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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1章 齐楚战(三)


    萧怀玉看着临沂公主郁郁寡欢的模样,想到前世的结局,不免担忧了起来,“清瑶。”


    “这世间之道,或许早有定数,人的力量微乎其微,你已尽力,无愧于你的国家与百姓。”萧怀玉说道,“国家的兴衰,非一人之功,也非一人之过。”


    “你怎么也变得与师兄一样了。”临沂公主忽然道。


    萧怀玉沉默了片刻,“我不希望我的朋友背负太多而无法走出去,我不希望你把自己困住。”


    临沂公主回过头,她看着萧怀玉,朋友二字,似乎有些沉重。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是楚人,楚国的臣子,可我能信任的人,却只有你,齐国的公主。”萧怀玉又道,“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支撑多久,当初,我看到了你们在朝堂上的争辩,忽然明白了一些事。”


    “这世间所谓的规则,是可以被打破的,我能走到现在,也是因为这个吧。”


    听完萧怀玉的话,临沂公主忽然笑了,“这样的话,好像也没有太糟糕,即使失败。”


    “以你的才华,无法在原有的秩序下施展,但是新朝一定可以。”萧怀玉又道。


    临沂公主睁着逐渐泛红的双眼,“听起来好像不错。”


    “可是这世间,并不缺少才能,而是契机。”临沂公主又道,“我之所以站在这里,与你这般说话,是因为我不仅仅是宋清瑶。”


    “我知道,可是…”萧怀玉想继续说些什么。


    然而临沂公主却没有给她机会,“你没有身处其中,所以不清楚为什么,二郎,不是人人都可以那么豁达。”


    萧怀玉张口欲言,眼里一阵酸涩,临沂公主的悲剧,她亲眼目睹,本以为这一世时局的变化,也可以一同改变人的命运,但她似乎忘了,上一世,临沂公主也分明有选择。


    她不惜违抗皇命,将临沂公主从皇帝派来的军队中夺走,便是要助她离开,以至于天子在事后对她忌惮,并生铲除之心。


    “清瑶。”萧怀玉深皱着眉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苦,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这位挚友。


    “你有你的使命,同样,我也有我的使命。”临沂公主继续道,“不必为我难过,无论结局好坏,于我而已,能与你相识,已是有幸,我已无遗憾,你也不要有。”


    随后临沂公主轻叹了一口气,“就让我看看,我唯一的弟子,究竟如何。”


    如此,萧怀玉便知自己的劝说不会有结果,“我明白了。”


    二人拜别于河畔,临沂公主折柳相赠,萧怀玉将其插于马鞍上。


    “这位临沂公主…”顾氏看着临沂公主远去的背影,“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不似凡间之物。”


    萧怀玉坐在马背上,“或许,她本就不属于凡尘,只有看得太透彻,才会受累于世俗。”


    “看来她对二郎很重要。”顾氏看着萧怀玉那忧郁的眼神,“不过,你在两军对阵之前与之相见,就不怕她知道吗?”


    萧怀玉知道顾氏说的人是谁,于是回望楚京城的方向,“我在她的监视之下,一直,所以她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 ※ ※ ※ ※ ※ ※ ※


    ——楚京——


    对于齐楚之战,除了皇帝与彭城王,平阳公主也一直关注着,因为这将影响九州今后的局势。


    萧怀玉与临沂公主之事,当夜便传回了楚京城,平阳公主得到消息,比皇帝还要快上许多。


    “楚国发兵征齐,大战在即,身为主帅却私下去见敌国谋臣…”镜心报告消息时,眼里充满了不解与怒意,并有些心疼平阳公主,“小人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齐国公主擅谋,他就不怕中计吗?”


    “王桢是皇帝的眼线,这个事不出三天就会传到蜀中。“镜心又道,“以皇帝的疑心…恐会对前线不利啊。”


    “那就阻止消息传回蜀中,等定陵之战结束后再说。”平阳公主道。


    “公主是要替萧怀玉瞒下此事?”镜心小心翼翼的问道。


    “此战至关重要。”平阳公主道,“楚国内部,绝不能乱。”她死死的盯着羊皮地图,并没有被萧怀玉与临沂公主的事而搅乱心神,“绝不能给齐国踹息之机。”


    “萧怀玉夺齐国西境时,齐国刚定内乱,本可以一举拿下定陵,直逼淮南,可却突然停了下来。”镜心挑眉道,“恰好临沂公主在定陵,这难道不是私心?”


    “这次又不顾大战在即,前往应约…”镜心看着平阳公主,并提醒道:“容小人多嘴,小人看不懂他,与其用他,公主不如启用…”


    平阳公主侧头,一个十分冷漠并带着杀意的眼神。


    镜心慌忙低下头,叉手道:“小人多嘴。”


    “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平阳公主冷冷的警告道。


    “喏。”镜心再次低头,“小人这就去办。”


    镜心走后,平阳公主后退了两步,一把坐在了胡凳上。


    临沂公主在萧怀玉心中的地位,平阳公主一直知情,无论是上一世还是现在,但这一世,平阳公主更加明了这一切。


    包括当初心中对萧怀玉的怒火,究竟是从何而来。


    战争的重要性,让她保持住了理智,这是对权力的渴望,胜过了其他一切。


    但心中的爱意,仍是不可分割的,所以平阳公主的心中会难过与愤怒。


    “宋清瑶走了一条死路,一心求死,你以为,你能改变她?”平阳公主冷着一张不悦的脸。


    “对李康是如此,对宋清瑶也是如此,那么接下来的顾氏呢!”她看着地图上楚国军队驻扎的地方,“当你知道真相,你会做何选择?”


    ※ ※ ※ ※ ※ ※ ※ ※


    楚国太康六年四月夏,齐楚两国于定陵城下开战,两军对阵,楚军主帅一马当先,齐国主帅宋啸欲阵前迎战,却被临沂公主所阻。


    “公主为何不让啸出战。”宋啸问道。


    “齐国士气低落,不宜迎战。”临沂公主回道。


    “正因为士气低落,所以我才想要挫一挫楚人的威风。”宋啸极为自信道。


    临沂公主摇了摇头,“你与他交战了不少次,难道还不清楚吗?”


    “我承认,他确实是有些本事在身上,侯毅败给他也不冤枉,先前是我轻敌。”宋啸自大的说道,似乎忘了西阳郡狼狈出逃的样子。


    临沂公主没有揭穿,只是耐心的说道,“齐国尚未从内乱中缓过来,这一战必然艰苦,你与他,会在战场上相遇的,切记不可恋战,你是一军之主帅,不可再意气用事。”


    然而对于临沂公主的耐心相劝,宋啸并不领情,只是碍于身份,敷衍的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咚咚咚!——


    杀!


    定陵城下齐人的血尚未干涸,楚军的铁骑便已踏入,侯毅因新君猜忌而谋反,起兵时,齐国今日的结局便已定下。


    起初,靠着谨慎用兵,与变化莫测的军阵,齐国略占上风。


    但随着久战,齐国的疲态逐渐显露,这些仓促拼凑的军队开始接连出错,加之临沂公主以女子身份,并没有完全服众齐军。


    反观楚军,在萧怀玉的带领之下,大破齐军前锋,士气高涨,齐国逐渐不敌。


    临沂公主站在齐国军阵的指挥台上,战争持续了整整一天,齐国的局势,似乎已经无法逆转了。


    夕阳洒在敌国主帅的身上,而她的马下,堆满了齐军的尸首。


    此时的萧怀玉,已不再是当初见到的那个少年,身上占满了鲜血,无数条人命,那是她的百姓,她的同袍。


    齐国的失败,临沂公主或许早已料到,但却没有想到会如此彻底,从定陵之战的惨烈来看,她不得担忧淮南是否能够坚守下来。


    眼下她只能尽可能的保存实力,“告诉元帅,撤军。”


    齐楚交锋的战场上,宋啸在萧怀玉的言语刺激下,主动向其靠近。


    “西阳郡之战,是你使诈。”宋啸极为不服气的说道,“趁我伤重出手,赢得并不光彩。”


    对于宋啸的不服输,萧怀玉只是轻蔑一笑,已收到撤军消息的宋啸,当即火冒三丈。


    两军主帅在战场中央交了手,周围的士卒纷纷后退。


    带着怒火的宋啸,的确是有些功夫的,萧怀玉虽赢过他,但却并没有轻敌。


    单论力量,二人不相上下,而宋啸作为男子,有着天然的优势,尤其是在愤怒之下。


    上一世,宋啸中楚军埋伏,最后负伤,死于萧怀玉之手。


    两匹骏马在血泊中来回奔走,几个回合下来,宋啸惊恐的盯着萧怀玉,好像每一次出手,对方了如指掌。


    萧怀玉握着缰绳,拿枪的手紧了紧,这一次,她的目标十分明确,那就是阵前斩将。


    即使临沂公主在台上看着,她也已经决定要下死手。


    台上的临沂公主有所察觉,于是再度派人传信宋啸。


    “元帅,临沂公主有令…”


    嗖!——


    一支羽箭从萧怀玉手中射出,从她弯弓搭箭,只用了不到片刻时间,那传信的齐国士兵便应声倒地。


    “延平侯,与我交手,岂能分心。”萧怀玉放下弓箭道,“还是说,你怕了?”


    宋啸便不再分心,全神贯注的看着萧怀玉,“我会怕你?笑话。”


    第302章 齐楚战(四)


    对于萧怀玉的挑衅,宋啸果然上当,不顾临沂公主撤兵的消息,势要与萧怀玉一较高下,挽回颜面。


    然而他却并不知道,先前的势均力敌,不过是萧怀玉的引诱。


    直到宋啸上钩,萧怀玉的脸色突然无比,宋啸与之交手,才发现中计。


    但此时他已无法撤离,因为周围已经完全成为了楚军的阵地。


    萧怀玉拼尽全力出手,不再有所隐瞒,宋啸彻底慌了,几番打斗下来,连连败退。


    宋啸想要逃离,然而这次萧怀玉却不再给他逃走的机会,“萧怀玉…”他甚至又想像上一样,拿燕北的事,让萧怀玉放过自己。


    锋利的马槊刺入,宋啸看着自己的胸膛,那鲜艳的红色正是自己的鲜血,前胸被利刃贯穿。


    “我已经放过了你一次。”萧怀玉暗沉着整张脸,就连双眼也变得十分凶恶。


    宋啸张着嘴,双眼瞪着萧怀玉,回想起了第一次在楚京与萧怀玉相见时,心中所生的恐惧与压迫,与现在一模一样,“为什么…我好像…”


    萧怀玉将马槊拔出,没有了支撑的宋啸双膝跪地,倒在了血泊中,那双不甘的眼睛还在瞪着萧怀玉。


    宋啸一死,齐国的军阵彻底溃散,即便临沂公主提前预料,并下令退兵,但因为宋啸的不肯撤离,而导致损失惨重。


    定陵一战,楚国大获全胜,齐国主帅延平侯宋啸阵亡,临沂公主只得带着残余兵马退守淮南郡。


    延平侯的死,使得齐国军中混乱一片,士气低落到谷底。


    萧字旗立于定陵城上,定陵的胜利,也预示着灭齐的正式开始。


    消息传回建康,宋珙得知后,恐慌不已,连夜召集群臣商讨对策。


    定陵的失败,加上主帅宋啸的死,让宋开始质疑起了临沂公主。


    “齐国在定陵所投入的兵力,并不比楚国少,就算是无法取胜,也不至于如此惨烈。”宋珙看着阵亡的名单,齐国伤亡过半。


    “齐国刚刚平定侯毅之乱,楚军趁机发难,我军仓皇应对,定陵之战,的确是没有胜算。”一些明事理的老臣为宋珙分析道。


    然而齐国朝中却并不团结,尤其是宋珙登台后,提拔了许多王府从属,并开始用帝王权术,来制衡朝中。


    “楚国大军至定陵时,侯毅之乱就已经平定了。”一位年轻的文官忽然出列说道,“此战至关重要,可是作为影响战争至关重要的谋臣,却在两军开战前,会见敌国主帅,臣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何。”


    “而就在见完敌国主帅的第二天,齐国与之爆发战争,紧接着便大败弃城,这未免也太凑巧了吧。”


    文官的话,让宋珙对临沂公主起了疑心,并且开始怀疑她是否与敌将有所勾结,从而让齐国惨败,甚至还牺牲了主帅。


    “临沂长公主是先帝之女,先帝时,临沂长公主一直为齐国出谋划策,怎会与敌将有所勾结。”一些受过临沂公主恩惠的大臣纷纷站出来为临沂公主说话。


    “先前那萧怀玉作为使者为先帝贺寿时,临沂长公主就曾私下与其相见,在楚国,二人也曾有流言传出,关系不同寻常。”那大臣继续诋毁道,“身为公主,为何要见敌将,而且是在大战之前,甚至连一个解释都没有。”


    “还有前不久,临沂公主派人传信回京,让陛下不要看战争的胜败,那时,臣就觉得可疑,国家生死存亡,征战在外的将士,不应该向君主保证战争的胜利吗?”


