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前尘旧梦
太康二十年正月,平阳公主怀有身孕之事,随着显怀,走漏了风声。
尽管她将知情者除心腹外一一铲除,但事情还是泄露了出去。
皇帝得知消息后,便派遣了中侍中省的宦官前往平阳公主的府邸查探。
桂阳王谋反被诛,其大将军府便改为了平阳公主府。
“公主,中常侍中王桢来了。”琦玉走到平阳公主桌前通报道。
此时平阳公主已有五月妊娠,腹部大得再也无法遮盖住了,何况她本就纤瘦,这样一来,就更加明显了。
平阳公主吃力的撑着桌案起身,“王桢…”皇帝的贴身宦官前来,这让她预告到了即将有不好的事发生,并未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孩子感到隐忧,“难道他知道了?”
“知情的人都已处理干净了。”琦玉说道,“这几月,公主一直闭门未出,按理不应该的。”
平阳公主一手扶着腰,一手抱着隆起的肚子,轻轻抚摸着,“那天,就不该让太医出这道门。”
“公主,以陛下的疑心,若他知道了,定然是不能容忍的…”琦玉提醒道,“我听她们说,妇人产子,犹如过鬼门关,何况是在监视之下,小人是怕会对公主不利。”
平阳公主又何尝不知道,此时留下腹中这个孩子,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
“我当然想过,是否舍弃她,可是…她是我骨血,也是她…”说着说着,平阳公主的眼眶犯了红,“唯一留给我的,仅剩的,一点念想了。”
至此,琦玉不再说话,她将王桢引入内,而平阳公主则是装病躺在榻上。
作为宦官,王桢自然不便入内,所以他仅是隔着一扇屏风问答。
王桢不是一个人来的,许是知道平阳公主会称病,所以他带来了太医。
然而太医却不被允许入门,几个宦官与宫人将之拦在了门外。
“公主,小人是奉旨问诊,如果公主执意如此,便是抗旨了。”王桢看了看门口左右为难的太医,向屏风内的平阳公主提醒道。
王桢的话,让平阳公主瞬间明白了什么,她掀开被褥走下床榻,不再隐瞒自己有孩子的事。
“我知道你们想求证什么。”她绕过屏风,与自己的孩子,完完整整的出现在了皇帝的探子眼前。
王桢看着平阳公主已萧怀的腹部,挑眉道:“这个孩子…”
“当然是吾的。”平阳公主道。
王桢叉手,“小人问的的是,他的父亲。”
“李家的孩子,还需要父亲么?”平阳公主反问道。
王桢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恭敬的叉手,“小人明白了。”
然等王桢离去后没过多久,皇帝便安排了马车,传召平阳公主入宫。
——楚宫——
“用国者,得百姓之力者富,得百姓之死者强,得百姓之誉者荣。”
“三得者具而天下归之,三得者亡而天下去之。”
“天下归之之谓王,天下去之之谓亡。”
楚宫勤政殿内,有少年的朗朗读书声传出,其年岁,不过□□,还扎着总角。
“十九大王的课业是陛下亲自辅导,就连先生也夸赞不已。”贾舟瞧着皇帝满意的脸色从旁说道。
皇帝遂将桌上御用的糕点赏赐给了孩子,“十九郎,国家的兴衰,不在书简当中,但是这其中的道理,你需明白。”
太康十年,后宫妃嫔诞下一子,皇帝大喜,取名为兴,三岁时,为其挑选良师,并亲自辅导,不到六岁便加封王爵。
李兴自幼聪颖,皇帝爱之甚笃,有意立为储君,遂在封爵时特意选重臣教导。
“陛下,平阳公主到了。”王桢踏入殿内叉手道。
听到女儿的到来,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贾舟走到十九皇子身侧,将其带出了大殿,李兴也很是聪慧,没有多问,“儿子告退。”
出殿时,李兴看着身怀六甲的姐姐,眸眼微动,随后恭恭敬敬的抱袖行礼,“李兴见过阿姊。”
平阳公主看了他一眼,便径直从他身侧略过踏入了大殿。
皇帝半身侧坐在坐榻上,一手枕着案几,听到脚步声后才缓缓抬起头。
当他看到平阳公主时,原本就皱起的白眉更加深了。
“王桢之前告诉朕的话,朕还不愿意相信,一直到刚刚,朕都觉得不可能。”皇帝瞪着平阳公主,“你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为什么要留下他?”
“作为母亲,想要留下自己的孩子,这有错吗?”平阳公主反问。
“可你明知道,这是他的孩子。”皇帝道。
“这是她的孩子,可也是我的。”平阳公主回道。
“你亲手将他送进了狱中,为什么还要留下他的骨血,你就不怕这个孩子出世以后,会向你询问他的父亲吗?”皇帝又问道,“如果,他知道了真相呢,你这个母亲,又该如何。”
“这是我的因果,我会一力承担。”平阳公主道。
“你承担不了!”皇帝似乎不愿放过平阳公主腹中的孩子,“朕绝不会允许罪犯之子降生在李家。”
紧接着,王桢端来了一杯药酒,平阳公主站在殿内,腹中的孩子似知道了什么一样,在她肚子里拳打脚踢的乱动着。
平阳公主感受到了孩子的不安,于是捂着肚子,放下了心中那份高傲,“你忌惮的人,已经死了,难道连这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你也不愿意放过吗,她也是你的血脉。”
“他生来就是姓萧,不会姓李。”皇帝绝情道,“你想要孩子,还可以再要,但是这个,绝不可能。”
平阳公主皱着眉头,为了腹中的孩子,她舍去尊严,在自己最讨厌的人身前跪了下来,“阿爷。”
泪水从她的眼角流出,顺着脸颊滴落在了隆起的肚子上,因为腹中胎儿,她跪得很是吃力。
“女儿…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
皇帝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平阳公主,这个一身傲骨,从不低头的女人。
今日竟然会为了一个反贼的孩子,跪下来恳求自己。
在他的记忆当中,自女儿出生长大,三十余年,从未见她如此这般低头乞怜。
她像极了她的母亲,那个她宠爱了半生的女人,可是她的母亲,却从未低头求过他,即便是薛家被灭之时。
“你为了这个孽种,才肯认你的父亲。”皇帝看着平阳公主,虽有所动容,可却更加害怕孩子知道真相后会对李家进行报复,“其他请求,我可以答应,但是这个孩子,绝不能留。”
说罢,他便向王桢挥了挥手,两个宦官同时走上前。
“不要!”少年的声音传进殿内,紧接着他挣脱了贾舟的拉扯,跑到了平阳公主身侧,将她护在了身后。
“十九郎,你做什么?”皇帝呵斥道。
李兴推开宦官,并向皇帝跪伏恳求,“阿爷,阿姊腹中的孩子还未出生,何错之有?”
“你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吗?”皇帝问道李兴。
“儿子知道。”李兴点头,“可是他也是阿姊的孩子,是儿子的亲外甥,怎么能够因为一个死去的人,而牵连到无辜的稚子。”
“法不容情。”皇帝道。
“可是礼法也是人定的。”李兴又道,“百姓之所以不敢违背,是因为它的严厉,不去推翻,也是因为,它有宽容的一面。”
“如果引导他走上正途,这不仅是挽救了一条生命,也是国家的未来与希望。”李兴又道。
这些话从一个十岁的孩子口中说出,就连皇帝都感到无比惊讶。
“儿子恳请阿爷宽恕。”李兴见父亲缓和了脸色,于是叩首再次请求道,“今后,儿子一定更加用功跟随先生学习治国之道。”
皇帝看着李兴,越发肯定了继承人的选择,他撇了一眼平阳公主,抬起手挥了挥。
平阳公主挺着肚子瘫坐在地板上,李兴擦了擦眼泪起身将她扶起。
“阿姊。”
“小人扶公主出殿。”贾舟也上前搀扶。
“十九郎。”皇帝叫住了李兴。
李兴转身走到御前,“阿爷。”
“为君者,握天下权柄,切不可太过仁慈。”皇帝提醒道。
“儿子谨遵教诲。”
皇帝极为耐心的教导着儿子,但看向殿外的身影时,脸色又瞬间阴冷了下来。
勤政殿外,贾舟小心翼翼搀扶着平阳公主走下石阶,并笑眯眯道:“十九大王见公主入内,说什么也不肯离去,听见争吵后,更是不顾劝阻闯入内,想来是从前先皇后在世时,对贵嫔娘子多有照拂。”
平阳公主向贾舟微微侧身行了礼,“平阳都知道的,多谢贾翁。”
贾舟扶着平阳公主,“公主折煞小人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石阶上耸立的大殿,“陛下疑心之重,公主还需格外留心。”
※ ※ ※ ※ ※ ——
太康二十年,暮春三月,上祀。
平阳公主乘车出京祭祀,路遇贼人,来往游人纷纷逃窜。
“保护公主。”
禁军与贼人缠斗,来往之路皆被堵塞,车夫遂将马车驾入山中,行至半路时中箭坠车。
马匹受惊,开始狂奔了起来,平阳公主坐在车内拼尽力气保持身体的平衡,然而路途太过颠簸,最终在不足月的情况下动了胎气。
在一阵阵剧烈疼痛后,一股暖流从身下涌出,“公主。”琦玉看着坐褥被打湿了一大片,遂猜测平阳公主即将临盆。
“去驾车…”平阳公主忍着疼痛跪了下来,想要平衡因为马车颠簸的身体,以保护腹中的孩子。
身后追兵不断,琦玉冲出车厢拉起了缰绳,将马车引回正轨,“驾!”
然而车身过于沉重,身后赶来的刺客越来越近,就在一名刺客弯弓搭箭对准了车厢时,一辆马车从岔口冲了出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吁。”
“滚开!”刺客们心急如焚的呵斥道。
马车上坐着一个坤道,“真是不好意思,贫道也不想杀生,然受故友所托,护妻儿平安,出家人,安能食言。”
“少啰嗦!”刺客们也不再废话,众人齐上,“从她身上踩过去。”
“那只怕,你们过不去了。”坤道神色一变,竹林狂风大作。
不过十息之间,拂尘落下,未染丝血,但地上却躺满了尸首,只是那尸首上也未有任何血渍。
坤道架着马车赶到了摇摇晃晃的车架前,“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生子这个设定,我以前是不喜欢的,因为生育之苦,只有经历了的人才知道。
但是我后面思考了很久,两个女主为之奋斗了一生得来的,最后却交给了拥有一半男性血脉的人(基因是个很玄的东西)所以我才加了一个设定,重生本就是足够以及不可能,所以不要问怎么生的,问就是私设。
还有啊,上一世平阳为了生这个孩子几乎丢了半条命(所以她后面也没有很长寿,五十岁左右就离世了)
这个孩子,其实她留下来的风险特别特别大,后果她都知道,但是她为什么会留下来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清楚了自己的情感。(按她原本的风格,百分百是不会要的)
所以,萧怀玉也不算失败吧,可惜她现在还不知道后面的事。
第232章 旧梦(下)
琦玉驾着马车,她虽与坤道有过几面之缘,却并不相信于她,“公主。”她看着车厢内的平阳公主。
剧烈的奔波,让腹中胎儿极为开始焦躁,平阳公主忍受着疼痛不让自己随颠簸摔倒。
孩子尚未足月,而身后的贼人是冲她而来,此时临盆,无疑风险更甚。
这是平阳公主留下这个孩子时,一早就想到的最坏结果。
琦玉的呼喊与提醒,让她吃力的往窗外看了一眼,坤道的出现,让她心中一顿。
脑海中浮现出的,是自己无数次因为斗争而卷入险境时,萧怀玉都会奋不顾身的赶过来救她。
哪怕违抗皇命,遭受惩罚,近二十年的相处,就算如铁如石般的心,也该有所触动了。
想到此,平阳公主忍受疼痛捂着肚子,迫使自己保持清醒,“跟她走!”
