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软肋
对于萧怀玉受伤,顾氏的眼里并没有感到惊讶,反而调侃道:“她有哪一次过去,不是遍体鳞伤的。”
“哪怕是丢了性命,也要去呢。”顾氏又道,“不怕痴情,就怕痴情郎遇到薄情之人。”
虽有些不满平阳公主的做法,但顾氏最终还是赶去了章华宫。
等待顾氏的这段时间里,平阳公主替萧怀玉更换了衣物,又将受伤的手包扎了起来,还清洗了脸上的灰尘。
“公主,顾娘子来了。”
看着仍穿着一身嫁衣的顾氏,平阳公主并未立即从床边起身。
而此时萧怀玉身上,已不再是娶亲的那身白袍。
“她的衣物,我已经替她换了,只有背上的伤,要麻烦你处理。”
“不麻烦,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顾氏走上前,看了萧怀玉一眼,“不过,公主不起开,民女如何医治?”
平阳公主脸色微变,但没有说什么,还是给顾氏让了座。
与第一个医者所用的方法一样,顾氏所采用的也是火炙。
在烫伤的地方,再用火的高温烘烤,使伤口快速凝结,不至于溃烂流脓。
但如此一来,萧怀玉的后背,也会留下一块巨大的疤痕。
在准备阶段时,萧怀玉从昏迷中醒来,她看到了身侧的顾氏,一旁站着的还有平阳公主。
“抱歉。”萧怀玉叹了一口气道。
“你我之间,还用说这些吗。”顾氏宽怀大度的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不怨你。”
二人的对话,已引起了平阳公主的不满,但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顾氏手中的动作。
由于平阳公主还在身侧,萧怀玉便没有继续多说下去。
平阳公主许是察觉到了萧怀玉的想法,她看了一眼二人,随后转身离开了屋内。
天色已经完全暗淡,屋内烛火摇曳,“今日…”萧怀玉有些内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撇下你。”
“如果你娶我会让你感到为难与犹豫,那么现在的结果,不是很好么,只不过是你自己要吃些苦头罢了。”顾氏十分理解道,“你有必须要离开的理由,这也是你的选择,你的自由。”
“话说回来,如果你我真的成了亲,做了夫妻,日后相处,倒叫我难办了。”顾氏又说道,“夫妻之间,多以利益纠缠,见真情者少,这层关系,是枷锁与束缚,不如挚友之间的随心所欲。”
顾氏的几句话,瓦解了二人的僵局,也将她们的关系进一步拉近,但也正是她的体谅,让萧怀玉越发自责,“世人若说我负心薄情,我不在乎,因为这是我该得的,但是我怕她们会议论于你,这世间对女子太不公了。”
“议论我什么?”顾氏笑了笑,“若非你萧怀玉,世人可知我顾白薇,偌大的楚京城,我没有几个认识的人,她们自然也不认识我,如此,又何必在意她们的议论,左右不过是闲着没事,只能嚼嚼舌根罢了,但是你,负心之人,绝不会落到你这般田地的。”
“你总能说得很有理由。”萧怀玉趴在榻上道。
“好了。”顾氏已经准备好火炙的艾灸,“我将这艾点燃,一会儿炙烤时,可能会很痛。”
“嗯。”萧怀玉点头。
顾氏将艾团放置炭盆上悉数点燃,“忍一下,马上就好。”
虽不是明火,也没有碰到皮肤,但由于有烧伤,再遇高温,那份痛感,比灼伤时更加剧烈。
萧怀玉咬紧牙关,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但灼伤的面积实在太大,所以火炙的时间持续了好一会儿。
她强忍着难以忍受的疼痛,死死攥着被褥,最后实在太疼,还是发出了叫喊。
顾氏自然知道烧伤之痛,所以她不敢耽搁,也不敢慌乱。
“马上就好了。”
叫喊声惊动了屋外的平阳公主,她几乎是冲进屋内的。
紧张与担忧,印在了她的脸色上,“萧郎。”
但她并没有一入内就斥责顾氏,只是走到床头关切,而此时萧怀玉的额头上已经满头大汗了。
平阳公主遂替她擦拭了汗珠,顾氏轻呼了一口气,“好了。”
萧怀玉背上的伤口,通过火炙之后,虽然也有些残忍,但至少不再是之前的血肉模糊了。
“之后就只需用药,等待它结痂。”顾氏说道,“你还有内伤,需药物调理,这段时间,伤口不能碰水,最好是静养。”
平阳公主将顾氏的话都记了下来,“好。”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了。”顾氏嘱咐完,便将药箱收拾了一下。
顾氏最后看了一眼萧怀玉,随后转身出了屋,平阳公主见她离去,便也起身。
刚刚迈步,便发现身后的衣袖被人轻轻拉住,平阳公主回过头,她自然明白萧怀玉的意思,心中有些不悦,但还是与之解释道:“你放心,在她没有做出实质伤害你的事之前,我不会把她怎么样。”
萧怀玉愣了一下,很快就将自己手缩了回去。
平阳公主低头看着她,忽然明白了,顾氏在萧怀玉的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我有必要提醒你,顾氏绝非一般人,她在暗处,终有一天,她做出的事,会让你无法承受。”平阳公主提醒道。
说罢,她便迈步离去,顾氏刚至庭院,就被宦官拦住了去路,随后将她带往了河池旁的凉亭里。
秋天的河池,只剩满塘的枯荷,偶尔有几条红色的鲤鱼在游动。
顾氏独自坐在凉亭里,看着河池里两条静靠在一起的鱼儿。
没过多久,平阳公主也走进了凉亭,河池里的鱼受到惊吓,蹿进了岩缝中。
“已经中秋了,天凉了不少,这偌大的章华宫,难道连多余的鞋都没有么?”顾氏看着仍旧一双赤脚走出的平阳公主。
衣服与头发都有些凌乱,但即便是这样,平阳公主的气质依旧,身上那份清冷也不曾减少半分。
“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但有一点你要明白,你现在能活着在这儿与我说话,是因为她的缘故。”平阳公主没有理会顾氏,并且冷漠的告诫着她,又似威逼,“只要我想,你的死,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我当然明白。”面对平阳公主的压迫,顾氏不慌不忙,“朝廷里的这些恩恩怨怨,都与她没有关系,可是她并非局外人,是你亲手把她拖进了,这摊死水中。”
“你的仇恨,无非是来自薛李两家,我确实让她卷进了纷争之中,但凡事都有因果,你不会明白的,对我们来说,你才是那个未知的。”平阳公主又道,“我本不该留着你。”
“是什么让公主如此犹豫呢,是怕她会因此与你决裂?”顾氏低头笑了笑,“堂堂平阳公主,竟也会有顾忌的人和事呢。”
“你不必得意。”平阳公主道,“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之事。”
“白薇不过一介草民,哪能做出这般惊天动地的事来呢。”顾白薇回道。
“你最好,一直这样伪装下去,永远也不要撕破你这张皮相,否则,一但露出马脚,我必不会手软。”平阳公主眼神冷漠,
顾氏却并不害怕,“那我等着,公主的雷霆手段。”
“来人,”平阳公主背转过身,冷冷道,“送客!”
“公主,中领军韩修来了。”顾氏前脚刚走,韩修后脚便寻来了。
“韩修?”
还不等平阳公主说话,韩修已经踏入了院中。
“下官韩修,见过公主。”
平阳公主接过琦玉拿来外袍披上,“章华宫的火不是灭了吗,怎么,韩将军是来抓我的?”
韩修低着头,不敢直视平阳公主,“下官不敢,只是听闻左卫将军萧怀玉在公主这里。”
“哦,是来要人了。”平阳公主道。
“左右卫营,都是中央军,因此左卫将军,也算是下官的麾下,另外,这是陛下的旨意。”韩修作为中央禁军的统领,奉的也都是皇差。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右卫将军之事,韩将军是不是也要为之出头,将吾,绑了去?”平阳公主问道。
“下官不敢。”韩修拱手,“左卫将军,已是有妇之夫,公主乃陛下之女,将这样的男子留在宫中,实在是不妥,陛下也是为公主考量,所以特命下官前来。”
平阳公主在韩修身侧来回走动,并打量这位已至中年的大将,“吾若是不肯呢,韩将军难道要硬抢?”
“公主,”韩修抬头,“今日是左卫将军大婚之人,您…”
“大婚怎么了?”平阳公主不以为然,“吾就是喜欢抢别人的东西。”
“今日你带不走她,如果一定要,那就只能交一具尸首给将军了。”
韩修被彻底惊住,今日的平阳公主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尤其是眼神,被盯住时,突然就慌了神。
“大将军,还要吗?”平阳公主走到韩修身后,在他耳侧不远的距离突然问道。
韩修惊慌回头,“公主,下官…”
平阳公主走到韩修肩侧,二人反向而立,“把我的原话告诉陛下就好了,这些时日,我们哪儿也不会去。”
韩修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平阳公主便径直向前迈步离开了。
第262章 强留
平阳公主进入屋内,却发现萧怀玉已经从榻上爬起来了,并且披上了衣裳,看那慌张的样子,似乎是想趁自己不在时离开。
“顾氏已经走了。”平阳公主踏入内,不慌不忙的说道,她将一碗刚刚熬好的汤药置于桌案上,“适才中领军韩修来了,他来向我要人,你。”
萧怀玉走了几步,随后驻足,她回头看着平阳。
“我让他告诉皇帝,朝廷许了你半月的休沐,所以这段时间,你会留在章华宫,哪儿也不去,我也是。”平阳公主又道。
忽然宫外传来一声鼓响,这是楚京城内宵禁的声音,京城门与宫城门在鼓声完毕后一一关闭。
“下官已有婚约在身,公主…”萧怀玉最后看了一眼平阳公主,旋即转身走了出去,不管平阳公主怎么说,她都还是想要离开。
可还没等她出门,就被外面看守的宦官与宫人拦了回来。
她们自然都是奉了平阳公主的命令,不允许萧怀玉离开此地,有囚禁于此的意图。
“城中已开始宵禁,就算你走出了这扇门,也出不了章华宫。”平阳公主提醒道。
“今夜,公主非要这样做吗?”萧怀玉回头看着平阳公主,她急切的想要回去。
“你真的想娶顾氏吗?”平阳公主起身走向萧怀玉,她知道她的心中再想什么,“你若想娶她,又怎会撇下她来到这里,别再自欺欺人了。”
“我对她的确没有非分之想,但婚约也是事实。”萧怀玉回道,“所有事情,该发生,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为什么还要用这样的方法逼迫我,公主就算将我囚禁在这里一辈子,又能改变什么呢。”
“破镜无法重圆,裂缝是修复不了的,我们,也回不到从前了。”萧怀玉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平阳公主走到萧怀玉身前,挑眉问道,“回不到从前,为什么不断个干净呢。”
“我也在迷惑我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我现在想明白了,即便这些事情重复发生,无论多少次,我依旧会来。”萧怀玉道,“我心中的不甘,已没有办法再补全,剩下的,我不想再留遗憾,我没有办法舍弃,但我也…再拿不起来了。”
萧怀玉的话,让平阳的心中一阵酸涩,有愧疚,也有痛心,她红着眼眶,“你只是不想留遗憾,那么对我的感情呢?”
