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与地面发出摩擦声,陆知被许澜捂住嘴压在地上。纪退省听到动静,睨了一眼,目光饶有兴趣的落在许澜身上,讥讽道:“你今日就算是不拦着他,还真当他敢对我怎样不成?”


    许澜没回话,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陆知身上,不让陆知起身。


    纪退省嗤笑一声,觉得无趣,挥着扇子离开会馔堂。


    待纪退省身影彻底消失之后,许澜才松开捂住陆知嘴的手。


    “许澜你拉我做什么!”陆知也有些气上头,他推开压在身上的许澜,厉声道。


    “你问我拉你做什么?”许澜带着些愠怒质问道:“我还想问你,你方才想做什么?去揍他?还是骂回去?这里是国子监,不是镇国公府家学。他是纪相公的孙子,不是家学里任何一人。真的招惹了他,你以为你能和方无惧一样全身而退吗?”


    陆知微愣,眼眶隐隐泛红。他撇过头去,不让许澜看他的样子,“可他那样说我大哥,叫我如何能忍!”


    “陆大人清风明月,定然不会为这一两句的龃龉所伤。可你若因此与纪退省冲突,他才会难做。”许澜拉起陆知的手,让他坐着,“你可以不顾纪退省那般羞辱你,却听不得他说陆大人分毫。你定然是不愿叫陆大人难做的,对吗?”


    陆知这个头点不下去,就这么梗着脖子看向会馔堂的门口。


    孙安谦实在看不下去,他踹一下凳子,凳子应声倒地,“小知,你要是心里不高兴,我就与你一起找他纪退省。纪相公是纪相公,纪退省是纪退省!纪相公刚正不阿,真要闹起来,也是纪退省无理在先。我们不受他纪退省这样的鸟气!走!”


    “孙安谦!你是想害死陆知吗!”许澜厉声喝道。


    孙安谦心中早就对许澜有意见,他也高声回道:“放屁!你缩手缩脚,怕这怕那忍让退缩有什么用!纪退省以后只会变本加厉!今日要是不把这口恶气出了,以后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还有,你别总是一副自以为很了解陆知的模样,替他做决定!依陆大人的性子,知道陆知今日被羞辱还为了他不能找回来,你当陆大人也会一样轻放而过?”


    许澜咬着牙,他不看孙安谦,而是问陆知,“知知,你也这么想的吗?”


    陆知夹在中间,他抬眸看着许澜,就当许澜以为这次陆知还是同以往一样,会选择他的时候,他听见陆知道:“许澜,纪退省说我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说我大哥。”


    许澜的笑僵硬在脸上,他呆呆的注视着孙安谦和陆知离开的身影,宋子休匆匆追上,还跟着方无惧等人。


    会馔堂的监生已经走了大半,许随留在许澜身侧,静静的陪着许澜。


    半晌,许澜像是终于认清现实,他声音微哑,似是疲惫不堪,“他离开了,他没有选择我。”


    许随不知道要说什么,抿唇一言不发,只是担忧的看着许澜。


    此时正午,阳光明媚。天气回暖,已有鸟雀啁啾,枯树也出新芽,花苞等待着时机绽放。


    陆知追上纪退省,要纪退省给他大哥道歉。


    纪退省扇着扇子,冷哼一声,讥讽道:“要我给他这样一个手段下流的人道歉?做梦!陆三,你还不知道你这个好大哥,为了往上爬,做了哪些是吧?要不,我发发好心,告诉你一二?”


    “你找死!”陆知手握成拳,直接扑上纪退省,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陆知已经一拳打在纪退省嘴角。


    “陆三你疯了!竟然敢打我!”纪退省捂着嘴角,难以置信的叫道。


    陆知那一拳用了全力,他的指骨正隐隐作痛,“打你就打你,有什么敢不敢!”


    纪退省羞恼至极,二人很快就扭打起来。陆知吃了年纪小个子矮的亏,孙安谦在陆知快要落下风的时候抬手帮忙。


    崇明堂那边的人也立即加入其中,不能叫纪退省吃亏。宋子休与方无惧等人亦扑进战局,本是陆知与纪退省二人恩怨,此时已经演变成崇理堂与崇明堂的一较高下。


    两方人马谁也不让谁,有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上,打斗的时候做不了大动作,皆是龇牙咧嘴女的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


    不是打了多久,有人惊叫道:“纪退省!你快住手!”


    纪退省被这一身叫喊回神,他的手臂痛的要命,陆知头上鼓了一个大包,死死的咬着他。


    手中不知何时,又是从哪里摸来的砖头,被纪退省“啪”的一下丢在地上。他疯狂的将手往后抽,“陆三!你快松口!”


    二人僵持不下,孙安谦注意到陆知头上的伤,连忙上前拉开陆知,“小知,快松口,你要找大夫看看头上的伤势。”


    纪退省觉得自己手臂上的肉被陆知咬了一块下来,他咬牙切齿道:“你们兄弟两都属狗的吗!见人就咬!”