琦玉得了命令,于是停车,将平阳公主扶上了坤道的马车。
至于追兵,琦玉听到远处的马蹄声,于是催促坤道,“你们先走。”
坤道未有犹豫,并向琦玉指明了一条路,“从这个岔道口往前三里便是一户村庄,他们的目的是平阳公主,你只要进了人群,便可弃车逃走。”
说罢,便驾车带着平阳离开了竹林,一声钟响从山头传来。
坤道来到了山脚下,将平阳公主带进了一座老旧的佛寺中。
寺中皆是比丘尼,这在楚京很少见,见有妇人生产,没问缘由与身份,众人合力将其扶进了一间刚刚打扫出来的禅房。
“主持。”小尼姑将接收即将临盆的妇人之事告知了寺中的长者。
主持并未责怪,而是朝禅房快步走去,寺院中除了主持年长之外,其余的比丘尼皆是年轻女子,她们幼时遭到抛弃,被收养于寺中。
“去柴房打些热水来。”主持吩咐道。
就在她一进门,看到生产女子旁侧的坤道时,惊讶的睁着双眼,“华君?”
“师父认识这位真人?”主持的徒弟们纷纷投来目光。
楚国重佛与道,但由于思想上的差异,两教不相容,也不相斥,交集甚少。
“遇到了些难事,就上你这儿来了。”坤道说道。
主持没有再问什么,因为榻上的女子似已再无法忍受。
与徒弟们一样,她并未询问平阳公主的身份,只是上前查探,“这孩子,尚未足月,”
“把门窗闭紧,莫要让风进来。”她又吩咐道,“取一个炭盆来。”
在她的安排之下,一个简易的产房就搭建好了,“你能到此生产,必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这寺院里多是孤苦之人,也有我亲自接生与养大的,你遇到了我,也算是幸事。”
“不必紧张。”主持摸着平阳公主的肚子不断安慰道。
通过触摸,主持的心也悬了起来,因为长时间的颠簸,孩子在腹中乱动,导致胎位不正。
她没有声张,只是用手不断拨动着,“会有些疼,但不要害怕,我们都在这儿,菩萨会庇佑你的。”
平阳公主抓着主持的衣袖,从未经历过这些的她,眼里竟没有恐惧,她唯一想的,便是平安诞下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对我很重要。”她吃力的说着,声音有些沙哑。
主持低头看着平阳公主,“当然,能让你为之付出生命的,必是你这一生中,最为珍视的。”
一个时辰后,在主持的坚持下,平阳公主腹中的孩子逐渐回到正位。
在此期间,主持一直与平阳公主讲着话,让其分散注意力,减缓疼痛,等到胎位回正。
“好了。”主持轻吐了一口气,“这孩子还算听话,一定是知道母亲的不易,所以没有让我们等太久。”
“这一关算是过了,你是幸运的。”主持不断安慰着,“接下来放轻松,听我的话,力气要用在该用的时候。”
然而接下来的过程却并不顺利,因为第一次生产,加上孩子尚未足月,只能依靠外力。
从上午一直到晌午,禅房中频频传来加油打气的声音与妇人的叫喊声,可是却一直未有婴儿的声音。
生产的艰难,让平阳公主逐渐力竭,衣衫与头发尽乎湿透。
坤道守在寺外,以防朝廷的人或那批刺客找到这里,她看着天色,太阳逐渐向西山落去,却还未听见寺中的动静,于是回到禅房。
正逢主持满头大汗的走出房门,坤道三步并作两步,“如何了?”
主持摇头,坤道挑眉,“怎的如此之久。”
“你以为妇人产子是什么易事吗?”主持轻斥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坤道有些担忧,“她不能有事。”
“这位娘子的身子骨太虚了。”主持道。
坤道遂拿了些补气之药,“刚刚她受了惊。”
“妇人产子,有七分是看命,她沾了些许气运,也算是个有毅力之人,只是…”主持犹豫的看着坤道。
“这些事我之后再与你说。”坤道将药塞进主持手中,“如孩子实在保不住,务必要让娘子平安。”
主持没有回她的话,命人拿了一些糖水,再次返回禅房内。
铜盆里的热水已被染红,留在屋内帮忙的几个比丘尼担忧的看向主持。
整整两个时辰过去,孩子的头依然未能露出,似有难产之势。
“师傅。”
主持看了一眼情况,因为生产,身下一直有血流,半只脚已踏入了鬼门关,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会凶多吉少。
想到坤道的嘱咐,主持坐到平阳公主身侧,眼神有些惆怅。
平阳公主大概意识到了什么,她吃力的摇着头,似乎不愿放弃。
“我不能因为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而放弃一位母亲,你也有母亲,如果她在这里,也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出事,对吧,我的良心,也不允许我这样做,不管她是谁的孩子,没有母亲,哪会有她呢。”主持说道。
这些话,成功刺激到了平阳公主,加上补气之药,她死死攥着被褥,双目肿胀到充血。
“师傅。”
主持看到孩子的头逐渐冒出,心中也有些激动,寺中已许久没有迎接新的生命了,“娘子既不愿放弃,那么贫尼也愿助娘子度过此关。”
“师傅,外面来了一群人,好像是朝廷派来的。”小尼姑气喘吁吁的冲进来大喊道,“魏真人正在周旋。”
“朝廷的人?”主持惊愣了片刻,她看着平阳,似乎猜到了什么。
朝廷的人马自然是皇帝派来的,而不想留下这个孩子的也是皇帝,平阳公主听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一把拽住了主持,想要做最后的挣扎,主持明白她是想要借力,于是稳稳的坐住。
借着主持的力,平阳公主拉起了自己半个身子,但仅仅只有片刻,便力竭的晕了过去。
就在此时,婴儿的啼哭声从她身下传来,几个比丘尼看到孩子后,激动的落了泪。
主持也红了双眼,“每一个母亲,都是用生命在为孩子铺路,你们都应当好好爱惜自己的所有才是。”
忽然院外传出了声音,这阵声音让平阳公主从昏迷中醒来。
她明白自己绝不能再这个时候倒下,但因为失血,她整个人的脸色都是惨白的。
主持明白她的心思,于是将洗净的孩子包裹,放到了她的身侧,“是个小娘子。”
平阳公主看了一眼女儿,眼角已止不住泪,“请大师…”她吃力的张开口,“替我藏好她。”
“我不知道施主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孩子是无辜的,娘子可为这孩子想好了名字?”主持问道。
“紫芙。”平阳公主虚弱的回道,她看着枕边逐渐停止了啼哭而入睡的女儿,“萧紫芙。”
随后主持便让寺中比丘尼带着孩子从另外一侧后门离开。
“平阳公主可在内?”在坤道的阻拦下,最终只有贾舟进到了禅房所在的小院。
“贫尼不知道什么平阳公主,只知道刚刚有一位妇人在这禅房中难产,九死一生。”主持回道。
贾舟听后,脸上涌出了担忧之色,“难产?”而后便快步入了内。
主持没有阻拦,贾舟进入禅房,便闻到了极重的血腥味,随口看到了榻上昏迷的平阳公主。
“孩子呢?”他回头看向主持与坤道。
“既是难产,何来的孩子。”主持不慌不忙的回道。
“扶我起来。”榻上传来虚弱的声音,榻前的比丘尼遂将平阳公主扶起。
然而刚刚生产完的平阳公主,身体没有半点余力,刚坐起便从榻上跌了下来。
“你现在身体太过虚弱,不能乱动。”主持走上前轻斥道,二人搀扶着她的身体。
平阳公主摇了摇头,她看着贾舟,“我知道,瞒不过贾翁,你是陛下最信任的近侍。”
贾舟挑眉,揪心的说道:“贵妃娘子若是见了公主今日这般,该有多心疼啊。”
“不管怎么样,孩子始终是无辜的,余下的,老奴来想办法。”
平阳公主听到贾舟的回复,竟不顾周围之人跪了下去,“平阳现在…只剩她了。”
贾舟心疼的上前搀扶,“公主只管养好身子,陛下那里,老奴会应对的,公主放心。”
半个时辰后,贾舟踏出了禅房,已至山头的夕阳打在了他年迈的身躯上。
而他的手中,多了一个十余寸的木盒。
贾舟走后,便有车架来接平阳公主还宫,平阳公主虚弱的躺在车内。
孩子的出世,让她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计划,而今日的遭遇,也让她对皇帝起了杀心。
寺院门口,坤道看着缓缓离去的车架队伍,轻呼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魏姐姐的容颜就像从未变过一样。”一旁的主持忽然开口道。“以至于让我恍惚,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作者有话要说:
紫芙是中药材,可以解毒。
对于平阳来说,能让她放下傲骨与尊严的,也只有萧怀玉。“以真心换真心,只不过前期是平阳性格问题,她的童年是很悲惨的,而且是不可治愈的,所以也导致了,她难以信任任何人。”
关于贾舟(她其实一直在暗中反向帮主平阳公主,因为他受过薛氏以及郑皇后的恩惠。)
第233章 顾氏的威胁
——章华宫——
这些回忆从平阳公主的脑海中涌出,自萧怀玉死后,她的余生便在痛苦与悔恨之中度过,唯一支撑她的,便是那份不甘受缚的信念。
她从苦难中成长,历经千难万险,这世间的所有不公与偏颇,重塑了她的内心,直到她亲手创造了希望,打破枷锁。
做完这一切,她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尽管光明没有照亮所有地方,但她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
或许是神明感知了她心中的悔恨,让她们再一次相遇。
所有的一切,如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穿梭在虚幻与现实当中,分不清真假。
但内心,是不会骗人的,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心中陷入了无比的自责。
自责自己醒来的太晚,自责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亲手加害,她开始惶恐,不知该如何面对。
顾氏没有再说话,看着足底留出的血液,她洗了一把手,走到床头翻开了萧怀玉的眼皮。
随后探向脉搏,仍然十分虚弱,平阳公主就静静站在一旁焦急的等候着。
半个时辰后,宫人来报,药浴所需要的水已经煮好了。
“过来搭把手。”顾氏说道。
平阳公主便与她合力将萧怀玉扶进了浴室,宫人们将熬好的药水倒入浴桶中。
顾白薇试了试水温,将萧怀玉扶到一边的榻上。
解衣之前,她看着平阳公主问道:“你要留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留在这儿。”平阳公主反问。
“因为,我不知道她是否愿意。”顾白薇又道。
平阳公主微微挑眉,两只手也轻轻攥住,“对于她,我比你更清楚,更了解,你也知道,不是吗?”
