好,最差也是平局。”
反正灵也有自信自己能够一直赢下去,唐文微就是全输问题也不大,既然胜负是按五局里哪一方胜局多来算的,就差的情况也就是平五局,然后进行规则上所说的加时赛。灵也半点也不害怕拖时间,多拖一会儿他都能把左时寒等来了。
这座鬼墟并非哪一方人多哪方获胜的几率大,因为每个人需要进行的游戏次数都是一样的,普通人的人数一旦上去,个体的实力再强都要被拖累。但灵也不需要顾忌这点,他巴不得拖到左时寒来,反而是鬼墟这方拖不起。
厉鬼的手已经又伸出来了,唐文微苦着脸道:“能赢肯定还是赢好啊,你之前是怎么做到每一次抓到又躲开的?”
灵也转了两下笔,短暂思索后说道:“它缩回去的动作很慢啊,看到的时候伸手就可以了。对方出手时所能感觉到的也会有变化,不管是温度啊还是气息啊什么的,一变就可以往回缩了。”
唐文微:“……”
这形容也太抽象了一点,他还是不要思考了。
之后的几轮,唐文微不出意外全败了,不过再也没有出现被厉鬼拖走杀死的情况。灵也盯得很紧,有了准备以后每一次他都能及时出手。有几回唐文微没来得及缩回手,厉鬼刚抓住他就被灵也切断了手腕。
在第一次袭击后,经折上就显现出了隐藏规则。
这座鬼墟对外来者实在是恶意满满,有一部分规则并没有直接写在经折上,必须要触发过一次才能出现,可以说是在想方设法诱使人违反规则。在不影响游戏进行的情况下,游戏双方都可以向对方发起攻击。在抓住对方的那一刻,或者对方扑空的那一刻,游戏胜负已定,这个时候的攻击是被鬼墟允许的。
但凡灵也没有想到多看经折一眼,在胜负未分的时候对厉鬼进行攻击,他之前的胜场都要全部作废,整局游戏直接判负。
灵也牢记规则,几次攻击出手的时机都十分巧妙,唐文微除了皮有被厉鬼长长的指甲划出几道没破皮的红痕外,连一点血珠都没冒。
抓手游戏结束后,灵也又接连抽到了两个牌类的游戏,看到游戏名字和规则之后,灵也皱了皱眉,反倒是唐文微顿时摩拳擦掌。
常逛酒吧在酒桌上和人玩各种棋牌小游戏的他可擅长这个了!
灵也不擅长打牌,但鬼墟里这些由于神智错乱智商差不多是负数的厉鬼们更不擅长,一共十轮牌局下来,他们所做的事情就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疯狂搞对手的心态。
在牌桌上灵也和厉鬼互相干扰的时候,唐文微闷声发大财,他赢的次数与灵也相加以后,两人顺利赢下了这两局。
第四局游戏,是一个类似于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由于灵也这方只有两个人,对面出现的同样也只有两只厉鬼,更多的厉鬼则藏在了五色丝绦之后,只有通过丝绦缝隙投出来的视线,给予场上的玩家无形的压力。这一次月亮消失后,佛寺内的空间扩大了许多,给了双方足够的场地追逐。
两方的人与鬼要轮流扮演鹰方和鸡方的角色。同一阵营者必须平均分配充当母鸡和小鸡的次数,鹰方的两位任务和规则倒是共享的,鹰不可以攻击母鸡,但是可以随意对小鸡发起攻击,哪怕杀死也可以,而这个过程中母鸡和小鸡只能保护和躲避,不可以反攻。
唐文微的身手是指望不上,在左右两侧同时有厉鬼扑上来的时候,他能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绊倒。灵也独自努力,不仅在当鹰的时候每一次都抓到了鬼,自己当小鸡的时候躲掉了所有伸过来的鬼手,当母鸡的时候也尽可能护住了唐文微。
也就在最后一轮的时候他松懈了一点,但那一轮唐文微的身上冒出了来自祝饶的屏障。
