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回家
“将军,齐国那边有动静,恐怕是要开战了。”陆兆麟虽也不忍,但是却还是提醒了萧怀玉。
曹寅一死,萧怀玉便肩负起了边境统帅的指责,此时她若离开,便是弃前线于不顾。
倘若齐楚突然开战,统帅不在营中,可想而知。
可是萧怀玉已经没有办法理智下来去想这些事情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萧怀玉的精神状态,已逐渐失常。
她无法接受妹妹的死亡,在没有亲眼见到尸首前,她的心中仍抱有一丝幻想。
“二郎。”顾氏从她身后将她环住。
身体的触碰让萧怀玉愣了一下,“我没有办法冷静下来。”她侧头道,脸上是惊恐之色,心跳也异常的快。
“我知道,换做是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的。”顾氏回道。
“我还没有兑现我的承诺,她是无辜的,本能逃过这一劫难,可却因为我而卷入了这些纷争中…”萧怀玉的眼里充满了悲伤。
想到当初,萧怀玉踏入军营只是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让妹妹不会变得像长姐一样,她想要掌控自己与妹妹的命运,身为女子的命运。
可如今却事与愿违,她走到了现在这个位置,却依然无法成为自己,甚至连身边的至亲都无法保护。
痛苦与懊悔,占据了她的内心,此刻萧怀玉的悲伤到达了极点,甚至连生的欲念都在慢慢退去。
“抛开身份,我不过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有自己的私情,我只是一个…刚刚失去了至亲的可怜人,今日我一定要回去。”萧怀玉扒开顾氏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谁也阻止不了我!”
“你回去之后呢?”顾氏问道,“改变不了的事实,人死不能复生。”
“不!”萧怀玉回过头,满眼血红的看着顾氏,“没有亲眼见到,我都不会相信。”
“我要回家。”
听到这四个字,顾氏心中一颤,连眼睛都湿红了起来。她松开手,不再阻拦,萧怀玉便冲出帐外,跨上青骢连夜赶回了楚京。
※ ※ ※ ※ ※ ※ ※ ※
几天前
——楚京——
平阳公主刚跨上离宫的马车,左卫将军便传来了失火的消息。
当她赶往宅邸时,整座宅子都已被大火吞噬,而宅中的人皆已逃出,但是尸首却淹没在了火海中,未能来得及救出。
这场火,是从内院燃起的,而萧父自缢的地方是书房,前去救火的禁军,只救下了萧父与其子萧宝山的尸首。
“公主,萧宅的火太大了。”车夫将马车停在了离火海较为远的地方。
由于刚刚开春,天气依然干燥,加上肆虐的狂风,左卫将军宅的火还殃及到了附近,好在救火的禁军赶来及时,才没有让火势继续蔓延。
平阳公主走下马车,那扑面而来的热气,几乎要将人烤焦。
初春之际,她们却被宅邸的大火烘烤出了满头大汗。
“公主,宅中的火势太大。”琦玉提醒着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却不顾火势之大,继续向前,“好端端的怎会起火?”
询问完情况,平阳公主才知道,萧宅的火是从内院起的,而宅中的下人,在起火之时便已经逃的无影无踪。
只有一个皇帝安插在宅中的眼线没有出逃,但已经葬身火海,而平阳公主安插的人,一直在外监视,火从宅中起,便也无法知道宅内的情况,线索就此中断。
“此事一定会闹出动静,公主,萧宝山的尸首…”琦玉再次提醒道,“禁军还在火中施救。”
平阳公主看了一眼火势,“毁尸灭迹,才说明心中有鬼…”
“一个人的疑心,总好过朝廷的追查。”琦玉又道。
萧宝山的死,是平阳公主所为,萧宅的火太过离奇,萧怀玉作为功臣与主将,朝廷必不可能就这样翻篇。
“西阳郡一战,李康的威望已经越过皇帝,公主此时绝不能再有把柄落于他手。”琦玉跟着平阳公主再三劝道。
平阳公主闭上眼,默许了琦玉的做法,禁军在搬运尸体之时,因为火势太大,未能及时救出,尸体葬入火海,最终只剩萧父一人的尸首得以被救出。
“公主。”
灰头土脸的士兵们将萧父的尸首抬了出来,平阳公主强忍着心中的不适走上前。
“仵作可曾勘验?”平阳公主问道。
士兵点头,“死者生前,服用了大量的烈酒与五石散,是自缢身亡。”
萧父的尸体上有着明显的勒痕,痕迹朝上,且无其他外伤与内伤,说明的确是自缢身亡,而非他杀。
平阳公主看清之后,便挥了挥手,经过将近两个时辰的扑救,萧宅的火终于彻底扑灭。
由于屋宅被彻底烧毁,而大火吞没的尸首,几乎成了焦炭,再难分辨,唯一可知道的,便是两具女尸。
核验出来的年龄,也符合萧家母女,平阳公主站在火灭之后的废墟中,久久无法平静。
对于萧氏一族,因为萧怀玉的缘故,她并不陌生,加上两世的记忆。
然而这场变故是始料未及的,这与记忆当中的走向偏差太大。
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在萧怀玉的心中,妹妹萧怀凝的地位,始终是无人可替。
不光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更是萧怀玉一路走到今天的支撑。
萧怀玉从未求过平阳公主什么,唯一一次,便是因为妹妹。
儿时的苦,只有妹妹作伴,这一路走来的艰辛,除了平阳公主,也只有妹妹可以理解与无条件的信任。
可如今,因为萧宝山的死,萧家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并带走了,萧怀玉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丝念想,让她彻底成为了孤家寡人。
“公主,彭城王来了。”琦玉小声提醒道。
李康听闻消息时,正在与群臣商讨前线的战事,因为齐国的变故。
商讨结束之后,李康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左卫将军宅。
当她看到原本的屋舍成了一堆木炭时,整个人都呆滞住了。
“大王。”
“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李康质问着周围救火的官员与将领,“究竟是什么原因。”
众人却摇头,不知原因,“宅邸的火是从内院蔓延出来的,此前府中下人曾说过,是萧老父无法接受幼子的死亡,遂在家中投毒,后又自缢于书房,至于这火…”
“荒唐!”李康呵道,“长子仕途正盛,岂会因为一个幼子,而做出这般愚蠢之事。”
“王,平阳公主也在。”跟随的宦官在李康身侧小声道。
李康挥了挥手,屏退左右,随后便走到了平阳公主跟前。
彭城王李康作为四皇子,年长于平阳公主,又作为监国,于情于理,都位在国公主之上,然而平阳公主却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意思。
“萧宝山死在诏狱,是你做的吧?”李康质问道。
“彭城王难道不知道,污蔑之前,要先有证据吗。”平阳公主回道。
“能在诏狱下手,除了你,还有谁呢。”李康回道。
“所以,是你放了这场火。”平阳公主顺着李康的话说道,“你想离间我与她,你还是暴露了你的本性。”
“火不是我放的。”李康挑眉道,“至于你的猜测,你对我本身有偏见,我左右不了你的想法,你也不会相信我的话。”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卸下虚伪的一面吗?”平阳公主又道。
李康抬头看了平阳公主一眼,没有继续与之纠缠,便只身穿进了废墟当中。
与平阳公主一样,李康也是再三询问了两具女尸的情况。
得到确认之后,他忍不住悲叹了一句,“好好安葬吧,起火的原因,一定要调查清楚,左卫将军还在前线为国而战,朝廷定然要给她一个交代。”
李康吩咐下去,并让廷尉着手调查此事。
“你以为,你用这样的方法,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吗?”平阳公主出现在了李康的身后。
她的眼里充满了愤怒,与李康的隔阂也越来越深。
李康转过身,“我说过了,这件事不是我做的,平阳,我不是你,不是每个人,都会用极端的方式来达成目的。”
“除了你,还会有谁呢,难道是一场意外?。”平阳公主又道,“你信吗。”
李康突然变得哽咽,欲言又止,平阳公主见他如此,就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平阳。”李康突然喊道。
平阳公主与之对视,二人四目相对,两双明眸,各有千重心思。
※ ※ ※ ※ ※ ※ ※ ※
几天后
萧怀玉只身一人骑着青骢在官道上狂奔,数百里之遥,仅用了一夜,然而这一夜,就像过去了数十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极为沧桑。
“公主,萧怀玉从西阳郡回来了。”
天还未亮,琦玉便急匆匆的踏入了平阳公主的寝殿。
而这一夜,平阳公主因为心绪不宁,几乎一夜未眠。
她坐在境台前,因为琦玉的话,还未来得及梳妆便起身跑了出去。
平阳公主光着脚,衣衫单薄跑出了寝殿,琦玉捡起掉落的靴子紧紧跟在身后。
以青骢的脚力,就在琦玉入殿汇报时,萧怀玉便已经骑马入了城。
恰好晨钟响起,伴着朦胧的夜色,楚京城门大开,萧怀玉纵马飞奔入城。
而平阳公主也骑马离开了章华宫,二人朝着相反的方向,却是同一条路,同一处地点。
“驾!”
第292章 相见
青骢的脚力还是快了平阳公主片刻,时隔几月,当萧怀玉赶到家中时,宅邸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也许是上天感知到了人死的悲伤,天空中忽然下起了雨滴。
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萧怀玉神情紧绷,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她跌跌撞撞的走向火灾过后的屋宅。
此时,宅邸已经分不清屋前还是屋后,李康安排的人马正在清理,宅中的尸首也早已被送至廷尉。
雨水打在萧怀玉的身上,如泪水一般,从她脸颊处顺着滴落。
难以接受的事实,沉重的像一座大山压在她的身上,几乎要喘不过气。
连夜奔波,她已感知不到,战争所带来的伤口疼痛,即便创口裂开,鲜血渗出。
皮肉之苦,怎抵得过心中失去至亲之痛,这种痛悄无声息,却足够致命。
清理断壁残垣的士兵们发现了萧怀玉,于是便驱赶她离去。
“这座宅子刚刚经历了大火,正在清理,闲人免进。”
听到这句话,这一刻萧怀玉终于忍受不住了,“这是我家!”
她像在诉说愤怒,不满,怨念,无处发泄的火。
士兵们听后,不但没有敬畏,反而充满了质疑,因为这座宅邸的主人,此刻正在西阳郡抵御齐军,战事即将再次打响,又怎会出现在此。
更何况此时的萧怀玉,憔悴得,如同久病之人,在他们眼里又怎么会是那位名震天下的将军呢。
“哪来的野小子,敢冒充左卫将军。”士兵们照常驱赶,“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
“萧郎。”
一道熟悉且带着紧张的声音从萧怀玉身后响起。
平阳公主跳下马,身后还跟着一众章华宫的禁卫,这般阵仗,士兵们自然不敢怀疑平阳公主的身份。
而那句称呼,也让他们傻了眼,这座府邸的主人,正是姓萧,又与平阳公主相识。
楚京城中盛传的流言,那最有可能成为平阳公主驸马的年轻小将,从前线回来了,就站在他们眼前。
“左卫将军?”