    大臣的话,让宋珙越来越疑心,“你说的,不无道理,朕也在疑惑,你们都说以临沂公主的足智多谋,可以挽救齐国的局面,可是现在定陵丢了,只剩下一个淮南,若淮南守不住,楚国的军队就要攻入建康了。”


    群臣们议论纷纷,惊恐不已,“陛下,定陵之战,齐国如一盘散沙,而楚国是有备而来,此战之难,无论是换谁,也无法改变败局。”


    “公主带着余部全身而退,守淮南,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楚军现在之所以着急开战,是因为楚国现有的国力,支撑不了他们长时间的征战,只要淮南可以坚持下来,这场危机便可化解。”


    宋珙自然明白,因为临沂公主早在定陵之战前,就曾上书分析过齐国当下的局面,然而此时的宋珙,已被定陵之战的惨败扰乱了心神,并想到了迁都。


    “楚军如此攻势,我们拿什么守淮南?”宋珙问道群臣,心里已经有了迁都北上的想法。


    “可将西北军调遣一部分守淮南。”有大臣提议道。


    “燕国对西北之地一直虎视眈眈,倘若分兵之后,燕国趁虚而入…那么齐国就真的是腹背受敌了。”


    群臣们对淮南的防守言论不一,齐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也是一场灾难性的浩劫。


    “陛下,据臣所知,燕君慕容恒已病入膏肓,他将燕国的军政交给了一双儿女,然而即将上任的新君慕容昱,与其长姊高都公主不和,有夺权之争。”有大臣提议道,“臣想,燕国内政不稳,自顾不暇,暂时应该不会大规模的动用军队。”


    “那淮南的守将呢?”解决了援兵,宋珙又问道。


    很显然,新君已经开始不相信临沂公主了,“定陵之战,是齐国时运不济,陛下不可在此时,动摇决策,临阵换将。”


    宋珙盯着那几个一直为临沂公主说话的大臣,若非有扶持之功,这几人恐怕也会受到他的猜忌。


    因为临沂公主的母族,与他们同宗,也算是外戚之臣,只不过被楚皇点进了耒阳王府为僚属。


    宋珙陷入了沉默,他坐在御座上,脸色十分的阴沉。


    最终,在群臣的劝说下,宋珙同意了让临沂公主继续守淮南,但并不是因为相信,而是眼下齐国已经无人可用,他已生迁都之心,不管大臣们再怎么相劝,他都没有办法再安稳的留在建康了。


    ※ ※ ※ ※ ※ ※ ※ ※ ——


    萧怀玉与临沂公主相见的消息几乎与定陵获胜的捷报同时传回了蜀中。


    胜利的消息,让皇帝没有过问萧怀玉之事,朝廷的嘉奖很快下达。


    此时在齐国定陵的楚军,士气正盛,萧怀玉没有停留,而是在休整过后,继续向淮南进军。


    ——淮南郡——


    齐国建康无守军,各地调来的援军,也都派到了淮南守城,淮南之战,已成为齐楚最终之战。


    赢下此战,攻下淮南,便可直逼建康,因此萧怀玉对于此战,十分的谨慎。


    尽管这一路下来,楚军的东征都十分顺利,但她也不敢在此大意。


    对于淮南郡的进攻方法,已在她脑海中上演了无数遍,这是第二次领兵来到此,成名的最终之战,也是迈向权臣之路。


    此时的萧怀玉已经想好了灭齐之后的一切部署,皇帝的犹豫与对边将的不信任,使得他一直龟缩于蜀中,这也给了萧怀玉机会。


    与皇帝所担忧的一样,萧怀玉的确有拥立新君的想法,但却并不是彭城王。


    皇帝不会想到,同作为“男性”的萧怀玉,会想要拥立一个女子登上那至高之位。


    而一直陪伴在她身侧的顾氏,却早有所察觉,并一直辅助于她,包括拉拢麾下。


    每次战争结束,顾氏除了替萧怀玉治理伤势,还会下到军营替她的部下诊治,并关切问候。


    天子的赐婚,加上随军,军中的将士们都已认定顾氏为萧怀玉的妻子,他们的元帅夫人。


    “伤口已经处理好了,这几天不能沾水,过些时日,我再来替你换药。”


    “多谢夫人。”


    顾氏提着药箱在各营的军官行帐中奔走,无论是曹寅的旧部,还是从西南调来的边军将领,都为之感动不已,这是他们侍奉旧主时,所不曾有的待遇。


    “夫人。”


    “夫人。”


    “咱们元帅夫人不光医术高明,还心灵手巧。”陆兆麟看着胳膊上缠绕齐整的白布。


    “元帅可真是好福气,咱们也跟着沾光了。”


    “可不是吗。”其他将领纷纷附和,“这可是只有我们萧家军才有的待遇。”


    顾氏的医术,加上温婉的性格,使得萧怀玉麾下将帅和睦。


    萧怀玉也能明显感觉到部将的忠心与顺从,她的从军之路,自顾氏出现,便一直很顺利。


    她很感激顾氏,同时也疑惑,这样聪慧,善解人意的女子,心中的仇恨究竟是什么,又是否可以被化解。


    顾氏与萧怀玉的几个部将有说有笑的场面恰好被萧怀玉撞见,于是她便停下了脚步,呆呆的看着。


    “怎么了?”顾氏走出营地,见她看着自己发呆,于是问道。


    萧怀玉摇了摇头,部将们却起了哄,“元帅半天没有看见夫人,所以着急了吧。”


    顾氏在营中忙碌了半天,而萧怀玉则在帅帐内研究与布局攻城。


    萧怀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衣袖里拿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淮南郡的攻城之战,不比定陵,此战应该会极为艰苦,而且我们在齐国境内,我猜测齐国一定会调西北军南下,战争一但开始,我恐怕无法看顾后营,你拿着防身用。”


    顾氏从萧怀玉手中接过匕首,这是她从齐军手中缴获的战利品。


    “好。”顾氏收起匕首,“你的伤,上战场之前,我帮你重新换一下药吧。”


    “白薇。”顾氏从她肩侧走过,她伸手将她拦住,并喊道。


    顾氏为之一愣,脸上有些许的紧张,但萧怀玉只是停顿了片刻,随后说道:“谢谢你。”


    第303章 齐楚战(五)


    顾氏听后心头一震,她回头看着萧怀玉,四目相对,萧怀玉的眼里充满了感激,信任,还有…期待。


    而顾氏则是红了双眼,心中一阵酸涩,对于萧怀玉的感激,她并不开心,甚至深深的痛苦着。


    就像抱有死志之人,跌入了泥潭,突然重唤希望,在生与死之间,苦苦挣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二郎…”


    “你什么都不用说。”萧怀玉又道,“我的感激是出自于我的内心,是我的真诚,无论什么样的结果,我都坦然接受。”


    萧怀玉的话,让顾氏痛苦到了极点,她红着眼眶,最后问了一句,“已经没有办法,让你改变决定了吗?”


    萧怀玉看着她,没有开口回答,即是回答,顾氏那颗被重新拼凑起来的心,再次支离破碎。


    “好,我知道了。”顾氏点头。


    萧怀玉松开手,看着顾氏离去的身影,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期望是否会如期而至,将来又会如何,她并不知道,她不愿意过多的揣测,破灭她心中最后的期望。


    “如果连你也无法相信…”萧怀玉看着阴暗的天边,“那么今后,我还能相信谁呢。”


    顾氏回到了自己营帐,人前的强忍,在独处时全部爆发。


    但这样的悲伤只持续了短暂的时间,随着往昔的记忆浮现,那少时悲惨的经历与遭遇,让她眼里的悲伤逐渐消失,仇恨,再次占据了她的内心。


    那段时间的痛苦与挣扎,比如今要更难令她忘怀。


    “薛氏与齐王联合,屠戮了你的满门,当年先帝钟意的储君,是你的父亲,你才是楚国的公主,百姓的敬仰,双亲的疼爱,那些荣宠,本该是属于你的。”


    “薛氏是始作俑者,也是罪魁祸首,皇帝听信谗言,齐王野心勃勃。”


    “薛氏…”


    “看啊,又是她,没人要的野孩子,连自己的爷娘都不知道是谁。”


    “我有阿爷。”


    “那个老头才不是你的阿爷,他都那么大年纪了,你就是他捡来的,没人要的。”


    “你们胡说。”


    口无遮拦的孩童们扭打在了一起,瘦小的女童被几人轮流欺负与咒骂,父亲送的新衣裳被扯破。


    她愤怒的拾起地上的枯枝,“啊!”


    一声惨叫,男童捂着眼睛倒在地上嚎啕大哭,其余人吓得纷纷远离了她。


    “阿爷。”


    “阿爷。”


    “我害怕!”


    无数次从睡梦中被惊醒,跟随父亲颠沛流离,终于,在她的逼问下,她从父亲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与那场骇人听闻的变故。


    “你父亲于我有恩,救命之恩,我本只是想将你抚养成人,不愿你背负这些,但我好像错了。”


    “隐瞒真相,是对你的不公。”


    “想要复仇吗?”


    “想。”


    ※ ※ ※ ※ ※ ※ ※ ※ ——


    ——楚京——


    一匹快马从齐国西境飞奔回到了楚国,直奔楚京城。


    平阳公主独自站在荷池旁边,池中的荷叶长势旺盛。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起风云,天色也逐渐阴暗了起来,如同平阳公主的心情,惶惶不安。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心绞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她猛的想起了什么。


    “公主。”琦玉踏入园中,匆匆走上前,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眼中很是急切,“前线出事了。”


    平阳公主看向琦玉,“和我预想的一样吗?”


    琦玉摇头,“顾氏…动了萧怀玉。”


    “什么?”平阳公主大为震惊,这是她所预料的最坏结果,也是她认为不会发生的。


    也许她与萧怀玉有着同样的想法,那样深的羁绊,共同经历了生死,如何能做到伤害。


    然而平阳公主又想到了自己,或许可以理解,又或许她已经猜测到了,但是她并没有出手阻止。


    因为这是让萧怀玉认清现实的唯一方法,皇帝的赐婚,她始终耿耿于怀,这份因,是萧怀玉亲手所栽,她也想看看究竟会结什么样的果。


    平阳公主看清了内心,可是萧怀玉的身边却突然多了一人,那无法理清的羁绊,使她不敢轻易破坏。


    “公主,还有一个消息,齐国的援军,提前进入了安淮,”琦玉又道,“咱们的应对恐怕也扭转不了局面,这场战争…”


    “将损失降到最小,我们还有回旋的余地。”平阳公主道。


    “可是没有了主帅…”琦玉有些担忧。


    “主帅不会有事,”平阳公主异常坚定,“即便顾氏能狠下心动手,也不会要她的命。”


    “备马。”


    “喏。”


    ※ ※ ※ ※ ※ ※ ※ ※ -


    太康六年夏,武安侯萧怀玉领十万楚军攻打齐国淮南郡。


    大军已兵临城下,只待主帅的命令下达,便可全力进攻。


    与此同时,齐国西北的援军还在路上,而萧怀玉所采取的对策,并不是分兵拦截,而是在短时间内破城,再北上迎敌,最后直逼建康。


    ——大帐——


    由于定陵之战,萧怀玉受了不少伤,且并不轻,所以顾氏便在她上战场之前重新为其包扎。


    “好了,这样包扎,你还能重新舞枪。”顾氏起身收拾好药箱,便替萧怀玉拿来了干净的衣裳。


    萧怀玉重新披甲,从案上拿起兜鍪,旁边的香炉中还冒着青烟。


    她没有多想,只是穿戴好便要走出营帐,青骢已在帐外等候,还有楚国那十万大军,也已列阵完毕。


    “二郎!”顾氏突然唤道。


    然而还未等萧怀玉止步回头,顾氏便上前环抱住了她。


    萧怀玉瞪着双眼,那一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眼神是死寂的,脑海里回忆着无数画面。


    “对不起。”只见顾氏埋头在她的后背,痛苦的道了一句,整个人连同声音都在颤抖。


    萧怀玉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可是却哽咽的开不了口。


    “萧元帅。”


    此时王桢闯了进来,并看到了帐内这一幕,为了保护顾氏,萧怀玉忍痛抓住了她的手,二人相拥,环抱之姿。


    但是脚下的血滴,还是让王桢发生了端倪,“武安侯,你这是?”