“对公主的情…”萧怀玉越发的哽咽,她抬手轻轻抚上平阳公主的脸,“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变过。”
平阳公主的神色,因萧怀玉的举动而惊,她顺着握住了萧怀玉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
常年握着兵刃的手,比寻常人要粗糙许多,但是覆盖在脸上却暖暖的,这是她所渴望,也久违的。
然而尽管上一世二人成婚十年之久,但像这样的相处,却并不多。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没有往事,你我也能像今日这般,我会有多高兴,”萧怀玉苦涩道,“公主可知道,每一次独处的机会,对我而言都是弥足珍贵的,你像神赐之物,令我只敢远望,也许我明白,从一开始就是奢望。”
平阳公主握着萧怀玉的手不断摇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恨我自己。”
“对你动情,不愿相信,不敢承认。”
“可我要怎么办,怎么办呢。”她埋头在萧怀玉胸前,“我要怎么说,要怎么做,我到底…要怎么做啊。”
萧怀玉轻叹了一口气,她对平阳公主仍然有情,但她明白,她们之间的缝隙再也无法填补,对于这些争斗,她也早已厌倦。
“公主将我留在这里,只会引起更多的麻烦。”萧怀玉道,“所有的试探,我都已经做出了回应,现在公主明白了我的内心。”她握住平阳公主的手放在胸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能不能…”
“不要再逼我。”萧怀玉又道。
平阳公主瞪着双眼,一边摇头一边撤退,“原来你说了那么多,只是为了…让我放你离开。”
“在外人眼里,下官,已是有妇之夫。”萧怀玉回道。
平阳公主忽然冷笑了起来,“所以呢?”
“你就算是今天真的和她成了亲,入了洞房,我也一样能将绑到这儿来!”平阳公主忽然变了脸色,“我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即便是那个位置。”
“公主的酒还没有醒。”萧怀玉跨前一步道。
“站住!”平阳公主呵道,“中秋之前,你离不开这儿,就算朝廷来要人,也只能从…你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萧怀玉回望着平阳公主,因为烧伤,她的脸色极差,如今强撑着一口气也只是为了回家。
现在的平阳公主,手段强硬,态度强势,与从前无二,“公主就算是把我留下,又能得到什么呢。”
“我不需要得到什么。”平阳公主道。
也许是知道平阳公主的性子,萧怀玉明白自己今日是走不出这扇门了,而此时,她的身心早已疲惫不堪。
背后的烧伤虽然经过了处理,痛感也小了许多,但是木柱砸到后背的内伤在短时间内无法痊愈。
萧怀玉缓缓走回榻前,但脸上却没有半分开心,平阳公主将案上温度凉得刚刚好的药端到了她的跟前。
受人逼迫的滋味并不好受,萧怀玉皱着眉头,有些不愿与抗拒。
许是烈酒的作用,又许是萧怀玉与顾氏之间不清不楚的纠缠,此前因为内疚,平阳公主对这些事一忍再忍。
可是无论怎么低头,都无法说动这颗要离开的心,明明隔得那么近,可就是无法触碰到。
她的脸色开始冷下,眼神也越发得不对劲了,萧怀玉为顾氏所做的一切,她都清楚,军中的流言,百姓的窃窃私语。
这些加在一起,让她开始走向极端,内心也开始扭曲,尤其是萧怀玉的抗拒。
忽然,她捏住萧怀玉的下巴,强迫她喝下了半碗汤药,几乎是强灌进去的。
这一做法,引起了萧怀玉的不满,并让她想起了上一世那个晚上,平阳公主在给她的酒中做了手脚,强势的要求她喝下。
对于萧怀玉而已,温柔乡更是致命的毒药,她一把握住平阳公主的手腕,药碗滑落至地上,汤药也洒到了二人的脚背上。
紧接着,萧怀玉便将平阳公主拽到了榻上,并迅速起身,二人交换了位置。
她将平阳公主死死按在榻上,眼神里有幽怨与怒火。
“怎么,”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的模样,伸出另外一只手抚摸上她的脸颊,眼神妩媚又极具挑衅,“怕我下毒吗?”
萧怀玉握住了平阳公主的手,从脸上挪开,“疯够了吗?”
“疯?”平阳公主颤笑了起来,“是啊,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谁会与一个疯子计较呢。”
萧怀玉眉眼紧了紧,手中的力气逐渐消散,从昏迷过后苏醒到现在,所有力气几乎都花在了平阳公主身上。
体力逐渐不支,在僵持了片刻钟后,整个人都无力了瘫了下去,但她并没有陷入昏迷。
平阳公主没有推开萧怀玉,她知道萧怀玉正处于虚弱之时。
“忘了告诉你,我从来都不喜欢抢别人的东西,我对你有亏欠,所以我可以忍耐,但是别人用过的东西,我绝不会再碰!”平阳公主在萧怀玉的耳侧提醒道,“你以为我喜欢听他们说是我抢了别人的丈夫吗,究竟我是后来者,还是顾氏,明明那天,是你向陛下求娶的我,是你,将我迎进了将军府,你可以救顾氏,也可以接纳她,那是你的事,可我不可以,我不接受,绝不。”
“我知道你很在意顾氏,我不动她,但如果你不肯听话,我会立刻杀了她,我说到做到。”平阳公主又威胁道,“所以,你最好乖乖留下,你逃不走的。”
说罢,平阳公主轻轻挪开萧怀玉,然而起身之时,肩侧的衣物却被萧怀玉死死的拽住,并拉下了一半。
外袍滑落,露出了雪白的肌肤,“我讨厌掌控之外的东西,你是知道的,不要逼我,我不害怕与你做一对亡命鸳鸯。”
萧怀玉的眼里有着震惊,这一面,是她从未见过的,她松开了手,整个人都有着麻木。
平阳公主俯下身,语气有所好转,“萧郎既是在章华宫受的伤,那么吾,必会全权负责,直到痊愈为止,所以,听话,我再去盛一碗药来。”
屋内争执的动静声引起了屋外值守的注意,经过刚刚的大火,琦玉十分紧张,于是未敲门便闯了进来。
“公主…”
却见平阳公主衣衫不整的坐起,并将自己滑落的外袍拉起。
琦玉惊愣了双眼,但是突然的闯入引起了平阳公主的不满,她起身走到琦玉身侧。
“公主,奴…”琦玉抬头。
话还没有说完,便迎来了一巴掌,响声震耳欲聋,连她自己都呆住了。
“吾平时就是这般教你规矩的。”平阳公主斥道。
琦玉当即跪下,“奴知错,请公主责罚。”
平阳公主走出了屋子,琦玉也起身紧跟了上去,至于屋内刚刚发生的,她不敢去想。
“再盛一碗药来。”平阳公主道。
“喏。”
“这段时间守好这扇门,不管是谁,没有我的命令都不允许进出。”平阳公主向值守的心腹宦官吩咐道。
“公主这样做,就不怕适得其反吗?”宦官拿来了干净的靴子,跪在地上替平阳公主穿上,并小心翼翼的提醒道,“萧将军是朝廷命官,也是掌兵之人,军人性烈…恐生怨念,最后与公主反目。”
“她心中早有怨念,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会一直记得,世上之事,多是两难全,既然无法消除,那就另外求它,我从来没有向谁低过头,唯独这次是个例外,可我尝试了却发现行不通,既如此,我只能这样做。”平阳公主道,“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当下,她在我这儿便好。”
第263章 风波
——楚宫——
韩修没能在章华宫要到人,便将平阳公主的的原话一五一十的上奏了皇帝。
皇帝板着一张脸坐在御座上,听到这些话,他的眼里并没有愤怒,好似早已习惯,现在的平阳公主,无论做什么样的事,他都不觉得惊讶了。
“贾舟,此事,你怎么看?”皇帝看向身侧的贾舟。
贾舟叉手,“小人斗胆,公主收留有救命之恩的男子治伤,这无可厚非,然,公主待字闺中,而左卫大将军如今在世人眼里,已是成了亲,为人夫的外男,难保不会有人在背后嚼舌根,总归是不妥了。”
贾舟说的很中肯,尽管这场大婚并不圆满,但三媒六聘已经齐全,在百姓眼里,萧怀玉已是娶妻之人,平阳公主的做法,有抢夺别人丈夫之意。
“堂堂公主,为了一个外男,连身份体面都不要了。”皇帝扶着额头,“那些文官,又岂会罢休。”
“陛下,西南平定之后,齐国来贺,月底是齐皇寿诞,陛下不是还在忧虑该派何人出使,才能长我楚国威风,小人记得,左卫将军自从军以来,便无一败绩。”王桢从旁给皇帝提议道。
“陛下,万万不可,齐国狡诈,况且先前齐使入楚,曾结下梁子,难保左卫将军前往齐国,不会遭人暗算,若因此折损我朝一员大将,岂不是得不偿失。”韩修与曹寅一样,都十分看中萧怀玉这样的人才。
“齐国自诩礼仪之邦,我朝大将若是在齐国出了意外,天下人会如何看待齐国呢?”王桢说道,“就像齐使入楚,遇到刺杀,这并不是楚国朝廷之意。”
皇帝思考着王桢的话,随后看了一眼贾舟。
“陛下。”贾舟低着头,“小人以为,让左卫将军出使可行,将军之威名,九州皆知,齐国必然以礼相待,将军出使齐国,最少需要半月,也可借此避一避这场风波。”
贾舟的话,让皇帝动摇了心思,将萧怀玉暂先调离楚京,避开这阵风头。
“可是平阳公主那里…”韩修又道,“公主怕是不愿意放人。”
“萧怀玉是朝廷命官,休沐结束之后,该要回到任上了,她还敢囚禁朝官不成?”皇帝冷着脸道。
“两场婚事,都因她而未成,宗室的脸,都被她丢尽了。”皇帝头疼道,
※ ※ ※ ※ ※ ※ ※ ※ ——
——章华宫——
平阳公主离去之后,又重新端来了一碗汤药,萧怀玉有气无力的趴在榻上,即使身心疲惫,也不敢闭上眼睛入睡。
汤药有些滚烫,平阳公主放在床头晾了片刻,萧怀玉的烫伤在后背,因而只能趴着,无法盖重物。
进入盛秋,天气凉快了不少,平阳公主特意命人点燃了炭盆,又挪至榻前。
待汤药凉了些许后,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没睡。”
萧怀玉撑着身体缓缓爬起,平阳公主遂搭手将她扶了起来。
她将汤药端起,亲自尝了一口,觉得温度尚可,便舀了一勺喂给萧怀玉。
勺子到嘴边,萧怀玉是犹豫的,但只有片刻。
刚刚的抗拒,已经引起了平阳公主的不满,再僵持下去,恐怕她能做出更疯狂的事。
然而只是这片刻的犹豫,平阳公主的眉头便已经挑起,萧怀玉见状,当即张开了嘴。
汤药的苦涩,却不及她心中的,从听到章华宫起火的那一刻,她的动身是毫不犹豫的,但却没有想到,最后会演变成如此。
她见过平阳公主的疯狂,为了权力的疯狂,却从未见过她会因为谁而变得如此。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以为的足够了解,放到如今,似乎并不够。
萧怀玉的顺从,也让平阳公主缓和了态度与语气,“过了中秋,我会放你离开章华宫。”
萧怀玉没有说话,只是一勺又一勺的喝着平阳公主喂来的药。
很快,满满一碗汤药便见了底,平阳公主放下碗,又问了一句,“饿了吗?”
萧怀玉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差,整个人看着都十分虚弱,“那你好好休息吧。”平阳公主缓缓起身,“夜里冷,门口留了两个宫人,有事就招呼她们。”
萧怀玉抬起头,她看着平阳公主,欲言又止。
“有话要说?”平阳公主回头看着她。
萧怀玉连忙摇了摇头,平阳公主便未再追问,“我就睡在旁边。”
随着房门开合的声音,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萧怀玉坐在榻上,肩膀依靠着床头。
平阳公主将萧怀玉强留于章华宫,今夜过后,楚京城中必定流言四起。
无论是对于宗室,还是朝廷而言,这都是一桩关于皇家的丑闻,对于注重礼教的文官而言,这更是不可忍受的。
因而第二天早上,便有御史上疏弹劾,楚国自皇帝开始,便重文轻武,文武官更是对立。
最近几年战争频繁,武将的地位有所提升,得到的赏赐,升迁的人数,也超过了文官,朝廷的岁计有一大半是用在了军中。
“身为朝廷命官,奉旨成婚,却在亲迎之时,抛弃新婚妻子,并在…其他女子的居所当中夜宿,实非君子所为,如此之人,岂能执掌重兵,宿卫京师。”
有文官弹劾,便有武将出头袒护,“左卫将军是为救章华宫的大火,与困在火海中的平阳公主,因为救火受了伤,所以才留在了章华宫医治。”
“章华宫因何起火?”官员问道。
“是有宫人打翻了烛台,正值盛秋,天干气燥。”知情者回道。
“那这个火,可起得真是凑巧,偏偏赶上了时候。”
文官们讽刺道,“据我所知,章华宫在楚京城西,相距左卫将军亲迎之地有近十里之遥,章华宫的火,自有禁军去救,何以要舍近求远?”