顾白薇看了一眼平阳公主,随后便开始解去萧怀玉的贴身衣物。
这一过程,平阳公主的脸色越发的差,随着衣物全部褪去,萧怀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也呈现在了她们眼前。
尽管平阳公主早就知道,但这一世的伤,似乎更多了,这才不过短短两年,伤疤就布满了全身。
没有提前得到平阳公主的帮扶,萧怀玉在军中不似从前那般顺利。
顾氏吃力的将她扶起,平阳公主也快步来到了她的身侧,与之合力将萧怀玉抬进了浴桶内。
药水的温度有些许高,冰冷的身体刚入水不久就开始出汗。
顾氏探了探她的额头,似乎松了一口气,“君王刻薄寡恩,她这一身伤都是为了国家与百姓所得,可是朝廷却是这般回报她的。”
“功勋与爵禄有什么用呢?”顾白薇又道,“这些赏赐,对君王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可是臣子却要用性命来搏,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所以你一直在左右她。”平阳公主道,“你在她身边应该很久了吧,她的为人,你也应该看清楚了。”
顾氏像受了刺激一般,脸色变得十分阴沉,眼里也充满了怨念,“她可以有选择,但为什么是你?”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她的选择不是我,你认为,你们今日还能在此与我说话?”平阳公主道。“胜者王,败者寇,在规则当中,比起你们,我是在规则之上的人,我得益于此,也受缚于此。”
“我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拦,而你,无非是想复仇,杀了他,或者我。”
“如果你想杀我,就不会跟着她一起到传舍救下我,我不杀你,是因为她,你救我,也是因为她,你对她…”平阳公主的眉头越陷越深。
若是从前,她的心中不会有任何波澜,可现在,镜子之间出现了裂缝,而她亲手加深了这道裂缝,就算彼此间还有情,可缝隙,终究无法填补,破镜也再难重圆。
她的内心第一次出现了不安。
“我的确是带着目的接近她的,可是人会变,心也会变。”顾白薇道,“对于别有目的的人,失去了利用价值,也就不再值得付出,我早就可以离开她了。”
“我之所以留下,是因为我与她之间,早已不再是利用。”顾白薇又道,“没有得到她亲口的答复之前,我不会放弃争取。”
“你无法阻止我,你也可以用你的权势杀了我。”顾白薇继续说道,“但那样的话,你不会赢。”
“你我都清楚她的为人,我的死,会成为她的愧疚,而这份愧疚最终会转变成为你们之间的隔阂,这比你杀了她,还要难受。”
平阳公主心生不悦,“你在威胁我,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这条烂命,本就是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若能换来薛氏与李氏后人的痛苦,也算值得。”顾白薇道。
顾氏于萧怀玉有恩,而萧怀玉将情义看得太重,正如顾氏所说,如果平阳公主用手中权势将她杀害,那么也等于是亲手将萧怀玉推开。
上一世的平阳公主,并没有了解萧怀玉这份情,而她的不了解,也让她做出了错误的抉择。
这一世,很多东西都发生了改变,而夹在她们中间的李康,变成了顾氏,且更为棘手。
相比李康的知遇之恩,这种终日相伴于身侧所产生出来的情,要更加的深厚,顾氏作为医者,作为女子,也有更贴近萧怀玉的机会,二人之间的亲密程度,今日她亲眼见到了。
作为妻子,为其生儿育女,如今凭空多出来一人,平阳公主又岂能不介怀,至此她才明白,所谓的情,能让人变得有多卑微。
舍弃傲骨,放弃尊严,忍所不能忍之事,这就是刻进骨血中的爱,也是上一世,萧怀玉对她的爱,她能感受到的爱。
就在二人对峙时,药浴起了作用,残留在体内的少许毒素,正在通过汗蒸慢慢排出。
身体也逐渐恢复了原有的温度,顾白薇探上脉搏,跳动的频率比之前高了不少,于是轻呼了一口气。
“可以了。”顾白薇招呼着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拿来了干净的衣袍,与顾氏合力将萧怀玉扶出浴桶。
至于擦拭身体与更衣,顾白薇没有插手,换好衣服后,平阳公主拿来了一件狐裘将她裹住。
两个瘦弱的女子将萧怀玉扶回了寝殿,躺下后,顾白薇再次摸了摸脉搏。
“接下来就看她自己了。”她将自己带来的药箱收拾好,又重新开了一个药方,“醒过来记得让她按时服药。”
她将药方留在桌上,“另外,多喝温水,有利于毒素全部排除,每日再泡上半个时辰的药浴即可。”
平阳公主看着她似乎要离去一般,“你不留下来吗?”
“你希望我留下来吗?”顾白薇起身反问,“你不希望,只是因为我可以救她,有备无患而已。”
“放心吧,我比你更不希望她出事,她命大,也可以说是身体强横,而且为你吸得那些毒不算多。”顾白薇又道,“这药,你那个侍女也能喝,她中的毒,可比二郎深得多,只是处理的及时。”
说罢,顾氏拿起药箱背上,临出门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回头说道:“公主应该知道,她家中的情况吧,如果公主肯垂怜,就请让二郎的妹妹,过来看上一眼,她比公主更在乎与珍视自己的兄长。”
说罢,顾白薇便迈步离去,平阳公主独自坐在榻前,看着尚未醒来的人,偌大的宫殿中,又只剩她二人独处。
经过几个时辰的折腾,天色逐渐了暗了下来。
“公主,晚膳…”宫人特意将厨房的晚膳送至殿中。
平阳公主坐在榻前握着萧怀玉手,她看了一眼外殿,“撤了吧,吾吃不下。”
“可是公主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宫人担忧道。
平阳公主看了一会儿萧怀玉,于是将她的手放回被褥,起身走到了外殿。
然而只是吃了两口,她就放下了筷子,心思完全不在。
“拿走吧。”平阳公主喝了一口茶水漱口,起身说道。
夕阳仅剩的一点余晖逐渐被黑暗吞噬,寝宫内点燃了灯火。
平阳公主守在榻前不曾离开片刻,一直到深夜,萧怀玉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但是能够感知到她身体的温度已经逐渐恢复成常人。
担忧了一天,也劳累了一天,渐渐的,她趴在萧怀玉的身侧睡着了。
※ ※ ※ ※ ※ ——
“公主,对不起,恕怀玉不能陪在公主身边,保护公主了。”
看着一脸绝然的人,平阳公主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因为臣…累了。”萧怀玉回道。
“累了?”平阳公主步步逼近,“这就是你要离开的理由?”
对于平阳公主的靠近,萧怀玉不断后退,直到逼至墙角,逼到她再无法忍受,“公主非要一个理由吗。”
“不然呢?”平阳公主继续逼迫。
“倘若…”萧怀玉喉间滚动,声音也变得哽咽,“你杀过我,这个理由,足够吗?”
平阳公主愣在原地,心脏开始加快跳动,等再次抬头时,萧怀玉已经远离,而自己则置身于一片黑暗中,惶恐,不安,焦躁。
“不,不!”平阳公主被噩梦惊醒,当她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但是昨夜还躺在榻上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而她的背后也多了一件狐裘,被褥内还留有温度,说明人刚刚才离开。
忽然门口传来了开门声,平阳公主立即起身追赶。
披头散发的萧怀玉打着赤脚踉踉跄跄的逃出内殿,她吃力的将殿门拉开,然而刚走至阶前,便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
“别走。”平阳公主紧紧环抱住萧怀玉,将头埋在她宽厚的后背中,“我已经…”
她的声音很是哽咽,带着哭腔,“失去过你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也是个很厉害的人
平阳公主上一世没有软肋,所以取得了成功,这一世,萧怀玉变成了她的软肋。
虽然不会大于她渴望的权力,但至少对等了。
第234章 心声
略带哭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萧怀玉的心停顿了一下,她站在石阶上没有回头,隔着一层薄衫,身后的女子紧紧将她环住,双手紧攥着衣衫,不愿松开。
暮春的风带着些许燥热,一遍又一遍的从她们身上拂过,风吹过的地方是冷的,而她们贴合之处却在急剧升温。
侍奉洗漱的宫人进入殿廷看到这一幕时,眼里充满了震惊,害怕惊扰,遂不敢再上前。
不知过了多久,萧怀玉抬起有些微颤的手,将平阳公主的手从身上扒开。
感受到抗拒与疏离的平阳公主,开始陷入恐慌,她紧紧拽着不肯松开,“先前之事,是我的错,我知道你的心中一定介怀,就算我解释再多,也无法回到过去,所以我并不奢求你的原谅。”
“只是…”平阳公主拽得越发紧了,她想要抓住这丝熟悉又久违的气息,可是越想便越害怕,“能不能不要现在就拒绝。”
平阳公主突然的转变,让原本心死的萧怀玉变得五味杂陈,拒服解药时,她便想过一死了之。
“如果公主,没有想起从前那些事,今日还会如此吗?”但最终,理智战胜了她心中残留的欲念,她用力掰开了平阳公主的手,从她怀中挣脱,“只怕是,我此刻已经成为了刀下亡魂。”
“你可以不用杀李宣…”平阳公主道。
“可你知道我一定会杀他。”萧怀玉打断道,“因为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可以理解你想要铲除李宣这一阻碍,我也可以为你做这一切,可你在做这些之前,有没有想过我呢?哪怕是一次,片刻,”萧怀玉道,“你没有,你利用我对你的爱意,一次又一次…将我推向深渊,”
“你设计诛杀李宣,同时也杀死了…那个一心一意对你的…我。”萧怀玉又道。
听到这儿,平阳公主慌张的走上前想要解释,“不是的,不是这样…”
萧怀玉见她靠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明明近在咫尺的两个人,中间却隔着一道再难逾越的鸿沟。
“我没有任何条件的信任并深爱着你,即便我知道那是赴死,可我依旧还是心甘情愿的前往,只因为我毫无顾虑的爱着你,我的妻子,遇你之时,你是遥不可及的,也许是上天眷顾,让我可以接近你,拥有你,因此我将你视作神明的恩赐,甘愿交出我所拥有的一切,乃至我的性命,甚至担心这双占满了鲜血的手会将你玷污,所以我总是小心翼翼的在你身侧徘徊,我不敢靠得太前,怕你不喜欢,也不敢太远,怕你不见了,可我换来了什么?”萧怀玉双目湿红的看着平阳公主。
她的声音也越发哽咽,是愤怒,是委屈,也是心酸,“一场用性命与信任做的赌局,直到最后,我仍坚信着,而你却让我输了,输得彻底,我以为,至少…至少,在你眼里,我和别人是不同的,我一直在问自己,我真的了解你吗,我好像不了解你,到现在,我才真正看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怪任何人,只怪我自己太愚蠢,太天真,天真到以为我为你做的一切,我与你之间的感情,可以胜过那些虚浮的东西。”
“公主,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萧怀玉又问道。
平阳公主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在萧怀玉的言语讨伐中,她只剩下愧疚与自责。
“公主想做照亮黑夜的明月,那份光明,是世人所不敢想的,所以当我第一次接触到公主时,便被惊艳,以我卑贱之躯,又岂敢肖想所有,我穷尽一切,走到了我不敢想的位置上,才能远远看上一眼,我所求的,不过是公主在大道之上,能够多看我一眼。”由于一天没有进食,萧怀玉的体力逐渐不支,声音也越发沙哑,她向平阳公主诉说着心酸与委屈,试图以此平息心中的恨意,“可是哪怕只是这样的乞求,公主都不愿施舍。”
“为什么,为什么!”萧怀玉近前几步,眼里涌出了血丝。
平阳公主并没有后退,她泪流满面的看着萧怀玉,“我有回过头,我也有问过你。”
“公主觉得那是问吗?”萧怀玉回道,“逼迫我做出选择,你明明知道,我没有办法那样做。”
“这不是我想要那样!”平阳公主道,“是走在这条路上,不可以有心软。”
“所以,你为了你,我…为了我。”萧怀玉道,“公主觉得,到了如此地步,我们之间,还有必要再继续下去吗?”