    王桢指着二人,瞪大了双眼,随后转身大喊,“来人…”


    还没等他喊出口,顾氏便从萧怀玉腰间拔出了佩剑,仅仅只用了片刻,王桢便倒在了地上,一阵抽搐过后没了气息。


    顾氏的身手像极了那天夜里在齐国救她的黑衣女子,如此敏捷与干净利落的身手,必是经过了残酷训练的。


    没了顾氏在她背后支撑,萧怀玉屈膝跪了下去,锋利的匕首在她背后,鲜血顺着刀口染红了盔甲内的白衣。


    “那天晚上…真的是你。”萧怀玉看着顾氏,眼里仍不愿意相信她所看到的。


    顾氏站在帐内,就像变了一个人,她看着被自己亲手所伤的萧怀玉,“我给过你机会。”


    “你明明有更多的选择,可你偏偏选择了一条,我无法接受的路,我想不明白,或许我选择你,一开始就错了吧,我不应该听信他的话,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复仇。”


    萧怀玉苦苦支撑着身体,听到顾氏的话,她的双眼已经泛红,“我或许…早该想到了。”


    “是啊,你已经看出来了,可是我不明白。”顾氏难以理解的看着萧怀玉。


    “我想知道,这些天的相处,与我对你做的,是否可以让你放下这一切,但我似乎想错了,我不是你,我没资格替你去原谅她们,更没有资格,让你因为我而放下仇恨,做出改变。”萧怀玉向顾氏回道。


    这番回答,让原本就难以抉择的顾氏陷入了深深的内疚之中,“你为我所做的一切,的确是动摇了我的想法,可是你没有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我自幼随养父各地奔走,并非是行医,而是逃亡,而你们在西州所调查出来的,都是石太守的伪造,我根本没有家。”


    “李家有那么多女儿,为什么偏偏是李瑾呢?”顾氏眼里的内疚突然变成怒火,“她身上不光流着李氏的血,更是薛氏的后人,比起李家,她更愿意承认自己是薛家的人吧,可是我的悲剧,是薛家一手造成,为了那贪婪的野心与欲望。”


    萧怀玉吃力的抬起头,帐外一阵风声传来,前线还在等待她的号令,作为主帅,她已耽搁了太久,战机在一点一点流逝。


    “你今日出不去。”顾氏擦去泪眼,“我绝不会允许我的仇人…被你推到那个位置,接受万民的敬仰。”


    萧怀玉红着泪眼,心中的疼痛,比伤口百倍,顾氏的背叛,选在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这是她无法接受的。


    理解而无法接受,这才是她最痛苦之处,没有人可以接受背叛,可那灭门之仇,又该如何呢。


    已无力支撑的萧怀玉,最终倒了下去,她看着眼前已逐渐模糊的顾氏,“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今日,权当是还你。”


    见萧怀玉已经晕厥,顾氏调整好情绪,并用萧怀玉的剑划伤自己的胳膊,随后扔弃在一旁,伏于萧怀玉身侧叫喊。


    萧怀玉因为身份的缘故,曾立下规矩,不管是什么原因,也不管是何身份,关系有多近,都不得随意出入她的营帐。


    而王桢作为皇帝的心腹,从未将这些规矩放在心上。


    率先闻讯闯入帐中的,是萧怀玉的心腹部将陆兆麟,“元帅,夫人?”


    “这?”他看着死去的王桢,以及倒在血泊中的萧怀玉与受伤的顾氏,于是马上便明白了什么。


    王桢是皇帝的人,而皇帝对萧怀玉一直有猜忌,“陛下是怕元帅攻下淮南后,功高盖主,所以密令王桢动手?”


    顾氏不顾自己的伤势,当着几个陆陆续续闯进来的将领,开始为萧怀玉处理伤口。


    “岂有此理。”将领们十分信任顾氏,即便她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也没有人猜测是她所为。


    就在楚军营地因为主帅的受伤,而陷入慌乱时,齐国的援军已经赶到。


    有所察觉的临沂公主,果断放弃防守,开始反击。


    “齐军出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平阳是很狠的人,一但起了占有欲,就会特别强,如果一直得不到,她会直接毁掉。


    说一下顾为什么会这么狠(她的幼时非常不幸,非常非常,因为皇帝一直没有放弃对遗腹子(不知道男女)的追杀,到后来皇帝怀疑顾,并让她进宫,发现她是女子时,其实已经放松了一半的警惕,就像他会放纵平阳一样,封建社会,男性的潜意识里不把女性当做竞争对手)


    前文有很多伏笔,这个结局的伏笔,是从萧怀玉大婚时在人前撇下顾而去救平阳时就已经注定。


    萧把平阳看得太重了,这是顾没有办法接受的。


    虽然说仇恨这种东西,不能留给下一代,但是平阳公主外祖父已经死了,薛家就剩她,并且她还是最大获利者的女儿。


    顾没有前世的记忆,所以她现在看到的平阳公主,就是那种手段高明,又狠心的野心家。


    第304章 齐楚战(六)


    太康六年夏,楚军主帅萧怀玉于大帐内遇刺,在顾氏的挑唆之下,萧怀玉的麾下纷纷以为是朝廷所为。


    楚军于齐国淮南城下止步不前,楚军内部之乱为齐国临沂公主探得,遂一改防守的策略,与西北军两路夹击。


    顾氏本欲借助自己在萧怀玉军中所取得的威望与信任,来操控这支军队回头攻打楚国。


    却并不知道平阳公主早已经做了防备,加上齐国的主动出击,不得不先迎敌。


    然而萧怀玉因伤昏迷,就算顾氏在旁照看,也始终没有苏醒。


    军中群龙无首,对于迎战意见不一,但齐国却不会给楚国犹豫与思考的时间。


    就在此时,皇帝当初所派的副将郭鸿麟带着兵马稳住了局面。


    十万东征军,完全归顺于萧怀玉的人马尽乎一半,由于皇帝的不信任,所以郭鸿麟作为副将,也掌握着一支兵马。


    顾氏的目的没有完全达到,但却阻碍了楚国东征的顺利,也阻碍了平阳公主借助萧怀玉登上权力的巅峰。


    主帅的重伤,导致萧怀玉所率中军军心大乱,楚军于此战中大败,未能夺下淮南。


    郭鸿麟以军中副帅的名义下令退守定陵,将损失降到最小,这是萧怀玉领兵以来,第一次场败绩,并且是以优势败给了劣势。


    翌日,平阳公主连夜赶到定陵,并直奔萧怀玉的营帐。


    除了作为军医随行的顾氏是女子之外,军营之中几乎只有男人,平阳公主的出现引发了热议。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主帅昏迷不醒,大军惨败,军中士气一落千丈。


    但平阳公主贵为公主,宗室之女,也给军中带来了一丝希望,因为她并不是空手而来。


    平阳公主来到军营的第一时间,除了奔赴萧怀玉,便就是安排左右安抚士卒,将带来的物资分发下去,以此稳定军心。


    战争失败后,士卒们迎来的不是朝廷的指责,而是安抚与犒劳,这让他们十分的感动,平阳公主的到来,使得涣散的人心,重新凝聚。


    尽管军将们都在议论主帅与平阳公主的关系,毕竟在军中,人人都将顾氏视做元帅夫人。


    但是萧怀玉在娶妻之前与平阳公主的流言蜚语,许多将领都清楚。


    “平阳公主从楚京千里迢迢跑到齐国战场,是为了元帅吗?”


    “应该是吧,平阳公主一入营,就去了元帅的帐中。”


    “咱们元帅不是已经娶妻了?”


    “公主是天子之女,娶妻又如何。”


    “元帅还没醒呢,夫人一直在照顾,怕是不得安宁了。”


    “管他呢,反正平阳公主一来,我们连日子都好过了。”


    “这又是酒又是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打了胜仗呢。”


    ——大帐——


    守在帐外的,是萧怀玉的心腹之一,别将陆兆麟。


    平阳公主看到陆兆麟后眼前一亮,前世萧怀玉死后,正是陆兆麟奉了她的命令追随于平阳公主,并对金印之事,确信不疑。


    “公主。”陆兆麟将平阳公主拦住,“元帅的命令,行帐不允许任何人入内。”


    “她不是受伤了吗?”平阳公主并没有与之动怒。


    “元帅夫人在里面照顾,除了夫人外,其他人…”


    “其他人?”平阳公主打断了陆兆麟的话,脸色阴沉了下去,“好一个元帅夫人。”


    随后便要强行入内,陆兆麟继续阻拦,“滚开!”却被她厉声呵斥。


    几个护卫将陆兆麟制住,平阳公主闯了进去,但帐内只有萧怀玉一人躺在竹榻上,伤口已经经过了处理,但是人一直没有醒过来。


    平阳公主入帐,便察觉了案上的焚香有异常,她将其浇灭,随后来到萧怀玉榻前。


    萧怀玉的唇色有些发白,伤口在后背,对于这件事,平阳公主既心疼又生气。


    她心疼萧怀玉的伤势,也生气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提醒,轻信于顾氏,最终遭到背叛,受到伤害。


    跟随平阳公主一同入内的,还有一名女医,“她的伤势如何。”平阳公主问道。


    “武安侯的伤势已经稳住了,替他疗伤的人,医术很高明,不在小人之下。”女医回道。


    “那个香?”平阳公主看了一眼桌案。


    女医走过去查验了一番,“此香参杂了药物,有助睡安眠之功效,会令昏迷者一直沉睡。”


    平阳公主皱起眉头,顾氏想要做的,果然与她猜想的一样。


    她低头看着萧怀玉,并握着她逐渐回温的手,“我不愿让你陷入两难,所以没有出手干预此事,不过现在你经历过这些,应该可以做了断了吧。”


    “如果是从前的平阳,就绝不可能有今日的事发生,淮南郡一战,不仅仅是阻碍了你我,还有无数无辜的生民啊。”


    就这样,平阳公主一直守在萧怀玉的身边,整整半天,至黄昏时,交握的手突然有了反应。


    萧怀玉的额头上开始冒冷汗,似进入了一场惊险的噩梦。


    ——


    “你所拥有的一切,本该是我的,可是你那昏庸无能的父亲与鼠目寸光的外祖父,因为自己私欲,栽赃陷害了我的满门,我自幼随养父颠沛流离,二十多年了,我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因为皇帝的爪牙无处不在,我逃亡了二十余年,我马上就可以去到他的身边,杀了他,可是我不甘心,因为你还在,薛家与李家共同抚育的女儿,我怎么能够甘心,杀了昏君之后,让你得到这一切呢。”


    “当年是梁王…”平阳公主欲解释。


    “拿命来。”顾氏却不给她机会,握着匕首向她刺去。


    “不要!”萧怀玉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她想要去阻止,可是手脚却被束缚住了。


    她看着平阳公主倒在血泊中,心脏几乎要炸裂,万念俱灰。


    这是她所无法解释的结局,自己一直信任的人,在她眼前杀害了她的挚爱。


    “不!”


    ——


    萧怀玉从梦中惊醒,并大喊道:“不!”