西阳郡之战,萧怀玉成为了万众瞩目,也成为了楚国朝廷的依靠与希望。
萧怀玉转过身,她看着平阳公主,眼眸中的怨念达到了极点。
“公主。”琦玉追了上来,带来了衣物与靴袜,“地上凉。”
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眼里的不理解,已再没有心思这些身外之物。
她挥了挥手,琦玉只得带着人马远离了她们,士兵们在磕头认罪后,也躲到了一边。
雨水逐渐变大,落在二人的脸上,肩头,以及平阳公主赤.裸的脚背上,地上也开始有了积水。
灼烧过的地面与木炭的残物掉落,弄脏了平阳公主的衣裙与双足。
她看着萧怀玉血红的双眼,与憔悴的容颜,甚至头上还有了白发,尤其是两鬓,已成银发。
一夕之间,苍老了数十岁,一夜白头,这是经历了何等的痛苦,听到消息的这段时间当中,萧怀玉又是如何挺过来的。
作为妻子,没有人会平阳公主还了解萧怀玉的内心,那坚强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随时都要破碎的心。
平阳公主缓缓走上前,她心疼的看着萧怀玉,想要伸手触碰。
却被萧怀玉一把抓住了手腕,“不要碰我!”随后她双目无神的连连后退。
“你也觉得,他们的死是因为我吗?”平阳公主挑眉问道。
“我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萧宝山的死,一定与你有关。”萧怀玉道回道,“这是因果啊,也是我的报应。”
她的话语里,虽没有责备平阳公主之意,但却心生芥蒂,妹妹的死,与萧宝山的死虽没有直接关系,但却是无法忽视的因果。
但萧怀玉更多的,是自责,对于这些可能发生的事,她毫无察觉,甚至在父亲跪下来求她时,还有一丝心软。
可这份心软换来的,却是更加无情,在父亲的眼里,仿佛只有儿子才是他的一切。
无论萧怀玉取得多么惊人的成就,女儿之身,都始终无法得到父亲的承认。
“可我的过错与我的罪,我一人承担便是,她是无辜的,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萧怀玉越发的哽咽,“她才十几岁啊,她的人生,不应该因为我而折于此。”
“萧宝山的事,的确是我所为,他服用五石散,毒性发作之后,在狱中胡言乱语。”平阳公主回道,“我担心他会将你的事说出来,便下了死手,如果你因为他的死,而责怪于我,我没有怨言,毕竟你们是亲姐弟。”
萧怀玉看着平阳公主,“我并没有这么想。”
“可你心里是怪罪的。”平阳公主道,“这因果,起因是因为我。”
萧怀玉没有说话,她知道妹妹的死与平阳公主无关,也清楚平阳公主不会那样做,可是她心中仍有隔阂。
至于对于父亲,她心中早已不抱希望,即使再憎恶,人也已经不再了。
所以她的怒火无处可以发泄,平阳公主作为事件的起因,便使得她的潜意识,对其心生了怨念。
雨越下越大,逐渐打湿了他们的衣衫,“我妹妹的尸首…在哪儿?”萧怀玉的话,几乎是带着颤音。
“在廷尉,廷尉在调查这场大火的原因。”平阳公主解释道,“是李康的安排,现在,整个楚京,都在她的监管之下,包括我。”
“怀凝与你双亲的死,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如你宅中下人所说,是你父亲所为。”
“但是这场火太过蹊跷,所以一定另有原因,我知道,你不会愿意相信,这场火是李康所为。”平阳公主道,“但这是离间你我最好的方法了,我在诏狱中做的事,只有她是最为清楚的。”
“公主总说,彭城王是小人,可公主今日这般说辞,想让我将疑心转至彭城王身上,这与小人的做法,又有什么差别呢?”萧怀玉看着平阳公主道。
平阳公主站在寒冷的风雨中,“我从不否认,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好人还是恶人,君子还是小人。”
“即便这件事不是她做的,也一定与她脱不了干系。”平阳公主又道,“我并没有将嫌疑转至她身上,因为根本不需要,不管你相不相信。”
“这是我的认为,而我的私心,是希望你可以相信我。”平阳公主道。
“难道曾经,我不是如此做的吗?”萧怀玉反问,“无条件的信任。”
“可我换来的,却是公主的百般算计与利用。”萧怀玉又道。
“所有的事,我都可以不再计较,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决定,哪怕我再一次死在你的手中,我也依然做出了选择,我可以为了公主,再次赴死。”
“可是这一次…”雨水打在萧怀玉的脸上,顺着颊不断流下,这场雨,掩盖了她的泪水,却无法洗去她眼里的悲伤与绝望,“公主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我,也是为了权力,所以我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
萧怀玉所憎恨的是自己给至亲带来了杀身之祸,她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原谅平阳公主。
说罢,她便略过平阳公主,向青骢奔去,“萧郎。”平阳公主转过身,眼里充满了急切与害怕。
皇帝与李康,压得平阳公主几乎不敢喘息,她已抽出太多的精力放在萧怀玉身上,导致齐国出兵吞下东镜,从而让李康得到了齐楚之战的最大利益。
以李康的功绩,只要不出意外,齐楚停战之后,必会被群臣拥立为储君。
萧怀玉没有停留,平阳公主却放下了一身傲骨将她拦了下来。
雨水浸透着二人,脚下的积水越来越深,平阳公主环上萧怀玉腰间的手冰冷至极,赤.裸的双足还浸泡在刺骨的污水当中。
萧怀玉并没有像推开顾氏那般也将平阳公主推开。
从一开始,她便注意到了平阳公主的穿着,而现在许是感受到了她身上的寒冷。
她转过身,从平阳公主的眼里看到了愧疚,二人皆已被雨水打湿,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了平阳公主的肌肤上。
萧怀玉弯下腰将平阳公主横抱起,青骢的旁边停了一辆马车,是琦玉在下雨时吩咐侍从牵来的。
“春寒,公主何苦为了我如此匆忙奔走。”萧怀玉抱着平阳公主,一边走向马车一边说道。
而她身上裂开的伤口还在渗血,可好像已经忘了疼痛。
平阳公主抬头看着萧怀玉,明明自己满身伤痕,憔悴不堪,并且带着怨恨与痛苦,可却还是会心疼与记挂她。
这样的爱,让她深深愧疚,同时也再难舍弃,“对不起。”平阳公主攥着萧怀玉的衣襟,一向清冷的人,在大雨中流下了泪水,“我没有想到,结局会变成这样,怀凝的死,不管真假原因,我都很抱歉。”
这是第一次,平阳公主向萧怀玉低头,没有任何的虚假。
萧怀玉依然没有说话,她将平阳公主抱上了马车,车内有琦玉准备的,干净的贴身衣物。
“公主更衣吧,我出去等。”萧怀玉轻声道。
“别走。”平阳公主却惊慌失措的拽住了萧怀玉的衣袖,不知从何时起,她变得如此小心翼翼,她的眼里充满了恐慌。
“这件事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紧接着她又说道,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断寻求方法弥补与挽救。
“公主不必如此。”萧怀玉回道。
第293章 虚妄
萧怀玉的话,让平阳公主的身心为之一颤,短短几个字,诉尽了冷漠。
平阳公主第一次在人前感到恐慌与无措,这种反应,是太过在乎才会如此,太过在乎,才会害怕失去,才会低头。
若只为愧疚,她做不到此,她的心,已然为萧怀玉打开。
然而妹妹的死,对于萧怀玉的打击实在太大,无助与绝望,让她几乎看不到求生的希望。
如果没有踏出军营这一步,没有卷入这些是非争斗当中,是否就能避免这样的悲剧。
除了妹妹,还有母亲,一向懦弱不敢言语的母亲,尽管也有所偏袒,但比起父亲,要关怀她们许多。
在这个不公的时代,还有千千万万这样的母亲,在封建礼教的束缚与压迫下,她们所接受与受到的灌输,不得不低头顺从。
想要生存,便需要依附,无论哪一个阶层,即便权势如平阳公主,也依旧,有太多不可控,太多限制。
“对不起。”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的背影道,“关于怀凝,是我的疏忽,我很抱歉。”
她已不知如何安慰萧怀玉,她就这样盯着她,那身影憔悴的,整个人都仿佛失去了生机。
萧怀玉站在车前,雨水冲刷着她疲惫不堪的身躯,洗刷着她眼角的泪。
近二十年的相识,她苦苦追求所不得的,竟在她将要放弃时,得到了回应。
“这是我种下因,这果,自然也要由我承担,我于公主而言,不过是生命中突然出现与闯入的人。”萧怀玉道,“我没有理由埋怨与记恨,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我咎由自取,我回了头,却又踏上了同样的路,可能这就是命吧,上天要惩罚我。”
※ ※ ※ ※ ※ ※ ※ ※
——楚宫——
本被皇帝囚禁于蜀中的李康,因为妻子永宁公主为之求情的缘故,而被释放回京,齐楚正在交战,齐强楚弱,皇帝此时自然不敢得罪这位燕国公主。
然而楚皇刚将李康放回楚京,便心生后悔,因为齐帝在得知西阳郡的战果后,忽然驾崩,此时的齐国必然会起内乱。
这场战争的局势,于楚国逐渐好转,李康回到楚京,作为监国,若得收复之功,恐怕他这个皇帝便要被其取代,一但发生政变,群臣极有可能拥立李康为帝,而非自己这个皇帝。
故而李康从蜀中回到楚京,一直是处在皇帝的监视之下。
为筹措足够的粮草与兵马,李康将彭城王府内全部值钱之物拿出,捐作了粮饷,又向群臣、宗室、外戚筹集。
在彭城王的影响力之下,京畿的臣民未曾出逃的,纷纷响应,捐赠家资,终于凑得三个月的粮饷,然距离萧怀玉所提的,仍然差的远。
“四大王,左卫将军萧怀玉回京了。”一名宦官匆匆踏入殿内。
此时的李康还在为筹措粮草发愁,天子离京时,搬空了府库,如今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什么。”李康抬起头,随后长叹了一口气,“萧将军家中发生如此变故,回京也在常理之中。”
“萧将军家中之变的确令人唏嘘,可他现在毕竟是西阳郡的主将,三军主帅,他身上肩负的,不仅是西阳郡,更是楚京,乃至整个楚国的生死存亡。”有大臣说道,“在那个位置上,就绝不能意气用事。”
群臣们纷纷附和,“作为主帅,怎能在开战之际离开军营呢。”
这些留在楚京的,都是楚国的忠贞之士,对于粮草一事,也是倾尽家资相助。
但这些话,却引起了李康的不满,“哪个位置?”
“是她向朝廷讨要而来的,还是朝廷强推到她身上的呢?”李康质问众人,“卸去盔甲,她不过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对于至亲的离世,岂能无动于衷。”
“更何况,此前萧将军因为我而受困齐国时,楚国又是如何对待这位忠心的臣子的呢?”