当唐文微身上出现祝饶画下的防护咒,知道左时寒和祝饶已经来了以后,一人一鬼气势顿时更上一层,唐文微这会儿更是自信心爆棚,最开始被厉鬼杀死带来的恐惧这会儿尽数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明月清辉穿过窗棂,斜斜洒进佛寺之中,场景一变,灵也立即抽了第五局的签。
可当签掉到桌案上,灵也却眉头一皱:“这支签不是我抽的。”
“……啥?”唐文微愣住了,一时间没有听懂。
“这支签,不是被我晃出来的。”灵也眉头皱得愈发紧,“我晃的力度根本还不够,它自己掉了出来。”
寻常人或许感受不到其中细微的差别,但以灵也的敏锐,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问题。
鬼墟突然来的这一手给唐文微弄傻了,好一会儿后他才结结巴巴道:“那个……经折上面的字已经变了。”
经折的阅读顺序从右至左,最右边写有共通规则的那几列文字基本不会发生变化,只有在触发隐藏规则的时候才会添上一列。中间所写则是与游戏相对应的专属规则,每抽一次签,上面的文字都会变化一回。而经折的最左边记录着胜负情况,灵也和唐文微的胜局记录在各自的名字下方,每一局都会记录在对应的小方框里,可以看到灵也名字底下的四个框几乎写满了正字,而唐文微中间两个与牌局有关的框也画上了几笔。
厉鬼们没有名字,他们的标识是一朵彼岸花,花下同样以正字写下胜局,但胜局与旁边相加的灵也和唐文微二人相较就十分寒碜,除了第一局平以外,其他三局皆负。
“说起来,我们已经赢了吧。”唐文微看了两眼经折后,抬头茫然地看向灵也,“五局三胜,我们已经赢了三局,最后一局不管胜负如何我们都不可能输啊。”
灵也放下了手中的签筒,捡起那支签,定定看着写在上面的三个字。
在唐文微出声的时候,他就已经飞快看完了经折上出现的新规则。
“所以,鬼墟才会强制我们进行这个游戏。”
咔的一声轻响,竹签被单手折成两端。
缺口一端轻移,移到了一列字上。唐文微顺着灵也的指引看去,看到了游戏规则那块区域的最后一列字。
单局游戏主动认输,视作全局游戏认输。
最后一局游戏的名字是捉迷藏,不再强制平衡游戏双方的人数,有几个人,那便玩几局鬼抓人,有几只鬼,那便玩几局人抓鬼。每一轮游戏中都要找到对方阵营的所有成员游戏才能结束,且在躲藏者被找到以后,可以自由向敌对阵营发起攻击。
灵也抬头,看向了佛像好似要落下泪来的悲悯的脸,可是他的神情没一会儿就变得扭曲,开始往恶鬼转变。
周身传来咔拉咔拉,嘎吱嘎吱的声音,唐文微惊恐地环顾四周,佛寺的变化从来没有这么剧烈过。所有的一切都在被拉扯延伸,空间无限放大,而房梁之上不断有新的五色丝绦垂下,将他们的视线强行圈定在一定范围里,只有在阴风吹起丝绦之时,他们才能窥见深不见底的长廊一角。
“玩不起是吧?”灵也喃喃,“他大爷的谁知道这里究竟有几只鬼啊。”
————————
就像有些能人能用一根铁丝撬开精巧无比的锁,左时寒现在就是在用他的剑打开锁上了鬼墟大门的锁。被人为改造成如今这副模样的鬼墟与天然状态下的鬼墟有着极大差别,以至于左时寒破天荒地在“开门”这件事上耗费了这般多的时间。
但在最后一处关窍打开后,这扇门到底是敞开在了鬼仙面前。
“祝饶。”只一声祝饶便反应过来,在唐文微额头上落下最后一笔后,他坐到汽车后排,向左时寒张开了手臂。
左时寒从护栏边离开,上车带好车门后,用偶线留下一道防护,缩进了祝饶怀里。
他带着祝饶的魂体,好似沉入了河水奔涌的梁光河下,一直沉到了河底几十年前未能被左家回收的鬼墟之中。
第87章 漂浮
左时寒不见了。
魂体沉入梁光河下鬼墟的感觉,和前往蝶姑位于水库底下的鬼墟感觉十分相似,四面八方好似都有水流挤压过来,压力并不强烈,但也让人无法忽视。
当穿过某一层屏障后,祝饶蓦地感到怀里一空,被他抱在怀中的左时寒消失了。