    本在小酣的平阳公主很快便醒来了,她看着满头大汗的萧怀玉,轻轻道了一句,“萧郎,是我。”


    萧怀玉这才发现只是一场噩梦,梦中人就坐在她的身侧,而顾氏所伤之人,是她自己。


    梦由心生,顾氏真正想杀的人,其实是平阳公主,萧怀玉很清楚,因为梦醒了,她不得认清现实,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


    “你醒了,我去给你…”平阳公主见她唇色有些干,于是抽开手,想去倒一杯水。


    萧怀玉却死死握住了平阳公主,平阳公主回过头,惊讶的看着她。


    先前的愤怒也早已消散,“事情已经过去,她没有对你下死手,便是说明有情,否则,她这一刀,明明可以杀了你的。”


    “我不明白。”萧怀玉不知道要说什么,心情有些低落。


    “她是梁王之女,当年先帝本要册立梁王为太子,但是因为一桩案子,梁王卷入了其中,被诬陷谋反,遭到灭门。”平阳公主向萧怀玉讲述起了当年的案件,“但是梁王也并是非世人所说的仁人君子,众皇子争权,梁王站到了最后,但却仍然不放心,所以我的外祖才会出手。”


    “但这也的确是薛家的私心,这我承认,她是梁王的遗腹子,被神医顾氏带走,梁王于顾神医有救命之恩,当年还是齐王的皇帝,一直耿耿于怀,并害怕孩子长大后会回来寻仇,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们的下落。”


    “我想她应该…”平阳公主有些说不下去了,顾氏的悲惨,是夺权失败所致,平阳公主只是知道当年的事,但却没有亲眼见过,“我是薛李两家的女儿,她会如此恨我,并不奇怪。”


    “但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对你下手。”平阳公主又道,“可也正是因为她伤害了你,足可以证明,仇恨在她心中,已经入骨。”


    “公主,顾氏不见了。”琦玉进入帐内,走到平阳公主身侧说道。


    早在平阳公主进入定陵时,顾氏便已离开了军中。


    “她的目的也算达成了吧。”平阳公主说道。


    躺在榻上的萧怀玉听到她们的对话,挣扎着坐起,“战况…”


    “楚军还有机会。”平阳公主向萧怀玉说道。


    就在此时,得知平阳公主来到了萧怀玉营帐的郭鸿麟也走了进来。


    “末将郭鸿麟,见过公主。”郭鸿麟向平阳公主行礼,“元帅。”


    萧怀玉对于郭鸿麟一直有戒备,作为副将,被她派遣至后方,前军则有心腹张伯阳以及曹寅的一众旧部所领。


    当主将无法统领全军时,郭鸿麟这个仅次于她的副将才有用武之地。


    “此战我军虽败,但齐军也有不少损失,西北的援军,只有三万人,如今全部退回了淮南。”郭鸿麟向平阳公主汇报道,“萧元帅昏迷时,顾氏煽动过中军,因此中军的损失最重,后军的精锐,全部保留了,对于淮南,楚军还有一战之力,只不过会比之前乏力不少,但并不是完全不能打。”


    听到郭鸿麟的话,萧怀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阴险奸诈的小人,竟是平阳公主的人。


    想到郭鸿麟的仕途,功勋并不如自己,但升迁速度却并不比自己慢,这让萧怀玉突然明白了什么。


    聪慧的平阳公主,又怎会不给自己留退路呢,即便没有了她,平阳公主也还有第二选择。


    第305章 齐楚战(齐)


    萧怀玉坐躺在榻上,听着郭鸿麟向平阳公主的汇报,二人关系之亲近,心如死灰。


    这让她不禁想起了前世,在平阳公主哪里,她只不过是最优的选择,而不是唯一的。


    尽管早就知道这些,可当郭鸿麟入内,并表现出对平阳公主十分恭敬,如同心腹时,萧怀玉的内心,便再也无法压抑与忍耐。


    郭鸿麟作为平阳公主的暗桩,蛰伏在皇帝身边的宠臣,自然不敢单独与平阳公主见面,如今为军中副将,便可借身份以见萧怀玉这个主将为由。


    然而这一举动,却让萧怀玉与平阳公主再生隔阂。


    “我竟不知道,郭副将的主人,不是当今天子。”萧怀玉撑着身体从榻上下来。


    平阳公主想去搀扶,萧怀玉却没有领情,整个人都略显冰冷。


    “萧郎…”平阳公主察觉到后,想要开口解释。


    “公主什么也不用说,末将全都明白。”萧怀玉的语气十分冷漠,并推开了平阳公主的手,“君臣,就该要有君臣的样子,尊卑有别,岂能僭越身份呢。”


    郭鸿麟愣了愣,他看着平阳公主,“公主…”


    “这些时日,公主为了我,殚精竭虑,为了这场战争,煞费苦心,这些,末将,感激不尽。”萧怀玉的语气越来越冷,与她的脸色一样。


    “但三军的主帅是我。”随后她又看向郭鸿麟,“郭副将,本侯希望你不要弄错了人,作为副将,你要听命于谁。”


    郭鸿麟大为惊讶的看着萧怀玉,“末将明白。”


    平阳公主只好挥了挥手将其支开,郭鸿麟转身离去,只见萧怀玉已经重新披甲。


    “阿玉…”


    “公主,请称武安侯。”萧怀玉的眼神冰冷。


    平阳公主的心忽然一沉,她看着萧怀玉,双眸瞬间变得湿红,“那么吾想请问,武安侯是何意?”


    “是不满吾的安排吗,还是觉得,错怪了顾氏。”平阳公主又道。


    “公主顾虑周全,末将没有不满。”萧怀玉道,“只是我与那郭鸿麟势如水火,公主如今选择了他,也就是等于放弃了臣。”


    “够了!”平阳公主有些生气,“从我有所怀疑顾氏的身份开始,顾氏就应该死了,我想要她的命易如反掌,我为什么没有动手呢?”


    “武安侯心里不清楚吗?”平阳公主又问,“若像你现在这样,对这种来路不明,形迹可疑之人偏听偏信,楚国这仗…”


    平阳公主的话,戳到了萧怀玉的痛楚,顾氏可能做出的危害,她不是没有考虑过。


    可背后的刀伤,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长达数月的朝夕相处,萧怀玉几次九死一生,都是顾氏出手救回,比起伤口疼痛,萧怀玉最痛的还是心。


    “这份恩情,末将谨记于心。”萧怀玉回道,“所以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恩情?”平阳公主的内心就像被刺了一刀,“所以武安侯现在是后悔做出选择了吗?”


    在平阳公主的逼问下,萧怀玉怒目而视,双眸充血,心中委屈却不知如何开口,“我从来都没有想过,郭鸿麟会是你的人,直到刚才,我突然才明白过来,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一直紧跟在我身后。”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我之事,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平阳公主反问道,“这条路有多难走,没有人比你我更清楚了…”


    “公主已有选择,也没有做错什么,不用做过多的解释。”萧怀玉打断道,“我不会因为这这一点点事,就改变我当初的想法。”


    “我所做的事,是为了很多人,而并不是只有公主一人。”萧怀玉又道。


    平阳公主听后,只觉得心中阵阵刺痛,“郭鸿麟做了什么?”


    “没什么。”萧怀玉没有回答。“这里是军营,充满了腌臜,公主身份尊贵,不宜久留于此。”


    “武安侯是在向吾下逐客令吗?”平阳公主挑眉道。


    “末将不敢。”萧怀玉拱手,一切表现都那么小心翼翼,始终保持着君臣之间的距离与分寸。


    平阳公主眼中的泪光,几乎要夺眶,可要强的自尊却让她咽了回去,“好。”


    “末将安排人马护送公主回京。”萧怀玉接着道。


    “吾会自己走,不劳烦武安侯了。”平阳公主拒绝了萧怀玉,态度强硬。


    就这样,赶了一夜路的平阳公主,在军营呆了不到半天便离开了。


    “公主…”


    “回京。”平阳公主道。


    别将陆兆麟领了萧怀玉的命令带着人马追出,准备护送平阳公主从齐国回楚京。


    却被平阳公主勒令回营,“吾不需要你们护送!”


    “公主,这是元帅的命令…”陆兆麟左右为难。


    平阳公主见陆兆麟一直跟着,于是停了脚步,大声怒斥道:“我的话听不懂吗,滚回去!”


    章华宫的几个护卫已经拔出腰刀阻拦,陆兆麟有些无奈,只得领着人马回到了军营。


    平阳公主心中带着气,便在返回楚国的齐国地界狂奔了起来。


    “公主。”琦玉紧追上前。


    她知道平阳公主突然之间生这么大的气,多半又是与萧怀玉有关。


    “咱们还在齐国境内。”琦玉提醒道,“此地刚刚经历了战争,治安混乱,公主…”


    天色已至黄昏,夜色将至,平阳公主与左右护卫们几乎一天一夜没有合眼。


    “对于顾氏,还要我怎么处理?”平阳公主慢下了脚步,心中郁闷不已。


    随后她又把怒火转到了郭鸿麟身上,“郭鸿麟之前做了什么?”


    琦玉摇了摇头,“他一直在军中。”


    “我当然知道。”平阳公主道。


    就在平阳公主放慢脚步,进入齐楚交界的一片林中时,忽然狂风大作。


    这是楚国东征,回楚最近的官道,因为战争的缘故,几乎不见人影。


    “公主,林中有人。”就在琦玉警惕的护在平阳公主身前时,林中放出几支暗箭。


    跟随而来的几个章华宫护卫接连应声倒地,林中最后仅剩几人还在平阳公主身侧。


    平阳公主忽然反应过来,原本气愤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我知道是你,别躲躲藏藏了。”


    顾氏从林中缓缓走出,身后还跟着一群杀手,“我就知道,你会为了她来到齐国。”


    “所以你伤她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兵变夺权,而是为了我。”平阳公主挑眉道。


    “想煽动哗变,阻止楚国一统是真,想引你出来,亲手杀了你,也是真。”顾氏冷冷的回道,“李瑾,因为她,我不想杀你,但我自幼所背负的,所经历的,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可以替我原谅,所以我不得不杀你,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


    “你连她都可以下狠手,又何况是我呢。”平阳公主道。


    “多说无益!”顾氏没有继续与其废话。


    护卫们上前拦住了杀手,琦玉紧紧护在平阳公主身侧。


    由于平阳公主来的匆忙,所带的人马并不多,面对一众刺客的围剿,很快就只剩下了琦玉与平阳公主。


    尽管身侧一直都有人保护,平阳公主还是受了伤,并从马背上坠落。


    “公主!”琦玉将身侧几个杀手解决,随后跳下马。


    顾氏见杀手们手脚并不利落,于是便选择了亲自出手,只是几招的功夫,就将琦玉打成重伤。


    平阳公主见到这一幕也尤为的震惊,顾氏的身手绝不简单,就如她的身份一样,“你?”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将萧怀玉从齐国救回时,她便有所怀疑了,“将她从大牢里救出来的人,是你?”


    琦玉受了伤,但为了平阳公主不受伤害,强撑着起来,但坚持了没多久,再次被顾氏打趴下。


    “是我,但却不是我的意思。”顾氏无所顾忌的说道,因为在她眼里,平阳公主马上便要死了。


    “不是你的意思?”平阳公主飞快的思考着,“你是李康的人?”


    “我早该想到,你的生母与她的生母,是亲姊妹,你们是姐弟。”平阳公主又道。


    “是又如何,可是他却忘记了仇恨。”顾氏回道,“也对,他的身上流着李家的血,我怎么会愚蠢的找上他,希望他和我一样呢。”


    “不过一切都无关紧要了,我先杀了你,再杀了那个昏君。”


    “李瑾,要怪,就怪你的父祖吧。”


    ※ ※ ※ ※ ※ ※ ※ ※ ——


    ——定陵——


    平阳公主走后,萧怀玉便开始查看淮南的战果,并为下一次进攻做准备。


    就在她翻阅名册时,陆兆麟战战兢兢的回到了营地,“元帅。”


    萧怀玉愣了愣,“我不是让你去护送公主了?”