“婚丧乃人之大事,不管什么原因,左卫将军抗旨,抛弃结发妻,已是事实,而平阳公主,身为皇室,陛下之女,仰仗天家之威,扣留朝廷命中,这更是于理不合。”
“此前,平阳公主就曾抗拒过陛下的指婚,如今与一个已有婚约的外臣又纠缠不清,陛下可曾听到百姓们的议论。”
“天子之女,好夺人夫…”
“够了!”皇帝拉不下脸,于是怒呵道。
“左卫营乃中央禁军,左卫将军是左卫之长,京中有宫室走水,左卫禁军将领前去救火,这是尽忠职守,怎么到了诸位御史口中,就成了过错?”一直隐忍没有说话的彭城王李康站了出来。
自西南回来之后,皇帝不但嘉奖了李康,还许其入朝议政。
彭城王如此的影响力,在朝中,只怕是堪比三公,当下楚国并没有立储,而刚刚立下平定之功的彭城王,无疑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百官们自然不敢得罪,“西南之患,困扰我大楚近数十年之久,诸位御史,不论平定之功,而揪着此事不放,又是何居心?”
李康出面替萧怀玉说话之后,朝中的指责声便戛然而止。
御座上的皇帝,看得十分清楚,朝官们的脸色与神态,这让他对李康也越来越忌惮。
“行了。”皇帝冷着脸道,“诸卿所言,也不过都是从城中流言获悉,不管如何,左卫将军撇下新妇,这是过错无疑,有功受赏,有过错,也当受罚。”
在皇帝的示意下,王桢宣读了旨意,“左卫将军萧怀玉,德行有亏…罚奉半年,特命为副使,护送彭城王出使齐国,戴罪立功。”
“使臣?”
“此次齐皇寿诞,陛下要以彭城王为使吗?”
在身份贵贱之上,群臣选择性的只关注到了天子安排彭城王为使的。
群臣们的质疑,让皇帝很是不悦,三国并立,互为敌对,让皇子出使,本就存在着风险,更何况还是彭城王李康这样,受群臣支持的,名正言顺的皇长子,“有何不可?”
皇帝的神色骤变,说话的臣子被吓得不敢继续再言论。
“臣是陛下的臣子,楚国的子民,理应为国出使。”李康站出来圆场道。
皇帝已然不高兴了,“那就这样吧,早些准备,中秋过后,便要提上行程。”
“喏。”
※ ※ ※ ※ ※ ——
——章华宫——
朝中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章华宫,皇帝想让彭城王作为使者赴宴齐国皇帝的寿诞,并让萧怀玉为副使护送。
平阳公主听后自然是不开心的,一来是她现在知道了彭城王的身份,但正因为知道了,所以她与萧怀玉之间的那种情分,成为了她的介怀。
并且东齐还有一个人与萧怀玉有旧,上一世的种种,回响在平阳公主脑海中。
“公主,早膳好了。”琦玉提醒道。
平阳公主按了按额头,随后起身去往了萧怀玉的房间。
随着宫人们的进出,桌上很快就摆了满一桌菜肴。
经过一夜休息,萧怀玉的气色好了不少,她看着桌上的菜,忽然坐着不动了。
“怎么了?”平阳公主见她木讷,于是问道,“不合适吗?”
“公主怎么知道…”萧怀玉皱了皱眉。
“你是不是觉得,我从不关注于你,所以也不知道你的喜好,包括你爱吃什么。”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反问道。
第264章 中秋
萧怀玉突然梗塞住,上一世,即便是成婚后,二人这样相处的次数也并不多,作为掌兵的边将,她总是在京城与边关之间来去匆匆,十余年之久,二人聚少离多,大多时候,都靠书信联系。
除要事之外,平阳公主从不曾以家事传唤萧怀玉,唯独那一次,她以妻子的身份,让她从边关,抛下战事,火急火燎的赶回了楚京。
而对于每一次平阳公主的主动传唤,萧怀玉无论何时,无论身处何地,都会放下一切前往。
死前所回忆的,是过往自己对平阳公主的付出,但她却很少回过头去看平阳公主为她所做的,因为对她而言,那份夹杂着利益的关怀实在难以全部接纳,她也明白自己只是一颗棋子。
她以遇见平阳公主为幸运,可也因爱上她而不幸,以至深爱的痛苦。
“公主这样,反而让我害怕。”萧怀玉低声道,“倘若真心大于利用,就不会有重新来的这一世。”
平阳公主的狠心,让这份从未有过的好,都变得让萧怀玉提心吊胆,她害怕极了,一杯温酒过后,又将是致命的毒药。
“那你想知道,在你死后,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平阳公主问道。
萧怀玉为之一愣,人死之后,尘归于土,这世上的一切,她都再没了感知。
“兆麟是我的心腹,跟了我十几年,他只认金印,而我手中虽只有八万人,可那八万人,可抵楚京百万雄师,以公主雷霆的手段,想必一定是如愿以偿了。”萧怀玉回道。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的目的。”平阳公主道,“金印,是你故意留下的。”
“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萧怀玉道,“可唯独对于彭城王…”
从萧怀玉口中听到李康的名讳,平阳公主瞬间怒火中烧,“你到死,都对她念念不忘!”她再次捏住萧怀玉的下巴,眼里充满了愤怒。
“公主因为权力,与她相争,这本没有错,可她对我有知遇之恩,是她,把我送到了公主的身边,这些,站在公主的立场上,可以不在乎,可是我不能。”萧怀玉道,“我这一路走来坎坷,后来的风顺,是公主在背后鼎力相助,可若是没有彭城王,我早已死在安州的军营里了,又如何能与公主相遇。”
听到萧怀玉的回答,平阳公主逐渐松开了手,并背转过身,“你既然这般在意她,她也是你最先遇到的人,为什么,你当初不选择她呢。”
萧怀玉彻底呆滞,“这世间的情有很多种,而爱,不该有顺序。”
“我不管你对她是什么情,但是一张椅子,容不下两个人,这一点,你应该明白。”平阳公主回头看着她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对你痛下杀手吗?”
“你为了她,想要取而代之,走上一条,你从未想过的路,我没有说错吧。”
“这个想法一但在你内心定下,就说明,你对我,并不是坚定的选择。”平阳公主又道,“我承认,一开始,我对你只有利用,可是那天晚上,我为什么要去廷尉找你,你心里不清楚吗。”
“你给我的回答是什么?”平阳公主道,“我的做法,让你寒心,可你的做法,又何尝不让我犹豫。”
“我跟你说过吧,我从来都不相信任何人。”
“你对彭城王尚且可以做到如此,那么现在这个顾氏呢,她的出现,要比彭城王与你之间的纠缠,更深吧。”
“我问你,倘若顾氏想要的,是我的性命,在我和她之间,你又做何抉择呢。”
萧怀玉瞪着双眼,她看着平阳公主,满眼的错愕。
“这就是你…当初给我的回答。”平阳公主道,“无声的沉默与犹豫,你让我如何想?”
“如果公主,是想让怀玉变成,像公主这样果决与狠心之人,那我很抱歉,我无法做到。”萧怀玉回道,“我可以理解公主的狠心,是因为女子处世之艰,可是公主…理解过我的两难吗?”
“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呐,”萧怀玉坐在胡凳上红着眼道,“不是工具,我也有我的感情。”
平阳公主站在桌前,低头看着她委屈的样子,两个不同性格,出身处境都不一样的人,再争论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她闭上双眼,“用膳吧,都要凉了。”
萧怀玉拿起了筷子,没有再继续说去,但在平阳公主身侧,她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她们之间隔着的,是自一出生,就有的身份枷锁,这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阶层的差异,并非后天可补。
平阳公主察觉了她的小心翼翼与拘谨,于是将一些菜都放到了她的跟前。
“我很可怕吗?”平阳公主开口问道。
萧怀玉立马摇了摇头,“那你又为何要这般拘谨,你我相识,快有二十年了吧。”平阳公主又道,“你说心里话,有真的,将我视作…你的妻吗?”
萧怀玉忽然变得木讷了起来,她爱慕平阳公主,以下位者仰视的态度,从第一次遇见,便被其惊艳到,但她明白,她们之间隔得太过遥远,有些事情,只是自己的奢望。
在这样的时代,女性备受压迫与束缚,而平阳公主虽作为帝女,却也和万千女子一样,身处于泥潭之中,可又不一样,平阳公主的身上,有一种敢于挣脱束缚,打破枷锁的决心。
平阳公主所尝试的,是万千人想做,却没有勇气,不敢做的,尽管遭受着世人的争议与指责,也从来没有畏缩过。
萧怀玉便是这样被深深的吸引着,对她而言,深藏的爱慕,只能仰望,她不断爬升,也只是为了可以靠近一些,从未想过能够并肩而行。
以至于庆功宴上,她害怕皇帝会将平阳公主下嫁林万晟,而用功勋求娶,在听到平阳公主答应时,她的内心,是恐慌的。
“距离,是你自己给自己定下的。”平阳公主夹了一些菜放到萧怀玉的碗中,“你就算坐在这里,我也能感受得到。”
“你不比任何人差,”平阳公主又道,“我见惯了肮脏与卑劣,可身为女子,为了生存,不得已与之为伍,可你干净的,一尘不染,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
“这是我很早以前就想说的,可是我…不得不继续做一个卑劣之人,因为我无法接受失败,我不能失败。”
“公主,中侍中省的给事中王桢来了。”琦玉走到门口提醒道。
“让他等着。”平阳公主道。
“喏。”
“王桢是来宣旨的。”平阳公主提醒道,“齐皇寿诞,给燕楚发了宴帖,皇帝今日在早朝上宣布了以彭城王为使,让你做副使护送她入齐。”
萧怀玉放下筷子看向平阳公主,突然明白了过来,刚刚平阳公主身上的火气,于是将想说的话,又憋了回去。
“你是不是也觉得,皇帝让李康出使,极为不妥?”平阳公主却看穿了她的心思,“因为齐国狡诈。”
萧怀玉低下头,平阳公主微微皱眉,“你想去护送,我不拦着,但是中秋之前,你不能离开,我就这一个条件。”
“好。”
※ ※ ※ ※ ※ ※ ※ ※ ——
太康五年八月十五,中秋,楚京灯会,宫中大宴,为庆西南大捷,特增设禁军宿卫,解京师宵禁一夜。
是夜,中秋夜宴上,作为皇帝嫡长女的平阳公主却没有出席,一同空缺的席位,还有左卫将军萧怀玉,以及受了伤无法赴宴的右卫将军林万晟。
但没有人会在意这些,百官们都沉浸在笙歌曼舞之中,接受皇帝的赏赐与笼络。
解除宵禁之后,楚京城的中秋之夜更加热闹了,大街小巷都是琳琅满目的货物,各式各样的花灯,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摆满了菊花。
名门世家,更有晚暮落月的习俗,家族子弟聚在一起用膳,拜月,赏菊。
河池在章华宫一角,离外面的长街,只有一墙之隔,热闹声随着日暮传入宫中。
空灵的埙声缓缓响起,曲调凄凉,与宫外的热闹格格不入。
萧怀玉寻着声音,来到了池边,皎洁的月光,倾泻在女子单薄的身躯上,仙人之姿,就像刚刚降落凡尘,令人看得出神。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乐律渐渐停止,“收拾好了?”平阳公主放下手问道。
“嗯。”萧怀玉轻轻点头。
“今夜没有宵禁,你可以回去了。”平阳公主背对着她说道。
萧怀玉愣了愣,这些时日,她的起居都在章华宫,每到需要换药之时,平阳公主都会亲自过来,偶尔也会一同用膳。
一眨眼,便来到了中秋夜,“我今夜不走。”萧怀玉道。
“嗯?”平阳公主转过身,二人四目相对,月光洒下,眼波流转。
仙人眼中,只有凄凉与孤寂,她瞪着眼睛,望得出神。
“公主久居深宫,可曾出过楚京,游玩过乡间的庙会,虽不如上元那般热闹,但百姓们都十分虔诚,对于依靠土地为生的普通百姓,没有哪个季节,会比秋天更让他们期盼。”萧怀玉回道。
平阳公主呆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并问道:“你是要带我去逛民间的灯会吗?”