脚踩上了实地,水压也骤然消散,祝饶在察觉到危险的那一刻便抽出了长刀,刀锋划过犹如一道推往岸边的海潮,平静但摧枯拉朽。
一刀斩开厉鬼后,震慑得其余鬼魂不敢轻举妄动。
双手下垂,刀尖点地,祝饶目光冷冷扫过周身。
他此时四面八方皆被白雾笼罩,雾中黑影幢幢,鬼像狰狞。方才那一下确实短暂地震住了周身厉鬼,但祝饶一来就看出这些鬼魂都是残缺不全的,它们并没有思考的能力,只是为鬼墟驱使的傀儡。恐惧的本能能让它们停止片刻,无需多时又会在鬼墟意识的控制下发起攻击。
这些厉鬼,是被强行拘于此处的鬼魂。
就好像蝶姑将她仇恨的魂魄留在自己的鬼墟中,日日受烈焰炙烤之苦一样。但蝶姑这般做是出于恨,而眼前这些数量如此庞大,形态又有着显眼的不同的厉鬼更像是被鬼墟主人出于某种缘由收集此处,为自己役使。
为了防止它们暴动,又特地抹去了与他们神智相关联的一部分魂体。于鬼墟主人而言,这样做能最大程度地避免这些收集来的厉鬼危及他,而于鬼墟的外来者而言,这些没有自主意识的鬼魂要比寻常厉鬼更加残忍。
白雾无边无际,可见范围十分有限,在祝饶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还潜藏着多少厉鬼,光是他能看到的这些,数量就已经上了一百。
在他们包围之中的祝饶却压根顾及不到自己的处境,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左时寒现在在哪。
身边找不到人影,祝饶下意识往头顶看去。上方同样被白雾遮掩,只能从几近没有的光线,判断出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被乌云遮掩的明月,此番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拨开重云,再度将清辉洒在这片独立于阴阳两界之外的土地上。
————————
左时寒现在在哪?
左时寒现在正在看月亮。
被白雾笼罩的祝饶看不到月亮,正在佛寺之中和厉鬼们捉迷藏的灵也与唐文微自然也看不到月亮,在这局游戏结束以前,月亮都不会露出它的脸。
但左时寒此时却在鬼墟之中,唯一一个可以看到月亮的地方。
他漂浮在天上,位置更在重云之上。虽说他所处的地方名义上讲是天空,但感觉完全是漂浮在水中的感觉。
连左时寒的衣服与长发,都如身处水中一般鼓起浮动。
左时寒一低下眼眸,就能看见与他只有几丈之远的月亮。
月亮是鬼墟里的月亮,那是一个悬在空中的,有着一丝丝暖黄纹路的大白玉球。它不会往任何方向移动,久久地停留在一个地方,但它底下的云无时无刻不在飘来飘去,只不过现在它们再怎么移动,都会严密地挡在月亮前头,不让它露出一丝光亮。
这些乌云,同样挡住了左时寒往地上看去的视线。
但左时寒自然有属于他的办法,从衣袖中延伸出来的,织成了一张细网的偶线好似神经网络,将感受到的一切全部传达给左时寒。只是偶线能触及的地方虽然比左时寒肉眼所见要远,但依旧十分有限。
不过只从几个特征,左时寒便足以认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他曾经听闻过的鬼墟。
在没有祝饶,灵也也未曾出生,甚至左时寒也还是个活人的年代,那座鬼墟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很难想象这一座惊动了当世的所有封师的鬼墟,连左时寒这般被关在深宅之中的傀儡都听闻过的鬼墟,在历史长河上溅起的那点小水花放到如今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的痕迹都已被时间抹去。