李康的话,让众臣哑口无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就在殿中一角,皇帝的眼线将李康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而李康也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所以才会有这般说辞。
他并非是要说给群臣,而是为了让皇帝安心,让皇帝知道萧怀玉入京,仅是为奔丧。
※ ※ ※ ※ ※ ※ ※ ※
萧怀玉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停留,她跨上青骢便赶往了廷尉。
廷尉卿刘汴没有随天子入蜀,得知萧怀玉从前线回来,虽然震惊,但并未阻止她入内。
“火势太大,尸身已完全不得辨认,但仵作已经勘验,其年岁与身量,应是相符的。”刘汴亲自向萧怀玉解释,“胃囊之中,有剧毒之物,证明是中毒身亡,这与你父亲身上的毒一致,起火的原因,我们还在调查。”
萧怀玉看着停尸房内的三具尸体整个人都呆滞无神,除了父亲只有一些烧伤可以辨认外,其他两具尸首便如刘汴所说,只剩烧焦的骨头,而萧宝山的尸首更是化作了一团木炭,寻常人见此场景,早是恶心的跑开了。
随后刘汴又将从年轻女尸身上清理出来的一些未被焚毁的饰品拿出,“这是从你妹妹身上找到的。”
当萧怀玉看到自己赠予妹妹的贴身玉佩时,整个人都瘫软得无法站立,她张开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几乎崩溃的内心,差点让她晕厥,这比饮下毒酒的死前还要难受,痛不欲生,她向后退了几步,身体不受控的往下倒。
然却被人从身后抱住,这才没有倒下,“阿玉。”
平阳公主一路跟随萧怀玉来到廷尉,刘汴看了她一眼,便带着左右离开了。
萧怀玉整个人都在颤抖,对于平阳公主的接触也没有再抗拒,平阳公主便将她扶到一边的椅子上。
她不敢松手,紧紧握着萧怀玉颤抖不止的手,“你有没有想过,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无法辨认,即便你们关系再亲近,可这种根本无法通过人眼辨别的东西,或许另有阴谋。”
“火是销毁证据,做出伪装的最好方法。”平阳公主又道,“所以我才会与你说,这件事我一定会调查清楚。”
萧怀玉没有说话,她似乎还在不可接受的悲痛之中,迟迟无法醒来。
由于全身湿透,加上之前因为作战留下了伤,平阳公主担心她的身体,“眼下,你先随我回去处理伤口,换下湿衣,之后我不会再逼你做任何选择,你想怎样都可以。”
“好吗?”平阳公主的声音不大,眼里还泛着光,连询问都是小心翼翼的。
萧怀玉颤抖着蜷缩在椅子上,双目已无神色,空洞得像行尸走肉。
平阳公主攥着她的手,耐心的劝说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将萧怀玉带离此地。
然而刚至庭院,萧怀玉便一下瘫软倒了下去,平阳公主扔了手中的伞俯下身去搀扶。
刚换的干净衣裳便又被雨水打湿,“萧郎。”
院中有廷尉与章华宫的人,有人想上前,却被琦玉阻止。
“公主此刻应该不希望被人打扰。”琦玉盯着平阳公主,眼里充满了心疼。
她从未见过平阳公主为了谁而做到如此,放下身段与傲骨,以乞求的姿态。
萧怀玉躺在积水中,手里还攥着那块系带已成灰烬的玉佩。
耳畔是平阳公主的呼唤,但她似乎听不太清,好像周围全都是声音。
隐约中她听到了妹妹的叫唤,“阿姊。”
萧怀凝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并轻抚上了她的脸颊。
“如果阿姊累了,就好好睡一觉吧。”掌心的温度不会骗人,萧怀玉激动的伸手握住。
“阿凝!”
然而妹妹的身影却在消失,萧怀玉恐慌的拉着她,“不要走,阿凝,不要离开我,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阿姊,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继续睡了。”
“为了楚国,为了天下的女子,你胸中的抱负,又怎能轻易放弃呢。”
“该醒来了,阿姊。”
“对不起,阿姊。”
逐渐消散的身影随着一道风彻底消失,掌心的温度也随着一同离去。
萧怀玉从噩梦中惊醒,才发现刚刚所见,不过是自己梦境中的幻想。
而她所抓住的,则是平阳公主的手,所感受到的温暖,也是平阳公主掌心中传来的。
平阳公主见她醒了,眼里有些激动,于是问道:“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萧怀玉从榻上缓缓坐起,才发现自己的伤口不但被重新包扎过了,就连衣服也全部更换了。
“我昏睡了多久?”萧怀玉问道。
“一天,刚刚入夜。”平阳公主回道。
经过一整日的昏睡,醒来后的萧怀玉,气色明显好了很多。
刚刚梦中的景象,仍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我该回边境了。”
平阳公主愣了一下,“你才刚醒。”
“齐军有所动静,开战就在这几日,我已经耽搁了一天。”萧怀玉回道。
平阳公主没有再说话,她看了一眼萧怀玉,平静的有些令人陌生,随后她又替她收拾了行囊。
“我送你出城。”平阳公主跟随萧怀玉走出殿外道。
“不用,夜里风大。”萧怀玉平静的说道,随后便只身驾马离开了章华宫,“驾!”
第294章 齐国之变
——西阳郡——
萧怀玉从楚京连夜回到西阳郡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眼里没有了之前的悲伤,而多了几分杀伐,对战争的势在必得。
“二郎。”顾白薇自然察觉了这种变化,便也明白了,萧家的变故并没有作假。
萧怀玉离开时与回营时所穿的衣物并不一样,就连伤口的包扎也都换了,顾白薇便知道,她回京定然与平阳公主相见了。
人在经历了重大的变故后,心性是会发生改变的,也许是无法接受,也许,是在某一时刻忽然醒悟与想明白了。
顾氏的眼里黯然伤神,因为萧怀凝的死。
萧怀玉听到一阵小声抽泣后,转而安慰起了她,她向顾氏递上手帕。
“这件事,是我的疏忽,我太过心软,才会导致如此。”同时,萧怀玉也深深自责道,“如果不是因为我,阿凝不会来到京城,她们也就不会卷入这些纷争中。”
“二郎是不是觉得,如果没有踏入军营,取得现在的成就,将她们带入京城,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悲剧发生。”顾氏反问道。
“我在你家中也待了不少时日,作为外人,也算看得清楚了,如果你不是将军萧怀玉,那么阿凝的下场…”顾氏忽然梗塞,“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这是天下女子的命啊,逃不开的枷锁,不得不屈服的命,我想这对于阿凝来说,一定更为恐怖吧,那样的你,又如何能够保护她呢,你不但保护不了,也许还会一同深陷其中,无法自得。”
“避免这种悲剧的方法有很多,但绝不是你想要改变命运所导致的。”顾氏又道,“你有了力量,却还不足够,所以你摆脱了在你之下的人,可是却逃不过那些在你之上的。”
“你说的很对,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保护身边的人。”至亲的死,与顾氏的话,让萧怀玉彻底明白了一些道理,“现在,我必须要振作起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太康六年正月下旬,在齐国新帝的再三催促下,侯毅不得不整顿兵马,然而由于齐国之变,军中士气低落,没有做足准备前,侯毅不敢贸然出兵,于是上表请求延缓出兵,重整旗鼓。
与侯毅有隔阂的宋珙,却不肯听从侯毅的建议,并派人以口谕的形式对其严厉斥责,侯毅不得已,只能听命,答应出兵。
萧怀玉在回到西阳郡之后,朝廷筹集的粮草与援兵也一并送达了前线。
援兵共计三万,加上原来残存的守军,便又凑出了十万兵马。
这十万人当中,属萧怀玉的旧部,陆兆麟与张伯阳所带来的一万人马最为强劲。
最后经过筛选,萧怀玉组建了一支三万人的精锐,亲自带领,尽管她在王桢的监视之下,却还是选出了一支亲军。
齐国内乱,萧怀玉明白这是楚国反击的绝佳机会,所以她没有丝毫犹豫,召集了众将,准备主动出击。
西阳郡一战,萧怀玉以胆大的用兵之道,成功折服了曹寅的一众旧部。
曹寅临死之前,也曾对麾下心腹有所嘱托,因而西阳郡之战结束后,萧怀玉也顺利的收服了曹寅的旧部,计三万余人,原本的曹字军旗,变成了萧。
“齐帝之死,齐国朝廷必生动荡,这是我们收复东境的最好时刻。”萧怀玉看着沙盘与众将分析,“齐国的新君与前线主帅也就是齐国大司马侯毅,二人之间有嫌隙,这对于我们而言,也算是好消息。”
“但齐国的实力在哪儿,所以诸位不可轻敌,”随后萧怀玉将全部兵力押上,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我从不走回头之路,成败,在此一举。”
“楚国现在除了北边与入蜀的军队之外,能够调动的兵马,几乎全在西阳了,将军破釜沉舟,不留退路,这万一…”曹寅旧部,游击将军闻越小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老将的沉稳,萧怀玉极为明白,于是她便向众人道:“西阳郡一战,是我下的赌注,但是此战,必胜。”
“我说能赢,”萧怀玉拔出萧字旗,插至东境,“就一定会。”
※ ※ ※ ※ ※
太康六年,正月二十一日,就在西阳郡的战争结束后不到十日,楚军放弃了防守,主动向齐军发动进攻。
而齐军因为西阳郡的战败与国君的驾崩,以及吴王宋成远被迫害致死,导致齐国上下人心惶惶,军中士气低落,士兵们思乡心切。
在君主的催促,与楚国的主动出兵下,侯毅不得不仓皇组织应对。
楚军攻势迅猛,带兵之人正是萧怀玉,作为三军主帅,亲自带头冲锋陷阵。
两军于东镜的楚河畔列阵,侯毅亲自带兵御敌,两军主帅先行斗武。
侯毅先前败于萧怀玉,心有不甘,以为是其侥幸,于是便再度出手。
咚咚咚!——战鼓的声音回旋在河畔,随着一阵马蹄声响起,二人的刀兵碰撞在了一起。
萧怀玉虽比侯毅年轻许多,但在气势上,似乎还要更压侯毅一成,尤其是从楚京回来之后,整个人都阴暗了许多,带着沉重的肃杀之气。
在侯毅看来,萧怀玉年轻,也不曾带过如此多的兵马,自然也没有在阵前比斗过。
他自以为的优势,却在败下阵来后瓦解,他并不知道于萧怀玉而言,这样的场面她已见过无数。
自从底层一步步踏着尸体与鲜血上去,萧怀玉便未尝敌手,人屠之名,并非空穴来风。
所以在十余年的征战中,敢应战者越来越少,而现在,是她这副身躯的开始,但并不是她的开始。
年轻的身体,拥有更多的力量与耐久,是充满生机的。
“我听闻你家中生有变故?”二人僵持不下,侯毅便开始攻击萧怀玉的痛楚。
作为楚国现在的主帅,萧家之变,早已传至齐燕。
“至亲至爱皆丧生大火之中,你竟然还有心思领兵上阵,当真是…凉薄的很。”
“哦不,我想你此刻应该极为痛苦,身为楚国的大将军,却连自己的亲族都护不了。”
侯毅的话,虽然激怒了萧怀玉,但却并没有让她失去理智。
心中的悲愤转化为力量,她将侯毅的兵器牢牢锁住,随后伸手拽住了他的马,将他拉下了马背。
长.枪即将刺下,侯毅连忙躲闪,只划破了身上的衣物,但此战,他已败下阵。
就在此时,一支利箭突然从齐军阵地中射来,其目标并不是马背上的萧怀玉,而是坠马的侯毅。
而侯毅因受萧怀玉所制,来不及躲闪,萧怀玉见之,提枪为其挡下了这一箭,箭头被折断,擦伤了侯毅的胳膊。
如她预料一般,齐帝死后,齐国已然变天,就连军中也有人要害侯毅,“看来齐国比我们更想要大司马的性命呢。”
侯毅惊魂未定的回过头,两军交战之际,想要他性命,让他为之害怕的,竟然不是敌国大将,而是自己的国人。
侯毅愤怒的发出了反击,两国交战,此刻他已没有心思去想究竟是何人放的暗箭,他不在与萧怀玉继续周旋,而是直接下令进军。
萧怀玉并没有追赶,而是带着主力军迎敌,“收回东境!”