    “是啊,公主不肯领您的情,还将末将臭骂了一顿。”陆兆麟一副委屈的样子。


    萧怀玉直起腰身,脸色顷刻暗下,她想起了昏迷时的那个梦。


    没有片刻犹豫,也不顾身上的伤,拿起武器便出了帐。


    在她的使唤下,亲兵牵来青骢,她握着缰绳,跨上马背时,背后的伤口被牵动了一下。


    她咬着牙,紧闭双眼,随后握紧缰绳,“驾!”


    第306章 齐楚战(八)


    萧怀玉骑着青骢向楚国的方向疾驰,“驾!”


    正如她所预料,顾氏得知平阳公主来到齐国,果然在路上设了埋伏。


    或许顾氏真正的目的,是同为薛李两家后人的平阳公主。


    萧怀玉开始惊恐,自责,后悔,因为郭鸿麟的事,加上之前平阳公主对她做的种种,无法治愈的伤,并没有解决的问题,所有的不满,似乎都堆砌到了一起,她的情绪也因此彻底失控。


    然而她却无法做到真正的割舍,于是反复的折磨着自己,在复杂的情感当中,迷失了方向,想要寻求答案,却四处碰壁,于是她心中,便只剩了——苦。


    “驾!”


    此时夕阳已尽,萧怀玉看到路上的尸体,于是加快了脚步。


    顾氏的利刃已经落下,只是被平阳公主所躲开,衣裳被划破,紧接着是肌肤,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臂染红了衣衫。


    “真是愚蠢啊,你当初不杀我,如今后悔吗?”顾氏没有着急,而是戏谑的看着她,嘲笑她。


    平阳公主因为坠马,趴在地上无法动弹,“不杀你,是因为她的缘分,这个原因,无论什么结果,都不会改变我的做法。”


    从来都不会因为结果是坏的,而改变内心的想法与做法,这就是平阳公主,一个头脑清醒,不会因为任何人与事就改变意志的人。


    或许顾氏也早就看出来了,萧怀玉与平阳公主之间的感情纠缠,并非是自己可以介入的。


    然而她的立场,既然无法改变,那么便只能狠下心来利用。


    “没有想到,叱咤风云的平阳公主,也是个痴情种。”顾氏道,“可惜了。”


    就在顾氏准备下死手时,萧怀玉赶了过来,并忍着疼痛,在百步之外搭弓射箭。


    箭矢朝顾氏而来,顾氏反应迅速,将其劈断,萧怀玉因此争取到了时机,纵马来到了平阳公主的身侧,并与顾氏交起了手。


    适才的拉弓,完全牵动了后背的伤口,鲜血很快就染红了她的衣襟。


    而顾氏因为她的伤,所以并不愿意真的与其交手,萧怀玉纵马来到平阳公主身侧,随后俯下身将她拽到了怀中。


    她坐在马背上,一手圈着平阳公主,一手握枪,直指顾氏的眉心。


    但是她没有办法下手,最终放下了手中的枪,“你走吧。”


    顾氏看着萧怀玉,“你不怨我吗?”


    “事情已经发生了。”萧怀玉回道。“我不知道你的过往,也没有办法感同身受,所以没有资格批判,但从今日起,你我划清界限,你要复仇也好,想杀谁也罢,这都是你的自由。”


    顾氏听到萧怀玉决绝的话,有一瞬间,心是刺痛的,但她也明白,从她下手的那个时候起,她们之间的缘分便已尽。


    “抱歉,对于你。”顾氏低下了头。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我说过,权当是还你。”萧怀玉道,“但是你不应该…拿我来引诱她。”


    萧怀玉的话有些哽咽,“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萧怀玉对顾氏的不满,并不是她出手伤她,而是利用她对平阳公主不利。


    顾氏为之一愣,“原来,你心里其实什么都清楚,比任何人,包括我要做什么。”


    “我有很多次机会可以阻止,”萧怀玉看着顾氏,“我选择了相信,几年的相处,也没有办法动摇你心中所想,所以你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呢,一定不是我。”


    萧怀玉搂着平阳公主,“我可以把命还给你,因为这是我欠你的,但是她不可以,这是上一辈的恩怨,与她没有关系,我不允许你动她。”


    听到身侧传来的话,那样的坚定,已变得十分虚弱的平阳公主,双眼闪烁着泪光。


    “父债子偿。”顾氏已被仇恨逼疯,逐渐走向了极端,“薛简已经死了,薛家满门被灭,也是罪有应得。”


    坐在萧怀玉怀中的平阳公主,听到这些话,便也忍不住开了口,“难道梁王当年…就没有错吗?”


    “野心勃勃的梁王,将利刃指向了满门功勋的薛家。”平阳公主忍着伤痛,“权力之争,都是贪欲作祟,哪有什么对错呢,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你是胜者之后,一出生便被光照耀着,而我一出生便背负着罪犯之名亡命天涯。”顾氏反驳道,“这些话,你当然说得出口。”


    平阳公主的伤口还在流血,脸色逐渐苍白,她躺在萧怀玉的怀里,攥着她的衣袖,想要强撑着继续回答。


    萧怀玉察觉了什么,“够了!”


    “你若还想动手,便先杀了我。”萧怀玉又道。


    “我们走。”顾氏看了她一眼,随后带着手下的刺客消失在了夜色中。


    一直苦撑着的萧怀玉,也差点从马背上滚落,但平阳公主还坐在她怀中,她咬着牙,苦苦坚持。


    没过多久,陆兆麟带着人马追了上来,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元帅。”陆兆麟举着火把,才发现地上全是尸体。


    萧怀玉指了指地上昏迷的琦玉,“救人。”


    “喏!”陆兆麟当即跳下马。


    萧怀玉看了看周围,她们还在齐国境内,这里经过战争,必定找不到医者,于是她便简单的为平阳公主止了血,随后将平阳公主带回了定陵。


    平阳公主赌气离开时,将女医留给了萧怀玉,她知道顾氏迟早会有这一天,所以提前做好了周全的准备,只是她不清楚,郭鸿麟会激怒于她。


    她只知道,萧怀玉刚入军营时,与郭鸿麟在同一个伍,但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并不知道。


    回营的途中,平阳公主靠在萧怀玉的怀中,耳畔是她急促的呼吸与风声。


    “萧郎。”她抬起头,便看到月色下,萧怀玉那张冷峻的脸,她想抬起捶下的手,可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没有力气。


    于是她只能轻轻攥着萧怀玉的腿,正在专心驾马的萧怀玉听到怀中传来声音与大腿上的动作时,忽然心中一颤。


    平阳公主的声音有些沙哑,因为伤口的疼痛,“萧…”


    萧怀玉下意识的搂紧了她,“我听到了。”尽管她没有低头对视,但仍小声的回应着。


    “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但你如此生气,一定是有原因的…”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吃力的说着,“这些安排,我没有事先告诉你,所以你才会如此生气,我知道…你一定…”


    平阳公主满眼心疼的看着她,“也很痛苦吧。”


    听到平阳公主的话,忍耐了许久的萧怀玉,再也没有办法强装下去,她的情绪,在这最后一句话中彻底爆发。


    她搂着平阳公主,低下头,苍白的脸上全部都是泪痕。


    “抱歉。”


    月光只照耀了半边,但就算是只看到了半张脸,平阳公主也心疼不已,她自责,内疚,想要弥补,却一直没有找对方法。


    隐忍与退让,好像并不是最优的选择,“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泪水顺着萧怀玉的下颚流到了平阳公主的肩头,所有的心酸与痛苦煎熬,此刻都化成了泪水。


    她搂抱着平阳公主,将头埋在她的肩头失声痛哭,或许她从来没有这样煎熬,与痛苦过,即便是死在牢狱中的那次。


    原来,比相互不理解的埋怨更痛苦的,是彼此相熟相知,彼此了解,彼此理解,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还相爱。


    萧怀玉想要开口,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最后带着哭腔,颤抖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是来自她的心中,对这份不敢再轻易接纳的情,所产生的愧疚。


    “我知道。”平阳公主拼尽力气抬手,轻轻抚摸上萧怀玉的脸,“我可以理解。”


    “这是我的过错,我对你的伤害,没有人有资格替你释怀与原谅。”


    “我并不强求。”


    萧怀玉听后,眼里的泪越来越多,她对视着平阳公主,“我其实…也想回到从前。”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


    “你就做你自己。”平阳公主揽上萧怀玉的脖颈,随后吻了上去。


    柔软的双唇相触,萧怀玉的眼睛印着一抹惊色,月光洒在她们的身上,逐渐闭上了双眼。


    风中带着花香,这一次,她们的气息中充满了苦涩,以及血腥。


    萧怀玉用手掌托扶着平阳公主的腰肢与后背,即使是苦涩,也依旧忍不住的索取,此刻,贪婪占据了她的脑海。


    青骢渐渐放慢了脚步,一滴鲜血从染红的衣衫滴落,落在了石缝中即将衰败的彼岸花上,白色的花沾染了火红的鲜血,在月光之下,显得格外妖艳。


    平阳公主的力气逐渐散去,理智打断了萧怀玉的贪婪,她松开一只手,不敢让青骢真的停下来。


    身后的士兵远远跟随着,没有一个人上前打扰与催促。


    “如果这份感情,会让你一直痛苦,那么我想,或许我们可以谁都不提起。”从缠绵的拥吻中退出,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吃力的说道。


    “不必回到从前,也不用思考如何回应,你做你想做的,我做我该做的。”


    “我不会再逼迫你,我也没有想要监视你。”


    “我只是…”


    “想要看着你。”


    “知道你。”


    作者有话要说:


    萧选择平阳,并不单单只是因为喜欢,她们之间的爱,是会产生灵魂共鸣的,苦,也是情的一部分,不是所有的爱都是欢愉并完美无瑕的。


    重生不代表拥有上帝视角,她是一个活生生,拥有七情六欲,并有些很多人都有的缺陷的普通人。


    第307章 齐楚战(九)


    “我一生都在追逐权力,从未奢望,身边会出现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可偏偏出现了,你搅乱了我的思绪,也牵动了我原本已经死去的心。”


    “我贪婪的想要一切,想要权力,想要你。”


    “正因为我贪婪,所以我想要的你,是一个全心全意的你。”


    “直到我失去之后才明白,我想要的太多了,当贪念越来越大,大到无法满足时,所有的一切,就会失去掌控。”


    “伴随权力的情感,是痛苦的,我曾悔恨。”


    “也曾不解。”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马匹在月色下穿梭,低喃的声音从怀中缓缓传出,她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搂着平阳公主。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落在了平阳公主的额头。


    原本将要睡着的平阳公主,看着心中的意志用手指划动着萧怀玉的腰肢。


    “不要难过…”在平阳公主的记忆里,她似乎很少见到萧怀玉哭。


    随着声音越来越弱,萧怀玉的心也越来越紧张,并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公主,你不能睡。”萧怀玉低头看着怀中逐渐陷入昏迷的平阳公主,“求你…”


    “不要睡。”她像在哀求,自责的,听见了心脏破碎的声音。


    即使她身上也有伤,但仍在苦苦支撑着,最终赶在了天明回到定陵。


    军队的动静,惊醒了营中正在休息的士卒,他们纷纷拿出武器。


    却发现是白天离开的那支人马,“这是怎么了?”


    “元帅回营!”只听得一声传唤,将士们的心这才落下。


    进入军营,萧怀玉抱着平阳公主从马背上跳下,不顾两侧士卒们惊讶的目光,“军医,军医!”