平阳公主瞪着眼睛,萧怀玉的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在了她的心上,“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也知道你无法释怀,可是,现在回到这里,你连让我弥补你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我不需要补偿,不需要那种因为亏欠的示好。”萧怀玉决绝的回道,“很抱歉,即使我没有办法忘记,但同样,我也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说罢,萧怀玉便转身下了石阶,泪水也随着滴在了阶梯上。
“萧郎。”平阳公主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她看着萧怀玉的背影,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你能…再抱抱我吗?”
“就当是…我求你。”
萧怀玉杵在原地,痛苦的内心一直在煎熬着,她甚至能明显感受到心脏的疼痛。
比起心死,原来心疼的感觉,要更痛,与那些皮肉伤的疼痛不一样,郁结于心,沉重的枷锁环身,终不得解脱,喘不过气,走不动路,死又生,生又死。
就在她下定决心不再回头,提步往前迈时,喉间一阵热涌,鲜血从她口中喷出,整个人也应声倒地,并从石阶上翻滚了下来。
平阳公主见状,焦急的提起裙摆向石阶下奔去,“萧郎。”
她将萧怀玉扶起,鲜血染红了衣裙,无论怎么呼唤,怀中的人都没了反应。
此时远处观望的几个宫人见到石阶下的一幕,不知是进还是退。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平阳公主大怒道。
入院的宦官瞧了一眼,便明白了平阳公主的意思,于是扭头骑马出了章华宫。
宫人们则上前与平阳公主一同将萧怀玉扶回了寝殿。
两刻钟后,宦官回到了章华宫,然而她却并没有带回顾氏。
平阳公主见他独自回来,大怒道:“顾氏呢?”
宦官急忙将顾白薇交给他的东西呈上,“顾娘子不愿来,她说萧将军今日便能醒来,若是吐血晕厥,多半是郁结于心,此病,需以人为药引,她无法医治,就算来了也无用。”
“这个药,是顾娘子给的,可以安神。”宦官将药放在榻前的案几上。
看着案上的药罐,“她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顾娘子说…心结之血吐出来,是好事。”宦官又道,“她还让公主不必过于担忧。”
“下去吧。”平阳公主挥手道。
“喏。”
“郁结于心…”平阳公主看着再次昏迷的萧怀玉,“明明放不下,何苦要这般折腾与作践自己,我根本就…”平阳公主握起萧怀玉的手,将额头枕在手上,“不值得你这样。”
※ ※ ※ ※ ※
楚京城中的消息很快就扩散至九州,萧怀玉作为楚国的功臣,最后却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这让楚国无数边军将士都感到心寒至极,也为楚国的动乱埋下了隐患。
——南中——
楚国位九州之西南,而在楚国的西南方,还有一个附庸的部落小族。
百年之前,奎氏于岭南建立政权,号为南中。
西楚刚立国时,南中便不安分,一直至先帝朝时,由大将薛简出兵平定,自此之后,南中臣服于楚,每年岁贡。
然薛简故去之后,南中便开始越来越不安分,尤其是近几年,中原战乱不断,楚国腹背受敌。
“王,这是楚京来的消息。”一名汉臣将一份情报送至南中王手中。
“楚皇处斩了刚刚从漠北得胜归来的功臣?”野心勃勃的南中王眼前一亮。
“是,这位功臣,曾经在安州以及西州之战中立过显赫功劳,在边境军中名声极大。”汉臣回道,“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提前回京,并且为了一个公主而杀害皇子,楚皇多疑,这样的罪行,又如何会饶恕,纵然有文臣武将求情,也没有撼动天子的杀心。”
“现在楚国上下人心惶惶,尤其是边军将士,无不如履薄冰。”汉臣继续说道。“薛公已死,楚国再无薛公这般可撼九州的将领,皇帝又疑心极重,对握有兵权的武将,多有猜疑,巴陵侯焚火而亡,事必蹊跷,而柱国大将军陈文泰也被卸去了兵权,如今又杀了一个刚刚新宠的武将,楚国朝廷,怕是已无将可用。”
南中王摸着络腮胡子,仔细看了一遍楚国的情报,“楚皇真是老糊涂了,当年灭薛氏一门,便可知道,他并无帝王之胸襟,楚国,迟早要毁在他的手中。”
“王,一个仕途正盛的年轻武将竟然敢杀害皇子,这说明楚国的内斗已经十分激烈了。”汉臣又提醒道,“南中经过数十年的休养生息,已不再是从前的小族,如今楚皇无道,正是南中起事的机会,王有鸿鹄之志,当入主中原,坐拥天下。”
汉臣的话说进了南中王的心里,自臣服于楚,不仅岁贡繁重,还要进献美人与奴仆,又或者是公主,才能求得安稳。
早在得到巴陵侯亡故的消息时,南中王就已有反意,如今楚皇不得人心的做法,更是扩大了他的野心。
“好!”南中王重拍桌案,“南中闭塞,不能实现孤的抱负,九州的土地,汉人坐得,孤,当然也坐得。”
第235章 南中
——楚宫——
“自平阳公主大张旗鼓将萧怀玉从廷尉狱接出,并共乘一辆马车返回章华宫,民间便多有议论,其传言也是越来越盛,甚至还有…公主与萧怀玉早已定下私情,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的说辞。”王桢将宫外的消息带进了宫中,“如此下去,只怕是…有损宗室颜面。”
皇帝头疼的扶着额头,他虽答应了平阳公主赦免萧怀玉的死罪,却没有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法将其接回章华宫,不顾天家颜面,违抗礼法,示与天下。
毕竟此时的萧怀玉,已不再是楚国的功臣,平阳公主所为,无疑是让皇室难堪,“章华宫也有消息传来,公主将他接回宫后,便让其住进了自己的寝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彻夜未出。”
听到这儿,皇帝开始坐不住了,平阳公主自及笄之后便不近男色,唯独对这个萧怀玉是个例外。
如今二人尚未婚嫁就同处一室,此事若是传出,皇室的颜面恐怕要尽失,“是朕太纵容她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身为公主,竟将外男带进寝宫,如此恬不知耻!”
“朕当真是后悔,应了她的求情。”皇帝怒道,于他而已,失去利用价值的萧怀玉,是绝不可能再成为自己的女婿,平阳公主的驸马的。
而如今,他有了驸马的更好人选,他向殿外看了一眼,今日勤政殿值守的将领,正是武卫中郎将林万晟。
林万晟爱慕平阳公主,就连皇帝都看得出来,而相比萧怀玉因为这份私情而忤逆皇命,林万晟则要更看重仕途,这样的人,许以名利便可收为己用。
“西南急报!”
一匹快马飞奔进入楚京,即便踏入御街也不曾慢下脚步,士卒带着边关信物,快马进了宫城。
“陛下!”
“西南有紧急军情。”贾舟急匆匆的踏入大殿。
皇帝挥手召见,传信的士卒快步入内,“陛下,南中王,造反了,宁州失陷。”
南中的叛变,让皇帝惊坐起,“什么?”他似不愿相信自己所听,因为南中臣服已有数十年,这些年上贡不断,未曾有过反迹。
这两年,朝中内部争斗不断,边关战事也不曾停歇,国家的岁计,一直处于亏空的状态,听到战争,尤其是附庸之国的反叛,皇帝顿感头痛欲裂,他按着额头瘫坐了下来。
“宁州不是有常备军两万,宁州太守是干什么吃的!”他怒问道。
“南中借上贡之名进入宁州,于夜晚杀了城门值守,引兵入境,宁州太守…在激战中阵亡。”士卒回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下西南的事才是重中之重,至于平阳公主的那些私事,皇帝在听到边关军报之后,便已将其抛至脑后。
“传三公九卿入殿。”皇帝挥了挥手,急召重臣入宫商讨对策。
“当年薛简带兵进入南中,差将奎氏灭族,是先帝垂怜开恩,才留得一脉继续镇守,而今数十年过去,他们的野心仍未泯灭。”皇帝的眼神变得狠厉了起来,“附庸小国,哪有忠义可言,今日敢生反心,绝不可再留。”
※ ※ ※ ※ ※ ※ ※ ※
——章华宫——
由于萧怀玉已陷入昏迷,平阳公主便将顾白薇给的药捣碎,用温水冲服。
半个时辰后,洗漱完的平阳公主回到寝殿,而萧怀玉却仍未醒来,且额头上还布满了汗珠。
平阳公主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这些汗并不是热的,她又摸了摸萧怀玉的手,发现体温又和之前一样,整个人越发的冰冷了。
片刻后,萧怀玉的手攥得十分紧,嘴里还不停的喊着冷,身体也在发抖,平阳公主便又拿来一床被褥盖上,还在炭盆里加满了碳。
可即便是如此,萧怀玉仍旧不断呼喊着冷,眉头也扭到了一起,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思索了片刻后,平阳公主将内殿的门合上,回到榻前,她褪去了身上的衣物,随后便爬上了床榻,将萧怀玉搂进了怀中。
药浴的汤药需要一个时辰的熬煮,她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来减缓萧怀玉的寒冷。
冒过冷汗之后,萧怀玉逐渐恢复了平静,平阳公主看着怀中的人逐渐舒展眉头,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伸出手,将覆盖在萧怀玉脸上的乱发拨至耳后。
比起醒来时的抗拒与逃走,平阳公主似乎更享受这样安静的独处。
现在的她,已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挽回萧怀玉,将她留下。
她抚摸着她的脸庞,脑海中浮现出了上一世的许多回忆,以及她不敢承认与正视的情感。
她想要弥补心中的亏欠,却好像为时已晚,等怀中的人醒来时,便又会像今日清晨般迫切逃离。
她拼命思考,如何才能将她继续留在身侧,可是却又想不到办法,两世的经历,她从未如此优柔寡断过。
忽然一个可怕的想法从她心中萌生,现在的萧怀玉已没有了一切,功勋、爵禄,就算今日死在章华宫,也无人问津。
她想要留下她,是轻而易举的事,尤其是现在的萧怀玉还有伤在身,又是在章华宫内。
但这样的想法,也仅仅只是存在了片刻,就被压了下去,强行留下,只能通过囚禁的方式,而萧怀玉的性子十分倔强,且刚烈,若是用强,只怕她们之间的关系会变得更加糟糕。
就在她思考之时,怀中的人从昏睡中醒了过来,也许是感受到了那份熟悉的气息。
平阳公主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淡香,靠近之时尤为明显。
上一世,萧怀玉面对平阳公主时,总是小心翼翼,即便二人成了亲,却从未同塌而眠。
萧怀玉的爱,是身与心的全部交融,是有欲望,想占有的爱,但同时也是尊重,与克制的爱。
直到那天晚上,她从千里之外的渭水赶回,在预感到结局之后,才进行了第一次索取。
她的贪婪,欲念,也在那个晚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伴随着平阳公主的气息,昏睡中的萧怀玉又回忆到了那天晚上。
等她醒来时,梦境与现实重叠,她睁开双眼与平阳公主四目相对,她们就躺在同一张榻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
气氛瞬间凝固,她瞪着双眼,一动也不敢动,平阳公主见她醒了,遂伸出手放在她的额头上。
冷汗出完后,萧怀玉的体温就恢复到了正常,平阳公主松开手轻呼了一口气,缓缓问道:“饿吗?”