“杀!”楚军冲锋的声音响彻云霄。
齐军士气虽弱,然胜在人多,这一战将彻底改变齐楚两国的局势,甚至影响到了齐国的命运。
侯毅回到军阵中继续指挥着这场战斗,然而刚刚那一箭,已经射乱了他的心,刺杀,除了是新君的安排,他想不到其他。
“大司马。”
侯毅包扎好伤口,居高临下的看着前方战场,“查到了吗,是谁放的箭?”
亲信摇了摇头,“只知道是从左军发出的,但具体谁,当时大司马坠马,军中将士都为您担忧…”
侯毅皱着眉头,眼里的怒火已在燃烧,“左军是宋珙的人所率领。”
“如果萧怀玉不为我挡这一箭,恐怕我已经死在了他的马下。”侯毅看着手中断裂的箭簇。
“原本,我因临沂公主而下定决心要好好带兵灭楚,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宋珙,是你逼我的。”
此时的侯毅,已被宋珙逼上了绝路,“变阵,将中军撤下来。”
就在两军厮杀的不相上下时,侯毅突然撤下了中军主力部队。
两翼与前锋突然孤立无援,原本势均力敌的局面,瞬间呈一边倒。
而侯毅则冷漠的观望着,他之所以撤下中军中,便是要保存自己的实力。
“大司马,这样做恐怕楚东也要不保。”有将领提醒道。
“楚东是我打下来的,还回去又如何。”此时的侯毅将目光锁向了日出的东方,齐国建康城,“宋珙杀父弑君,倒行逆施,不配在那个位置上。”
“杀。”
“将军,齐军突然变阵了。”陆兆麟杀到萧怀玉身侧提醒道,“他们撤走了中军。”
萧怀玉从一具尸体中拔出长枪,对于齐国的变动,她的眼里没有丝毫惊讶,这一切,就好像是在预料之中。
“杀!”
第295章 美人谋
两天前,楚京
——章华宫——
“我要走了。”萧怀玉穿上衣服,向一直陪在身侧的平阳公主说道。
平阳公主便为之收拾了行囊,走到萧怀玉跟前,“这里面有几件干净的衣裳,是按你的尺寸所做。”
这样的衣服,章华宫中还有不少,都是平阳公主特意命人赶制,以备不时之需。
“这次齐国举兵压境,西阳一战后,齐帝忽然暴毙,势必会造成齐国朝廷的动荡,齐国朝廷新拥立的皇帝,耒阳王宋珙,与齐国现在的前线统帅大司马侯毅原为政敌,这一世也应该不会改变,齐国朝廷的文官集团拥立宋珙,也是为了制约军方,侯毅手握重兵,继位的新君必然惶恐,这是楚国的机会。”平阳看着萧怀玉道,“我不知道,这个时候与你说这些,是否合适。”
“你说。”萧怀玉抬眼道。
“以我在齐国得到的情报,宋珙已经开始对侯毅做出防备了,宋成远死了,你知道吗。”平阳公主道,“因为临沂公主,宋清瑶…”
提到临沂公主时,平阳公主特意看了一眼萧怀玉的脸色。
萧怀玉的脸色如常,“然后呢?”
“宋清瑶一直在寻求解救齐国的方法,她所想与所做的,的确于国家都是最有利的,她是一味良药,可是齐国却不会用她。”平阳公主又道,“宋成远一死,齐国…便注定了走向灭亡。”
“就如当年…”平阳公主忽然哽咽,“祖父之死,楚国迅速衰败。”
“公主究竟想说什么?”萧怀玉道,“我知道你在齐国有眼线。”
“君臣之间本就有隔阂,只要稍加添一把火,便能使某逆的火种燃烧。”平阳公主回道,“侯毅是世家子弟,有着一股桀骜,绝不会忍气吞声,野心,也可以是被迫害出来的。”
萧怀玉听明白了平阳公主的意思,“需要我做什么?”
“两军交战前,引侯毅单独对战。”平阳公主道,“剩下的事,你会知道的。”
萧怀玉点头,从平阳公主手中接过行囊,没有一丝怀疑,“好。”对于这些安排,她早已习以为常,以平阳公主的谋略,若为皇子,楚国朝廷,又有谁人能敌手。
但好在,平阳公主是女子,这样聪慧又有胆识与魄力的,是女子。
“我送你出城。”平阳公主转过身看着萧怀玉的背影。
“不用,夜里风大。”萧怀玉直言拒绝道。
※ ※ ※ ※ ※ ※ ※ ※
——楚国·东——
齐国的中军撤下后,宋啸带领的前军便因恐慌而开始溃散。
“将军,齐国的中军好像往回走了。”
宋啸拉着缰绳回头看了一眼,原先人多压人少的场面不复存在,楚军的攻势越来越强,而齐军因为阵型变动而不敌,不断后退。
“侯毅在搞什么?”
“大司马此刻撤兵,不会是想要谋反吧。”宋啸的左右亲信道。
宋啸听后连眼睛都瞪直了,此刻,齐国朝廷内部的争斗,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这场战争的局势,谁也不愿白白送死,于是宋啸便带着亲卫佯装败退,绕道连夜逃回了齐国。
“派人快马回京,向陛下密报,大司马侯毅为保存实力,临阵退逃,有谋反之心。”
侯毅的撤军与宋啸的退逃,使得齐国在这一战惨败,齐人的血水染红了楚河,齐国士兵的尸体密密麻麻的漂浮在河面上。
而作为齐国主帅的侯毅则率军退至齐国边境,彻底放弃了齐国在楚国所取得的十几座城池。
消息传回建康,齐帝宋珙大怒,继位之初,边境连连惨败,手握重兵的主帅竟率军调转方向,剑指皇城。
宋珙与群臣皆白衣素缟,而宋啸则浑身带血的回到了建康宫,一路连滚带爬见到了新君。
“陛下!”
“大司马谋反了。”宋啸一脸委屈向宋珙奏道,“两军交战,主帅对决,他先是不敌楚国大将萧怀玉,又趁两军厮杀之际,忽然下令撤走了主力,放弃了齐国在楚国所占领的疆域,导致我军惨败,几万人啊,全都死在了楚河边上。”
宋珙听后,当即掀翻了桌子,并指着殿内的几个心腹大臣,“我说什么来着,先帝驾崩,侯毅必反,你们却不相信。”
“说什么齐楚正在交战,此时若是杀了侯毅,齐国征楚便再无可能。”
“可是现在呢,侯毅带着边军谋反了!”宋珙发出了咆哮。
“侯毅若要谋反,又怎会在两军交战时呢,突然这样做,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拥立宋珙登基的几个老臣想不明白道。
“侯毅的人马已经撤回了齐国,并驻扎在了西境。”宋啸插话道,“楚河一战,他若不撤军,齐国以多对少,又怎会败呢?”
“他这般做,分明是要造反。”宋啸又道,“他手里,可是有齐国六万精锐。”
宋珙听着宋啸的话,心中怒气越来越盛,“作为主帅,光是临阵脱逃这一条罪,便足够杀头,若不杀侯毅,难解朕心头之恨。”
“延平侯宋啸听命!”宋珙看向宋啸。
“陛下。”宋啸拱手。
“朕命你即刻率京畿附近诸郡常备军,以及禁卫军,前往西境,讨伐逆臣。”宋珙挥手道。
“陛下!”有老臣站出来劝阻道,“事情的真相还未弄清楚,大司马所为究竟因何,也尚未明了,如此匆忙出兵,于齐国百害而无一利,况且先帝尸骨未寒,国家便起内乱,稍有不慎,恐为燕楚两国得利。”
就在老臣的话音刚落,一名探子的入内,让宋珙彻底下了出兵的决心。
如宋啸所说,侯毅率主力部队,主动放弃了齐国在楚国所得的疆土,并占领了西境一座城池,甚至还杀了当地不愿开城门让路的县官。
“侯毅的罪,就摆在眼前,现在你们还要为他说话吗?”宋珙的脸色已经完全拉下,仿佛下一刻就要吃人一般。
群臣不敢再说话,他们的劝阻,也不过是为了自身的安危,而非是真的为侯毅说话,说到底,作为文官,他们与侯毅原为政敌。
只不过现在齐楚交战,这些排挤武将的文官们,不得不处在武官的刀枪庇佑之下。
见众臣不再反对,宋珙便继续命令宋啸,“朕给你十万人马,将侯毅的人头带到健康,他的位置,给你坐。”
宋啸听后眼里充满了震惊与激动,“臣,定不辜负陛下器重,将乱臣贼子的首级献上。”
※ ※ ※ ※ ※ ※ ※ ※ ——
——楚国·东镜——
东镜一战,以楚国大获全胜而告终,萧怀玉带领兵马重新夺回了被齐军所占领的全部城池,俘虏了数千齐兵。
齐军之败,是因侯毅撤走主力,但剩余兵马与楚军人数相差并不大,因而这一战楚国仍有不小的伤亡。
萧怀玉重新站在安州城楼上,看着城下的烟火与一些清剿的尸体。
当年初登城楼,她不过一个小卒,而今才不过三载,便已站在了当年陈文泰的位置上。
历来大将,无不是穷尽毕生心血才有这般成就,而年少成名者,多是天纵奇才,百年难遇。
“齐楚之战,楚国连丢数城,甚至被逼近京畿,君主仓皇西逃,这样的局面下,还能扭转乾坤,实在是不可思议。”顾氏背着药箱走到萧怀玉身后。
“许是运气好吧,谁能想到齐帝会突然驾崩呢。”萧怀玉道。
“真的只是运气吗?”顾白与萧怀玉一同看着安州的东方,齐国建康城的位置。
“都有吧。”萧怀玉道,“这阵子辛苦你了。”
战争持续了多久,顾氏便忙碌了多久,尤其是这几日,几乎没有合眼。
“对我而言,只要你平安无事。”顾氏说道。
“有你在身边,我一定会平安。”萧怀玉忽然侧头说道,“不是吗?”
顾氏对视着萧怀玉的眼眸,忽然开始躲闪与逃避,“战争结束了,天子也该回京了,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还没有结束。”萧怀玉再次看向前方,“齐国这一乱,必定元气大伤,三国对峙已有百年之久,百年之中,征伐不断,天下的百姓苦于战争久矣,这是良机,也是楚国唯一的机会。”
“所以你向朝廷要粮,根本就不是为了稳固军心,而是为了征讨齐国是吗?”顾氏的神色微变。
“是。”萧怀玉没有否认,他的眼里充满了坚定,“齐国…我一定要灭!”
※ ※ ※ ※ ※ ※ ※ ※
楚太康六年,二月
——齐国——
齐国大司马侯毅,以耒阳王宋珙弑君父之名,举兵谋反并发讨伐檄文。
宋珙遂派延平侯宋啸为将,集结十万兵马前往西境平乱。
平乱的大军还未到西境,侯毅的人马便势如破竹,一夜连下三座城池。
齐国朝廷闻讯,无不感到恐慌,齐国已将大量兵马投入了对楚之战,宋啸带走十万人后,建康便只剩下两万禁军。
宋珙开始感到恐慌,于是便派人拿着临沂公主的信物前往西境,以此为要挟,让侯毅停止进军。
然而此时的侯毅,在新君与朝廷的逼迫下,野心开始膨胀。
“回去告诉宋珙,我会亲自到建康,取他的项上人头!”