    陆知刚要松口,听到这么一句,上去又是狠咬一口。纪退省一声哀嚎,孙安谦乘机拉开陆知,小声劝道:“你的头伤要快点医治,耽误不得。咱们下次再咬,快快松口。”


    硬生生挨了一砖的陆知,早就觉得头晕眼花,一直都在强撑。此时终于撑不住,牙口一松,整个人直接晕了过去。


    “小知!”


    ———


    陆知再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忙的几日不见人影都陆喻,正单手撑在床沿,闭目养神。


    看着兄长眼下的青黑,陆知心中酸涩,他抬手轻轻的抚过陆喻眼下,小声道:“大哥,你要是太累,就停下来休息,不要让自己这么难受。”


    陆喻修长有力的手,拽住陆知的手腕,清冷的目光沾染上忧虑与无奈,“你可知,你差点吓死我?旁人说什么,我并不在乎,可你万不该因此让自己陷入险境。”


    香炉烟雾袅袅,香气宜人。


    陆知嗅着熟悉的淡香味,抱着陆喻的手臂,心中委屈又烦闷,“我的大哥聪颖博学,三元及第,本就是该前途无量,风光无限。


    纪退省那样说你,我心中就是不服。可我一想到,就连他都能说出那些话来恶心人,朝上那些大臣们,定然是没有一个给你好脸色,谁都能叫你难堪是不是?”


    陆喻深深的看了陆知一眼,半晌,他轻笑一声,用手推了推陆知,“往里躺躺,在这陪你半天,累了。”


    陆知朝着床榻里侧挪动,待陆喻脱靴躺下后,他又黏到了陆喻身上。陆喻担心碰到陆知的脑袋,任由陆知黏着,无声叹息,“知知,你要快些长大,不能总是这般小孩子心性,随心所欲。”


    “我不想。”陆知额头抵着陆喻的手臂,又重复一句,“我不想。”


    过了一会,陆知又道:“大哥,你不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你要每天开心,快乐的活着,你要寿终正寝。”


    听着弟弟不着调的话,陆喻没忍住笑出声,他抬手揉乱陆知的头发,所有的疲惫消散一空,双眸含笑,熠熠生辉,“你少气我一些,我定能寿终正寝。”


    本是一句揶揄,没想到陆知却很认真,“好,一言为定。”


    陆喻侧头盯着陆知问道:“你今日怎么了?”


    陆知眉眼弯弯,亲昵的蹭着陆喻的手臂,“没怎么,就是看见大哥那么累,心疼了。”


    “这么大了还这么粘人。”陆喻没忍住又揉了揉陆知的头发,感受着掌心柔软的触感,笑着打趣道:“待你日后成亲有了孩子,我需得把你十五岁还粘着兄长不放的事迹讲给小侄子或小侄女听听。”


    陆知毫不在意,抱陆喻反而更紧,他近乎耍赖一般,“说吧说吧,反正他们无需觉得我有多好,觉得大哥和二哥好就行。”


    ...


    春日里的晚风舒爽,空气中隐约带着花香。暮鼓敲响,国子监终于散学。


    各府的小厮们翘首以盼,等着自家的小公子出国子监的大门,他们能第一时间冲上去,替小公子们背书箱。


    纪退省手臂有伤,虽然已经处理过,可他还是觉得疼的要命。好在他的书箱从来不用自己背,虽然国子监不允许带小厮进来,可是崇业堂里想要往上爬的人很多,随便抓一个,他们都很乐意替崇字开头的另外两堂的学子们“当牛做马”,只为寻求一个向上爬的机会。


    替纪退省背书箱的崇业堂学子名唤陆远轻,他今天也在会馔堂,知道事情的大概。陆远轻小心的跟在后面,悄悄的打量着纪退省的脸色,对方眉头紧皱,脸上余怒未消。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他不应该出声打扰,免得惹火烧身。可一想到三日后的春季诗会,陆远轻还是咬咬牙,上前一步,低声下气的讨好着,“纪公子,三日后的诗会……”


    “给我闭嘴!我正烦着呢!”纪退省怒吼一声,吓的陆远轻立即噤声。缩着脖子的陆远轻反而吸引了纪退省的视线,他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冷意,“没记错的话,你也姓陆吧?”


    陆远轻暗道不妙,但还是老实应下,“是……”


    下一刻,纪退省便一脚将人踹倒在地,陆远轻反应不及,书箱也跌落在地上,砚台,墨锭,毛笔,书籍散落一地。


    上好的徽墨摔出雕花檀木盒,裂成两半,里面的书籍有许多都是陆远轻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纪退省向前跨一步,正好踩在一本书上,这书刚好是陆远轻想买的,只是他攒了小半年的银钱,还是差一些。


    肩膀上传来一阵痛感,陆远轻再次被踹倒在地,白色的襕衫赫然显现出黑漆漆的脚印。


    “姓陆的没一个好东西!”纪退省心中怨念颇深,畏缩在地的陆远轻,让纪退省更加想要踢上几脚已泄心头之气。只是他脚刚抬起来,就被两个身着黑衣,腰间配剑的壮汉一左一右的架着。


    手臂如同被铁钳钳住,纪退省忍痛挣扎,而这两人的手却是纹丝未动甚至更加用力。


    “你们是谁!快放开我!”