那是一座,与游戏有关的鬼墟。
它的主人是一个生前经营着一座赌场的僧人,悲天悯人的高僧形象不过是他对外隐藏本性的假相,被无数穷苦人家视作活佛再世的他一到深夜就会撕下那张假惺惺的佛面,站在重重帷幕之后,嘴角好似要提到耳根上去,挂着一副让见者望而生怖的表情,聆听楼下赌场传来的赢钱后陷入疯癫的狂笑,输光家财后怒吼着抵押更多的咆哮,与抵无可抵,借无可借,输光家人乃至自己以后崩溃的哀嚎。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他的赌场里妻离子散,一无所有,甚至失去自己的性命。
后来这家赌场被巡察至此的官员查处,作为赌场老板的僧人也被处以极刑。他在生时便怀着对周围人深不见底的恶意,以别人的痛苦取乐,死后想要杀害更多的人便成了他留存于世的执念,出于这种执念形成的鬼墟,是鬼墟之中危害最大的一种。
无数封师前去想要摧毁它,运气好一点的只是铩羽而归,运气最差的把自己的命也留在了里面。
最后这座鬼墟,是被左家的老太爷出山拿下的,此事一过,左家在当时的声望更上一层楼。不过左家对外界的交流依旧极少,从不干涉封师界的事务,这般看上去不慕名利的谦逊之举,让当时的人对左家的钦佩更添一分。
可就身处左家之中的左时寒如何不知,左家就像那以僧面伪装自己的赌场老板,他们做出超然世外的隐世家族模样,只不过是害怕他们暗地里做的那些阴私事会被外人发现。
那一座鬼墟,最后也没有被摧毁。
它确实消失在了外人的视线之中,就如以往每一座摧毁后的鬼墟一样,留存于世的痕迹不出几日就会消失殆尽。可左时寒知道,这座鬼墟偷偷被左家老太爷留了下来,早在几百年前,左家就在进行与鬼墟和界石有关的研究,不管不顾这些东西的供养往往需要人命,也不在乎它们失控之时会导致的恶果,只想着利用它们来壮大自己的力量。
“如果是那座鬼墟的话……”左时寒喃喃,“它是不会让外来者赢的。”
脱胎于一个赌场老板的鬼墟,怎么可能让赌徒赢垮庄家?
第88章 人抓鬼
佛寺之中已然进行到第三局捉迷藏的灵也和唐文微还不知道祝饶和左时寒已经进来了,只不过祝饶此时被困在佛寺之外的无边白雾中,而被鬼墟认为威胁最大的左时寒干脆连进都不让他进来,这会儿还在想办法打破天空与地面之间的屏障。
游戏来到第五局,规则和先前相较稍稍发生了一点变动,不说那纯粹就是在逼迫他们认输的获胜规则,游戏顺序也发生了改变。不同于之前外来者这一边一轮,厉鬼这边一轮,等在前几轮中外来者都被找到以后,才陷入了无穷无尽的人抓鬼游戏中。
这是一个不存在输赢的游戏。
在双方人数有着极大差距的时候,这个游戏就无法成立。看上去它好像迁就了外来者一方,毕竟只有在抓完敌对阵营或者认输的时候一轮游戏才会结束,人数少的那一边只要咬牙不投,他们就稳赢不输,可实际上……
灵也目光扫过一只躲在屏风后的厉鬼,自然而然移开了视线,拉着唐文微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是他们见到的第一只厉鬼。
破破烂烂的屏风有着无数缺口,将这只厉鬼的身体暴露无遗,更别提这只厉鬼的身形高得异于凡人,两米五高的屏风还挡不住它,鼻子以上的部位全部露在屏风上面,一双发绿的眼睛掩不住脸上垂涎欲滴的神情,贪婪地紧随着路过的外来者,视线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简直是在大喊着快来抓我。
直到那道视线消失,唐文微才结结巴巴问道:“我们不用把它抓出来吗?”
灵也语气凉飕飕的:“一旦抓出来它可就能攻击我们了,到时候你先上哦?”