第296章 侯毅之反
宋珙以临沂公主的性命要挟侯毅未果,于是便催延平侯宋啸出兵平乱。
宋啸虽有小神将之称,但论统战的经验,自然比不过大司马侯毅。
侯毅自年少时追随于吴王宋成远麾下,在对燕楚两国之战上都立下了显赫的战功,加上贵族的出身,年纪轻轻便已居公卿之位,在军中的威望,侯毅也要更胜于宋啸。
尽管以少对多,但侯毅却丝毫没有落下风,而宋啸的队伍又是临时组建,因此很快就被打散,兵败如山倒,即使主将开始拦截并杀鸡儆猴阻止逃跑,也未能让军队重振。
起初,靠着人多,宋啸取得了一些优势,侯毅便佯装败退,而宋啸因为新君刚刚继位,想要极力讨好,于是立功心切,加上年轻气盛,便被引诱至埋伏地,被侯毅所俘。
主将被俘,剩余的兵马便四散溃逃,只有几个副将收拢了几万残兵退回了州郡。
消息传回建康,宋珙感到惊恐,尤其是在听到侯毅又攻下了三座城池后,便再也无法安坐龙榻,于是去求了被软禁于内廷的临沂公主。
——建康宫——
宋珙穿着守孝的丧服踏入了幽禁临沂公主的宫殿。
宦官推开殿门后,他便变了一副脸色,就像受了万般委屈,“阿姊。”
临沂公主坐在偏殿正在摘抄经文,听见脚步声也不曾抬头。
“阿姊。”宋珙走上前,“这回,您可得帮帮五郎。”
“陛下都已经成了九五之尊,还有什么是临沂能够帮得上忙的呢。”临沂公主继续手中笔墨。
宋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向临沂公主说道:“大司马侯毅造反了。”
临沂公主停了手,将笔放下,或许是因为听到宋珙的话,她的内心终于掀起了波澜。
侯毅在此时造反,对于齐国而言,将是灭顶之灾。
齐帝设计陷害楚国功勋,又因此寻借口而出兵西征,便种下了这因。
他的死,便是果,而这果,给他的国家与子民即将带来沉痛与不可磨灭的灾难。
“原因呢?”临沂公主问道。
“我只是派了两个监军与副将前往楚国前线。”宋珙说道,“西阳郡战败后,他退缩在楚国东镜迟迟不肯出兵,我便又派人前去催促。”
“几天前,齐楚在东境的楚河下游交战,齐国以多对少,本是稳操胜券,可是他却在交战之时,撤下了他的中军主力,害得齐国战败,白白死了几万人,加上西阳郡,十万余人啊,都死在了他的手里。”
“以他的性格,若要谋反,又怎会等到齐楚开战时呢。”临沂公主听出了事情的蹊跷,“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难道没有派人前往边境询问吗?”
宋珙低下头,临沂公主被幽禁了数日,自幽禁起,对外界的事一概不知。
“延平侯逃回建康,讲述了侯毅反叛的全部经过,而后探子也证实了,侯毅放弃了齐国占领的楚国数座城池,杀回齐国,并杀了边郡刺史。”
“事出必有因,我不相信大司马会无缘无故如此。”临沂公主道,随后又问,“事出之后,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他杀了边境的刺史,谋反已是事实,朕自然要派兵平叛。”宋珙回道。
“所以你根本就没有调查原因。”临沂公主挑眉道。
“他都带兵杀回齐国了,还需要原因吗?”宋珙不解道,“他定然是不满我继承了大位,所以才生反心,我早该杀了他的。”
“大司马为齐国戎马半生,即便与你有所隔阂,也但不会拿国家与百姓的安危开玩笑。”临沂公主十分肯定道,“这其中必然有误会,难道你就不曾想过,敌国的离间计吗?”
“他是主帅,若没有二心,敌国如何离间?”宋珙反驳道,“他分明就是不满我登位,夺了他一半的兵权。”
临沂公主看着宋珙,“这是你的一己私欲,你将对他的不满与恐惧带到了国家的决策当中,你要成为齐国的罪人!”
宋珙听后,吓得跪了下去,“阿姊!”他深知临沂公主的聪慧,以及与侯毅的情深,“眼下只有你可以帮我了,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齐国发生内乱,生灵涂炭吗。”
“我为何会回到建康城呢?”临沂公主反问,“而你又是如何做的。”
“齐国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劫难,齐国军、政两界的不和自开国以来便有,而这些年因为战争的频繁更是愈演愈烈,此僵局,只有吴王叔可破,他是新旧两朝的肱骨,齐国军中的支柱,可你却因为害怕他会取而代之…”临沂公主顿住,她看着宋珙,眼里开始有了愤怒,“你和先帝都犯了同样的毛病,但君王多疑也不是没有道理,在那个位置上,享受了绝对的权力,便要面临孤独。”
“你害怕吴王,是因为你心虚,你得位不正。”临沂直言戳穿道,“那是你的父亲,你的君王,你纵有不满,又岂能如此狠心啊。”
“老东西已经糊涂了!”宋珙反驳道,“他的遗诏中,宁愿传位给幼子,也不想传位给我。”
临沂公主看着越来越疯狂的宋珙,“所以,你因为害怕,大肆屠戮,将齐国搅得鸡犬不宁,你认为这是一个君王该做的事吗?”
“侯毅会造反,即便有外因,也必然与你脱不了干系。”临沂公主又道。
宋珙有些不满,但为了平息内乱,只得强压着怒火继续讨好姐姐,“五郎知道错了,我这也是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临沂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她已能预料到齐国即将面临的结局,正如她所说的,看似强盛的齐国其实积弊已久,就像一颗巨大的枯木,只要一道风,便可将那百年根基摧毁,“吴王,是齐国可以起死回生的唯一良药,可是,你把他杀了,齐国…”
“齐国还有你,阿姊。”宋珙爬上前,拽着临沂公主的衣角,放低姿态哀求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可以化解这场危机,侯毅的兵马很快就要攻入建康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临沂公主道,“齐国今日的结局,并非一朝一夕而成,我曾多次劝说先帝与你,却接连无果。”
因为女子的身份,注定了临沂公主只能在幕后,也因为女子的身份,不管她如何聪慧,都始终得不到掌权者完全的信任。
而这种不信任,并非是不认可,而是恐惧,以男子为尊的时代,他们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自己的利益,与那可怜的自尊,不愿承认女子的能力,更害怕她们有朝一日会越过自己。
“五郎知道错了,五郎也是害怕,在这个位置上,这些日子,五郎从未安眠过。”宋珙开始向临沂公主诉苦,“阿姊也知道,五郎的生母身份低微,五郎也一直不得先帝之宠,这么多年如履薄冰,能走到今日,全靠自己,生在天家,身为皇子,五郎不得不争,不敢不争。”
临沂公主看着宋珙如此,长叹了一口气,她的愤怒,并不是对于自己被囚禁一事,而是这些人为了一己私欲可以置国家与百姓于不顾,为了一己私欲,残害忠良。
“阿姊。”宋珙抬起头,抱着临沂公主的腿不肯松手,“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侯毅带着兵马屠城,取代我们宋家吗。”
“你明白什么叫做,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吗。”临沂公主低头问道,“天下,并非宋家一人之天下,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么国家运转一定不会长久。”
“五郎知道错了。”宋珙继续苦苦哀求着。
“陛下手中,现在还有多少兵马?”临沂公主问道,宋珙继位已是不争的事实,即便临沂公主知道他并非合适的继任者,但她无力更改,能做的,便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挽救齐国的危局。
“从前线溃逃收拢的残兵有六万,建康还有两万,边境的兵马也可以抽调。”宋珙连忙回道。
“驻扎在燕国边境的兵马不可动,”临沂公主道,“大司马那里,我会去了解清楚,在此之前,还请陛下不要轻举妄动。”
“好。”宋珙一口应下,“只要能够扭转局面,我什么都听阿姊的。”
“哦对了。”宋珙起身,“有一件事,我需要告诉阿姊。”
“我以阿姊为条件,要求侯毅停止进军,侯毅不但没有听从,反而…”宋珙皱眉,将侯毅的喊话说给了临沂公主。
听到宋珙的话,临沂公主没有丝毫意外,“人本就是以自己为先,所以你用我做要挟又有什么用呢。”
“我以为他对阿姊…”宋珙突然哽咽。
“人性是经不起试探的,一个人对你是否好,并不是看他在得意之时对你如何,而是看他的失意时,会对你做什么。”临沂公主回道,“他被你逼到绝路,也是唯一的生路,又怎会因人而放弃呢。”
西楚太康六年,二月,齐国新帝将临沂公主从建康宫放出,并晋为临沂长公主,而后又昭告天下,大司马侯毅谋反的罪行,褫夺了他的爵位,下令各州郡组织兵马协助朝廷平乱。
临沂公主随军来到齐国西境,此时侯毅已经占据了大半西境疆土。
宋珙的诏书下达,且给与了丰厚的赏赐,各州郡刺史纷纷响应,很快便又组织了一支人数远超侯毅的军队,但人员太过杂乱,临沂公主并没有着急出兵,而是派遣使者前往侯毅的大营。
使者骑马来到城楼下,几支羽箭落在了他的马前。
“奉临沂长公主命,前来求见大司马。”他将信笺举起,高声喊道。
第297章 齐国之乱
守城的士卒将朝廷来使的消息传回军营,侯毅得知后,于是亲自动身来到城楼前,一箭射杀了使者。
跟随在侧的左右吓得掉头逃窜,侯毅便在城楼上放声道:“宋珙杀父弑君,不配在那个位置上,谁来都没有用,我侯毅,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效忠这等小人。”
侯毅的话传回了齐国军营,临沂公主听后,决定亲自与侯毅见上一面。
对此侯毅没有拒绝,二人各自带着兵马,列阵于定陵河两岸,单独会见于江水亭。
为见临沂公主,侯毅特意换了一件新的袍服,临沂公主从前线离开并没有多久,但是再见面时,二人却已成敌对。
“侯毅让公主失望了。”侯毅走到亭中,向临沂公主行了礼,“没有听从公主临行前的话。”
“我相信,你这样做,肯定有你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临沂公主斟满一杯热茶递到侯毅身前,“如果你真的有心要反,就绝不会等到齐楚大战时,齐国有今日的疆域,少不了你的功劳。”
侯毅拿起茶杯,沉思了片刻,“吴王的死,让我不得不害怕,我会变成下一个吴王。”
他将杯子放下,“西阳郡的失败,确是侦查不利,但也是宋啸立功心切,未得军令,便擅自带人入城,可是宋珙在这之后做了什么呢?”
“公主也在军中,不用侯毅多说。”侯毅道,“先不论他为臣不忠,为子不孝,便是这为君之道,在战争期间,竟也能徇私枉法,不分青红皂白。”
“公主认为,齐国让这样的人当了王,齐国…还有救吗?”侯毅问道。
“可眼下,你觉得齐国还有谁更合适呢?”临沂公主反问道,“成年的皇子,哪个不是有身后势力扶持,若让幼子登基,主少国疑,宗室外戚们,必然蠢蠢欲动,耒阳王的确是不适合,可是放眼齐国,就连比耒阳王更优选的继承者都没有了。”
“齐国的兵马在我手中…”
“武力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临沂公主道,“这不是太平盛世时,你这样的做法,对齐国是致命的。”
她看着侯毅,眼里有些许的愤怒,但很快就消散,她知道侯毅一定是逼不得已,“为什么?”