    此时的平阳公主已经陷入了昏迷,萧怀玉便将她抱进了自己的营帐。


    除了平阳公主之外,陆兆麟的马背上也带着一个重伤的女子,“军医。”


    萧怀玉将平阳公主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随后看了一眼她身上的伤,鲜血已经将衣衫全部染红,脸色苍白得可怕。


    “公主。”萧怀玉颤抖着双手,替平阳公主擦了擦额头上的血渍。


    平阳公主留给萧怀玉的女医提着药箱快步走进了营帐。


    “元帅。”


    “快。”萧怀玉转过头,眼里充满了急切。


    “您背上的伤…”


    “先救公主,不用管我。”萧怀玉打断道。


    女医走上前,放下药箱,仔细的查看了一番,平阳公主的脉搏有些弱,但生机未散,因为求生的欲念。


    “怎么样?”萧怀玉皱眉问道。


    “小人会尽全力。”女医回道。


    经过女医的全力救治,加上萧怀玉为之做了止血,平阳公主的性命总算是保住了,而后女医又为萧怀玉重新处理了背上的刀伤。


    原本开始愈合的伤口,因为打斗而再次裂开,鲜血染红了大半件袍子。


    “元帅,小人需要重新缝针。”女医看着她的伤口,判断道。


    “好。”萧怀玉端坐在胡凳上,双手撑着膝盖。


    女医取来针线,并用火灸烤,“会有一些疼,但我会尽快。”


    银针刺入皮肉,萧怀玉只是皱了皱眉,她的视线始终都在榻上的平阳公主身上。


    但随着针线的速度变快,一针一针的疼痛,让萧怀玉额头上的青筋逐渐暴起,她攥着拳头,咬紧了牙关。


    大约缝合了十几针,萧怀玉已是满头虚汗,却没有吭一声。


    “元帅的伤口,虽避开了要害,但伤口之深,切不可再让其恶化。”女医替其敷上药,提醒道,“元帅若要动武,最好待其愈合。”


    萧怀玉点了点头,“公主如何?”


    “公主的伤势已经控制住了,只是失血过多,气血亏损,想要恢复,需要静养很长一段时间。”女医回道。


    “可是她现在还没有醒过来?”萧怀玉担忧的问道。


    “公主的伤并不重,但是拖得太久,加上路上颠簸,气血亏损的太过严重,所以身体尤为虚弱,一时半会儿,还醒不来。”女医解释道。


    萧怀玉皱着眉,“那公主何时能醒?”


    女医摇了摇头,“这个小人也不清楚,何时醒来,要看公主自己。”


    “好,多谢。”萧怀玉突然想起了什么,“陆将军带回来的人…”


    “已有另外一名军医在诊治。”女医说道,“小人奉公主之命,以元帅为先。”


    “知道了。”萧怀玉挥了挥手,披上干净的衣物。


    背上的伤口虽然做了处理,但还是有血迹渗透,她静坐了片刻,随后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平阳公主榻前。


    月光之下的拥吻,与那段话,还在萧怀玉的脑海中回响。


    她看着榻上仍然昏迷不醒的平阳公主,所有思绪都化作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平阳公主的苏醒。


    一向不信奉任何神明的萧怀玉,也开始向上天祈祷。


    然而一直到次日天亮,平阳公主也没有从昏迷中醒来,但楚国在齐国的战事,却刻不容缓。


    连年的战争,让楚国积贫,远征带来的消耗,本就不是现在的楚国可承受的,在齐国多耗一日,对于楚国来说都是在成倍加重负担。


    淮南郡已经失利一次,灭齐便困难了许多,萧怀玉为此十分自责,然越是如此,灭齐的心便越重。


    王桢的死很快就传回到了蜀中,为了稳住皇帝,弥补过失,萧怀玉没有选择隐瞒。


    ※ ※ ※ ※ ※ ※ ※ ※ ——


    ——蜀中——


    笼中的鸟在剧烈扑腾了几下翅膀后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而一直喂养它的皇帝,却没有丝毫心疼,反而眼里透着晦气。


    “顾氏…真的是梁王遗孤?”皇帝回头,看着从前线快马加鞭赶来的线人。


    “回陛下,是,她的身份是西州太守石崇伪造的,她的父亲,只是养父。”


    皇帝深皱着眉头,“石崇,朕当初早该杀了他。”


    “除此之外…”线人抬起头。


    “说。”皇帝沉声道。


    “顾氏与彭城王,似乎有着联系。”线人又道。


    听到这儿,本就对彭城王李康有着忌惮的皇帝,心中的厌恶更加深了,“她的生母与彭城王的生母是亲姊妹,我看到她的容貌,便想起了彭城王的生母,那时我就明白了,只是我没有想到,萧怀玉对她,竟有这般感情。”


    “萧怀玉…”皇帝的眼神逐渐阴暗,“这难道也是彭城王的安排。”


    顾氏与李康有所勾结,皇帝自然就将顾氏在萧怀玉身边,当成了是李康的安排。


    因为军中的哗变,皇帝越来越惊恐李康是否已经生了谋反之心,想要利用前线的兵马,起兵谋反。


    随着他在蜀中的时间越来越久,加上李康述职的次数越来越少,以及群臣逼迫立储,让他的疑心也越来越重。


    “彭城王留守楚京,收复东境,已是无可封赏之功,若真的灭齐…”皇帝的心思越来越沉,“朕难道要让位吗?”


    对权力的渴望,无止境的贪欲,让皇帝起了歹毒的邪念。


    他看着笼中因为叫声太吵闹,而被自己杀死的鸟,“王座之下,绝不可有二心者。”


    ※ ※ ※ ※ ※ ※ ※ ※ ——


    ——定陵——


    萧怀玉将众将全部召集至中军大帐,重新商讨对淮南的进攻策略。


    由于平阳公主的提前防备,淮南郡一战,只有萧怀玉所率中军,以及前锋有所损失,但士气也是战争能否胜利的关键。


    这场战争的失败,不光断了楚国的盛气,也使原本高涨的士气急剧衰减。


    “我军自反攻齐国以来,历经大小战争数十起,未有败绩,因此士气高涨,一路势如破竹,没能一举攻下淮南,如今重整旗鼓再来,便要难一些了。”


    “齐国西北的援军已经赶到淮南,我们要想再攻下淮南,恐怕就不止是难一些了吧。”副将郭鸿麟看着萧怀玉,开始挖苦。


    由于萧怀玉并没有说出来,所以其余将领并不知情帅帐内的事情,仍以为是朝廷的过错。


    “元帅为了楚国征战沙场,朝廷怎么…”


    “好了。”萧怀玉不愿意事情闹大,“这件事不要再提了,你们只需要知道,我们的首要任务,是灭齐。”


    “末将只是替元帅委屈。”几个副将低头道。


    “我有什么好委屈的呢,你们如此信任我,我已经犯了一次错误了,你们难道还要让我犯第二次?”萧怀玉道。


    感受到了萧怀玉的灭齐决心后,众将纷纷沉默。


    “淮南郡易守难攻。”萧怀玉看着城池,“要想办法,引诱他们主动进攻。”


    就在萧怀玉盯着齐国的沙盘思考对策时,一名亲卫小跑到身侧,“元帅,平阳公主醒了。”


    萧怀玉抬起头,与部将解释了几句便出了大帐,飞奔回了自己的营帐。


    至进入营帐的那一刻,萧怀玉心里的石头好似终于落下,于是脚步自然放慢。


    女医听到动静,主动将药碗转交到了萧怀玉的手上,随后便撤离了营帐。


    萧怀玉走到榻前缓缓坐下,她没有说话,只是舀起汤药,一勺一勺的喂给平阳公主。


    不知过了多久,汤药已经见底,她将其放下,忽然想起了汤药之苦,便要去拿蜜饯解苦。


    然而刚刚起身,她便被平阳公主轻轻拽住,她回过头与之对视。


    看到了她眼底的乞求,于是便又坐下,自始至终二人都没有说话。


    坐了片刻,萧怀玉便有些沉不住的想要起身,然而这次她却被平阳公主从后背环抱住,她的后背还有伤,所以身后的感受很轻,平阳公主是如此小心翼翼。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为之一愣,她低头看着腰间的手,苦,从心中来。


    “不要走。”


    第308章 齐楚战(十)


    萧怀玉握着平阳公主的手转身坐下,她没有回话,但身体已经给出了答案。


    平阳公主顺势躺到了她的怀中,对于平阳公主所做,萧怀玉没有抗拒,也不再冰冷,但同时也没有任何的主动。


    正如昨夜平阳公主所说,她们之间无法消除的隔阂,无法割舍的爱,会对彼此造成困扰与痛苦,那便不必被提起,当下,她们都有着共同的理想与信念,只要朝着这个方向,前进就好。


    “淮南郡易守难攻,强攻淮南,我没有胜算。”萧怀玉看着怀中的人忽然开口道。


    平阳公主思考了片刻,“能灭齐国的,从来都不是燕楚。”


    “你需要什么?”平阳公主又问。


    “齐国主动出兵。”萧怀玉道,“齐楚之战,胜败反复,北边的燕国,一直在隔岸观火,他们不相信楚国能灭齐,可一但醒过来,就必然会干预,楚国不能再拖了。”


    平阳公主凝神思考了许久,“以临沂的聪慧,必然会固守,要想齐国主动出兵,那就只能在朝堂上做文章了。”


    “可是你要想好了。”平阳公主抬眼,“也许结局会重蹈覆辙。”


    萧怀玉沉默了片刻,“如果这是必然,非走不可…”


    她忽然顿住,并陷入了犹豫当中,“楚国的武安侯,岂能有私心呢,我要为楚国的百姓与我的将士们负责,我已经因为私心而犯了一次错,作为主帅,我已失去了资格。”


    “该偿还故人恩情的是萧怀玉,而不是楚国的大将军。”


    “好,齐国朝堂,我会有所安排。”平阳公主道,“只不过齐国已调来西北边境的精锐,就算是主动出兵,这一战…也是难料,你可能会陷入苦战,毕竟临沂…”


    “我知道。”萧怀玉道,“不管怎样,以齐国现在的情况,只要燕国不插手,优势还是在楚的。”


    “嗯,前线的事,我相信你。”平阳公主肯定道。


    ※ ※ ※ ※ ※ ——


    ——燕国——


    齐楚之战已经持续了半年之久,燕国虽未插手,却一直在旁观。


    两国的战争,局势不断变化,一直有野心的燕国,作壁上观,也是想从中牟利。


    尤其是慕容恒病重后,其子慕容昱监国,与其父亲一样,慕容昱也有想要南下一统的野心,于是对于齐楚战争的态度,一直是在观望寻找机会。


    他不认为弱小的楚国真的能够吞并齐国,甚至觉得,就算最后楚国赢得了战争,那也是两败俱伤。


    不管最后是哪一国胜利,战争对国家的消耗都是巨大的,那个时候燕国若是出兵,便能轻而易举的统一九州。


    因此慕容昱监国期间多次拒绝了大将军慕容岚的出兵请求。


    慕容恒病重转交权力前,虽将边境兵马都给了长女,然而以燕国的军制,武将只有统兵之权,如要调度,需要中央与君主的许可,下派虎符,合二为一方可。


    慕容岚虽为大将军,却也没有办法独自调动燕国的大军。


    “楚国的兵马屯于定陵,一但攻取淮南,齐国必亡。”慕容岚站在弟弟桌前,怒气冲冲的说道,“楚国一旦吞并了齐国,便打破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到那时,燕国不但无法南下,还恐…”


    “阿姊言重了吧。”慕容昱并不赞成慕容岚的说法,“淮南郡一战,可是楚国输了,以齐楚两国的国力,楚国真的能灭齐?”


    “请殿下称大将军。”慕容岚皱眉道。


    慕容昱有些不悦,甚至是不耐烦,“那么慕容大将军,齐楚之战长达半年之久,两国的损耗,怕是将这些年的积累,都用尽了吧,就算楚国真的灭了齐国,可那时候的楚国,必然羸弱,我燕国的机会,不就来了?”


    “这只是殿下表面看到的。”慕容岚反驳道,“楚国立国最久,有百年基业,否则齐国怎会在几次大规模进攻中无功而返,沉睡的雄狮并没有死亡,总有一天它会醒来,到那个时候燕国再出手就晚了。”


    慕容昱听不进去长姐的话,因为心中的嫉妒,自他监国以来,便一直在刁难慕容岚,尤其是燕君慕容恒病重的口不能言后。


    “可是燕国也刚刚经历了漠北的战争,大将军此时调兵,燕国拿什么来支撑呢?”慕容昱找借口道。


    “屯兵于楚国北境,作势而非进军,解齐国之危,亦解燕国之危。”慕容岚道。


    慕容昱在慕容岚的话中,只听得了索要调兵之权,“燕国之危?”他冷笑了一声,“我看,大将军如此急切,是另有所图吧。”


    慕容岚有些生气,“殿下身为监国,难道不为燕国考虑以后吗?”