闻言唐文微缩了缩脖子:“当我什么都没说。”
唐文微低头弯腰屈膝盖,缩在灵也身后走,灵也也蛮佩服他的,能以如此扭曲的姿势走这么久。
过了好一会儿,安静了没一会儿的唐文微忍不住又出声道:“可是一个鬼都不抓的话,这个游戏岂不是永远也无法结束了?”
灵也扭头看他:“你觉得这里藏了多少鬼?”
唐文微思忖片刻,自以为报了一个比较保守的数字:“五六十个?”
在进行人抓鬼的游戏以前,他们先玩了两局鬼抓人,用于躲藏的时间一共有十分钟,两局加起来足以让唐文微弄清佛寺的大小。重重叠叠的五色丝绦,木制墙壁之上细密繁复的花纹,在视觉上进一步延伸了两侧长廊的长度,但亲身走过一遍后就能发现,两道长廊一侧各有五个房间,另一侧更是没有房间的窗户。唐文微算了算,这些厉鬼身形都很庞大,房间里也没什么能够躲藏的空间,一个房间里躲个五六只鬼就差不多了。
灵也啧了一声:“现在的佛寺,早就不是之前的佛寺了。”
他说着扯了扯唐文微的衣摆,示意他继续跟着自己走。灵也就近挑了一扇门踏入房间,这房间唐文微还有印象,上一轮游戏里他就是躲在衣柜里头,然后跟灵也前后脚被抓出来。
房内熟悉的陈设后头,露出来厉鬼身躯的一角。
灵也依旧和之前一样,看都不看这些厉鬼一眼。双方都心知肚明他们已经发现了彼此,可是至少灵也不做出抓它们的动作,厉鬼就不能发起攻击,只能恨恨地看着灵也打开一扇门离开。
诶,门?
唐文微呆住了。
之前这个房间里,拔步床边是有门的吗?
灵也连回头看一眼唐文微的表情都不用,就猜出了他现在在想什么。
“之前没有哦,”灵也语气很随意,“所以我才说,佛寺和之前不一样了。”
门后是另一个摆设相似的房间,唐文微扫过去几眼就抓出两只厉鬼来,但这房间里更让他瞠目结舌的,是房间四面墙壁上存在的门。
一共四扇紧闭着的门,不知通往什么地方。
灵也很随便地打开了其中一扇,进入另一个房间,等他们走出途径的第六个房间后,终于来到了一条无比眼熟的长廊。
但唐文微知道这不是最初的一条。
墙壁上的花纹,变了。
这条长廊,不是他们原先所见的两条中的最后一条。
灵也松开震惊得要傻掉了唐文微,往边上的墙壁一靠:“明白了吗?在人抓鬼的游戏开始的时候,佛寺的范围就根据鬼的数量进一步拓展了——你一路来发现了几只鬼?”
唐文微快要锈掉的脑子勉强运作了一下:“十六个。”
灵也竖起食指摇了摇:“可是我找到了六十个哦。”
唐文微知道自己的感觉肯定不如灵也灵敏,可也被如此大的数量差距吓了一跳。
“才走过这么一点地方,就发现了这么多只厉鬼,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没去过的地方,还不知道藏着多少呢。”灵也脑袋靠着冰冰凉凉的墙壁,稍稍抬头,正好能看见原来月亮所在的位置。
但如今的窗外,只是漆黑一片的夜空。
“你说这个游戏岂不是永远无法结束了……”灵也喃喃道,“让这个游戏结束的方式,摆在明面上,自始至终只有认输一种而已。”
第89章 串连
质感宛若玉石的明月,照亮了一方天地,只是月光却不能穿透云层,只能将朝着它那一面的云照得犹如暖白的棉絮。
穿过了厚厚云层的唯有数根透明丝线,在降至云层之下的时候,它们进一步分裂开,丝线犹如分岔的数根,织成了一张延伸到鬼墟四处的网。
而它们的源头,则来自那个仿佛置身深水一般悬浮在天上的少年的指尖。
左时寒合着双目,却要比他睁开眼时能看到的更远。
他已经在尽力撕开阻隔在他和鬼墟本体之间的屏障,但这层唯独摆在他面前的厚墙,破开的难度不会比他在岸上打开鬼墟的大门要低上多少。不过他人现在虽然还不能过去,属于他魂体一部分的偶线已然能过去些许。
这些偶线充当了他的眼睛,随着它们不断向下,左时寒逐渐能看见更多的东西。
最先看到的,是还在雾中与厉鬼缠斗的祝饶。
充当迷障的无边雾气阻隔不了偶线的感知,左时寒清晰地看到祝饶身后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路,不属于他的血肉残骸糊在了没有长草的小径上,鲜血像是已经渗进了土中几尺,将这片土地彻底染成暗红色。草丛之中的鬼火好似被激怒一般疯狂跳动,飘摇不定,而周遭的土丘里不断有新的厉鬼从各自的坟墓里爬出,摇摇晃晃一阵后便一脸狰狞地扑向祝饶。