“萧郎。”
这声呼唤,让萧怀玉心头一震,于是毫不犹豫的回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撒点小糖~
先说一下,她们之间的阶级差太大了,她就算通过努力改变身份,也无法拉开那个门第的距离,这是以魏晋南北朝为背景的文,这个时代,非常看中家世,门第(可参考老版梁祝,但好歹梁山伯是读书人,还能有共同话题,玉玉上一世连字都不认识,后面是跟着公主学的,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普通人与特别优秀的人在一起时的那种自卑感,玉玉就是这种,女性独有的敏感,而非男性那种什么也不是也依然自大)
第265章 佳偶天成
二人走出了章华宫,宦官已将马车备好,萧怀玉从他手中接过缰绳,并道:“我来为公主驾车。”
“你们都听到了,吾身侧有左卫将军相伴,尔等不必跟随出行了。”平阳公主侧头向左右吩咐道。
“喏。”
萧怀玉朝平阳公主伸出手,平阳公主看着她的举动,迟疑了片刻,随后还是伸出了手。
萧怀玉就这样撑着她,扶上了马车,“将军这般娴熟,想来也是常为人驾车。”平阳公主道。
“不曾。”萧怀玉回道,“下官还是校尉之时,只为公主驾过车。”
平阳公主未再说什么,低着头走进了车厢中,平阳公主上了马车后,萧怀玉坐在了车夫的位置,“驾。”
马车缓缓驶离章华宫,月圆之夜,即便没有灯火,道路也十分的亮堂。
马车穿行在银光之下,出过巷口,便到了闹市之中,今年的中秋夜,格外热闹。
往常,平阳公主都是赴宫宴,极少会关注这些民间的热闹,她掀开车帘,看见的是与宫中穷奢极欲不同的人间百态。
文人墨客相约游玩,赏菊,赏灯,底层百姓依旧忙忙碌碌,摊贩们在这一天不敢歇息,夜以继日,偶尔能见嘈杂声中夹杂着歌赋,而不远处的人群中还有阵阵喝彩。
“那是什么声音?”平阳公主被一阵热闹的声音吸引。
“是民间的散乐百戏。”萧怀玉回道,“公主或许在上元的宫宴中看过。”
“说的是俳优吗,宫中大宴多是雅歌与鼙舞,倒是很少见俳优,只在皇帝寿诞时,看过一次。”平阳公主回道。
萧怀玉听后,于是将马车驾到人群边上的小巷中,“公主。”
平阳公主从车内走下,尽管穿着朴素,但那份独有的气质,放眼整个闹市,都很少有人能与之相比,如百花争艳,寒梅独自开,不用与之争斗,站在那儿,便是天地一绝。
很快,就吸引了不少目光,不光是气质,还有容貌。
“梁兄,看那边,有好东西。”
一些家中颇有权势,但未曾见过平阳公主的纨绔子弟,更是对其上下打量。
“长得倒是不俗,就是有些过于清冷了,像块冰。”
“这世上,再冰冷的女子,也能被权势化开。”
“这是哪家的娘子,怎么从来没见过。”
平阳公主虽搬离了楚宫,却也极少在民间露面,出行也从来都是乘坐马车。
这次便服出行,就连马车也是最简单的,这些纨绔几乎都是通过穿着与随从的数量来辨别身份。
平阳公主只带了萧怀玉一个人,衣着简单,也未戴首饰,在他们眼里,最多是个下品的官宦人家。
“娘子。”三五个纨绔挡住了她们的去路,“可是要去看百戏?”
平阳公主看着不着调的几人,不停在她身上打量,似将她当做了今晚的猎物。
“百戏自是要看的,不过,我想猴戏应该更有意思吧。”平阳公主向三人回道。
“猴戏?”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没明白平阳公主的意思,“这中秋之夜,大家都在拜月赏菊,哪有猴戏能看呀。”
“我明白了,娘子是想看猴戏。”其中有人揣测道,“正好我家中有片园子,家父从蜀中买了几只猕猴养在园中,娘子若肯赏脸…”
“想看猴戏还不简单,何须到你家中呢,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够响。”身侧之人将他的话打断。
“什么算盘,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那人怒回道,几人为了争夺平阳公主,差点撕破了脸皮。
“娘子不如去我家中,莫说是猴戏,娘子就是想要这天上的月亮,我也能为之摘下。”
平阳公主看着他们争相讨好,于是不由的笑道:“我便说,猴戏比那散乐百戏要好看。”
几人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女子是将他们当做了猴戏耍。
“我们好心好意邀请于你,你竟敢戏弄我们,将我们当猴耍!”
几人变了脸色,仗着人多势众,态度也强硬了起来。
“不管你是愿意也好,还是不愿意,今夜,我们要定你了。”
萧怀玉就在平阳公主的身侧,她一声不吭的看着平阳公主戏弄几人。
“这可是天子脚下,不知几位郎君,怎么个要法?”平阳公主不紧不慢的说道,然而这个话,她却并不是说给几个纨绔听的。
“娘子跟着我们,自然就知道了。”纨绔一脸奸邪道。
“我倒是想,可就怕有人不愿意呢。”平阳公主又道。
“娘子若是愿意,谁又敢说不呢。”说罢,其中一人便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
可还没接近平阳公主,就被萧怀玉挡了回去,她将平阳公主护在身后,冷着一张脸,眼神凶狠,就像要吃人一般。
提步上前的纨绔,被她的眼神所惊吓,但也只有片刻,因为他们将萧怀玉当做了马夫,“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碍我们的好事?”
“滚开!”纨绔不仅呵斥,还想动手。
可他并没有料到,一个小小的马夫不仅敢还手,而且力气大的很。
胳臂被抓住后,便怎么也挣脱不了了,随着用力,他的整只手都被扭转了过来,疼痛让他叫喊了出来,“疼疼疼疼疼…”
萧怀玉知道这几人都是高官之子,所以并没有下死手,她拽着他的胳膊狠狠一推。
几个随从慌忙上前接住,“郎君。”
“岂有此理!”萧怀玉的做法,惹怒了几人。
“要上就一起。”而萧怀玉根本就没将这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
“大言不惭,你们都给我上,打死了算我的。”被推的纨绔怒道。
五六个身体强健的随从掏出棍棒,同时冲向萧怀玉。
平阳公主见这阵仗,并没有后退来躲避打斗,而是依旧站在原地,离萧怀玉极近的地方看戏。
不管这些人如何扑上来,萧怀玉在应对之时都会刻意避开平阳公主所在的方位。
这些随从,空有魁梧的身材,却在萧怀玉的面前不堪一击,很快,几人便被全部打趴下,抱着腿脚满地打滚与哀嚎。
“一个马夫,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身手?”纨绔们惊慌道,“难道这是哪位大卿家不曾露面的娘子吗,还是说是宗室,白龙鱼服,出来夜游。”
就在他们讨论时,萧怀玉已经走到了跟前,几人被吓得载倒在地。
虽没有下死手,但也给了几人一个教训,与那些家奴一样,都吃了一些拳脚。
随后她又抓住其中一人,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其提起,眼里充满了杀气,“还要吗?”
那纨绔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于是不断扒拉着萧怀玉的手,并连连求饶,“不,不,不要了…不要了。”
巷口的打斗,引来了游人的围观,众人以多欺少围攻一个,却反被打倒,场面混乱不堪,这些世家子弟尤为狼狈。
“看嘛,我说什么来着。”平阳公主看着几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纨绔眯眼笑道,语气里充满了戏谑,“萧郎生气了呢,可不好收场了。”
“萧郎?”几人大惊道,“他不是马夫。”
“这个身手,怎么可能是马夫,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儿,怎么会养得起这种人。”
几人反应过来后,害怕事情闹大,于是开始求饶。
萧怀玉松开了手,并拍了拍手中的灰尘,“还不快滚!”
很快,几个人连爬带滚的从萧怀玉的视线中消失了。
“怎么,萧郎真的生气了?”平阳公主看着她的模样,走到她的身前,不仅没有好好说话,反而添油加醋的问道,“衣裳都乱了…”
萧怀玉一把握住了平阳公主伸过来替她整理衣襟的手。
顺着手腕被拉扯的力道,平阳公主贴近了萧怀玉,她抬头直勾勾的看着萧怀玉,“这会儿这么多人,萧郎不怕了?”
萧怀玉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平阳公主与那些纨绔的话,是故意说的。
若非是自己在旁,平阳公主又岂会搭理那些轻佻的言语。
平阳公主伸出另外一只手,将萧怀玉歪了的衣襟理顺,“握够了吗?”
萧怀玉松了手,“闹市之中,鱼龙混杂,还请公主不要远离下官的视线。”
“那么,萧郎,可要将吾看好了。”平阳公主踮起脚尖在萧怀玉耳侧轻声说道。
还未等萧怀玉反应过来,平阳公主便从她身前转身离去。
萧怀玉只得紧跟上前,跟随着平阳公主穿梭在人流中,视线落在她身上,寸步不离。
很快她们就走到了一片花灯之下,在一处店铺前,围了许多人。
平阳公主好奇的走上前,发现门口立了一根几仗高的木柱,柱子上挂着一只灯笼。
“猜对灯上字谜,可赠画一幅。”出题的年轻人站在灯下说道。
“是什么名家之画吗?”围观的人群中,有人问道。
“不,是由小生,现场作画。”年轻人回道。
“原来是作画。”年轻人的话一出,围观的人便散了大半,“那么高的柱子,谁敢去取啊。”
“没准又是这些文人墨客拿来戏弄游人的。”
“可以画什么?”平阳公主饶有兴趣的问道。
“画什么都可以。”年轻人回道,“只要夫人高兴,不过前提是要取下灯盏,并猜对字谜。”
“郎君适才,以一敌众,想必取灯对郎君而言,是轻而易举之事,中秋之夜,何不取来,哄夫人开心呢,就算字谜没猜出来,也能赠木偶一对,佳偶天成。”年轻人又看着萧怀玉说道。
萧怀玉本想解释,却被平阳公主先开了口,“先生倒是好眼力,好口才。”
“郎君,意下如何?”年轻人将木柱上绑着的红绳递到萧怀玉跟前。
萧怀玉看了一眼平阳公主,“要吗?”