萧怀玉看着平阳公主,轻轻挑起眉头,“公主这是…何苦呢。”说罢,他便掀开被褥想要起身。
平阳公主着急的制止了她,“你就这么想要离开?”略带生气。
二人再次四目相对,平静的眼里泛起一阵阵涟漪,平阳公主逐渐松开了手。
但这一次萧怀玉并没有着急的起身离开,因为她看到了平阳公主眼眸中的泪光。
她从未在这张清冷的脸上看到过泪水,所以她才不敢回头去看,她怕自己看到了之后,心会再次软下来。
平阳公主见她终于不再抗拒,于是俯下身将头埋进了她的颈间。
泪水打湿了衣襟,萧怀玉伸出有些微颤的手,就在她要抚摸上平阳公主的背后时,却又犹豫的收了回去。
“怎么办,怎么办?”平阳公主在萧怀玉怀中一遍遍问着,“我该怎么做,才能补偿你。”
平阳公主的话,让萧怀玉瞬间湿红了眼眶,多年的心酸与委屈倾泻而下。
“公主,药水已经熬好了。”外殿传来了宫人的提醒声。
平阳公主遂撑着身体从萧怀玉身上离开,随后又抬手擦了擦泪眼。
萧怀玉看着她散开的贴身衣物,以及赤.裸的上身,连忙将头撇了过去。
仔细回想,她似乎从未看到过平阳公主的这一面,抛去冰冷的外表,她的内心,也不过是一个渴望被爱的人。
平阳公主从榻上爬起,“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至少这段时间就先留在我这儿,你的家人我已经安排住进了西门外的别院,你知道在哪的。”
萧怀玉听着平阳公主的话,这才想起自己所犯的罪,即便没有被处斩,也会被剥夺朝廷赐予的一切。
平阳公主和上衣物,又将萧怀玉扶起,“一会儿我让人将膳食送来,你可以在泡药浴之时吃一些。”
萧怀玉没有说话,也没有抗拒,身体的情况如何,她自己是最清楚的。
平阳公主将她扶进浴室,第一次药浴时,她是昏迷的状态,醒来便已经躺在平阳公主的榻上了。
就在平阳公主伸手要解她的衣物时,她极为不自然的后退了一步,并握住了平阳公主的手腕。
“我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来。”萧怀玉道。
“顾氏替你治伤时,你也是这般抗拒的?”平阳公主问道。
萧怀玉抬起头,突然不知道要如何作答。
平阳公主没有强求她说出答案,随后背转了过去,“快些进去吧,一会儿水要凉了。”
等听见了入水的声音,她才将视线转回。
“公主。”门外响起了声音。
由于萧怀玉的身体并未恢复,整个人都还很虚弱,平阳公主不敢将视线从她身上离开,“何事?”
“西南来的消息,南中王起兵了。”
“南中?”平阳公主惊道。
因为上一世南中造反是在太康九年,齐楚大战过后,她回头看向萧怀玉。
她的外祖收服了南中,而她的驸马则是在多年后彻底踏平了南中。
第236章 离开
“南中之乱不是太康九年吗。”萧怀玉躺在浴桶中缓缓说道,“南中王奎升趁楚之危举兵作乱,那时,我正在齐国的境内。”
“天子遣人出征,而朝廷却无将可用,最后以武卫将军林万晟为征南将军,并许诺得胜还朝时,赐婚平阳公主。”萧怀玉一边说着,将视线挪到了平阳公主身上,“当时,我身在齐国,战争一度陷入僵持,听到这个消息后,不得不铤而走险,背水一战。”
“我打下了齐国六郡,继而回头灭了南中,才阻止天子的赐婚。”
“林万晟恨我入骨,百般阻挠,处处刁难,而公主却从未想过要铲除他。”
“我想知道,那天早上,他究竟是奉的谁的命?”萧怀玉看着平阳公主问道,她迫切想要答案,却又害怕听到答案,“他其实是你的人,对吧。”
想到这儿,萧怀玉的心里越来越不舒服,她从黑色的药水中起身,随后拿起一件衣服和上,“我可以成全你,为了你去死,死在你的手里,可我不能接受…最后是他,你宁愿相信他,甚至让他带着人来看我落魄的样子,将我送进牢狱,受尽嘲讽。”
“你想通过我的死,来换取他的信任与忠诚,我们争斗了十几年,我从未想过我会输给他,这才是我不甘与痛苦的最大原因。”
“这么多年了,他为你做了什么,贪图你什么,而我又做了什么,最后得到了什么?”
“是,我得到了你,那的确是我一直所渴望的,可是我却并不开心。”
“比起爱人,你想要的,不过是一颗完全听命于你的傀儡、棋子,你愧疚于我的付出与真心,愧疚于自己的误解,你的所有的愧疚,皆源自于我无条件的爱着你并付出了一切。”
“我知道你什么样的人,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奢求过公主的爱,能够做到如我这般。”
听着萧怀玉的话,平阳公主极力解释着,“我知道你这一路走来不易,也明白你的心酸与委屈,可是有难处的并不止有你,无论我遇到的是你还是别人,我心中的想法都不会改变,女子想要在这世间立足,光明正大的立足,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不可计量与未可知的,我所做的一切,皆是权衡利弊,没有足够的狠心,便永远都只能活在黑暗当中。”
“你以为我真的想要拉拢他,拉拢他们?”平阳公主又道,“他们处于规则之上,是这世间最大的得益者,各种各种的规矩与礼法束缚着我们,我厌恶他们,却又不得不依靠与借用,因为我知道,仅仅凭借我,凭借平阳公主,是没有办法走到那个位置的,想要改变这种不公平的秩序与规则,就要先利用规则,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所以我不反对公主利用任何手段去追求心中的道,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回到从前了。”萧怀玉回道。
平阳公主彻底愣住,她看着正在和衣的萧怀玉,那种眼神,就像在告诉她,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离开,于是哽咽的说道:“好,我放你走。”声音有些微颤,短短几个字,似花光了她全部的气力。
尽管身体仍然虚弱,萧怀玉还是向平阳公主行了礼,“谢公主,成全。”
说罢,她便拖着沉重的身体向殿外走去,就在二人擦肩而过时,平阳公主的内心犹豫了一下。
她转过身看着已经将门打开的萧怀玉,“萧郎。”
光束打在了萧怀玉的身上,她在门口停了下来,屋外值守的宫人不敢偷看只得将头埋低。
光照正好遮挡在了平阳公主的脚下,她仍处黑暗之中,不见脚下光明,“你我之间,再没可能了吗?”
萧怀玉看着屋外,眸子早已被泪水模糊,五味夹杂于心,最后只剩苦涩,她并没有选择回答,停留了片刻后,还是选择了迈步离开。
屋内的平阳公主就像失去了支柱,重重往后退去。
“公主,萧将军?”宫人们看着远离的萧怀玉。
“让她走。”平阳公主闭眼道。
就在萧怀玉拖着病体来到宫廊处的夹道时,却被同样中毒的琦玉拦了下来。
“你们的争吵,我都听到了。”琦玉的气色看起来也不是很好,但是为了平阳公主,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候在此处等待萧怀玉,“我来这里,并不是挽留你。”
“一个下定决心的要离开的人,无论什么理由,都是没有办法挽回的。”琦玉又道,“我只希望你在走出章华宫后,去听听外面那些人,是怎么议论公主的。”
“我自入章华宫以来,从未见过公主会因为谁而去恳求皇帝,就连皇后殿下,也不曾让公主如此。”
“此事的起因,的确是公主一手策划,但是选择权在你,不是么?”
“从头到尾,公主可有强迫于你?”
“事情已经发生,再没有回转的余地,公主为了你,去求了那个人,那个杀害了她母族,她所讨厌的人。”
“她那么高傲的人,却可以为了你低头。”
萧怀玉穿着单薄的衣衫站在风中,她看着琦玉,闭眼道:“如果你非要以这样的理由,那么我告诉你,我能做的,就是为了她去死。”
“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我心中所想,有些东西,是不可被弥补与原谅的。”
“这世间最伤人的,并不是真心错付,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要有回应。”
说罢,萧怀玉拖着残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章华宫。
宫门口早有平阳公主所安排的接应之人,然而她走出章华宫后,便发现许多值守的禁军都在盯着她,并交头接耳的议论着什么。
“听说他是在公主的寝殿中过夜的,怎么出来了?”
“犯下杀害皇子的死罪,却只被褫夺了爵位与官职,以罪人之身,还被平阳公主带回章华宫,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宫外的都传开了,听说还有文臣上疏斥责。”
“看守章华宫这么多年,可从未见过公主将外男带入寝宫,更何况过夜。”
“谁让公主喜欢呢,先前不就向陛下讨要了他,来章华宫当值了一阵子,还以为能成为驸马呢。”
“眼下京中流言四起,就算没有成为驸马,也有了驸马之实吧。”
“皇家最重名声,又岂会让一个犯了死罪之人成为天子之婿,就算公主喜欢,也绝不可能,这往后能落得一个面首的身份就不错了。”
不光是章华宫在议论平阳公主与她的事,就连在她出城的路上,也都听到了流言蜚语,随着消息的扩散,其内容也是越传越离奇,萧怀玉甚至还听到了孩子。
但她并没有多想,因为在外人眼里,她是男子身份,而她自己心里清楚,她与平阳公主是不可能有孩子的,也从未想过这件事。
平阳公主安排的马车将她带到了郊外的一座小宅,她的家人也被安顿在此。
马车缓缓停下,萧怀玉艰难的走出车厢,经过药浴之后,身体虽有所好转,却也难抵路途奔波。
萧怀玉在出车厢的第一眼便看到了门口等候的顾氏,她似乎知道萧怀玉会在今天回来,所以提前侯着。
还没等她走下马车,身体却极为不听使唤的瘫软了下来。
顾氏三步并作两步,赶在车夫之前接住了即将坠下马车的萧怀玉。
她倒在了顾氏的怀中,身心疲惫,就连道谢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白薇搂着萧怀玉,轻轻抚上她的后背,“回来了,现在,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闭上眼睛,好好休息,没有人会来的。”
听着顾氏的话,萧怀玉闭上双眼陷入了沉睡。
屋内的人听到动静后纷纷赶了出来,“是兄长吗?”
萧怀凝快步走出,看见姐姐如此虚弱的模样,忍不住的哭喊道:“阿兄。”
“不用担心。”顾白薇将萧怀玉扶进小院中。
萧父萧母也赶了出来,他们看到“长子”的第一时间,竟不是询问她的状况,“陛下赦免了二郎,那三郎呢?”
萧父甚至还想摇醒萧怀玉,“三郎现在到底如何了?”