侯毅再次沉默,随后从衣袖内拿出了一支断箭,“当日交战,这支箭是从齐国阵地中射出的,其方位,是我这个主帅,而非敌将,当时我已坠马,齐国的弓箭手都是经过训练的神射手,即便有所偏差,又岂能差如此之多,况且,我并未下过这等命令,这箭是冲我来的,除了宋珙,我想不到其他人,他早就想除了我,若不是齐楚交战,我兵权在握,我恐怕也会如吴王一样,活不到今天。”
临沂公主看着桌上的断箭,“他就算再愚蠢,又怎么会在齐楚交战之时命人放暗箭,下杀手呢。”
侯毅没有去想原因,“事已至此,无论他是怎么想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你是齐国的大司马,你肩负的是整个齐国。”临沂公主有些生气,“可你现在的态度便说明了,你的做法,一半是因为他的逼迫,还有一半…是你的私欲。”
“我不否认。”侯毅回道,“在他杀了吴王之后,我便在思考,后来他又软禁了你,再到这支箭,使我彻底下定决心要反。”
“我不愿意奉宋珙为王,哪怕齐国会因为我而灭亡,也总好过,让他这样的小人得利。”侯毅又道。
侯毅偏激与固执的想法,让平阳公主觉得,事情好像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
“公主为什么要帮助宋珙来劝我侯毅,而不是与侯毅一同推翻他,另立新王,我们一同想办法挽救齐国。”侯毅随后还劝起了临沂公主,“只要公主站在侯毅这边,我敢保证,不出三日,我的大军便可直抵建康城。”
临沂公主看着侯毅暴露本性的模样,“你这样的做法,与宋珙其实没有两样,另立新王…还是自立为王呢?”
侯毅低下头,答案不言而喻,临沂公主皱起了眉头,因为这个答案在她的眼里,是齐国的毁灭,楚国的当权者或许不会想到,但楚国幕后的实际操控者,绝不会放过此次机会。
即便楚国领兵的不是萧怀玉,也改变不了,齐楚即将逆转的局势,而萧怀玉的存在,会加快齐国灭亡的进程。
“一定要如此吗?”临沂公主问道。
“我与宋珙,只能存一。”侯毅瞪着一双吃人的眸子说道。
“我是齐国的公主,宋家的女儿,我不能同意你的做法,也无法看着你带兵攻入建康城,伤害齐国的子民。”临沂公主道。
“只要是战争,就一定会有伤亡。”侯毅满不在乎道,“但这只是短暂的。”
“我想,我们的谈话已经结束了。”临沂公主闭眼道。
侯毅愣住,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是侯毅让公主失望了。”
“我原以为你会和你的父祖一样。”临沂公主道。
“我侯家,满门忠烈,不曾想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侯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睁开眼,怒目而视,“公主一心为了齐国,因此来劝说侯毅,可是公主可曾分一丝怜爱给侯毅吗?”
“我若止戈,将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侯毅又道,“这些,公主可曾为侯毅想过?”
“我与公主相识二十余载,公主又何尝不让侯毅寒心。”
“如果你当真如你自己所说那般,便不会两次斩杀朝廷派来的使者,临沂公主睁开眼,眼里已没有了之前的柔和,“我不开口,不与之计较,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心里的算盘,你自己最清楚,无需我点破。”
说罢,临沂公主起身,她看着脸上已经挂不住的侯毅,“你的兵马入不了建康,而你,也将无颜去见先祖。”
“因为宋家与侯家打下来的江山,将要断送在你们之手。”
临沂公主的这句话,让侯毅心中一直压制的火突然爆发。
在权力引诱的驱使下,他未能说动临沂公主,并深知临沂公主的足智多谋,于是便起了杀心,从袖口掏出了匕首。
就在侯毅即将得手时,一支弩箭向他射来,坤道踏马而来,俯身将临沂公主拽上了马背。
侯毅捂着中箭的手臂,挑眉道:“魏华君。”
“师兄。”
坤道坐在马背上,向临沂公主说道:“我早跟你说过了,这个侯毅不过是个伪君子。”
临沂公主摇了摇头,毕竟二人自小相交,也算青梅竹马。
“驾!”
“得尽快结束这场内战。”临沂公主靠在坤道的怀中说道。
“楚国的根基毕竟还在,齐国经此一役,怕是已经无力回天了。”坤道说道,“王朝更替,自古以来,只是我怕你…”她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师弟,“清瑶,不管结局如何,师兄都希望最后你能回山。”
临沂公主看着远方,眸中闪烁着泪光,她并没有回答坤道的话,但眼里印着的一切,已成为答案。
西楚太康六年,二月中旬,齐国临沂长公主命人于西境散布消息。
又派士卒于叛军营地附近喊话,用反叛者亲族的安危,国人自相残杀的罪恶,来瓦解侯毅麾下的军心。
侯毅作为大司马已有三载,这三载中,并未带过兵,而今重新掌兵,其麾下早已不是原来侯家的兵马。
士兵们因为侯家,与侯毅的功勋才一直追随左右,然而如今突然调转方向攻打自己的国家,被视作反贼,这让他们尤为恐慌。
为了稳固军心,侯毅不得不用丰厚的奖赏,与承诺。
然后齐国故乡的民歌,让这些士兵们纷纷落泪,同室操戈,将武器对准自己的族人,这太过残忍。
短短几天时间,侯毅营中就陆续出现了不少逃兵,从而引发了兵乱。
侯毅因此大怒,并开始严惩叛逃者,致使军中人心惶惶。
逃走的士兵,被巡卫抓回,并被捆绑着跪在了军营的将台上,侯毅叫来了全营的将士观看。
一声令下,只见十几颗人头同时落地,恐惧的哭喊戛然而止。
“这就是当逃兵的下场。”侯毅向将士说道,“我说过,只要取得胜利,我侯毅给你们的奖赏,一定会比朝廷多,而你们也将作为我的肱骨。”
“将军,我们是齐国的士兵,是齐人,我们为什么要攻打自己的国家与族人呢?”
听从号角冲锋的士卒们,在一阵阵齐国的歌声中醒来,在临沂公主派人煽动下,那看不见的荣华富贵,已经无法蛊惑他们。
此时的侯毅万分懊悔自己当初没有阻止临沂公主回到建康,也十分后悔自己听从了临沂公主的话,没有提前推翻宋珙。
士兵的疑问还没有说完,只见侯毅拿起弓箭,一声箭响,那士卒应声倒地。
他看着自己忠心追随的大将军,那个齐国军中名声最为显赫的侯家,瞪着不甘的双眼,“为…什么。”
侯毅的脸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造反的人是耒阳王宋珙,他谋害先帝,篡权夺位,本帅今日此行,是为齐国除害,敢动摇军心者,杀无赦!”
西楚太康六年二月中旬,为防止军中哗变,侯毅未敢再做停留,下令发兵,于淮南定陵与朝廷的兵马交战,败于定陵河畔,而齐国的临沂长公主,因此一役,再为天下知。
第298章 狼烟四起
就在齐国朝廷军队,在西南与叛军交战时,宋珙迅速处理完先帝的丧事,于齐国建康宫登基称帝,并改元成德,以此来稳固齐国朝廷当下的局面。
登基仪式过后,齐国天位已定,但宋珙的心,却始终难安。
——齐国·建康宫——
“报,定陵捷报。”
侯毅谋反,齐国新君宋珙如坐针毡,由于建康离叛军所在之地不过数百里之遥,宋珙登基后便想迁都北上,为其拥立他登基的心腹大臣所阻。
“朝廷的人马是临时组建,但是侯毅手中的却是齐国精锐,即便有长公主,朕这心里,也难以安稳。”宋珙与心腹大臣说着自己的担忧,似乎从心底并不相信临沂公主能够胜过大司马侯毅。
“长公主善谋,又与侯毅是挚友,知根知底,由长公主出面,平乱应该不成问题。”老臣宽慰道。
宋珙毕竟年轻,很多陈年往事都不知道,而这些老臣几乎见证了临沂公主的成长,为其幼时的聪慧所惊,若为皇子,其才其德,都是齐国大位继任者的不二人选。
齐国建国之初,曾有过内宫干政之乱,平定之后,历代君王都遵守着,内廷不得涉政的祖制,而先帝却为临沂公主打破了这个规矩,为避嫌,还将其送入道观中,以问道为由,让其参与齐国的朝政,可见临沂公主之才,就连先帝也是极为认可的。
“长公主毕竟是女子,又不曾领过兵,”宋珙挑眉道,“而她敌对的,是曾经的大司马侯毅。”
他从内廷将临沂公主放出,并哀求出手,并不是因为认可临沂公主能力,而是他知临沂他与侯毅有旧情,直到定陵的谈判失败,宋珙才惊醒过来,并有了迁都的想法。
“良将易得,谋臣难求,长公主之才,绝不亚于太宗朝的无双国士,陛下不妨耐心等候。”
宋珙刚要开口,前线的捷报便传回了建康。
“启禀陛下,定陵捷报。”
“反贼侯毅兵败南逃。”
宋珙从龙椅上惊坐起,“什么?”
“定陵一战,我军大获全胜,延平侯也安然无恙。”
宋珙听后,竟激动的落了泪,困扰他多日的担忧,今日终于可以放下。
“恭喜陛下,平定乱臣。”群臣贺道。
“不,只是定陵捷报而已。”宋珙并没有因此而完全放松警惕,“告诉前线,让他们活捉侯毅,朕要亲自审问他。”
定陵的捷报传回建康没多久,西南的捷报便接踵而至。
侯毅之乱,平定者便成了朝野呼声最多的,以至于宋珙在宫中都能时常听见。
百姓们对于临沂公主的广知,甚至超过了刚刚继位的新帝,这让宋珙感觉到了新的危机。
临沂公主虽没有掌兵,宋珙另派了其他心腹将领。但早已是军中实际的决策者,士兵们也都信服。
然而还不等宋珙疑心发作,楚国却趁齐国之危,举兵压境。
※ ※ ※ ※ ※ ——
定陵河一战,持续了整整三天,侯毅兵败退回西境,军中粮草短缺,于是带着三万残兵南逃,一路烧杀抢夺。
侯毅之乱,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几乎将齐国整个西南都搅得天翻地覆。
侯毅举兵谋反,从得人心到失人心,从得势到失势,军中不断有人叛逃,孤木难支,最终兵败。
当朝廷的兵马将他围困于荒山时,因不堪受辱拔剑自刎。
从开朝显贵,在齐国朝中不可一世的侯家,终于在此落幕。
此乱影响的不仅仅是齐国朝中的局面,更影响了整个齐国的国运。
齐国内乱刚刚平息,还未得喘息片刻,楚国的军队便已破关,踏入了齐国的疆土。
——蜀中——
东境大捷,且齐国忙于内战,无暇顾及楚国,楚京之危得解,远在蜀中观望的楚皇,便想动身返回楚京。
边境战争的胜利,让楚皇松了一口气,而接下来,他所要面对的,将是一个崭新的难题,立储与对萧怀玉的嘉奖。
边关大捷,他以君王的名义送去了封赏,除了钱财,还有爵禄。
但这样的封赏是远远不够的,如今萧怀玉是楚东边境的实际掌权者,握着一支强劲的边军。
现在的楚皇,与齐国刚刚登基的新君所面临的情况一样。
边关武将权重,随时都有可能调转方向,取天子而代之,又或者是拥立新君。
随着齐国大司马侯毅的反叛,也让皇帝的疑心与恐惧越来越重,回京的打算便往后拖延了半月,在此期间,皇帝特意派遣心腹前往西北与西境嘉奖了两位戍边的边将,以此拉拢。
“陛下,东境奏报。”
蜀中的二月已是鸟语花香,皇帝的行宫别苑圈养着许多不同颜色的鸟。
一只花色尖嘴的鸟从笼中飞出,落到了皇帝的手背上,鸟笼并未上锁,但笼中的鸟却因为羽翼被剪而无法飞出。
“东境不是已经尘埃落定了吗?”皇帝回过头,心里充满了疑惑,但也同时怀着隐忧,他害怕听到那个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王桢还有什么事?”