“要不要,难道不是全凭郎君心意,妾一人说了可算?”平阳公主勾嘴笑道。
萧怀玉接过红绳,纵身一跃,仅用了片刻时间,便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为平阳公主取下了花灯。
“郎君好身手。”年轻人连连鼓掌道。
第266章 灯会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萧怀玉将花灯送到了平阳公主的手中。
于是众人都跟着年轻人一起哄,所有人都将她们当做了一对夫妻。
而二人样貌又十分的年轻,像是刚刚成婚不久的新婚夫妇,趁着中秋出来夜游,“郎君好身手,为博夫人一笑,冒险上柱取灯,郎情妾意,娘子当真是好福气。”
除了调侃打趣,也有女子投来羡慕的眼光,在这个极重门第的时代,婚姻与利益密不可分,想觅得如意郎君,实在是太难。
“看看灯谜吧。”众人道。
“乾之一九,只立无偶,坤之二六,宛然双宿。”花灯上的字谜,是一首诗。
“今日是个好彩头,若人群之中有人猜中,也视作娘子的奖励。”年轻人拿来笔墨道。
于是众人纷纷帮忙猜测起了这首字谜诗的答案,“乾之一九…这是何意?”
“乾坤是阴阳卦像吧。”
围观者有数十之众,一连说了好几个字,年轻人都只是摇头。
平阳公主看过一眼后,便在竹片上写下了一个字,“若是出自易经,想来我不会猜错。”
年轻人看了一眼,笑眯眯的鼓掌道:“娘子与郎君,天作之合。”
“怎么会是个土字?”众人看着竹片上的字诧异道。
“娘子是怎么猜出来的?”年轻人看着平阳公主问道。
“乾坤卦象,出自易经。”平阳公主解释道,随后她又在竹片上画出了乾卦与坤卦,“乾卦为六阳爻,乾之一九,只立无偶,便是独立的一竖。”她将笔画圈出,而后倒转竹片。
“坤之二六,宛然双宿,坤卦为六阴爻,宛然双宿,即为阴爻并列,阴阳爻相结合,便是土字。”
经过一番解释,众人恍然大悟,“果真是出自易经,可也太难猜了。”
“珺璟如晔,雯华若锦,娘子学识过人,就连易经都如此通晓。”年轻人不禁夸赞道。
“天下藏书无数,可不止有男子能读。”平阳公主回道。
“即便是男子,恐怕大多人,也没有娘子这般学识。”年轻人又道。
“谜题已破。”年轻人又拿来了全新的笔墨,与上好的蜀纸,他看了一眼二人,于是笑道:“明月皎皎,两位佳偶携手同游,这已是人间一景,我心中的画,已有定数,想来二位得之,也会满意的。”
他已猜到平阳公主想要的画,于是直接提笔。
不到一刻钟,二人的身影便跃然纸上,“夫人觉得,是否可行?”
平阳公主接过画,画中的两个人,要更为动情,貌合神离,更像“夫妻”。
“我看着甚好,先生技艺精湛,这画上的人儿眉目传情,可比真人看着,还要生动,萧郎觉得呢?”平阳公主夸赞过后,又问了问身侧的木头。
萧怀玉看着画上的自己,取灯献于公主,眼神中的爱慕之情,已从画中溢出。
对于平阳公主满怀期待的问话,萧怀玉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半天扭捏着憋出了两个字,“甚好。”
年轻人的画,吸引了许多人,他们纷纷夸赞,还有出高价买画的。
“先生可卖画,我们可以出高价。”
“某不卖画。”年轻人却回绝道,“况且,今日的笔墨已用尽了。”
“笔墨怎么会用尽呢?”想买画的看客不解道,“这不是还有吗。”
“凡是都讲究缘分,”年轻人回道,“这两位郎君与娘子今日与某有缘。”
“时候不早了,诸位请回吧。”年轻人将小摊收拾好。
“你叫什么名字?”平阳公主见他要走,于是问道。
“我以四海为家,各地写诗作画,二位贵人身份不凡,今后再无相交的可能,因而不必知我姓名。”年轻人笑眯眯的回道,“前方路远,恕我不能久留,二位,玩得尽兴。”说罢,他便背起竹篓向二人作揖拜别。
平阳公主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将画小心翼翼的收起。
“公主为什么不解释?”萧怀玉跟着平阳公主继续穿梭在闹市。
“解释什么?”平阳公主回头问道,“对你我而言,他说的也没有错吧。”
“哦,我忘了,你这一世娶了顾氏呢。”平阳公主很快又道,“所以我算什么,萧将军的情妇吗?”
“公主。”萧怀玉挑眉。
“所以,在萧郎的心里,我究竟是什么?”平阳公主收起那疯掉又玩笑的模样。
月色之下的平阳公主,虽衣着朴素,却也艳绝,萧怀玉看得出神,“风雪,可会同驻?”
“那我是不是要问,雪落之时,风可会停留?”平阳公主反问。
萧怀玉杵在原地没有给出回答,平阳公主便拉着她去了楚河。
“适才乘车时,我看到河畔有许多升天的孔明灯。”平阳公主边走边道,“我们也去祈福吧,向神明祈愿。”
※ ※ ※ ※ ※ -
——彭城王府——
李康从宫中回来,将礼服脱下,换了一身常服,于庭院中陪伴妻儿祭拜完月神,便又匆匆出门。
而此时正值深夜,月色明亮得如白昼一般,“郎君才刚刚回来,这就要走吗?”永宁公主将孩子哄睡之后追了出来,见李康穿着一身便服,不知作何去。
李康回过身,耐心的解释道:“陈将军故去后,大将军宅就剩妤娘一人,今日是中秋,再过两日我就要启程去齐国了,所以去陪陪她。”
永宁公主揪着一颗心,在她印象中,李康的身影总是忙忙碌碌,无论是他的人还是心,都从未在这个家中停留过。
“可是陈娘子尚未出嫁,中秋之夜,郎君贸然前去…是不是不太妥当?”永宁公主问道。
李康微微抬眼,他似乎从永宁公主的话中听出了什么,“我与妤娘自幼相识,我不可能让她独自一人的,请公主见谅。”说罢,他向永宁公主拱手,随后转身离开。
“郎君是不是喜欢陈氏!”永宁公主看着李康的背影道追问道。
李康愣在庭院,半只脚悬空了片刻,他站在月光下,行单只影。
“康不明白,公主是何意?”李康侧头道。
“郎君既然有此心意,为何不将陈氏迎进王府。”永宁公主道,“如果郎君是不敢向陛下开口,那么妾,可以代为。”
李康转过身,他看着永宁公主,语气有些重,“这是我的私事,还请公主,不要插手与干涉。”
说罢,李康便离开了王府,左右已替他备好了马匹。
陈文泰死后,皇帝对于陈家便没有了顾忌,安插在大将军府的眼线也被撤除。
偌大的府邸,只剩下陈妤一人,偶尔也会有一些亲族会登门探望。
“娘子,彭城王来了。”侍女踏入庭院提醒道。
院中烧着纸钱,但并不是在拜月,听到李康到来,陈氏的心紧了又紧。
她匆匆迈出庭院,可又因为走得太急,在长廊的拐角处差点撞倒。
幸而李康眼疾手快,将她扶住,“阿妤。”
陈氏接着这个契机扑进了李康的怀中,“兄长。”
左右见之,皆识趣的低头退下,李康扶着陈氏,满眼心疼道:“怎么那么不小心,这可不像你。”
“我听他们说,陛下让你做了礼仪使,前往齐国。”陈氏抬头说道。
“嗯。”李康松开陈氏,牵着她走到庭院。
“齐人奸诈,多阴谋诡计,楚国刚刚平定西南,兄长名声在外,此时入齐,是否会有凶险?”陈妤担忧道。
“阿妤不必担忧我,此次左卫将军也会随行。”李康宽慰道。
“萧将军的确是有能力,可那是行军打仗,如今你们要远赴他国,这是羊入虎口,不一样的。”陈妤依旧不放心道,“而且…不光是齐国…陛下因何要你出使。”
李康在陈文泰的灵牌前上了一炷香,随后回头,见陈氏一直盯着自己,于是走上前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头,“别老是皱着眉头。”
“兄长总是做这些危险的事。”陈妤道。
“抱歉。”李康顺着往下,轻抚陈氏的脸庞,“总是让你担忧。”
“阿妤,现在是一个人了。”陈氏抬头道,“除了兄长,我什么都没有了。”
陈文泰战死之后,陈氏就像变了一个人,尤其是对李康的情感,不再像从前那般隐忍,也许是害怕真的失去。
而李康对陈氏,一直心怀愧疚,所以不愿将她拉下泥潭。
可作为大将军之女,她早已身在局中,李康明白陈氏的意思,“我之所以在这儿,不光是因为我答应了大将军要照顾你。”
“是因为,你是阿妤,所以我才来到这儿。”
※ ※ ※ ※ ※ ※ ※ ※ ——
——楚水——
楚水之上,有许多来往的船只,一些文人雅士,聚在一起乘船赏月,偶尔还能听到水面上吟诵的歌声。
皎皎彼姝女,阿那当轩织。
粲粲妖容姿,灼灼美颜色。
良人游不归,偏栖独支翼。
空房来悲风,中夜起叹息。
伴随文人歌赋的,还有琴曲,一些较大的画舫中,甚至还有舞乐。
楚水两岸,有不少人在放明灯祈愿,适才出章华宫时,平阳公主便是看到了此地有人在卖灯。
孔明灯易引发山火,若非中秋之夜解触了禁令,寻常时候,是难以遇见的。
天空,对于陆地上的人而言,是遥不可及,也是神秘的,而灯盏能够飞上天空,离神明更近,百姓们将寄托都书于灯纸上,祈愿神明可以看到,为之实现。
“这个灯怎么卖?”平阳公主走上前问道。
“十个五铢钱。”卖灯的摊贩说道。
听到价格,萧怀玉便要上前理论,因为孔明灯的制作材料极为简单。
摊贩看出了萧怀玉的不满,于是解释道:“我这灯,就算遇到大风也不会熄灭掉落,很灵验的。”
“萧郎。”就在萧怀玉想要争论时,平阳公主已经挑好了两只灯笼,“这两个好不好看?”
“看样子,夫人很喜欢。”摊贩看着萧怀玉笑眯眯道。
萧怀玉没有再说什么,从怀中拿出了铜钱,摊贩接过后,眉开眼笑道:“笔墨在这儿。”
“太阴星君会庇佑二位佳偶,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那就借你吉言了。”平阳公主提起笔,在纸灯上写了两行字。
“缅邈岁月,缱绻平生。”
第267章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平阳公主将笔递给萧怀玉,萧怀玉虽接过了笔,却犹豫着不知道写些什么,于是便想推脱,“我字丑…”
自想起上一世的过往之后,萧怀玉便也通了一些文墨,只不过后天所学,比不了平阳公主这种自幼饱读诗书。
“祈愿而已,难道萧郎心中,就没有所愿吗?”平阳公主问道。
萧怀玉看着孔明灯,以及上面的两行字,于是提笔写下了四个字——天下太平。
平阳公主有些意外,她既没有为自己,也没有为亲族,又或者是她们二人之间,可是这四个字,却又包涵了这一切。
摊贩拿来了火折子,萧怀玉将孔明灯点燃,随着火焰燃烧,孔明灯逐渐升空,
一阵钟声响起,这是正点的报时声,自寺庙传出,正是这一声钟响,让万千盏孔明灯同时飞天。
楚水之上倒映着三千明灯,缓缓升空的火光与倾泻而下的月光相交融。
二人站在河畔,看着头顶越飞越远的明灯,微风拂面,随着水波荡漾,二人的倒影相交在了一起。
“萧郎心中的愿望,只是天下太平吗。”平阳公主站在风中轻声问道,“你还真是…纯真的很。”
“我只求一份心安。”萧怀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回道,“愿早日停息战火,再无杀戮尖塔。”
平阳公主看了一眼萧怀玉,随后又看着远方的无数灯火,“会如你所愿的,这太平盛世。”
忽然,一艘经过的小船传出了笛声,曲调凄凉,有哀伤之意。
“小郎君可知道哪里有船吗?”平阳公主回头看着岸上的摊贩。
“往前走二十步,就有一个渡口,那里有船。”摊贩回道。
“楚水穿城而过。”平阳公主带着萧怀玉按摊贩的提示前往了渡口,“顺着水流,一定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就像刚刚的哀乐,这才是民间最真实的样子。”
萧怀玉一路跟随,一路听从,今夜的平阳公主,似乎比以往活泼了许多,说了许多她从前未曾听过的话。
深宫之中的富丽堂皇,只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而身份,无疑是最沉重的枷锁。
权力可以满足人心的欲望,却也会失去最本真的东西。
萧怀玉找到了船夫,但却只剩下了一条并不太安全的小船。
“二位来晚了,大船都已被租去,明日才得还。”老船夫解释道,“只剩一条小船,倒是能容纳两个人,就是…只能游船观岸景,不能做其他了。”
“我便是只要赏景的,哪还有其他要做。”平阳公主顺着船夫的话笑道。
“二位气质不凡,老头儿是怕二位上了船,不安稳,回头又找老头儿的麻烦。”船夫忧虑道。
“老伯只管放心,我家郎君身手好的很,就算是落了水,她也定然会护我周全。”平阳公主再次说道,“萧郎,你说是吧?”