顾氏拦住了萧父,“二郎现在身体还很虚弱,需要静养。”
萧怀凝也站在了顾氏一边,由于宅子不大,为了方便照顾,顾白薇便将她扶回了自己的房间。
“阿凝,去熬些粥。”顾白薇吩咐道,“她睡一会儿就会醒来,这几天她应该都没怎么吃过东西,身体怎么熬得住。”
“好。”
睡在主屋的萧父一直在等萧怀玉醒来,但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没有动静,于是不顾妻子劝阻,闯进了顾氏的房间。
“她到底何时醒来?”萧父大声问道。
顾氏起身与之理论,并将萧父赶了出去,不甘心的萧父便朝屋内大喊。
争执声吵醒了萧怀玉,“阿兄。”萧怀凝见她要起来,急忙上前搀扶。
萧父见萧怀玉醒了,再次硬闯了进去,“京中的流言我都听到了,廷尉判了你处斩,是平阳公主救下了你,并将你带回了她所居的章华宫,公主既然能救你,那么是否也可以救下三郎?”
萧怀玉躺在床上没有回答父亲的问话,萧父有些急了,“三郎是你的同胞兄弟啊,你的罪,可是十恶不赦之罪,陛下都能赦免,如果平阳公主肯出手,也一定能救下他…”
“你儿子是什么人,也配公主出手相救?”顾白薇听不下去了,开始怼道,“他的牢狱之灾,难道不是他鬼迷了心窍,咎由自取吗?”
“若不是他,二郎何至于此?”
萧父听后很是生气,但是为了儿子,他并没有反驳顾氏,而是选择了忍耐,“二郎,从前许多事,是爷娘不对,可是眼下你弟弟遭了难,若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们怎么活,我知道平阳公主对你有情,只要你肯开这口…”
“够了!”顾白薇听不下去了,她知道现在让萧怀玉开口去求平阳公主,无疑是在伤口上撒盐,“天底下怎会有你们这样的父母。”
第237章 南征
萧父萧母见女儿始终没有表态,于是走到她的榻前跪了下来。
面对双亲如此,萧怀玉的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他们竟然可以为了儿子做到如此地步,尤其是将骨气看得极重的父亲。
“三郎纵有千万般错,也是你的嫡亲手足兄弟,作为长兄,你难道忍心看着他死在牢狱中,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萧父哀求道。
“二郎。”萧母跪爬上前握起萧怀玉的手,哭着喊道:“就算是阿娘求你,如果三郎有个三长两短,娘也活不下去了。”
萧怀玉看着双亲的态度,瞬间就湿红了眼眶,她抽出了自己的手,颤抖着哽咽道:“我被囚于廷尉狱之时,阿爷与阿娘,也曾为我如此求过人?”
萧父愣了一下,自两个孩子双双入狱,他打听得最多的就是儿子的下落。
听得萧怀玉与平阳公主的流言后,萧父便也想通过平阳公主将自己的儿子救出。
“你是立过战功的,就算有罪,朝廷看在你的功劳上,也会赦免于你,可是三郎什么都没有。”萧父解释道,“如果我们不想办法,他一个人在狱中,如何能度过。”
父亲的解释,让彻底她心死,“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在你们眼里,只有他才是你们的亲子,既如此,他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萧父听到女儿如此决绝的话,于是不再伪装的撕破脸,“你也姓萧,怎如此的狠心。”
“你弟弟的事,你若不肯出手,那我们谁都别想活了。”萧父起身撑着拐杖威胁道,“你以女子之身进入庙堂,已是犯了欺君之罪。”
萧父破罐子破摔的话,将屋内几人皆吓了一跳,萧怀玉抬起头瞪着父亲。
好在她们搬离了宅邸,此刻屋内没有外人,而王大武也回到了军中。
“为了一个儿子,搭上全家,甚至是全族的性命,二郎有你们这样的父母,真真是不幸。”顾白薇讽刺道,“不就是死么,对于一个遍体鳞伤的人,死又何难。”
说罢,顾白薇拿出一罐小药,“喝了它,你将再无痛苦,也不用整日再被这种人缠着了。”
萧父萧母见顾氏打开了药罐,着急的上前阻拦,“你这个疯女人,要做什么?”
顾白薇看得出来萧父萧母并不是真的不畏死之人,他们只是想通过这样的方法来逼迫萧怀玉妥协。
“不是不怕死么?”顾白薇冷笑道,“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早一点还能少受些苦。”
“二郎,你就这么由着她?”萧父不悦道。
“她说的对,早在狱中,我便已没了求生的念头,日日心惊胆战,害怕身份被戳破,还不如早日解脱。”萧怀玉顺着顾氏的话说道。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萧父骂道。
“那么父亲又是如何能说出那番话的?”萧怀玉反问,“拉着全家为你的好儿子陪葬。”
“好,就算你自己想死,不为我们,也要为你的妹妹着想吧。”说罢,萧父将萧怀凝推上前,他知道这才是萧怀玉软肋。
而萧怀玉也确实因为妹妹有所犹豫,萧怀凝看出了姐姐的为难,于是摸去眼泪走上前,在姐姐榻前蹲下,“如果阿兄觉得这样活着很累,怀凝并不害怕,阿兄可以做任何决定。”
这一刻,萧怀玉心软了,她抬起手拭去了妹妹眼角的泪水,“阿兄连累了你。”
“不。”萧怀凝摇头,“阿兄做到了当初的承诺,怀凝也来到了京都,看到了这世间的最繁华处与至美之物,已经没有遗憾了。”
“你们…”见威逼不成,萧父气得指着三人就要破口大骂。
“有人在吗?”
院中传来了声音,并且是呼喊的萧父,萧父只得撑着拐杖走出了屋舍。
庭院里人穿着宫中侍者的袍服,萧父强硬的态度瞬间转变,“贵人可是为我儿来的?”
在萧怀玉的坚持下,顾白薇与怀凝扶着萧怀玉下了床,发现来人竟是章华宫中平阳公主的贴身近侍鉴心。
“吾是奉平阳公主之命,前来转告二老。”宦官开口道。
萧父萧母对视了一眼,“平阳公主?”
“令郎虽在狱中,但无性命之忧,望二老安分守己,莫生妖尘,否则萧三郎性命不保。”宦官说道。
萧父萧母听后激动的落了泪,“也就是说我儿还活着。”
他们叩拜着天地,并对宦官连连道谢,“只要能救出我儿,萧家从今往后,都以公主马首是瞻。”
平阳公主的出面,十分迅速且有效的震慑住了萧怀玉的双亲。
宦官没有再理会萧父萧母,只是朝身后挥了挥手,便有几个侍从抬着箱子入院。
里面是一些衣服与钱财,“萧将军,这是公主命小人给您送来的。”
萧怀玉僵在原地,同样拥有前世记忆的平阳公主,又怎会不清楚萧怀玉的处境呢。
“公主都派人来看你了,你怎么还杵在哪儿不动?”萧父见萧怀玉没有反应,怕惹怒平阳公主,于是轻呵道。
她忽然开口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消融逐渐僵硬,“这算是施舍么?我该感激?可明明夺走这一切,害我至此的是…”
“二郎。”顾白薇理智的拉住了萧怀玉。
“我不需要施舍,还请将这些拿回去。”萧怀玉向宦官说道。
萧父听后急了眼,他害怕女儿的举动会害了儿子,“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他拄着拐杖走到宦官身前,“她刚从昏迷中醒来,还请贵人见谅。”
“我说的话还不够清楚吗!”萧怀玉突然怒吼道。
震耳欲聋的声音吓到了宦官,以及萧父,萧父本想开口斥责,却被萧怀玉抢了先,“你住口,否则我现在就让你儿子去死,从今往后,这个家中,轮不到你说话!”
萧父被彻底吓住,宦官挑起眉头,“我也是奉命行事。”
“你拿回去,她会明白的。”萧怀玉道。
宦官只好作罢,院中再次安静了下来,她无力的后撤了几步,随后被人稳稳接住,“二郎。”
※ ※ ※ ※ ※ ※ ※ ※
太康五年暮春,南中反叛,皇帝急召群臣商议,最终选定柱国大将军陈文泰为平南大将军,领军南下平乱,并以武卫中郎将林万晟为副将。
——楚宫——
“宣,武卫中郎将林万晟入殿觐见。”
“臣,林万晟,叩见陛下,陛下万年。”林万晟踏入勤政殿跪伏道。
“平身吧。”皇帝挥了挥手,“卿可知,朕为何召你来,又为何选你做副将。”
“柱国大将军虽是老将,然近些年身体欠佳,杀伐也不如年轻时候果断,陛下欲灭南中,固我大楚,臣蒙陛下器重,定不辱使命,为陛下一举荡灭南中。”林万晟再次跪伏表态道。
“大将军年事已高,行事不如年轻人果决,只因声望在,故为主将,你是名门之后,也在军中多年,所以朕相信你定能为楚国传来捷报。”皇帝勉励道,“朕听闻你与陈氏退亲后,便再未张罗过亲事。”
林万晟听到皇帝这番话,明白皇帝是要指婚,于是强压内心的激动,“臣在军中,只愿报效君王恩重,不敢思儿女情长。”
“卿也快至而立之年,待如何能一直不成亲呢,况且你父亲就你这一个儿子。”皇帝道,“此番南征,你若能得胜,朕便许你一个请求。”
皇帝话里有话,林万晟自然听得明白,南中此时造反,是因为看到了楚国朝政的混乱,以及连续的边关战争,早已耗光了国库。
在没有足够的钱粮支撑下,想要彻底荡平南中,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南中多瘴气,士兵不习惯于当地气候,军队尚未到达,便有折损,所以西南地区,一直未纳入版图,当年薛简也只是让其臣服。
“陛下器重,已是恩赐,臣不敢再要其他赏赐,唯愿以捷报报君恩。”
“好。”皇帝大喜,“朕在京都,等卿的捷报,届时楚国应该是喜上加喜。”
林万晟离开后,一旁的贾舟开口试探道:“陛下真的要将平阳公主许给林中郎将吗?”
“有何不妥?”皇帝侧头问道,“朕听闻他与陈氏退亲,是因为平阳,他是将门之子,以他的出身,若在边关立得功勋,招为驸马也未尝不可。”
“可是京中的流言,公主未必会肯。”贾舟说道。
听到流言,皇帝就来气,“平阳公主婚事,不可再拖了。”
※ ※ ※ ※ ※ ※ ※ ※ ——
——章华宫——
“今日朝会上商议了南中的战事,柱国大将军陈文泰重新出山,并以武卫中郎将林万晟为副将。”琦玉将今日朝中的消息如数罗列在册。
“陈文泰…”平阳公主侧躺在窗边的坐榻上,回想起了上一世。
“散朝之后,陛下还单独召见了林万晟,以灭南中为条件,许了他一个请求,”琦玉抬头又道,“南中战事…可需要安排人手干涉?”