“是萧怀玉的奏报。”贾舟将奏报奉上。
皇帝便将手中的鸟扔开,从贾舟手中接过竹简,这还是皇帝第一次收到萧怀玉的上疏。
虽也在重臣之列,但几乎每次升迁都会伴随着战争,皇帝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连辨认都有些费劲。
但好在能够看得出来,只见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他想要…灭齐吗。”
贾舟听后,满眼震惊,“灭齐?”
这个连先帝最强盛时都未能做到的功业,萧怀玉竟然在楚国陷入危机时提出。
“后生小辈,当真是狂妄的很,不过是赢了几场战争而已。”皇帝看着,冷下了脸色。
但随着他将萧怀玉所陈述的原因逐一看完,便又改变了想法。
“这真的是萧怀玉送来的?”他抬头看着贾舟。
“是。”贾舟自然不敢欺君。
皇帝看着这字,便也不再怀疑什么,“这可不像是一个农家出身的人可以分析出来的。”
萧怀玉向皇帝分析了齐国的局势,以及攻打齐国的胜算,与灭齐的契机,同时也抓住了帝王想要建功立业的野心,即便懦弱如楚皇,也仍旧想要有一番建树。
萧怀玉太过了解皇帝了,作为楚国的将领,齐国之乱的机会她不愿错过,想要顺利出兵,就离不开朝廷的全力支持。
皇帝虽在蜀中,但依旧是楚国的实际掌权者,就连彭城王都在他的监视下。
“倘若他真的能够灭齐…”皇帝再次看向贾舟。
“那陛下便是楚国中兴之主。”贾舟顺势回道,“楚国在陛下手中,远胜先帝之成就,若能一统,结束乱世,便开千古。”
皇帝睁着双眼,心思已然被贾舟说动,“千古…”
“陛下,还有一个消息。”贾舟再次抬起头,将一个刚刚接到的消息密报给了皇帝。
“燕君慕容恒因伤势过重,久治不愈,如今已不能理政,怕是时日无多了。”
燕君慕容恒病危,齐国发生内乱,这对于楚国来说,无疑是天赐良机。
“好啊。”野心已经将他的疑心所覆盖,这足够令世人膜拜与称颂的功绩太过于诱人,“这一定是先祖在庇佑楚国,上天感知。”
天下一统,四海归一,作为帝王,这样的功绩,足可登泰山之巅,向上天宣告,又有哪个君王不为之心动呢。
“朕倒要看看,百年齐国,被颠覆之时,将会是什么样的。”皇帝将竹简塞回贾舟手中,“去传大九卿,想办法凑粮草,东征之事,朕允了。”
“喏。”
※ ※ ※ ※ ※ ——
楚太康六年三月暮春,左卫将军萧怀玉,因收复之功,拜为大将军,封爵武安侯。
此战,萧怀玉成为了楚国历代最为年轻的大将与封侯,继薛氏之后,楚国军中,立起了一面新的旗帜——萧。
同年,楚国集十万大军东征齐国,以大将军萧怀玉为主帅。
——建康宫——
“先帝刚刚驾崩,楚国小贼,趁人之危!”宋珙气得将传信的竹简掰成了两段。
“楚国刚刚经历了大战,元气尚未恢复,此时举兵入境,一定是十分仓促没有准备的。”齐国臣子们看着地上的羊皮地图分析道。
“刚经历了战争的,难道不是齐国?”宋珙挑眉道。
“没有想到,楚国竟然敢出兵,当真不怕北边的燕国南下吗?”有大臣疑惑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楚皇不会不知道。”
“听说燕君的旧伤未愈,一直是燕太子代管朝政,否则齐楚之战打了近半年之久,也不见燕国有所动静,这不符合慕容恒的性格,他的野心,昭然若揭。”
宋珙听后,更加头大了,原先齐国欲灭楚,燕国不动,于齐是有利的,如今局面反转,燕国的坐山观虎斗,便成了齐国的劫难。
“燕国若坐视不理,齐国在燕境驻扎的兵马是否可以抽调?”宋珙开口问道。
“不可。”有大臣反对道,“燕君虽不理政,但却将屯于齐楚两国边境的兵马,悉数交给了他的长女,高都公主慕容岚,说起来也是一位奇女子,与他父亲一样,对中原的疆土,充满了野心。”
“我不管什么高都公主,我只想问,齐国现在还能不能打?”宋珙失去耐心道,“楚国的军队都践踏到我们的疆土中来了!”
“报,启禀陛下。”
“临沂长公主来信。”
第299章 齐楚战(一)
“长公主说什么?”宋珙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瞪着急切的双眼。
“长公主说已经收拢叛军残部,西南之乱请陛下下旨安抚当地受乱的百姓,妥善安置流民,至于楚军,公主说此战会异常艰辛,齐国刚刚经历内乱,人心不稳,胜败乃兵家常事,战场之势,瞬息万变,陛下绝不可因此而自乱阵脚。”
士卒的传话,让宋珙深忧了起来,于是追问道:“什么叫胜败乃兵家常事?”
“难道长公主敌不过楚国?”他又惊问。
宋珙的话一出,整个朝堂人心惶惶,刚刚平定侯毅的临沂公主,可谓是人心所向,眼下的齐国,烽烟四起,新君刚刚继位,人心不稳,如一盘散沙。
楚国的趁虚而入,更让这位新君恐慌不已。
“长公主只说,请陛下无论如何都要相信她。”士卒回道,“齐国的生死存亡,都取决于陛下的信任。”
“朕把齐国现在可以调动的所有兵马都给了她,包括收拢的叛军残余,齐国的生死存亡,不是握在她手中吗?”宋珙挑眉道,“难道长公主觉得朕会…”
“长公主还有一问,请陛下钦定与楚对战的主帅人选。”士卒紧接着又道。
宋珙沉默了片刻,因为御案上堆放着的阵亡与抚恤名册他还未来得及看,但他知道这场内战死了很多人,包括那些老将。
他低估了侯毅的影响力,那天兵败自刎的,不止有侯毅一个将领。
直到现在整个齐国朝廷也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将领担任主帅,而临沂公主毕竟是女子,仅作为谋士随军,真正的带兵之人,仍是那些身经百战的武将。
宋珙想了许久,“长公主有合适的人选吗?”
“公主说,陛下心中有。”士卒回道。
临沂公主就好像猜到了宋珙的心思,没有擅作主张,为的就是防止宋珙对其产生疑心。
“你从前线回来,延平侯可安然无恙?”宋珙问道。
“回陛下,延平侯受了一些轻伤,但无大碍。”士卒回道。
“陛下要让延平侯为主帅吗?”有大臣开口问道,眼里充满了担忧。
延平侯宋啸两次领兵都导致齐国大败,这让齐国朝臣不得不质疑他的能力是否能够胜任主帅。
然而在宋珙眼中,延平侯的两次战败,有诸多原因,而且相较于那些老将,他更信任自己这个曾经的好友。
“延平侯的骁勇,加上临沂长公主的足智多谋,难道不可吗?”宋珙反问。
“延平侯的确骁勇,但是太过年轻气盛,尤其是在对楚国之战上,意气用事。”大臣回道,“此乃齐国的生死存亡,陛下不可草率从事。”
“那你们告诉朕,该派何人,你们吗?”宋珙冷下脸色道。
文官们面面相觑,使国家运作,后方调度,这些可以应付得来,但是带兵上阵,真刀真枪的与人相斗,便都摇头退缩,官场上虽排挤,但到了危急时,又不得不依靠。
※ ※ ※ ※ ※ ※ ※ ※
西楚太康六年三月,楚国向齐国进军,并且未经宣战便出兵夺城。
刚刚平定内乱的齐国只得仓皇应战,以延平侯宋啸为主帅,临沂长公主则以参军的身份协从,临沂公主也成为了齐国首位以官职参与到军事当中的宗室女,临危受命,挽救国家于危难。
是月下旬,楚军在武安侯萧怀玉的带领下,一路势如破竹。
齐国西境因侯毅之乱,几乎没有防守,齐国朝廷也尚未回过神,短短三天时间,楚国便攻占了齐国两郡,几乎大半个西境地区。
临沂公主遂将兵马屯于定陵,楚欲灭齐,定陵便是必经之地。
自齐国建康城一别,才不过短短几月,萧怀玉与临沂公主便已成刀兵相见的敌对。
齐楚之战已持续许久,而这次,换成了楚国为掠夺者。
楚军在齐国势如破竹,萧怀玉之名,在齐国流传开来,死在她手中的齐军已达十万之众,齐国的百姓,无不闻风丧胆,楚国似乎又出了一个薛简,甚至还要远胜薛简。
“如果当时萧怀玉入齐,早点将他解决,哪会有今日的困境。“宋啸在大帐内咬牙切齿道,“齐国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就是当年薛简在时,也未能得齐国半寸土地。”
“还有当时在燕北时,”宋啸看向一侧的临沂公主,“公主为何让我去救他,如果那个时候我们没有出手,他或许已经死在了燕国,也许燕楚还能因此开战。”
“延平侯认为,齐国今日的局面,是萧怀玉所带来的吗?”临沂公主问道。
“现在齐国上下都在议论萧怀玉,西阳郡之战,楚河之战,仅这两战,就死了十万多齐军,现在齐国军中,都将他唤做人屠。”宋啸回道。
临沂公主眸色暗淡,延平侯宋啸,头脑太过简单,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根本,就像齐国现在的朝堂。
既没有远见的贤明君王,也没有能够力挽狂澜的良臣,那些敢于直谏的忠良,几乎都在宋珙夺位时被迫害至死。
“齐国不会因为一个萧怀玉而灭亡,因为他并不是楚国的实际掌权者,齐国今日的果,非外因所致。”临沂公主道,“就算没有萧怀玉,也会有其他人,这并不足以改变齐国现在的处境。”
众将陷入了沉默,一切的始因,都是从齐国迫害曾为楚使的萧怀玉开始。
齐国西征惨败,紧接着便引发了内乱,齐国陷入了一片混乱当中,楚国才有了反击的机会。
临沂公主深知,一直在楚国背后暗箱操作的平阳公主李瑾,是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就算没有萧怀玉,也会有其他的人顶替。
“我想与敌国将领,武安侯,见上一面。”临沂公主忽然说道。
众将惊愕,宋啸疑惑的看着临沂公主,他知道临沂公主与萧怀玉有旧,且二人关系匪浅。
“公主是想和说服侯毅一样,来劝说敌国主帅?”宋啸问道。
“这是两国之战,关乎着天下的格局,国家的存亡,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动的。”临沂公主回道。
“既然无法劝阻,公主为何还要去?”宋啸不解。
临沂公主看着身前的沙盘,齐国西境有一半土地被楚国所占,只要越过定陵与淮南,建康便近在咫尺。
“难道因为希望渺茫,就要放弃吗?”临沂公主反问众人。
听懂了的宋啸不再多问,“啸,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即使最后无法做到止戈,也能为齐国争取喘息之机。”临沂公主道,“定陵是建康的第一道防线,定陵若失守,汝等便要全力守淮南,至少半年,只要能守住这半年,齐国就能缓过来。”
※ ※ ※ ※ ※ ※ ※ ※ ——
——齐国·西境楚军营地——
在楚国朝廷的全力支持下,萧怀玉东征进展顺利,楚京朝堂捷报频传,直至临沂公主屯兵定陵,楚军这才停下征伐的脚步,安营扎寨。
对于临沂公主,萧怀玉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知根知底,在谋略之上,临沂公主之才,放眼整个九州,都难以有人可以匹敌,只是碍于女子的身份,只能在幕后出谋划策。
尤其是上一世,齐楚大战,两国相持不下,甚至齐国略占上风,但是功劳却被齐国大司马侯毅独占。
后来齐国发生内乱,诸皇子趁齐帝病危夺权,齐国政权不稳,导致前线战败,继任的新帝临阵换将,临沂公主苦劝无果,最终东齐兵败灭国。
这一世,局势提前,侯毅的死也更早了,而萧怀玉所面临的敌将,竟成了当初在幕后的临沂公主,这让她不得不谨慎用兵。
“我军气势正盛,元帅何不一鼓作气拿下定陵,直逼安淮,一举攻入建康。”几个心腹将领不解萧怀玉在士气最盛之时忽然停军。
萧怀玉看着沙盘上定陵城的位置,随后将一面旗帜插在了城池上,旗帜上并不是齐国的国号,而是临沂公主的封号。
“我军久战,连续的胜利,让士兵们不知疲倦,遇到齐国残军,自然可以取胜,但是若这种样有组织的正规军,便不得不备战而待。”萧怀玉说道,“西境,是齐国主动放弃的,而非是我们赢得。”
“齐国虽乱,但莫要轻敌,尤其我们即将对上的这位,临沂公主。”萧怀玉半眯着眼睛道。
“确实,这位临沂公主有齐国智囊之称,曾作为使臣入楚,与群臣争论而不落下风,元帅与之应当相熟。”有老将看着萧怀玉道。
“何止是相熟啊,咱们元帅可是对这位临沂公主有过救命之恩。”
“好了,总之大家不要轻敌,更不能因为她是女子而忽视。”萧怀玉道,“齐国有勇将数人,但在我眼里,却都不敌这位临沂公主。”
萧怀玉的话,让一众将领不再嬉笑而重视了起来,“齐国侯毅之乱,便是这位公主亲自平定的,她之才,在你我之上啊。”
“报!”一名士卒飞奔入账,他将一支系有信笺的羽箭奉上,“敌军来信。”
陆兆麟接过羽箭,将信拿下交给了萧怀玉,萧怀玉打开看了一眼,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第300章 齐楚战(二)
“齐国的临沂公主,想要见我。”萧怀玉将信笺扔入火盆当中。
众将闻讯皆惊,“临沂公主要见萧帅?”