她不愿扫平阳公主的兴,于是点了点头,“你只管借船,出了事都由我来承担。”
二人遂租下了老船夫的小船,萧怀玉先行上船,但平阳公主未曾坐过这种渔民的小船,船在水中的摇摆不定,差点让她落入水中。
好在萧怀玉扶住了她,并用腿劲稳住了船身,这种小船,她在云梦泽之时便常用。
岸上原本担忧的老船夫松了一口气,“有郎君在,老头儿也就放心了。”随后他将船头的系绳解开。
小船顺着河水缓缓流向下游,偶尔河面上还漂浮着花灯。
萧怀玉扶着平阳公主坐在了船头,自己则在船尾摇桨。
随着船只前行,来到了支流的浅滩,两岸有宅舍,酒楼,旅店,灯火通明。
小船划过清澈见底的河水,云岸是闹市,不仅能听见各种楚乐,还有来自漠北的胡乐。
而右岸为居民的宅邸,要安静得多,忽然听得楼阁之内,传出了夫妇争吵之声,未久又起孩啼。
这些民间景象,都是平阳的所不曾见过的,小船随波逐流,萧怀玉的桨,只控制方向。
很快,他们便划入了楚水支流相汇的湖泊中,湖水中间游荡着几艘巨大的画舫。
透过船舱的窗户,还能看见胡姬曼妙的舞姿,尽管国家连年征战,国库亏空,可这奢靡之风却越来越盛。
随着画舫内翩翩起舞,小船之上响起了空灵的埙声,湖水折射着银光,平阳公主就像坐在光中一样璀璨夺目。
萧怀玉摇着桨,目光落在平阳公主的身上,越发的出神。
画舫上的文人墨客听得这埙声,便也将目光挪到了小船上。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道月色下的景色所惊喜与入谜,伴随着埙声,有人应和着唱起了词赋。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鱼潜在渊,或在于渚。”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
“他山之石,可以为错。”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鱼在于渚,或潜在渊。”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远处几艘画舫,与船只也顺着声音将船缓缓驶近。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娘子惊才绝艳,为何要委身于一条小船之上,不如到我们这画舫上来,游湖赏月,美酒佳肴,应有尽有。”画舫上传来文人邀请的声音。
“我这人,生来喜静,不喜欢附庸风雅。”平阳公主回绝道。
“长夜漫漫,如此佳节,娘子独自一人,岂不寂寥。”另外一艘画舫上也传来了粗狂的声音。
“眼神若是不太好,就应该早些去就医。”一直沉默着的萧怀玉忽然开口道。
他们这才注意到船尾的萧怀玉,因为大多人都将她当做了随从或者是船夫。
“你算什么东西?”萧怀玉的话,引来了一些达官贵人的不悦。
“你又算什么东西!”平阳公主神色骤变,她看向说话的中年男子,目光寒冷。
男子先是一愣,随后皱眉,“娘子莫要动怒,不就是个奴才…”
“你是谁的奴才,敢这么跟我说话!”平阳公主厉声呵道。
男子被平阳公主的话呛到,“你什么意思?”
“我话中的意思。”平阳公主冷冷道,“趁着我家萧郎还没有因为你们的冒犯而生气,尽早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否则…”她的脸色,忽然变得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画舫上的男子,本想开口骂回去,却被船中走出来的读书人劝住。
“兄长莫要动怒,此女子气质不凡,非池中之物。”
男子听后,这才作罢,命人将画舫驶离。
“商人粗鄙,不懂风趣,娘子不要与这等人一般见识。”适才夸赞平阳公主的文人再次开口道,“船中已备薄酒,不知娘子可否赏脸?”
平阳公主不语,只是将目光看向萧怀玉,船上的文人当即明白,于是转而问向了萧怀玉,“郎君可否给小生一个薄面。”
“时候不早了,我送公主回去。”萧怀玉没有理会船上的人。
“今夜月色的确是好,不过…谁让我家郎君着急回去呢,失陪了诸位。”平阳公主向船上的众人说道。
船上都是一些聪明人,自然听懂话意,于是没有再为难二人,“郎君有如此佳人在侧,着急回家也是应该的。”
文人向小船上的二人作揖拜别,“希望下次还能有缘听到如此曼妙的乐曲之声。”
萧怀玉摇动船桨折返,由于来时是顺着水流,所以返程要吃力一些,但好在水流平缓,小船轻便。
平阳公主看着她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萧郎生起气来,还颇为可爱呢。”
“我没有生气。”萧怀玉反驳道。
“哦?”平阳公主挪了挪身子,离她近了一些,“当真吗。”
萧怀玉忽然伸出手,用蛮力将平阳公主拽到了怀中。
她想挣脱,于是伸手去推,却发现腰后的力道越来越大,二人贴得也越来越紧,推不动丝毫。
通过腰间的掌力,平阳公主感受到了萧怀玉的怒火,“还说你没有生气。”这一切好像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伸出手,摸了摸萧怀玉脸上那道疤痕,这是为顾氏所受的伤。
“这一世,你我的变数,又会是什么呢。”平阳公主忽然改变了态度,她的眼神极尽疯狂,“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冷漠又充满了威胁的语气,让萧怀玉屏住了呼吸,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拉着坠入这无尽的湖底。
“萧郎不想知道,怀凝在你死后的结果吗。”平阳公主见威胁有效,于是故意用言语刺激。
但于萧怀玉而言,妹妹是她的底线,在听到平阳公主的话中有关于妹妹时,萧怀玉瞬间暴怒,并伸手掐住了平阳公主的脖颈。
虽然有些难受,但平阳公主并没有出手抵抗,她要的,就是萧怀玉最明确的反应,顺从,或者反抗。
※ ※ ※ ※ ※ ※ ※ ※ ——
太康五年,八月十七日,楚国遣使入齐贺寿,由左卫将军萧怀玉领一队人马护送。
驶团从楚京东门出,亲族们则在东城门前相送,来的大多都是女眷,其中还有彭城王妃。
萧怀玉这边倒是没有什么人,检查完朝廷给齐国的贺礼她便跨上了马背。
“王,可以启程了。”她骑马赶到李康身侧提醒道。
“不道别吗?”李康看向城楼,平阳公主就站在城楼上。
萧怀玉摇了摇头,“我去哪儿,她都能看见。”
“启程。”李康遂下令。
“驾!”萧怀玉握着缰绳,在青骢踏出步伐之前,还是回身看了一眼城楼。
第268章 入齐
“公主,他就这么去了齐国吗。”琦玉随在平阳公主身后,看着城楼下逐渐远去的使团,“先前齐国九皇子的事不了了之,难保她入齐之后,齐国皇帝不会重翻旧账。”
“齐国皇子之事,已过去了两年,就算齐帝真的记仇,有李康这个智囊在,也会护她周全的。”平阳公主冷冷道,“若论狡诈,恐怕齐国还比不上楚国的皇帝呢。”
“公主是觉得,陛下让彭城王与李康出使,是有意…”琦玉没敢再说下去。
“齐国的内政,比楚国好不了多少。”平阳公主道,“只怕她们入齐之后,会卷入夺嫡当中,这才是最棘手的。”
“需要增派人手入齐吗?”琦玉小心翼翼的问道。
平阳公主摇了摇头,“比起燕国,齐国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不过…还有一个未知数的齐国公主呢。”
“是临沂公主吗?”琦玉愣道,“可是她毕竟是齐国的公主,这种时候,还会讲私情吗。”
“如果是我,也许会放过李康,但是萧怀玉,绝对不可能活着从我手中离开。”平阳公主阴狠道,“但是很可惜,临沂,不是我,萧怀玉对她有救命之恩,这个恩情,她一定会还。”
“可是这样一来,她二人之间…”琦玉挑了挑眉头,“萧怀玉是楚国的将军,三国将来必有战争,日后若与齐国开战…是否会成为阻碍。”
官道上的队伍已经远离,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影,“临沂没有扭转乾坤的能力,也阻止不了,楚国一统。”
“她们想要的都太多了。”平阳公主半眯着凤眼,“到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我从来都不后悔,我当初所做的决定,但难过与愧疚,也是真的。”平阳公主又道,“重来一次,如果仍无法两全,我会做同样的选择。”
“李瑾可以为了自己,而做出偏私的选择,可是平阳不可以,这世间可以有千千万万个李瑾,自由追寻所爱,可平阳却只有一个,机会也只有一次。”
“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情,而放弃这唯一一次改变规则的机会。”
“一个人流泪,总好过,万千人流泪。”
※ ※ ※ ※ ※ ※ ※ ※
——齐国——
太康五年八月下旬,齐国皇帝五十寿诞,楚国遣使入齐贺寿。
齐帝得知楚国派出的使者是彭城王之后,便命皇长子永嘉王宋瑞与大司马侯毅出城相迎。
李康几度出使燕国,却并没有来过齐国都城,更何况安州之战,李康也是领兵者。
九州百姓,无人不知李康,不光是仁义,还有才能与品性,以及那流传久远的惊才绝艳。
建康城西城门前挤满了围观的百姓,永嘉王宋瑞只得命禁军阻绝出一条道路。
东齐的风貌,与燕楚不相同,这一次入齐,也让李康看到了齐国的繁华。
九州最为强盛的齐国,就连城池都修建了内外城。
李康带着贺寿的队伍从齐国官道缓缓来到了西城门前。
“怎么这么多人?”看着城门前密密麻麻的人,李康放慢了脚下的速度。
“大王名声远扬,许是慕名而来,想要瞻仰王的容颜。”李康身侧的宦官小声说道,“听齐国传舍里的官差说,齐帝派来迎接大王的是皇长子永嘉王宋瑞。”
“永嘉王…”李康微微挑眉。
齐国的礼数还算周到,迎接队伍早早的就在城楼下等候了。
“可是齐国贺寿的使团?”有宦官上前询问道。
得到肯定后,永嘉王宋瑞与大司马侯毅这才迈步上前。
“彭城王自楚国远道而来,必然舟车劳顿,齐国已备好马车,入宫途中可供歇息。”宋瑞命人驾来了亲王规格的马车。
李康跳下马背向二人回礼,“有劳。”
“彭城王果然如传闻中说的那样,恂恂公子,美色无比。”侯毅打量着李康,不禁赞道,“在下齐国司马,侯毅。”
李康自然听过侯毅的名声,年纪轻轻就已位列大司马,除了出身显贵之外,还曾立下拓土之功,在齐国,侯毅的名声极大。