只是它们的下场,唯有成为那条血肉堆积出来的道路的一部分。
祝饶身上沾到的血污不多,但是手中的黑刀被血一遍遍洗过,快要失去原本的色泽。倒是附着其上的血咒越来越明显,符文的每一画都清晰可见。
左时寒的注意从祝饶身上,慢慢转移至坐落在悬崖边界的佛寺上。
祝饶和他一样被暂时困在了一处,但祝饶显而易见找对了通往鬼墟核心的道路。他身后那条血路的轨迹是正确的,祝饶正在一步一步杀向佛寺。
而那座佛寺……
佛寺的内里与它的外表,并不相符。
左时寒好像看到了一张折叠到极致的纸,展开后它实际蕴含的内容要远大于外部看到的。
左时寒调动大部分穿过了云层的偶线,让它们延伸向佛寺。
在做这些的时候,左时寒并没有忽略对外界的感知,在上方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时,他第一时间就听见了。
强行破开的鬼墟大门没有严密地合上,鬼墟内外时间流逝的速度也因此趋于相同,左时寒此刻本就被隔离在鬼墟的最外围,足以让他感知到阳界的风吹草动。
是有路人经过梁光河吗?
这一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左时寒自己否定了。
不可能,为了避免有无辜者被再卷进鬼墟,左时寒特地在周边布下了结界,还留下木生守门。祝饶也去电通知了封师协会的同事,让他们联系凡人的组织暂时管控周边的道路。
这个时候会来梁光河的,绝对不是不相干的人。
车轮声所处的车辆开上桥后,并没有呼啸而过,左时寒亲耳听见引擎声越来越近。
就好像那辆车撞破护栏,一脑门往水中扎来。
可是他并没有听见护栏被撞裂的声音。
左时寒心中微微一动,想起了什么。
他扭头往身后睁眼看去,黑沉沉的眼瞳中,倒映出一辆穿越了鬼墟被左时寒打开的裂缝,破破烂烂的公交车的影子。
有些原来断开的线索,在一瞬之间串连到了一起。
左时寒想起那辆已经在绍县徘徊几十年,依旧未得救赎的公交车。
他想起最早从灵也那了解到这件事时,灵也托着腮抱怨道:“这辆车上的所有死者,都不记得他们坠车前和坠车之后发生了什么。鬼魂不记得它们怎么死的也不是没见过,原因不外乎有着死亡记忆的那一部分魂魄和本体撕裂开,找回那部分掉到别处的残魂就真相大白了。可是这辆车的鬼魂缺损的魂魄,我找遍了绍县都没有找到。”
在阳界是一桩悬案的坠车案,在无常界同样是一桩悬而未破的疑案。
它不仅拖得阳界的人早早就放弃了查找真相,连作为当事人的死者也陆续放弃,几十年过去,只有一只鬼魂还停留在那辆已经难以看出原貌的公交车上。
左时寒突然间明白,那些丢失的残魂,那几十年没能挖掘的真相藏在了哪里。
此时此刻,一根偶线恰好穿透了佛寺的窗户纸。
————————
面对无赖的规则,非要去遵守会显得自己很像个傻子。
至少灵也已经做好了暴力拆迁佛寺,想办法同一时间杀死佛寺内所有厉鬼的法子,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动手,只不过是因为身边还有个唐文微在,灵也担心自己搞出太大动静,没法在对付鬼墟的同时抱住唐文微,才暂时在佛寺里多转几圈,看看能不能转出来一个更妥当更有智慧的应对之法。
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主要是怕他说出心里头的打算后鬼墟直接发难。而他不说唐文微自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在他看来两人就是没头苍蝇似的在鬼墟里乱转。
唐文微觉得这样转下去不是个办法,但他也提不出什么有建树的方案。他努力回想着自己在封师协会学到的那些知识,然后绝望地意识到他现在面临的情况,就好似一个快要毕业的小学生小升初考试试卷上印着的是世界难题。
唐文微只能眼巴巴地指望灵也。