平阳公主睁开双眼,“现在的南中,已不是从前那个南中了,皇帝许他,不过是想要收买人心。”
“公主,鉴心回来了。”
宦官踏入殿内,一脸匆忙,“公主。”
“萧将军将您送的东西…退回来了。”
平阳公主脸色忽暗,“知道了。”旋即挥了挥手。
“那些东西?”宦官抬起脑袋小心翼翼的问道。
“她既然不要,还留着做什么?”平阳公主出声轻呵,眉眼间尽是不快。
“喏。”
第238章 陈文泰的请求
——大将军宅——
朝廷的任命下来,陈文泰犹豫了许久,思索再三后,最终还是接了旨。
“朝廷以父亲为将,又另外安排了几个副将,以及监军,可见朝廷对父亲并不信任,父亲年事已高,安州之战所留下的伤还未痊愈,这一战,父亲一定要去吗?”陈妤担忧着父亲,朝中风云诡谲,短短几年,就有皇子、武将相继死于内斗。
巴陵侯之死的蹊跷,让陈妤十分警惕,尽管父亲交出了兵权隐退,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朝廷因为缺少有威望的将领统领,才重新启用父亲,这其中难保不会有其他阴谋诡计。
“楚国与南中对峙已有多年,当年是薛简将军平定的南中,但这些年,南中野心渐长,楚国北有燕,东有齐,可谓是四面环敌,我如今还能走得动,上得了马,如能有生之年,为国家平定南中隐患,死后也有脸面去见祖宗。”陈文泰说道。
“可是朝廷并不信任父亲,”陈妤继续道,“女儿听说,朝廷的亏空,已不能靠税收填补,又哪里来的钱财征战,将士们没有粮饷,南中之战,恐怕会十分艰难。”
“这是四大王与你说的吗?”陈文泰问道。
“兄长让我提醒父亲,多多提防陛下安排的人。”陈妤道,“南中之地有瘴气弥漫,士卒多不能适应,女儿是怕父亲…”
“我打了一辈子的仗,南中的情况我很清楚。”陈文泰打断道,“我最担忧的,还是你。”
“小林将军如今为陛下器重与信任,当初你们的婚事…”
“就算他平步青云做了大将军,女儿也不会幸福的。”陈妤反驳道。
“可是你总归是要成家的。”陈文泰不放心的看着女儿道。
“什么样的家?”陈妤问道父亲,“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女子…怎么会有家呢。”
陈文泰张口想说些什么,他十分明白女儿的心思,于是长叹了一口气,“阿爷知道你的心事,你与四大王的事,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连累了你,可他现在已经娶妻生子,我又怎舍得我的女儿去为妾呢。”
听到父亲的话,陈妤皱了皱眉,“兄长有她的抱负,如今这般也挺好,至少能够时常相见。”
陈文泰看着女儿,心里一直在犹豫着,“四大王,的确是个君子,你们自幼相识,你若能嫁给他,也许会是一段良缘,可惜为父醒悟的太晚,未能替你筹谋与争取。”
“就算父亲替我争取了,也未必真如设想般,妻子不过是一种身份,若没有真心在里面,这层身份只会成为桎梏,能在一起的两个人,不一定能够相守,有些人,终将离去,以亲人的名义陪伴,或许才能够永远。”陈妤回道父亲,她的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陈文泰皱着白眉,他坐在椅子上思考了许久,最终在临出征之前,他冒着受猜忌的风险,去见了彭城王李康。
※ ※ ※ ※ ※ ※ ※ ※ ——
——彭城王府——
陈文泰穿着一身银甲,甲片上满是划痕,彭城王李康得知柱国大将军来访,亲自出府迎接,并牵住了坐下的马匹。
“大将军出征在即,此时来找小王?”李康将陈文泰迎入府中。
“下官即将帅兵南下平乱,本不该在此时入府,惹人嫌疑,但朝中军备不足,人心涣散,南中的战事不容乐观,此战必然艰难,下官今日不是以将军的身份来见大王,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有求于大王。”
陈文泰最后一句话,让李康瞬间明白了来意,“大将军,我明白你的意思。”
“下官福薄,膝下只有阿妤这一个女儿,作为臣子,征战沙场,戎马一生,我无愧于国家与君王,但作为父亲,我愧对妻儿,走到今天这一步,位极人臣,我再无遗憾,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妤,大王与她自幼相识,应知道她的性子,如果下官遭遇不测,还请大王垂怜。”说罢,陈文泰起身向李康行了大礼。
李康惊的上前阻止,“大将军折煞小王了,自我年少离宫,一直是大将军在帮扶,这么多年,感激不尽,我早已将阿妤当做亲妹妹,即便大将军不说,小王也会照顾好她,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陈文泰有所顾虑,他看了一眼四周,并没有发现彭城王妃的身影。
“如果大王不弃…”
“大将军。”李康知道陈文涛接下来想说什么,所以提前打断了他,“朝中的争斗越来越激烈,康现在没有办法许诺这种事情,但是只要康还活着,就一定会保护好阿妤。”
李康的又一次回绝,让陈文泰明白了女儿的那番话,他从座上起身,向李康拱手,“小女,就托付给大王了。”
“大将军请放心,李康说到做到,决不食言。”李康道。
陈文泰走出了厅堂,李康亲自将他送出了王府,临上马之时,李康看着陈文泰的身影,总觉得有些不安,他快步走上前,牵住了陈文泰的马,“大将军。”
李康抬头看着陈文泰,“万望珍重。”
陈文泰却没有作出答复,他握紧缰绳,朝南城门离去,“驾!”
李康心神不宁的回到府中,却看见永宁公主正站在书房门口等他。
李康见到永宁公主先是一愣,随后问道:“念儿已经睡了吗?”
“郎君对于陈大将军的女儿十分不同。”永宁公主没有回答李康的问话,而是突然说起了陈氏。
“陈将军在我年少时曾伸出援手,这么多年也一直在支持着我,阿妤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将她当做妹妹,自然不同一些。”李康回道。
“不,这种不同已远超兄妹。”永宁公主却道,“彼此间有情,却不戳破,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郎君在顾虑什么?”
李康征在原地,良久之后才开口说道:“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你我的婚事,是两国之事,所以我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违抗。”李康又道,“你也是如此,即使反抗,最后也会被抓回,我能做的,便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照顾好你们母子。”
“可是郎君知道…”永宁公主似有些难以启齿,“自我入府,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李康不解,十分疑惑的看着永宁公主。
“郎君对念儿这般好,也是喜欢孩子的吧?”永宁公主试探道。
李康顿时明白了过来,“念儿生在彭城王府,那就是我的孩子…”
“不!”永宁公主却反驳道,“郎君心里其实都明白,这个孩子并不是…”
“不管他的父亲是谁,你是他的母亲,他是你的孩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李康打断道,“至于我,我并不在意这些。”
“可是我在意。”永宁公主近前一步,“他们越是说,我便越觉得…对不起你。”
“公主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被礼法所困,你我之间,本就是两国的利益胁迫,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包括我。”李康宽慰道,“有错的,是这些不公的规则与礼法,你才是这苦难中的最大受害之人呐。”
※ ※ ※ ※ ※ ※ ※ ※ ——
——竟陵郡——
在平阳公主的别苑暂住了几日后,身体有所恢复的萧怀玉便带着双亲以及妹妹启程离开楚京,回到了竟陵郡的家中。
路上又恰好遇到了陈文泰的出征队伍,听到阵阵马蹄,萧怀玉叫停了驴车。
前世,南中作乱是在太康九年,而陈文泰早已不在人世,未曾参与过南中之战。
她预料不到结果,但是知道南中蛰伏多年,是一块极其难啃的硬骨头。
“扶我下来。”顾白薇扶着萧怀玉向跋涉的军队靠拢。
“大将军,有一个年轻人求见,他自称是您的旧部。”
坐在马背上赶路的陈文泰,一眼就认出了不远处等候的萧怀玉。
他有些犹豫,毕竟武将的处境在当朝尤为艰难,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你们继续赶路。”陈文泰吩咐麾下亲卫领路,随后便向萧怀玉的方向驾马。
“驾。”
“怀玉,见过大将军。”
陈文泰并没有因为萧怀玉失势而轻看,他跳下马背,看着这个曾经自己最得力的部下,十分的惋惜,“朝廷如此待你,实是不公,”
“就算不是皇子,杀人偿命也是天经地义之事,朝廷赦免了我的死罪,已是开恩。”萧怀玉回道。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国家战乱不断,朝廷终会有再启用你之时。”陈文泰又说道。
萧怀玉看着苦心栽培自己的老将军,提醒道:“将军,南中之乱,可怕的不是敌寇,而是内争,将军一腔忠勇,然未见得人人都是如此。”
陈文泰咳嗽了几声,他的状态已经大不如从前,整个人都衰老了许多。
他拍了拍萧怀玉,“我知道。”便转身跨上了马,他拉住缰绳回头,“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薛公的影子,也许有一天你的成就会远超我与薛公,战场生死难料,如果可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怀玉明白,公与令爱曾救过怀玉,若能重返朝堂,必以死护佑。”萧怀玉做出承诺道。
听到答复后,陈文泰这才扬鞭离去,“驾。”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尽管陈将军也有诸多不妥之处,可至少是在为女儿着想。”顾白薇扶着萧怀玉说道。
第239章 陈文泰之死
半个月后
太康五年夏初,边关粮草出现短缺,又逢连日大雨,朝廷的粮草供给未能及时,加之西南瘴气,士卒无法适应当地气候,接二连三的病倒,战力大损,南中之一度战陷入僵局,然朝廷见陈文泰领兵多日,却迟迟未收复一城,于是下令催促出兵平乱。
四月下旬,陈文泰领兵攻打被南中占领的宁州,西南多山,城池易守难攻,且宁州之南,还驻扎着南中的援军,与诸将商议过后,决定分道夹击。
南方多雨,湿气极重,初到南中,陈文泰便复发了旧疾,不得已让副将林万晟领主力,自己则带着侧翼牵制宁州的援兵。
林万晟领兵至宁州城下,刚要攻城,却收到了侧翼牵制部队遇袭的消息。
“林将军,大将军在阻拦南中援军的山谷遭遇伏击,对方的兵力,是我军数倍之多。”
此时的林万晟,因为迫切立功,并没有分出兵力前往侧翼增援。
“宁州失陷已久,南中战事僵持不下,我军的粮草已经没办法做长久支撑,所以我必须速战速决,用一场胜利来鼓舞人心,我相信大将军也一定会理解我的。”随后林万晟下令攻城。
然宁州的防守异常坚固,城池还未攻下,侧翼便传来了噩耗。
经过三天的鏖战,楚军最终攻下了宁州城,但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为取得宁州的胜利,陈文泰率领兵马在山谷拼死抵抗,最终因为寡不敌众,麾下五千人马,几乎全军覆没。
“将军,大将军身中流矢,恐怕…要不行了。”士卒忍着伤口的疼痛飞奔入城传信。
林万晟站在宁州城楼上,看着残破的旗帜重新立在城头,又看了一眼城楼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对于陈文泰的伤势,他并没有流露出悲伤,“宁州已经收复,将捷报传回京都。”
“喏。”
随后林万晟才询问起陈文泰的情况,“大将军的情况?”