    “我正是因为身为监国,要为燕国南下做考虑,完成先祖的遗愿,才没有答应你的请求。”慕容昱振振有词道,“齐楚大战,乃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因为燕国的出兵造势,而让两国停止纷争,我燕国日后还能有机会南下吗?”


    “国家不图强,南下只会是空谈,这并不是机会,而且危机。”慕容岚一直忍着脾气劝解。


    然而野心远远超过了能力的慕容昱,根本不愿听慕容岚的建议,“大将军…”


    “太子殿下!”内廷一名宦官急匆匆闯进殿内,“君上…君上不行了。”


    慕容昱与慕容岚放下了争执前往内廷,还未入宫便听得了哭声。


    “君上…驾崩了。”


    听到慕容恒的离世,慕容岚有些木讷,殿内哭声一片,她却没有任何哀伤之情。


    而慕容昱早已哭得梨花带雨,在父亲的榻前,伤心得像极了孝子。


    慕容岚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内心平静的,如一潭死水。


    哭完之后,作为储君的慕容昱,如愿以偿的登上了王座,压在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下。


    “君上万年。”


    成功继位的慕容昱,不再有所隐藏自己,父亲临终前的做法,他一直耿耿于怀,即便慕容岚是女子。


    但对于君王而言,任何威胁都是不允许存在的,刚一登基,他便将慕容岚晋为长公主,便是想要告诉燕国的臣民,大将军慕容岚是燕国的公主,是女子。


    但慕容岚在军中已有威望,加上军职是慕容恒亲自委任,所以他没有办法直接做绝,“先君刚刚大行,一切事宜都应往后延迟,以国丧为重,长公主应该没有意见吧?”


    失去了父亲的庇佑,慕容岚的处境变得非常艰难,因为女子的身份,她的威望,是无法用功勋来维持的,更何况新君对她有所不满,一些见风使舵的臣子,毫不犹豫的站到了更有利的一边。


    “燕国,会毁在你的手里,你会成为慕容家的罪人!”慕容岚瞪着慕容昱。


    “慕容岚!”慕容昱有些失控,并指着慕容岚骂道,“先帝尸骨未寒,他也是你的父亲,你难道就一点也没有感到悲伤吗。”


    慕容岚没有说话,眼里只剩下失望,对这个满心付出的国家,与鼠目寸光的新君。


    慕容昱看着姐姐的眼神,如同见到了生前的父亲,突然有些惊恐,“调兵之事,一切都等国丧结束后吧。”


    ※ ※ ※ ※ ※ ※ ※ ※ ——


    ——齐国·建康——


    淮南郡的胜利,让齐国新君宋珙看到了希望,迁都北上的想法也暂时搁置,并对前线将士进行了嘉奖。


    “臣听闻楚国的大将军萧怀玉受了重伤,就在楚国攻打淮南郡那天,其原因便是楚皇忌惮萧怀玉拥兵自重,欲以副将郭鸿麟取而代之,便派心腹宦官王桢前去暗杀。”


    “消息在军中传开,萧怀玉的旧部为其不平,军中遂生哗变,因而淮南郡一战,是楚国军中有变,齐国的胜利,并不是临沂公主的功劳,而是齐国臣民一心,又逢楚军内乱。”


    “主帅在外征战,而君主却起猜忌,我想没有哪个统帅会在知道君主起了杀心之后,依然愚忠吧,如今的楚军,必然是一盘散沙,陛下,这正是我们收复失地的机会。”


    “可是长公主却在得胜后退回了淮南郡。”


    宋珙抬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此次的胜利,也让他开始膨胀,尤其是臣子的话,让他越来越心切。


    “长公主毕竟是女流,用兵谨慎本无错,但也可能就此错失良机。”


    在臣子的言辞怂恿下,宋珙的心被说动了,“你说得对,淮南郡的战争,齐国的胜利,的确是楚国内部发生了矛盾。”


    楚国占领了齐国西境的土地,在宋珙执政期间,这对于帝王来说是耻辱的,在大臣的教唆下,想要洗清耻辱的宋珙,开始对前线施压,并催促出兵,收复失地。


    此举引起了临沂公主的反对,召令至军中,临沂公主并未听从。


    送往建康的上疏,被半路拦截,尽管如此,临沂公主的上疏还是送入了宫中,然而却未能到宋珙手中。


    三次召令都未得答复,宋珙雷霆大怒,于是派出人马,将临沂公主召回,并启用了先帝朝的老将。


    就在临沂公主被迫回京时,齐楚两国大军于定陵再一次交战。


    ※ ※ ※ ※ ※ ※ ※ ※


    ——定陵——


    平阳公主重伤后,一直在萧怀玉的营帐中静养,为了避嫌,萧怀玉便睡在了中军大帐中。


    太康六年夏,齐楚第二次定陵之战,前夕。


    “元帅,平阳公主请您过去。”


    第309章 齐楚战(十一)


    正在擦拭盔甲与打磨兵器的萧怀玉并没有立即起身,只是询问道:“公主如何了?”


    “休养了些时日,公主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传信的士卒回道。


    “那是为私事,还是公事?”萧怀玉又问。


    士卒低下头,“这个公主没有说,小人也不知。”


    “没说是什么事,那便是私事。”萧怀玉拿起已经磨得锋利的剑,“回去告诉公主,我抽不开身,等战争过后吧,我会去见公主。”


    “喏。”士卒叉手离去。


    大战一触即发,整个楚军营地都在做准备,身为主帅的萧怀玉也不例外。


    是夜


    萧怀玉带着几个卫兵亲自巡营,这几日,几乎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为了保证有充足的体力,又命伙房多备了一日的干粮。


    楚军营地有着前所未有的紧张,萧怀玉亲自下到营地巡逻,便是为了安抚军心。


    由于之前的受伤,导致军中人心惶惶,如今伤愈出现,将士们悬着的心被放下,军中士气也有所恢复。


    “元帅。”


    “元帅。”


    “明日就要开战了,也不知道会如何。”


    “怕什么,只要有元帅在,我们一定赢。”


    “对,有元帅在,楚军一定会赢的。”


    士兵的信任,也成为了萧怀玉肩上的一份责任,战争的胜败,她没有办法保证,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力以赴。


    走到后营时,便听得有琴弦之声从她居住的行帐中传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日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日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萧怀玉下意识的驻足,因为那里现在住着的,是平阳公主。


    如前世的大将军府,从平阳到下嫁过来后,便成了平阳公主的居所,明明是自己的家,最后却像客人一样。


    身后的士卒像察觉了萧怀玉的心思,识趣的主动退到了一边。


    萧怀玉有些犹豫,因为明日便要开战,原本今日她是要送走平阳公主的,但不知为何,平阳公主不愿离去,她便也没有强求。


    然而琴弦声入耳后,她还是迈出了脚步,晚风透过帘帐掀开的缝隙吹进了帐中,灯盏内的火随风摇曳,光也忽暗忽明。


    随着风止,帐内被光重新照亮,而墙布内,多了一道人影。


    琴声并没有因为有人的闯入而停止,“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随着曲终,平阳公主轻轻按住琴弦,“大将军不是说,战事在即,不想来见我吗。”


    萧怀玉语塞,“战争胜负难料,战事一但打响,我恐怕无法顾及后营,公主应该早些离开定陵才是。”


    “我当然会走,大将军放心,不会给你拖后腿。”平阳公主道。


    “末将不是这个意思。”萧怀玉解释道。


    平阳公主起身缓缓走到萧怀玉的身前,“那么,大将军是什么意思呢?”


    她伸出手,替萧怀玉整理了一下衣襟,萧怀玉看着她,没有作答。


    平阳公主没有继续追问,“临沂被齐帝宋珙召回了建康。”


    听到与战事有关,萧怀玉的眼里忽然有了光,“召回?”


    “许是临沂想要回建康亲自劝说宋珙。”平阳公主道,“但是淮南郡那一战,楚军的动静实在太大,哗变也是真的,这一战的失败,并不完全。”


    “齐人骄傲自满,正是夺胜之机。”平阳公主又道,“齐国是灭在自己手中,这样一来,你面对临沂,便也没有那么痛苦了吧。”


    “…”萧怀玉陷入了沉默。


    “对齐国,我的态度从未变过,不管临沂是否出现都一样。”萧怀玉道。


    “但你的内心会挣扎,会痛苦。”平阳公主道。


    “公主不是说,不会再提起吗?”萧怀玉反问,“我一直谨记着。”


    说罢,萧怀玉便要转身离开,“萧郎。”平阳公主从她身后抱住。


    “那天晚上的话,我并没有忘记。”平阳公主道,“但有一些东西,是难以克制的。”


    萧怀玉愣在原地,平阳公主的气息在她身侧环绕,接触的肌肤也迅速升温。


    上一世的记忆,再次浮现,然而对于萧怀玉而言,欢愉过后,却是无尽的黑暗。


    这是难以痊愈的伤痛,也是她心中的矛盾,爱与恨的交织。


    “公主,我明日…”萧怀玉欲将平阳公主的手拿开。


    却不料平阳公主环抱的力气却越来越大,“相信我一次。”


    或许,平阳公主知道她在恐惧什么,这一句话,就像戳中了萧怀玉的软肋。


    抚琴的桌案上,摆着一只香炉,缓缓升起的青烟弥漫至整个营帐。


    萧怀玉逐渐转过身,心中的防备好似被解开,平阳公主看着她已经泛红的双眸,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


    她抚上萧怀玉的脸颊,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痕,这一举一动,乃至一呼一吸,都好似在挑逗。


    从军三载,以至及冠,终日与尘土为伍,刀剑作伴,生死最是难料,然而情根深种,又岂能真的无欲,沾染过一次,便是无穷无尽之念。


    爱,又岂能无欲。


    见其被说动,平阳公主便开始为其卸轻甲,对此,萧怀玉没有抗拒。


    直至甲胄全部褪去,平阳公主纤细的手掌落在了她的胸前,慢慢挪至腰间,有解衣之势。


    萧怀玉沉了一下呼吸便握住了平阳公主的手,随后将人拦腰抱起。


    平阳公主顺势揽上她的脖颈,“今时不同往日,公主还未出阁,就不怕坏了名声吗?”


    “名声是什么?”平阳公主反问,“束缚,枷锁?”


    她仰头笑了笑,火光之下的笑颜,妩媚动人,让萧怀玉又一次看愣。


    “大将军忘了吗?”平阳公主直勾勾的看着萧怀玉的眼睛,一只手不安分的从她脖颈处慢慢滑下,“我的名声,早就坏在了你的身上呢。”


    萧怀玉搂上平阳公主的腰肢,主动吻了上去,紧紧相拥。


    欲望之火,一旦燃烧,便再也无法湮灭,近在咫尺的呼吸,与平阳公主身上独有淡香,无不牵动着萧怀玉那颗躁动的心。


    本就是刻骨之爱,如何克制,又如何一直保持理智。


    因欲而起的火,没有了苦涩,只剩甘甜,逐渐急凑的呼吸声撩人心弦,帐中香,弥漫在空中,令人意乱情迷,萧怀玉深陷其中,不断索取,越发贪婪。


    手掌从肩背逐渐往下,掌心揉着纤细柔软的腰肢,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不满足浅尝,于是便从拥吻当中慢慢退出。


    然而当她想要往下更进一步时,却被平阳公主所阻止。


    萧怀玉不解,很是疑惑的看着平阳公主,她不明白平阳公主到底想要做什么。


    “大将军的心…”平阳公主将萧怀玉推开,又主动接近,并用食指在胸口不断转着圈,“果然一直在忍耐。”


    萧怀玉眉头轻皱,随后伸手用掌心的力量将平阳公主再次推入怀中,并与自己对视,“公主。”


    突如其来的用力让平阳公主猝不及防的贴了上去,心也突然被提起。


    萧怀玉底下头,轻声问道:“不想要?”