走得久了,内心的恐惧和绝望难免就会消散大半,唐文微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又分散到了周边环境上。他难免会找到那些藏在各处的厉鬼,不过就算他都和厉鬼对上视线了,唐文微也会坚决地假装自己是个睁眼瞎,反正什么都没看到,绝不会把鬼抓出来。
渐渐的他们还没急,厉鬼都要急了。
一只厉鬼,悄悄伸出了脚。
唐文微没想到这些厉鬼还会玩阴的,不负鬼望地被绊倒。
唐文微:“……”
就算都被绊倒了,他也会假装那是个不明物体,反正他没有发现鬼!
唐文微撑着地面就要爬起来。
然而他一扭头,顿时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满是恐惧与童稚的眼睛。
啪。
震惊之下的唐文微又趴回去了。
“灵灵灵灵……灵也!”唐文微抓住前头等他的灵也的脚踝,吓得舌头都要打结了,“床底下,床底下有个小孩子!”
“嗯?”灵也一怔。
他脚动了动挣开唐文微的手,盘膝坐在地上,身体歪向一边,一直歪到脑袋快要贴到地面。
唐文微和灵也一大一小两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床底。
床底下缩成一团的小女孩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在他们的目光下,快被吓到哭出来。
第90章 轮次
公交车失控的那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它直直冲入水中,直到大部分人溺死才被打捞上来的这一整个隔绝在梁光河水下、无人知晓的过程里,又发生了什么?
那是在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于大多数人而言都平平无奇的一天,被悲剧降临到的生人还不知要过去多少年才能从阴影里走出来,但处于事件漩涡之外的人们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只会偶尔在饭桌之上谈起这桩在发生后半日就传遍了小县城的惨剧。
匆忙从另一座城市赶来这里的灵也忙活了一宿,天亮后如每一个在这时间要上班上学的普通人一样,混进了烟火气十足的早餐店里。在他嗦着一碗葱花汤面的时候,就放在他不远处柜台上的收音机正放着两位主持人对这起事故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
节目结束后,灵也身边和他拼桌的男人跟坐在对面的同伴说道:“都这么多天了还没调查出个结果,唯一救出来的那个小孩坠河后也一直昏迷着,真相到底是什么只有那些死掉的人才知道吧。”
灵也吨吨吨几口喝完的汤,大碗挡住了他的神情。
灵也心想,就是死人也不知道真相。
这桩公交车坠河,以致三十四死一伤的惨剧,别说放在阳界是大案了,就是放在鬼魂所处的无常界,也是鬼仙必须关注的大事。更别说此次事故显而易见另有隐情,小小县城里一时间冒出三十四个在阳间徘徊不去的鬼魂,正巧有别的事情撞在手里的灵也听闻此事后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一边刚处理完就马不停蹄地奔赴绍县。
来之前灵也还在猜测那些滞留阳界的鬼魂是不是受到了绍县冥河的影响,来之后没一会儿就发觉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大些。
那些死去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鬼魂当然不一定知晓自己的死因,这世上什么时候都有死得不明不白的人。
根据警方的调查,公交车在坠河之后很快就撞上了河壁,车内司机与师生俱因为巨大的冲击而昏迷。虽说这一震能把车上所有人都震晕这一点十分离奇,但姑且假设当真发生了如此巧合的事吧,那么为什么他们连公交车失控的记忆都没有呢?