    纪退省双脚离地,被二人直接抬走,这让纪退省有些慌乱,他匆忙间打量着二人腰间,并没有看到相关身份的令牌。


    二人身份无从得知,纪退省只能自报家门,叫二人心中有所忌惮,“我是纪相公的孙子!你们这些武夫,竟然随意触碰我!”


    听到纪退省身份后,二人并未回话,只是面无表情的架着纪退省继续朝前走。


    “这里是国子监!我是天子门生,你们想对我做什么!”


    喊了一路,纪退省的嗓子都快喊哑了。架着纪退省的两人脸不红气不喘,在国子监内七拐八绕的终于停在一个偏僻又破旧的小院子里。


    进了院门后,二人直接抽手,纪退省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扔在地上,他模样狼狈的爬在地上,膝盖被磕到,疼的龇牙咧嘴。架着他的二人对不远处坐在慵懒闲适的坐在椅子上的人恭敬道:“小王爷,人带来了。”


    听到小王爷的名号,纪退省才从疼痛中找回理智。他抬头直勾勾的看着顾朝,想要爬起来却被站在身旁的两人,用剑鞘底部抵住两侧肩膀。


    纪退省知晓顾朝行事乖张,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这二人一看就是顾朝亲卫,所以之前任由他怎么叫喊,这二人都是无动于衷。若是此时轻举妄动,这剑搞不好真的会出鞘。


    “小王爷,我何时招惹了你?你要叫人把我当罪人一般的架来?”纪退省爬不起来,干脆直接趴在地上朝着顾朝喊道。


    顾朝摸着金镯上的红珊瑚,淡漠的眼神叫纪退省莫名的后背发凉。他开始认真的思索,自己是不是真的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招惹到了顾朝,可想来想去,也没有一点头绪。


    暗纹锦缎面的黑靴停在眼前,纪退省能够清除的看见里面掺杂的金线纹路,他无法抬头,亦看不清居高临下看着他的顾朝,此时是何神情。


    他也不需要看,小王爷的脸上从来不会有表情。


    顾朝清冷淡漠的声音在纪退省头顶响起,“关进去,明早之前,不准放出来。”


    用剑鞘抵住纪退省的二人恭敬应声,随后纪退省就又被架了起来。他满腹疑惑,什么关进去?关哪里?顾朝竟然要关押他!


    他所有的诘问在触及到顾朝那双幽沉的黑眸时,全都消散不见。那一瞬间,纪退省放佛被索命的怪物盯着,只要他有任何异动,对方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你们要干什么!小王爷!”失神片刻后的纪退省再次被架起来的时候,终于回过神。他扯着嗓子喊叫,希望顾朝能听到他的叫声,放了他。只是二人架着他越走越远,越走越偏,也没有听到制止声。


    拐过一道斑驳痕迹的院墙,不远处有一座失修已久的破屋。


    这破败的小院里杂草众多,还有许多的野花,以及柳树。春季正是抽条发芽的季节,小院中的野花香虽不浓郁,却也不至于会有臭味。而越靠近那间破屋子,味道越浓。


    纪退省被两人直接架到一间经久失修的破屋前,他有些惊恐道:“这是哪里?你们要干什么!”


    架着纪退省的两人,其中一人冷声道:“小王爷请你在这里过一夜,还请纪公子赏脸。这里面放着的是会馔堂今日尚未倒掉的泔水桶,除了味道难闻一些,并不会有性命之忧,纪公子且安心的在这睡一夜吧。”


    纪退省还在想着这话中含意,后背就被有力的大手一推,老旧的木门发出难听刺耳的吱呀声,纪退省被屋内浓郁恶臭的泔水味呛的干呕不止。他用衣袖捂住口鼻,忍着这令人作呕的味道,使劲的拍门叫喊,声音因为闷着,听起来有些失真,“开门!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我纪退省哪里得罪了小王爷还请明说,只是这地方实在不是人呆的,快放我出去!”


    这门破旧的很,纪退省不是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踹开。他知道,困着他的不是这块破木板,而是小王爷派来看守他的这两个私卫。


    这个小院位置偏僻,根本不会有人来这里。纪退省心里也清楚,即便是有人来,也不敢和小王爷对着干,救他出去。


    他只能等着家中接他的小厮发现不对,能叫人来寻他。不然,真的只能在这里过一夜了。


    很快,纪退省就发现,衣袖已经无法再挡住七个泔水桶聚集在一起的味道,他终于忍不住“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他吐完之后,看到自己吐的污秽之物,又是没忍住,吐了一地。


    整个房间其实很小,除了摆放泔水桶外,仅有的立足之地———房门口,也被纪退省吐脏。


    他无处可走,只能靠着门蜷缩身体,尽可能的远离呕吐物和泔水桶。可衣摆上还是沾染上了呕吐物,衣服上也全是泔水的恶臭味。


    纪退省觉得自己浸泡在泔水桶里一样,他实在是受不了,止不住的哀嚎,“小王爷!开开门!快开门吧!我受不了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正嚎着,纪退省又是一声,“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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