“侯司马也是名不虚传。”李康与之客气道,二人相互吹捧,“康在楚国,就曾听过侯司马的事迹,如此年纪,如此功绩,旷古烁今。”
“侯某只是看着年轻,实则早已过而立之年,承蒙吾皇厚爱与器重,方有今日成就。”侯毅回道。
“兄长位列公卿,靠的是功勋与才能,又何须谦虚。”宋瑞于一旁说道,“齐国多少年,才出兄长这样一位大才。”
齐国与楚国一样,至今还没有立储,齐帝膝下也有不少皇子,为了争夺储君之位,无不争相讨好侯毅。
“时候不早了,陛下还在宫中等候齐使,彭城王,请。”宋瑞示意身后车架,并让路道。
李康点了点头,随宋瑞登上了马车,跟随在身侧的萧怀玉见李康上了马车,便想转身骑马。
“阁下应该就是楚国大将萧怀玉,昔日仅靠一队人马,守住孤城,又在安州大破我齐军。”侯毅打量着萧怀玉。
三年军旅,早已练就了萧怀玉一身强健的体魄,便是比一般男子,看着还要健硕。
如今的萧怀玉,对于侯毅并不陌生,因为继齐国大将军因受猜忌而被夺权后,齐国最有能力的武将,并不是号称小神将的延平侯宋啸,而是这位大司马侯毅。
与齐国的战争,之所以打了十年之久,便是因为侯毅,而只要侯毅在,临沂公主也会作为军师同在。
“萧某只是楚国一个普通的士卒,担不起大将之称,一介武夫罢了,能守住关城,全凭运气,与弟兄们的信任。”萧怀玉低着头回道。
“将军何须谦虚,”侯毅道,“一夫守隘,万夫莫向,这是何其的智慧与勇气,又岂是运气能左右的。”
“我齐国地大物博,却没有像将军这般神勇之才。”侯毅又继续说道,并且是压着声音的,“当初因为九皇子之事,临沂公主曾入楚,然却并非是要问罪将军,而是齐国有纳贤之意,吾皇爱才,已经答应许诺公卿之位。”
萧怀玉亮着眼珠,齐国大司马的意思已经明了,与燕国一样,都有拉拢之意。
然而当初的燕国,因为萧怀玉的拒绝,而故意拖延增援,见死不救。
齐国的手段更加卑劣,并且不在乎恶名,“萧某奉命出使,若今日因为这些身外之物而叛主,将来是否又会因为他国利诱而背叛齐国呢,我想齐国应该不会接纳一个不忠不义之人。”萧怀玉向侯毅说道。
侯毅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亲自牵来了萧怀玉的马,“萧将军,请。”
萧怀玉跳上马背,策马来到了马车旁,“王。”
车架缓缓驶动,随着进入齐国都城,萧怀玉记忆也随之浮现。
死守齐国城池的,并不是齐国的君王与百官,她下令破了城,并带着人找到了临沂公主。
临沂公主并没有被乱兵所杀,因为皇帝的命令,也因为,临沂公主的美貌。
李康掀开车帘,看到的是与楚京城不一样的繁华,齐国的建康城,有着千年的底蕴,更是楚京两倍之大。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声音有些稚嫩,但咬字还算清晰,用的是齐国的雅言,齐燕两国的正音,李康都曾学过,所以也听得懂,“《汉广》”
齐国的教育,也更胜于楚国,连街边的孩童都能吟诵出许多难以理解的诗赋,这就是齐国最大的优势,士族。
“这么小的孩子,也读诗经?”李康惊讶道。
“当今天子极重教化,齐国百姓,三岁便要启蒙。”宋瑞回道,“我们少时,可没少挨先生的打骂,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
李康沉默了片刻,比起楚国的穷奢极欲,齐国所呈现的是尊师重道,广开教化。
这样的国家岂能不繁荣,而楚国又拿什么抵抗。
“大王,到了。”
不知走了多久,方才从西城楼走到齐皇宫,宋瑞先行下了车。
李康紧随其后,齐国的宫室,倒是并没有楚国那般宏伟,这让李康十分意外。
“彭城王,萧将军,请解剑。”宋瑞向李康提醒道。
“剑履不是殿前才解?”萧怀玉警惕道。
李康伸出手将萧怀玉拦住,“我们是外使,陛下警惕一些也是应该的。”遂将配剑解下,交与禁军。
除了不允许带剑之外,随行的护卫也被禁止入内。
李康没有多言,而是按照指示而行,随后宋瑞将李康与萧怀玉带入齐宫。
齐国以凤鸟为图腾,大殿前立有十二根巨大的青铜柱。
临近殿阶时,恰好碰见了从宫殿中走出来的临沂公主。
“临沂见过彭城王。”临沂公主向李康行了福礼。
“见过临沂公主。”李康回礼。
“萧将军,自燕北一别,已有数月之久了,不曾想你会以使臣的身份来到齐国。”看向萧怀玉时,临沂公主的语气明显随和了许多。
萧怀玉站在齐国的大殿前,对视着临沂公主,“吾皇派我出使之时,便曾想过,是否能再见公主,不曾想,竟这么快,又与公主见面了。”
“快吗?”临沂公主笑了笑,秋风略过裙摆,吹起她额前青丝,“将军从楚京来到建康,最少需要五日行程,不知这五日,将军心中想的,是何?”
萧怀玉愣了一下,随后笑回道:“比起从燕国一别的数十日,路上的这五日,倒真是思绪颇多。”
第269章 齐国的隐患
“陛下还在殿内,临沂就不拖着彭城王与萧将军在此地闲谈了,之后临沂再备薄酒,请将军喝酒叙旧吧。”临沂公主微微侧身道。
萧怀玉与李康纷纷作揖,待宦官通传之后,李康便带着萧怀玉踏上了石阶。
然而还未到殿前,便有一批禁军冲过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萧怀玉下意识的护在了李康身前,“我等远道而来为齐国君主贺寿,齐国,是何意思?”李康向周围的禁军问道。
一名统领走上前,并向李康行了礼,“彭城王,奉陛下之命,我们只要萧怀玉。”
听到这儿,李康便明白了齐国的意思,“萧怀玉现在是楚国的左卫将军,吾皇的左膀右臂,也是此次为陛下贺寿的礼仪副使,我想,齐国作为大国,礼仪之邦,不会对贺寿的使者下手的吧。”
宦官将李康的原话转述给了殿内的齐帝,随后再次出殿转达旨意,“陛下有旨,请楚国彭城王一人入殿进见。”
“你在儿等我,不要与他们起冲突,齐帝那儿,我会解决的。”
随后李康便脱下靴子踏入了齐国接待诸国使者的大殿。
齐国皇帝正襟危坐于御座之上,殿内有十六个镇殿将军护卫,以及几个老臣与皇子立候两边。
“楚国使者李康,叩见齐国皇帝陛下,愿陛下千秋寿诞,万福安康。”李康向齐国皇帝叩拜道。
齐帝挥了挥手,见李康仪表不凡,气质出尘,加之刚刚的一番话,不乏智勇,可谓才貌双绝。
“彭城王的名声,朕在齐国也是常有听闻,今日见了,远胜传闻,好一个潇潇洒洒的美少年。”齐帝客气的夸赞道。
“陛下谬赞了,传闻都有托大之嫌,外臣资质平平,难登大雅之堂,承蒙陛下不弃,愿召见外臣。”李康谦虚的回道。
“彭城王谦逊了。”齐帝又道,“楚皇有你这样的继承人,楚国重回兴盛,指日可待。”
“不过,让朕没有想到的是,朕的千秋圣诞,楚皇竞让杀害朕皇子的凶手为使。”齐帝说着说着,脸色便阴沉了下去,似乎对楚国的安排有所不满。
“九皇子之死,陛下痛失爱子,外臣也感到万分愧疚,然战争之期,只有敌我与生死,所以外臣也想为萧将军说一句公道话,作为一名军人,她的所做并没有差错,当然,站在陛下的立场上,她是杀害您儿子的凶手,丧子之痛,唯有人父人母可感受,陛下生气,也是应该的。”李康说道,“今日副同外臣入齐,陛下若要惩治,就请连外臣一块惩治。”
李康的身份特殊,又作为楚国的使者,齐国自诩礼仪大国,齐帝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惩治使者。
“罢了,两国交战,有所伤亡也再所难免。”齐帝挥了挥手,“朕在寿诞之际,也不愿见血光。”他虽松了口,却并没有让人将萧怀玉释放。
“陛下仁德,外臣代萧怀玉,叩谢陛下天恩。”李康再次跪伏道,“为贺陛下寿诞,除楚国备礼之外,臣还为陛下另备了一份礼。”
“哦?”齐帝顿时来了兴趣。
李康拍了拍手,随行的宦官被放入殿中,李康从他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
齐帝身侧的宦官走下台阶,将木盒转呈皇帝,并提前打开检查,确认安全后,才献于齐帝跟前,“陛下。”
盒中装着一个圆润并发着荧光的珠子,齐帝拿起端详了一番,“明月珠?”
“为贺陛下寿,特献宝珠,此珠之光与天地共长,如陛下之光辉,光耀万年,天地同泽。”李康向齐帝贺寿道,“愿陛下,千秋万岁。”
对于君王而已,李康的话,十分入耳,得其心,齐帝开怀大笑,“诸国使节,唯有楚国彭城王最有心。”
他向身侧的宦官使了使眼色,宦官意会后出殿撤走了捉拿萧怀玉禁军。
楚使的举动引起了殿内老臣的议论,“这位彭城王气度不凡,若真的执掌楚国,恐成劲敌。”
“若楚皇真要立他为储,何须等到现在还不曾有旨意呢。”齐国五皇子阳王宋珙说道,“齐国真正的隐患,是外面那位才对。”
“朕还想见一见,你们楚国军中那位惊世奇才。”齐帝又道。
萧怀玉得齐帝传唤,缓缓踏入殿内,让齐帝意外的是,这个刚刚打响名声的后起之秀,并不像其他将领那般粗犷,身高体型也算不上极其出众。
但久经沙场的那种杀伐之气,却在她身上十分明显,这让齐帝有些错愕,宛如看到了刚刚被他夺权的兄长。
明明眼前的小将,不过弱冠之年,参军也不过三载,可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浑然不弱于老将。
齐帝眉头暗皱,他深知眼前这个人,如果放任成长,将来必成齐国的大患。
“外臣萧怀玉,见过陛下。”萧怀玉入殿行礼道。
“这几年,九州战火不断,萧将军的名声,可是显赫的很。”齐帝摸着胡须道。
“天时地利人和,此乃战争胜负的关键,鄙臣些许是沾了气运,侥幸赢得了几场战争,齐国是上国,不敢班门弄斧。”在李康的提前教导之下,萧怀玉的回话也逐渐圆滑起来。
“气运?”齐帝笑了笑,“我齐国何时也有将军这般气运就好了。”
“永嘉王。”齐帝又看向长子。
“喏。”宋瑞走上前,“楚使请随我来,齐国已为诸使备好邸舍。”
“多谢陛下。”
待楚国使者走后,齐帝沉下了脸色,“诸卿觉得,楚使,如何?”
“陛下,这位彭城王的谈吐与气魄,非寻常人可比,齐国不得不提防。”
“齐国宗室,并非同心而向。”宋珙站出来说道,“楚国皇帝,非嫡长而用非人之手段登位,楚国朝中争斗不断,就连皇子也牵连其中,三个皇子,两死一疯,如今只剩彭城王,而楚皇却并没有立储之意,这是否说明,楚国百姓所拥戴的,并不是楚皇所满意与认定的。”
“比起彭城王,这位横空出世的萧姓小将军,才是齐国日后的大患。”宋珙又道,“当年楚国靠着薛简一人,称雄齐楚燕,此子的骁勇,不输当年的薛简吧。”
众人议论过后纷纷点头,“如此年纪,就有这般功绩,日后必会成为齐国一统的阻碍。”
齐帝盘坐在御座上,“楚国有这等奇才,难道我齐国没有吗?”