事故的现场在多日后仍被警戒线围起,灵也于半夜悄无声息地混入其中。他坐在没有补好的护栏边上,面前就是那辆坠河的公交车。
已经不属于阳界的公交车,与那三十四个站在灵也面前湿漉漉的鬼魂一样,无法被外人所看见。
这三十四个鬼魂,因为不知道自己的死因而不愿离去。
灵也刚来时还想得很乐观,觉得只要找到它们散落在四处的带有记忆的残魂,拼凑出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能送走他们了。可没有想到之后灵也足足找了半年,都没有找出他们缺失的那段记忆。
最焦头烂额的时候灵也还求助过蝶姑,可是哪怕蝶姑来了这里,也未能找出坠河案的真凶。
最后在蝶姑的牵头下,无常界与鬼公交签订了契约,鬼公交通过帮无常界做事来暂留人间,允许他们在不影响生人的前提下自行寻找死亡的真相。契约一签订就是几十年过去,那辆车上的多是小孩子,小孩子本就执念不强,没过几年就放弃追凶投胎去了。大人们留得久一点,但也渐渐离开,只有那个在阳间被冤枉了司机还在执着地寻找真相,哪怕真相即便找了出来也不会再曝光于人前,他仍想给自己一个清白。
最早经手此事的灵也,此刻不禁想着,原来他们缺失的记忆在这里。
继续无视了那个疯狂彰显存在感的厉鬼后,灵也直接离开了这间房间,外头就是丝绦遍地的长廊。他一手拉着小女孩,一边继续走在前头,另一人的出现让唐文微的羞耻心重新冒出了头,勉强挺直了背,没有再畏畏缩缩躲在灵也后头了。
哪怕已经安全地走了很久,小女孩依旧难以抑制心中的恐惧,带着颤音问道:“为什么……它们没有来抓我们?”
灵也的声线一直很稳:“因为现在是人抓鬼的环节了,它们不能出手。”
“啊?”小女孩一脸茫然。
灵也已经察觉到问题所在了:“你之前玩了哪些游戏,规则是什么?”
小女孩掰着手指头,一边计数一边说道:“第一次是比大小,挑一个人出去比,三局两胜,谁大谁赢。然后是抽乌龟,我们选四个人,鬼四个人,最后留下的是哪边的哪边就输。第三局是……”
除了第五局的捉迷藏游戏,他们没有哪一轮游戏是相同的。但哪怕是不同的游戏,也不是不可以放在一起对比。
小女孩玩过的游戏每一局的轮数显而易见没有他们多,而且游戏胜负更加依赖运气,虽然公平这个词放在这座鬼墟里显得十分可笑,但光听小女孩的描述,他们玩到的游戏确实算得上公平。
小孩子的描述总是很难做到详尽。
灵也细心听完后,又问道:“之前的游戏里面,你们可以攻击对方吗?”
“当然不可以!”小女孩一脸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她的嘴巴就瘪了下来,“之前明明都不可以的,我们好不容易赢了前面几局,最后一局却说被抓到的人就会被鬼吃掉,而且还要玩那么多局……”
灵也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同样听完全程的唐文微已经是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
“为什么你们玩的这么简单,就因为我是成年人吗?”唐文微眼含热泪。
唐文微会问出这个问题,完全是因为他还不知道出现在这里的这个小女孩意味着什么。
灵也心道怎么可能是因为这种原因,小女孩这行人里,可也是有着三个成年人。之所以他们的待遇完全不同,想来都是因为这群人里有着那个孩子了。
“对了!”小孩子的情绪变化得总是很快,没一会儿意识到处境变化小女孩雀跃道,“鬼既然不会吃人,那同学们都可以出来了!”
灵也问她:“你们玩到第几轮了?”
小女孩伸出一根手指:“还是第一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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