    听到萧怀玉的话,平阳公主心中暗笑,然而面对一头想要乞食的饿狼,她却不打算将其喂饱,她要如掌中之物般操控,令其心中存有念想。


    “想,和你共赴黄泉,怎会不想呢。”平阳公主盯着萧怀玉,双目含情。


    可就在萧怀玉得到回答想要继续时,再一次被平阳公主推开。


    而这次,学聪明了的平阳公主整个人都从她怀中抽离。


    落了空的萧怀玉,看着平阳公主,平阳公主看着她的模样,捂嘴笑了笑。


    微弱的烛火之下,女子半坐于桌案上的妩媚与笑容,很难让人不动心,萧怀玉也不例外,她深爱着的,由爱生欲。


    萧怀玉并没有因此生气,她好像察觉了平阳公主想要做什么,于是克制住了心中的躁动,转身将甲胄重新穿戴好,“我会平安回来。”她将佩剑重新悬于腰间,手握剑柄,挺直了腰杆,而后侧头,用余光看着平阳公主,“见你。”


    平阳公主坐在案上,看着萧怀玉挺拔的身姿,“好。”


    ※ ※ ※ ※ ※ ※ ※ ※


    太康六年夏,齐楚于定陵县再次爆发战争,齐国以老将吴广为主帅,发兵定陵。


    原以为楚国因淮南郡一战,君臣猜疑,楚军军中将会变成一盘散沙,然而直至交战,才发现齐国的所有推断都是错的。


    作为主帅的萧怀玉,不但没有产生不臣之心,反而重新凝聚了楚国的军心。


    齐国老将吴广,乃是新君宋珙从牢狱中特赦,曾与吴王宋成远一同共事,年长于宋成远,因罪入狱,已关押多年。


    曾经也是齐国的名将,战功彪炳,然而多年不曾领兵,军中士卒早已不知其名,加上罪犯之身,遂不能服众。


    而临沂公主的离开,也让齐国军中上下,人心惶惶。


    临沂公主虽是女子,但其足智多谋已成为齐军的定心丸,而宋珙却将这颗定心丸突然拿走。


    此一战,看似齐楚势均力敌,却已能分出胜负,只是战争依然惨烈,淮河的水,再次被血染,齐楚两军的尸体漂浮在上面,堆积于堤坝。


    只听得哭声与哀嚎一片,刀光剑影下,是无数个家门的破碎,战争,犹如绞肉的机器。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追悼亡灵的歌声响起,整片土地都充满了哀伤。


    第310章 齐楚战(十二)


    定陵之战,持续了整整两天,最终齐军败退,这一次,萧怀玉果断下令乘胜追击,为顺利夺取淮南,于是便开始了对残余的追捕,将其一网打尽。


    临沂公主回到建康便被齐帝宋珙再一次幽禁,然而定陵之败的彻底,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这一战,直接击碎了齐国的中军主力,让淮南直接成为了空城。


    此战过后,齐楚之战的局势越来越明朗。


    ——建康——


    宋珙听闻定陵战败,心中恐慌不已,害怕受到唾弃与谩骂,便并将罪都推到了进献谗言的臣子上,下令处死。


    楚军即将破淮南,宋珙便再一次前去求助临沂公主,与此同时,又命人筹备迁都。


    宋珙跪在临沂公主膝前,“都是他们怂恿的五郎,说什么楚军元帅受楚皇猜忌,整个军营都如一盘散沙,五郎初登大宝,便丢了国家疆土,原也是想要补救,谁知…”


    “如果楚军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他们还会屯兵定陵吗?”临沂公主对于宋珙已经失望透顶。


    “可是淮南郡一战,楚军内部的确是发生了哗变。”宋珙难以理解道,“难道是他们故意如此,引诱我上当吗?”


    临沂公主已不想再与宋珙解释什么,齐国的最后一点希望,都毁在了齐人自己手中。


    自己的亲弟弟,甚至还不如侯毅一个外姓臣子信任她。


    临沂公主自入道后,便一心为了齐国,一直在寻求挽救之法,然而女子的身份,终成为了她最大的阻碍。


    然而对齐国皇室的心灰意冷,并没有让临沂公主彻底放弃这个国家,于她而言,齐国并不是宋家一家的齐国,可齐国却毁在了宋氏手中。


    “阿姊!”


    “我已经把那些进献谗言的人都杀了。”宋珙苦苦哀求道,“尸首就在殿外?”


    临沂公主看着尽呼疯狂的宋珙,“你杀了他们,无非是想推卸责任,不愿承认自己的过失罢了。”


    “你才是君王,才是那个真正做决策的人,可笑的是,这世上哪有什么谗言呢,他们只不过是把你想听的,和你想做的,说了出来而已。”临沂公主又道,“所谓谗言,只不过是你们推卸责任的借口。”


    宋珙听后,心中后悔万分,“五郎也不想变成这样,可是五郎害怕无颜下去见列祖列宗,便想趁楚军起内讧收复失地。”


    临沂公主起身,宋珙慌忙抱住她的腿,“阿姊,你不能抛弃楚国,现在朝中的大臣已经跑了一半,五郎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你也想跑。”临沂公主却看穿了宋珙的心思,“你想利用我来争取为你逃跑的时间。”


    “不,不是这样的,”宋珙慌张解释。


    “但我不是你。”临沂公主道,“是我们宋家对不起齐国的百姓,我不会抛弃我的国家与臣民,至于你,你想去哪儿,那是你的事。”


    “你已经失去了做帝王的资格,或者说,你从来就没有资格。”临沂公主走向殿外,“宋家的先祖,不会原谅你的,齐国的百姓也会痛恨你。”


    “五郎,”临沂公主在门口站定,“这是阿姊最后一次叫你,也是最后一次提醒。”


    “你,好自为之吧。”


    宋珙听后,向临沂公主离去的方向重重叩首,然而此时的忏悔,再也没有办法拯救齐国了。


    ※ ※ ※ ※ ※ ——


    太康六年,五月,盛夏,楚军趁势夺取淮南郡,夺取淮南后,萧怀玉并没有着急挥师建康,而是以安淮两地为根据,将自己的军队驻扎,站稳脚跟。


    ——定陵——


    定陵之战响起,短短一个月内,齐国便已陷入覆灭之势。


    而平阳公主在定陵县城内并未离去,这场战争的胜利,她已可以预见。


    “公主。”刚刚伤愈不久的琦玉踏入平阳公主的营帐,“顾氏的消息,已经透露给了皇帝。”


    “什么反应?”平阳公主问道。


    “和公主预料的一样,皇帝对李康加重了猜忌,但是至今还未采取任何措施,不知是否在顾虑前线的战事。”琦玉回道。


    平阳公主沉思了许久,“或许帝王所考虑的,还有新的继承人选取。”


    “公主,武安侯将要回定陵了。”帐外有宦官通报。


    平阳公主听到消息,原本平淡的心忽然紧了起来,“这件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我要你亲自去办,你的伤?可以如此颠簸吗。”


    “小人已经休养了一月之久,早已无大碍了,公主请放心。”


    “好。”


    临近六月,正是淮南之地多雨的季节,萧怀玉回定陵只带了一队亲卫。


    此时楚国的大军正驻扎在淮南休养,连续一个月的征战,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


    “驾!”数十匹马疾驰在前往定陵的官道上,马蹄踏过坑坑洼洼的泥水,至定陵城前逐渐放慢了脚步。


    萧怀玉身后的亲卫看到城下撑伞的女子时,纷纷止步不再上前。


    萧怀玉紧握缰绳,驾着青骢缓缓向城门口走去,乌云密布的天空正下着小雨,雨滴落在她的肩甲上,洗去了所有尘土。


    这场雨,洗净了淮南之地的血渍,可却无法冲刷百姓们的泪眼。


    将士们的脸上无不印着疲惫,尤其是萧怀玉,连续高强度的作战,透支身体的拼命,只为了取胜。


    “吁。”


    平阳公主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定陵城内,萧怀玉骑白马缓步入城。


    最终,青骢在她的身前停下,萧怀玉坐在马背上与她对视,在此之前,她已有三个日夜未曾合眼。


    仅是对视了一眼,确定之后,萧怀玉便闭上了一直强撑的双眼,整个人也都瘫软的从马背上坠下。


    几乎同时,油纸伞从平阳公主的手中落下,并被风吹到了城下一角。


    瘦弱的身躯,撑起了身着铁甲的人,不堪重负身体,已经沉重得再也没有办法站立。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平阳公主扶着萧怀玉不敢挪动,也不敢松手,她满眼心疼的看着她。


    萧怀玉将头埋进平阳公主的肩头,连说话的力气都似乎没有了。


    就这样,两个人在城下缓了许久,至雨将停时,平阳公主将她带回了营帐照料。


    持续的战争,除了透支体力的疲惫外,萧怀玉的身上也添了不少新伤。


    平阳公主将之扶进帐中,替其卸去甲胄,赶了一夜路,又淋了一日的雨,衣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肌肤上。


    随着外袍的解开,最里面的贴身衣物已被伤口渗出的鲜血染红。


    只见平阳公主的神色越来越沉重,双手颤抖不止,她将最后一道衣物解开,看到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在旧的伤疤之上又添了不少新伤。


    因为持续的战争,每次伤口都只能做简单处理,所以才留下了这么多疤痕。


    这并不是平阳公主第一次见到,但不管是第几次,只要她看到,便会揪心的疼。


    这次的新伤虽然多,但好在都不重,平阳公主将热水端进帐中,小心翼翼替萧怀玉处理伤口,擦拭干净身体。


    为官之后,除了战争期间,萧怀玉不用再像从前那样风吹日晒,几年的军旅,将她完全打磨成了另外一个人,原本黝黑的脸,慢慢褪去,逐渐变得刚毅,棱角分明。


    而这个模样,是平阳公主记忆中那个成为了权臣的萧怀玉,而今整整提前了几年。


    铜盆里的热水逐渐染红,平阳公主拿起萧怀玉的手,手臂上可以看见十分明显的青筋,擦拭到手掌时,她忽然恍惚了一下。


    手中动作也逐渐停止,她看着萧怀玉手掌与手背上那道明显的伤疤,思绪一下便拉回到了从前。


    陌生又不陌生的两个人,因为不完整的记忆,而逐渐走到了一起。


    仔细想来,这段回忆没有任何往事牵绊,却相互生有好感,尤其是当平阳公主惊觉萧怀玉的女子身份时,那份喜悦与高兴,始自心中。


    随着记忆的浮现,才发现她们的羁绊远远不止。


    然而想着想着,平阳公主的神色又淡了下来,他们之间的纠缠,不仅仅是爱与恨,还有生死。


    按耐不住的情感,让她越来越极端,既然喜欢,又怎会不想占有,占为己有。


    没有办法掌控,不再独属,她的狠心,是可以将其毁掉。


    但那样的做法,到头来,只剩下了悔恨。


    她清醒了过来,可这一世,萧怀玉的身侧有了更多的人,她没有权力干涉,可心中的嫉妒却越来越重,几乎要将她逼疯。


    对于萧怀玉,平阳公主是贪婪的,贪婪的再一次选择了权力,但这一次,她不愿放手。


    就在她看着伤口思考时,萧怀玉的手动了动,她放下她胳膊,拿出了女医留下外伤药。


    处理完伤口又拿了事先准备的干净衣裳替她换上。


    就这样,平阳公主在萧怀玉的榻前守了整整两天。


    因为太过疲惫,所以萧怀玉陷入了昏睡,整整两天一夜,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晚上。


    当萧怀玉睁开眼时,帐中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火光很暗,但她一眼还是认出了自己在哪儿,尤其是看到趴在榻沿的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被萧怀玉惊醒,这两天,害怕萧怀玉睡死过去,所以她不敢真的合眼,“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萧怀玉问道。


    “两天,你昨日上午回来的。”平阳公主回道。


    “两天…”萧怀玉在思考着什么。


    “饿了吧?”平阳公主将一直热着的羹汤拿到萧怀玉跟前。


    萧怀玉靠在床头,一口又一口的吃着平阳公主喂的膳食。


    “味道怎么样?”平阳公主瞪着双眼问道。


    萧怀玉咽下口中所含的羹汤,“还凑合。”


    平阳公主便自己尝了一口,紧接着就皱起了眉头,“我去换一碗…”


    刚想要起身,却又被萧怀玉拽了回来,“我不想吃了。”萧怀玉看着平阳公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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