“朕不希望,在千秋节之时听到不好的消息,坏了寿宴。”齐帝又提醒道。
“喏。”
※ ※ ※ ※ ※ ※ ※ ※ ——
——建康城——
永嘉王宋瑞极为欣赏李康的才貌,因而在送往的路上一直殷勤的介绍着建康城中风貌。
“离陛下寿宴还有几日,彭城王可在建康游玩一番,若是有所需要,只管派人来告知小王。”宋瑞将李康送回邸舍。
“多谢永嘉王相送。”李康答谢道。
“舟车劳顿,诸位好好歇息一晚,小王告辞。”说罢,宋瑞便乘车离开。
齐国为楚国使者专门修建了邸舍,临沂公主所安排的车马,早已等候在门口。
“萧将军,临沂公主有请。”
“怀玉,你倒是艳福不浅,连齐国赫赫有名的临沂公主都对你青睐有加。”李康从旁打趣道。
萧怀玉挑了挑眉头,“这个…我能说,当真是运气好么。”
“缘分自天定,有些人和事,该来的总会来,你想推也推不掉。”李康说道。“去吧,临沂公主应该等了你许久。”
萧怀玉上了马车,随后便向南驶去,建康城南拥秦淮,北倚后湖,西临长江,而最热闹处,莫过于秦淮河畔。
“将军,楼上请。”车夫将萧怀玉带到了秦淮河畔的茶楼脚下。
萧怀玉入了茶楼,便被许多茶客所注意到,楚国的衣物与齐国不同,更何况她还穿着楚国贵族的袍服,腰悬佩剑,身长玉立。
“公主,人到了。”穿着便服的侍女见萧怀玉上楼,于是入内通报道。
“请萧将军进来。”临沂公主道。
萧怀玉踏入屋内,这家茶楼正位于秦淮河畔,窗外便是秦淮河的风景。
“怀玉,见过公主。”萧怀玉客气的行着礼。
“将军与临沂相识,也有近两载了吧。”临沂公主问道,“何以如此生疏。”
“公主是齐国的公主,怀玉是楚国臣子,该有的礼节,还是要的。”萧怀玉回道。
“不知为何,吾与将军总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临沂公主笑道,并请萧怀玉坐下,又亲自温了茶酒递与,“来尝尝我楚国的佳酿。”
对于临沂公主递来的酒,萧怀玉连犹豫都不曾,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将军豪爽,就不怕临沂在这酒中下毒?”临沂公主看着她如此果决,于是笑问道,“现在齐国可是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将军。”
“不光是齐国的朝堂,就连楚国,也有无数人想要取在下的性命,可是我知道,公主不会。”萧怀玉十分肯定的回道。
临沂公主继续斟酒,并抬眼继续说道,“听闻将军前不久已成家室。”
第270章 挚友
萧怀玉听后,对视着临沂公主的双眸,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解释,于是便笑道:“楚国的风,都吹到齐国来了吗。”
“齐楚相邻,同在九州,更何况,这几年,萧将军的名声,可是传得甚广,成婚这样的大事,岂能不被人知。”临沂公主回道。
“这是君王赐婚,也是无奈之举。”萧怀玉长叹了一口气,袒露心声道。
“无奈?”临沂公主看着萧怀玉,“大喜之事,在将军这儿怎就成了无奈。”
萧怀玉皱了皱眉头,“世人谁不好美色,君王也是,我受故人之托,照顾其女,若非以妻子的名义,她恐已入那深宫,对镜垂泪,朱门长恨。”
“我原以为,以将军现在的成就,会与楚国李氏宗亲联姻,至消息传出时,竟无人知晓那新妇的身份。”临沂公主又道,“将军未成驸马,倒是让临沂惊讶了一番。”
萧怀玉盯着临沂公主,忽然想到,她所认识的宋清瑶,一直为齐国殚精竭虑,作为谋臣,对诸国的动向必然是了如指掌。
“什么驸马?”萧怀玉道。
“当然是平阳公主的驸马。”临沂公主笑道,“将军是楚国的将军,难不成想做我齐国的驸马?”
“公主说笑了。”萧怀玉低下头,再次拿起了酒杯,“萧怀玉不过是山野莽夫,岂敢高攀君王之女。”
“怎么临沂从将军的话里,听出了些许不甘。”临沂公主道,“渴望着不可及之物,内心一定很痛苦吧。”
萧怀玉端详着手中的酒杯,随后将酒一饮而尽,“这世上之人,谁没有过痛苦呢。”
“将军不在齐国,是齐国的遗憾。”临沂公主道,“也是…齐国的劫。”
萧怀玉抬眼,“公主觉得,仅仅凭借一个人,就能改变时局,逆转乾坤吗?”
临沂公主摇头,“一个人或许无法改变,但是许多人,一定可以。”
萧怀玉放下酒杯,“王朝的兴衰,最大原因,从来都不会是外,而是内。”
临沂公主呆滞了片刻,她看着萧怀玉,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这与她记忆中的小将完全不同,“现在的将军,比起初次相见时,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不过一载之余,却恍如隔世,数十年之久。”
萧怀玉没办法解释原因,于是便笑回道:“这都要多亏公主所赠的兵书,正是此书,与我启蒙开智。”
“看来这些年,将军一直都在勤学。”临沂公主也温柔的笑道。
“说起来,上次将军在燕北,似乎有什么话要与临沂说,但又不知因为什么,而让将军有所顾虑。”临沂公主盯着萧怀玉,似在寻求答案。
“原来公主派人接我至此,是为了这个。”萧怀玉道。
“想解心中疑惑是真的,可想带将军赏这秦淮河的景也并非是假。”临沂公主解释道,“对于困惑,没有人不想寻求答案吧,对于名震天下的大将军,谁又不仰慕。”
“我是楚人,是楚国的臣子,有些话,本不应该说,但是今天,我是以萧怀玉的身份来到这儿。”萧怀玉道,“我将公主,视作至交好友。”
萧怀玉十分自然的捣鼓起了茶桌上的用具,并将酒换成了茶,替临沂公主斟满了一杯。
“清瑶。”她唤了一种称呼,二人仿佛是多年的旧友相逢。
这让临沂公主有些错愕,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齐国看似强盛,但却和楚国一样,内争不断。”萧怀玉继续说道,“安州之战,齐国最大败因,并非是楚国的奋力坚守与反扑,我想,清瑶你作为齐国公主,应该最是清楚原因。”
齐国在楚国东境战败,其原因,并不是楚国后来的抵抗,而是齐国内政的问题。
“陛下忌惮吴王叔,安州之战,一共派了三名监军。”临沂公主道,“安州之战的败因,的确是齐国的内政所致。”
“君王都有猜忌之心,吴王宋成远权重,已达到威胁皇权的地步,若不收敛退让,必引杀身之祸。”萧怀玉接着道,“此战,齐国想胜,却又惶恐,可战场之上,容不得片刻犹豫。”
“所以将军想说什么?”临沂公主问道。
“公主是个重情之人,并不在乎那些虚浮之物,但在权力之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像公主这般,心中只存大义。”萧怀玉提醒道,“公主应当多加小心,周围之人。”
“周围之人?”临沂公主想了想,便也只有几个手足兄弟,以及大司马侯毅物与她走得最近。
萧怀玉随后在桌案上比划了一个数字,“清瑶,我只能提醒你到这儿了,作为朋友,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些人的争斗,而永远被困在这座牢笼中。”
临沂公主沉默了片刻,她没有去追问萧怀玉是怎么知道齐国这些事的,只是顺着说道:“齐国的内政,我并没有真正的参与进去,他是我的弟弟,我知道他的心思,他们都受控于权力,被权力所左右,但是我并不觉得…他会迫害于我,至少现在。”
“因为公主是女子,不会成为他们的阻碍。”萧怀玉道,“可一但涉及了利益,尤其是皇权相争,这份手足之情,便会被瞬间瓦解。”
“公主在意的是齐国。”萧怀玉起身,走出阁楼,来到飞廊之上,凭栏而望。
落日的余晖撒在秦淮河之上,群鸭游过,船夫撑着竹竿唱起了民歌。
“…”临沂公主彻底陷入了沉默,她看着萧怀玉的背影,像一团谜雾一样。
“原来这世上的天机,还有许多是无法窥探的,就像我看不到将军身上的命数,之前看不到,现在依然是。”临沂公主道,“不过,我的直觉与将军的这番提醒,总是不会骗人的。”
“或许,我们曾相识。”临沂公主走到萧怀玉的肩侧,“我虽想不到为什么,但是我想,将军应该明白。”
萧怀玉撇过头,霞光照耀在二人脸上,对于临沂公主,她更多的是愧疚。
临沂公主与她相识十余载,也曾有过恩情,但最后,她却亲眼看着她死在自己的身前。
“清瑶与我是挚友,以后都会是,不是么?”萧怀玉说道,“不必去追问已经过去的从前。”
“可是楚国将军与齐国公主,终有一天会成为敌人。”临沂公主看着河水之上来往的船只,百姓们辛勤劳作,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我与师兄曾窥天机,命星在楚国,天机也在楚国,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你我刀兵相向,请善待,齐国的子民,他们都是无辜之人,不该因为上位者的决策而卷入其中,朝堂之上亦有许多贤良,他们应该拥有与辅佐明主,将这个天下治理好,齐楚虽是两国,但却同宗同源,我们都是汉人,不该赶尽杀绝。”
萧怀玉的眼里有惊愕,临沂公主明明什么都知道,也预见了齐国的命运,却没有做出干预之事,又或者说,没有狠下心来。
如果今日站在这儿的,是楚国的平阳公主,那么萧怀玉就绝对不可能活跃离开这里。
“公主提到了齐国所有人,可唯独没有提及自己。”萧怀玉道。
“我?”临沂公主站在夕阳下,低头笑了笑,她抬起手将自己耳畔零散的碎发拨至耳后,“这不是要问,将军吗。”临沂公主抬起双眼,与萧怀玉四目相对。
一阵秋风拂过,吹响了楼廊下的铜铃,铃铛叮铃作响,旁边的寺庙也传来了沉长的钟声。
萧怀玉瞪着双眼,呆呆的站在栏杆前,她说不出话来。
“将军是不是疑惑,我既一心为了齐国,并猜到了齐楚燕三国的命运,为何不加以阻拦与改变。”临沂公主问道,“因为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改变时局,齐国多出一个我,与楚国失去一个你,并不会改变最后的结局。”
“在知道这些的情况下,又怎么会对自己的挚友下手呢。”临沂公主又道,“齐国公主会想要为了齐国而抗争,即使徒劳,也不会罢手,但是清瑶,做不到如此绝情,我既是齐国公主,也是宋清瑶。”
“二郎。”
“我明白了。”萧怀玉回道。
※ ※ ※ ※ ※ ※ ※ ※
楚太康五年,齐宣平九年,九月深秋,齐帝千秋寿诞,于建康宫内大摆宴席,并邀诸国使者游华林园。
齐国好佛,光是建康城中,便有寺庙数百座,齐帝寿诞当日,更召三千僧道,昼夜祈福。
华林园的寿宴上,齐国的文人为讨得天子欢心,争相斗艳,又听闻楚国彭城王之才,于是故意刁难。
齐国素来出名士,而李康却在寿宴之上大放异彩,赢得众人夸赞,但却并没有因此自满,而是留有余地,进退有度。
“彭城王是真君子,我等自愧不如。”
御座左侧,诸皇子席座上,耒阳王宋珙一边喝酒,一边盯着长兄永嘉王宋瑞。
只见宋瑞全程都在注视着楚国使者,每每答对齐国出的难题,都会为之喝彩。
“兄长,这位楚国皇子,惊才风逸,世间少有,放眼整个建康城,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宋瑞撇了一眼弟弟,眼里充满了不屑,“君子与小人,看上一眼便知,同是皇子,一开口,便知天上地下。”
宋珙当即拉下了脸,“看来兄长,甚是满意这位彭城王,只可惜他是楚国皇子,做不了永嘉王府的入幕之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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