“两军对阵,开战在即,主将相约见面,这恐怕会惹陛下猜忌吧。”陆兆麟提醒萧怀玉道,“元帅如今正是得人心之时,也是陛下猜忌最重的时候。”
“是啊,元帅与这位临沂公主有旧,倘若见面之后,时局稍有不利,就会惹天子猜忌。”张伯阳也劝道。
众将纷纷劝阻,“前线的战争,离不开后方调度,君臣一心,至关重要。”
“临沂公主是齐国的谋士,在此时相邀元帅见面,恐其有诈。”
“我军从楚国远赴齐国,背水一战,全军的希望,都在元帅身上,这也是楚国的希望。”
萧怀玉何尝不懂这个道理,但她仍在犹豫,今日一朝为敌,刀兵相见之后,关系恐永远也无法复原。
更何况临沂公主如此在乎她的子民,而萧怀玉所做的,是掠夺与杀生。
萧怀玉沉默的看着沙盘,在这些外人眼里,现在的临沂公主无疑是危险的,且不怀好意。
作为主帅,如果萧怀玉在这个时候出现意外或者是差池,那么楚国东征,很可能前功尽弃。
“此事,容我想想。”萧怀玉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便走出了营帐。
剩下一些将领不知所措,“元帅是犹豫了吗?”
“那个临沂公主究竟有什么本事,可少见元帅如此不决。”
“我倒是知道,元帅救过她的命,还曾从楚国护送她回到齐国。”陆兆麟说道。
“这么说来,是咱们元帅于这位临沂公主有恩了。”
“你们元帅,有自己的想法。”一直陪同在萧怀玉身侧的顾氏忽然开口道,她并没有一同出去,“这位临沂公主,于你们元帅而言,可不寻常。”
“夫人的话,是何意?”有将士问道。
“若是敌将邀约,你们元帅或许不会理会,可是临沂公主…”顾氏摇了摇头,“她于你们元帅有恩啊,你们元帅是个重情义之人。”
顾氏知道,萧怀玉极重恩情,况且临沂公主曾几次出手相救。
“可是都这个时候了。”将士们皱着眉头,“我们是怕陛下若知道了…会对元帅不利。”
“你们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是她自己心里也清楚。”顾氏回道,“至于朝廷…”
“天子何时停止过猜忌呢?”顾氏问道众将,“你们都是她的麾下,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难道不清楚吗,只将帅同心,军中就不会生变。”
“楚军从困境中一路走来,能有今天,离不开元帅,天子岂能因为区区小事而猜忌。”曹寅的旧部老将开口道,“我相信曹公的眼光与自己的亲眼所见,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誓死追随元帅。”
帐内,几乎都是一些可以信任的心腹,在顾氏的一番言语下,与老将的表态中,其他将领也都纷纷开口愿意追随萧怀玉左右。
楚国的东征军,几乎都是边军组成,曹寅死后,他们便一直跟随于萧怀玉,历经了大小战争无数,几乎没有败绩。
战争胜利带来的,是功勋,嘉奖与赏赐,极大的满足了士卒与麾下的虚荣感,因而他们都愿意追随于萧怀玉。
带有国号的旗帜,逐渐被萧怀玉的帅旗所取代,如这些将士们的心一般。
“你与他们说了什么?”有所察觉的萧怀玉,在二人独处时问道。
“驭下,有时候并不是与部将同甘共苦就行,你需要恩威并施,更需要摸清楚他们的心,才能做一些打算。”顾氏回道。
萧怀玉轻轻皱眉,“你明知道,王桢还在军营中,他是皇帝的心腹,这样做,一定会引起皇帝的猜忌。”
“齐国公主邀约于你,不也正是此计吗?”顾氏反问,“二郎心里,比谁都清楚呢,却还是要去见。”
“这样做,会挑起楚国的内战。”萧怀玉道,“这是我不愿看到的。”
“即便内战又如何呢?”顾氏道,“这并不妨碍你要扶持的人上位,只不过你多了选择,还可以保全自己。”
萧怀玉沉默了良久,她看着逐渐显露心机的顾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明日,你与我同去吧。”萧怀玉忽然开口道。
顾氏愣了一下,“我并不认识临沂公主,她要见的是你。”
萧怀玉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一动不动,顾氏见她如此只好闭眼应答,“好。”
※ ※ ※ ※ ※ ※ ※ ※ -
翌日
楚国武安侯萧怀玉应齐国临沂长公主相邀,于定陵城前的淮水相见。
萧怀玉特意提前了半个时辰抵达,却发现临沂公主要来的更早。
晨光从山顶的云端散落,河面泛起的微风,吹动着临沂的裙摆与青丝。
顾氏对于这位临沂公主早有耳闻,但今日却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齐帝驾崩,因而临沂公主身上穿着缟素,迎风立于河畔,与那垂柳的倒影相合,美得不似凡尘之物。
许是国丧,又显得郁郁之姿,令人不禁心生垂怜。
听见马蹄声,临沂公主这才转过身,却见萧怀玉并非一人。
见顾氏衣着,于是便明白了过来,“将军来见故友,还要带上亲眷吗?”
萧怀玉娶妻,九州皆知,尤其是名声大噪之后,一点点风声都能惹得人尽皆知。
“我该如何称呼,萧夫人?”
“妾身有姓氏,姓顾。”顾氏回道临沂公主,“若说亲眷,倒也确实,只是夫人担不起。”
临沂公主看着顾氏,“我明白了,顾娘子。”
“白薇,见过公主。”顾氏向临沂公主郑重行礼。
“白薇。”临沂公主看着顾氏,“有解毒止疼之效,于将军而言,是一味绝佳的药材呢。”
“公主方才所说故人,当有很多话要单独说吧。”顾白薇说道,随后识趣的牵着马匹退到了一边。
“将军的这位夫人…”临沂公主看着顾氏离开的背影。
“公主可曾看出什么?”萧怀玉忽然问道。
临沂公主迟疑了片刻,“所以将军带她过来,是想让临沂为之解惑?”她反问。
“我一向不愿意猜疑别人。”萧怀玉道。
“你已经在猜疑了。”临沂公主道,“有些事情,我不便与你透露,但你要知道,就算是解毒之药,也可能带着毒,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仇恨的火种。”
萧怀玉听后,长吸了一口气,随后向临沂公主微微弓腰,“怀玉知道了,多谢公主。”
临沂公主看着萧怀玉,印堂黯淡无光,“将军应该多多小心身边之人。”
萧怀玉点了点头,“齐国国丧,节哀顺变,清瑶。”
临沂公主目光闪烁,“不过几月的时间,将军便已成为了楚国的梁柱。”
“我一直记着于你的承诺。”萧怀玉道,“但是战争的伤亡,非我能控制,我只能尽量保证不伤害齐国的百姓。”
“有将军这句话,临沂便已知足,至于战争,谁又能预料。”临沂公主道。
“接下来的战争,齐国有你,恐怕楚国就没那么好运了。”萧怀玉道。
“不管我是否在,都无法阻挡你前进的脚步。”临沂公主道,“武安侯。”
“不好奇我为何要见你吗?”临沂抬头问道。
萧怀玉握着腰间的佩剑,春风拂过冰冷的铠甲,她的眼里也冒着冷意,“我行军之时,齐国内乱刚刚平定,就在这定陵,淮水中的血,还未洗净,公主啊…你在拖延我进军。”萧怀玉转过头,对上临沂公主柔和的双眼。
齐国内乱发生之时,萧怀玉便已开始备战,楚军选在了齐国最危急之时出兵,因此宋珙才会如此畏惧。
“你在定陵停下了脚步,即使我没有去信你,你也会停下来。”临沂公主道。
“我想与公主堂堂正正的较量一番。”萧怀玉道,“当初,是公主启蒙于我用兵之道。”
“今日,”萧怀玉松开握剑的手,向临沂公主弓腰作揖,“弟子来向老师,讨教一二。”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临沂公主都曾为萧怀玉解过疑惑,亦师亦友。
“我还以为将军要说,临沂与将军有救命之恩呢。”对于萧怀玉的回道,临沂公主感到颇为意外。
“这确实是一个原因。”萧怀玉回道。
“你眼里的坚毅与从容告诉我,即使你停下来给齐国做准备,这一战,你也一定会赢。”临沂公主又道。
“不光是这一战。”萧怀玉道。
临沂公主的神色开始有所变化,萧怀玉的话,让她看到了齐国的结局,“看来你这个弟子,已经胜过我这个老师了。”
“以齐国如今的局面,公主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难以力挽狂澜。”萧怀玉道,“所以这句话,说的不对。”
“你…”临沂公主瞪着双眸,许是察觉了萧怀玉的变化,“似乎每次相见,将军都能让人感到意外。”
“不过也对。”临沂公主走到河边,恰有两只水鸟从水底钻出,“路漫漫其修远兮,人不会一直年少,少年人总归是要成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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