“我军与南中援军苦战两日,大将军的伤未能及时处理,伤口溃烂不能视,军医赶到时,已无力回天。”士卒哭着说道。
“牵马来。”林万晟骑着战马出了城。
陈文泰虽与林父是战友,而且还定下了姻亲,两家更是世交,但是对于林万晟而言,父亲是一个极陌生的存在,对于陈文泰,便更没有感情可言。
楚军营地里,将士们将重伤的陈文泰从尸堆中抬回,然还未至营中,便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等林万晟赶到时,只听得营中哀嚎一片。
“将军,大将军他…”士卒牵住了林万晟的马。
林万晟跳下马背,快步来到了人群中央,此时的陈文泰,身上已是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既不能阻拦,为何还要死战?”林万晟看向几个别将与校尉。
“是大将军下令不许撤退。”一个别将拱手回道。
林万晟将目光挪向他,发现面孔尤为眼熟,那别将也十分知趣,“岑州曲部别将郭鸿麟,见过林将军。”
林万晟愣了一下,因为郭鸿麟这个名字,曾与萧怀玉一同出现过,只是后来萧怀玉的名声渐盛,而那个当年与之齐名的校尉,就此被销声匿迹。
“我记得你,你不是进了南阳王府为友?”林万晟道。
“末将后来调去了北境,巴陵侯帐下,巴陵侯故去后,北境换将,末将又被调去了巴蜀,后至岑州为别将。”郭鸿麟回道。
此次平南的出征队伍,是从各地常备军抽调。
“大将军有旧疾在身,与敌军作战时,旧伤突然复发,以至于没有办法及时撤离,坐下马匹为流矢射中,最后…”郭鸿麟低下头,“是末将无能。”
林万晟看着陈文泰的尸体,对于他而言,主将的阵亡,或许是一件好事,但于国家,这无疑是一场重大的变故,“大将军以身殉国,传长史上表于陛下,派人将遗体,送回京都。”
“喏。”
“南中的战事不可松懈,此次出征的目的并不只有收复城池。”林万晟向军中将士道,“大将军为国捐躯,作为士兵,收起你们的眼泪,与我一同扫平南中,为大将军报仇!”
“为大将军报仇!”
※ ※ ※ ※ ※ ※ ※ ※ ——
——楚京——
捷报与陈文泰殉国的消息相继传回了京都,楚国朝廷前一刻还在为宁州收复而高兴,下一刻便听得了老将战死的消息。
“宁州军报!”
“宁州之战,大将军力阻南中援军,旧伤复发,不幸中流矢阵亡。”
高座于明台之上的皇帝,适才还高兴的脸色一下就黯淡了下来。
因为彭城王的缘故,他忌惮陈文泰,可同时又恐慌南中的战事,国家的状况,没有人比他这个君主更了解。
失去一个强有力的统领,这会对战事造成多大的影响。
“他的伤不是好了吗?”皇帝问道。
“文泰在安州受了极重的箭伤,箭簇穿骨,连走路都不太稳当了,只是一直没有声张和强忍着。”太尉曹寅悲伤道。
皇帝沉默了片刻,他似也感受到了悲痛,但不是因为陈文泰的死,而是因国家失去了一个强力的能将。
陈文泰与巴陵侯萧世隆,可称楚国双壁,自他二人之后,再难有武将能够与之并肩。
陈文泰的死,犹如晴天霹雳,让本就摇摇欲坠的国家,再度进入风雨当中。
“主帅的陨落,必然会影响士气。”作为国家最高的军事官,太尉收起失去同僚的悲痛,“眼下当务之急是南中的战事,宁州虽然收复了,但奎氏定然不会就此罢休,眼下需要选出一个有声望,并且身份不低的人前往南中主持大局,方能稳住。”
面对如此混乱的局面,皇帝头疼不已,“眼下诸卿觉得,由何人接替大将军为好?”
群臣左顾右盼,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讨着,而最靠御座的几个席座上,几个重臣似乎早已有了人选。
“朝中如柱国大将军这般的将领,几乎都已经老得再没办法上战场,曹太尉统管天下军务,无法抽身,依老臣看,唯有四皇子彭城王,最适合担此任。”丞相范离离席向皇帝奏道。
有了范离的牵头,群臣们相继附和,“诸皇子中,三皇子有疾在身,以四皇子彭城王为最年长,且又是能力最出众,还曾参与过安州之战,彭城王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由彭城王接替柱国大将军坐镇西南,定能重振军心。”
这些夸赞的话,在皇帝听来,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群臣越是拥戴这个儿子,他便越恐慌,尽管陈文泰已经死了,彭城王失去了这个最大的靠山,然他本身出众的能力,对于皇帝而言便是最大的威胁。
不仅在朝中赢得名声与拥戴,如今还要前往西南统领远征的边军,倘若彭城王真的立下军功,那么是否会得到军政两边的支持。
这是皇帝害怕且不愿意看到的,所以陈文泰的死,让他惶惶难安。
皇帝本想开口说什么,丞相范离又道:“陛下,边关战事危急,主帅人选一刻也耽误不得,论身份,论资质,没有人比彭城王更合适了。”
“是啊,陛下,宁州一战虽取得胜利,但我军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且近日连续大雨,粮草运输受阻,军心涣散,只有彭城王能安众将士的心。”太尉曹寅也道。
群臣的逼迫,让皇帝心中很是不快,可眼下战事迫在眉睫,他只得先应下来,“罢了,拟旨吧。”
“陛下圣明。”
※ ※ ※ ※ ※ ※ ※ ※ -
——大将军宅——
消息传回朝中后没多久,彭城王李康也得知了陈文泰战死之事。
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来不及多想,他便驾马出了府,往从前因为避讳而一直不敢去的大将军宅赶。
“吁。”
由于着急,李康被马镫绊住差点坠马,一路踉踉跄跄的进了宅邸。
“妤娘。”李康冲进了内院。
宅中的下人都识得彭城王李康,故而未做阻拦,任由一个外男闯进娘子的内院。
李康推开陈妤的房门,却见她坐在胡凳上一动不动。
“妤娘。”
陈妤回过头,双目早已红润,“兄长。”她哽咽的张开口,“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我的阿爷…”陈妤起身,声音越发的沙哑。
李康双眼恍惚,随后慢慢走近,“阿妤,对不起。”
陈妤听到后,差点晕厥过去,李康连忙上前将她的扶住。
她拽着李康的手,倒进了他的怀中,泪水也打湿了他的衣襟。
“他的旧伤根本就没有痊愈,为什么不听我的劝阻,一定要去呢。”陈妤的话里带着幽怨。
“对不起。”知道缘由的李康因为愧疚只能一遍遍道着对不起。
从兄长的愧疚中,陈妤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仍然止不住伤心,“我以后,就再也没有父亲了。”
“我之前,明明是很讨厌他的,他辜负了我娘,可为什么…我会如此难过。”
李低头康着她,却犹豫的不敢伸手回应,“若是难过,就放声哭出来吧。”
陈妤埋着头,双手拽住了他的衣袍,终于忍不住的恸哭了起来。
“大王。”宦官匆匆踏入庭院,来到门口提醒道:“朝廷派了官员入府宣旨,陛下已经任命您为征南将军了,您快些回去吧。”
李康松开陈妤看向屋外,听到这个消息,他似乎并不意外。
“阿妤,我先…”
就在李康想要出去时,陈妤却拉住了她的衣袖。
李康回过头,伸手擦去了陈妤眼角的泪水,“我答应过陈将军会照顾好你,就绝不会食言。”
如此,陈妤才松开手,李康遂提步往外走去。
“阿兄。”
李康闻唤回首,陈妤再次扑进了他的怀中,这一次,他不再像之前那般犹豫,而是心疼的抬起手将她揽入怀中轻抚。
“答应我,一定要回来。”陈妤抬起脑袋,眼里充满的乞求。
“好。”
第240章 李康的求情
——章华宫——
“林万晟攻下了宁州城,但是主将陈文泰却在牵制敌军火力时,身中流矢,不治身亡,西南陷入僵局,丞相范离与群臣纷纷推荐彭城王接任陈文泰之职,坐镇西南。”
夏日的午后,开始变得燥热,平阳公主慵懒的躺在竹椅上,旁侧摆着一盘解暑的碎冰。
对于陈文泰的死,她一点也不意外,“这群老东西,到死都在为自己选定的人铺路。”
“李康并没有立即接旨。”琦玉又说道,“朝廷的命令下来后,他就入了宫,向陛下请求重新启用萧怀玉为他的副将。”
平阳公主睁开双眼,深邃的眸子里,像能看穿一切,“看来陈文泰的死,并非偶然。”
“若李康的请求成功了,萧怀玉会倒戈到那边吗?”琦玉小心翼翼的问道。
“她不会。”平阳公主十分肯定道,“就算她不选择我,也不会倒戈李康与我为敌。”
“小人不明白,他分明对公主有情,既不想成为敌人,又为何不愿相帮。”琦玉难以理解道,这二人的纠缠之深,即便是外人都看得出来。
“有时候,人的选择不一定要跟随情感。”平阳公主道,“你们无法理解,那是因为你们是局外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其中的旁观者,如未参与进去,又岂知细末,所谓的迷,不过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旁人当然可以轻松的替你做出决定,因为受苦的,最终还是你自己。”
“她做任何决定,都是她心中的想法,我没有办法阻止,也不愿意。”
※ ※ ※ ※ ※ ※ ※ ※
——楚宫——
“陛下,彭城王求见。”贾舟踏入殿内奏道。
皇帝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李康脱去长靴踏入勤政殿,“臣李康,叩见陛下,陛下万年。”
由于李康是群臣推选出来的,而现在膝下的成年皇子,能够威胁到皇权的,也只剩下了这个儿子,所以皇帝并没有给李康好脸色,“朕听说,你没有接朝廷下达的任命?”
李康跪在御前缓缓抬起头,“臣不懂军事,以往出征,也只是跟随在大将军麾下,如今让臣接替大将军,臣恐怕不能胜任。”
“这是文武百官商议出来的决定。”皇帝道,“你是上过战场立过功的皇子,南中的战事,你应该听说了吧,作为李家的儿郎,岂能临阵退缩。”
皇帝虽然也不愿意李康前往西南,然战事紧迫,朝廷实在是选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比起心中对李康的忌惮,他更在意国家政权的安稳与统一。
“正是因为臣知道西南的战事关系到楚国的今后,故而不敢轻率,臣恳请陛下,重新启用已被革职的虎贲中郎将萧怀玉。”李康向皇帝请求道。
“四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皇帝重重拍响桌子,“你明明知道他是罪臣,岂可再次掌兵,朕早已经下旨,不会再启用他。
“萧怀玉的能力,朝野上下有目共睹,燕北之战,更是他献策才退的六胡,如此人才,岂能被埋没,臣请陛下为楚国计,给其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李康再次恳求道。
“为楚国计?”皇帝看着李康,他的眼里充满了不信任与忌惮,“他所犯之罪,足以诛九族,朕赦免了他的死罪,已是开了天恩,这场风波才过去多久,你今日之请,究竟是为了楚国,还是为了你自己,恐怕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
“陛下。”李康抬起头,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父亲并不信任自己,并且处处提防,“巴陵侯与大将军相继陨落,西南的战事,只有萧怀玉能平,臣所做,皆是为了楚国,绝无私心。”
“没有私心?”皇帝眯起双眼,“你如何证明。”
李康听到皇帝如此问话,于是解下头顶的冠冕,脱去衣袍,“臣愿用这一身爵禄做担保,恳请陛下启用萧怀玉。”
“只要陛下肯重新重用此能臣,西南之危便可解,臣愿用一死来谢君恩。”
“荒唐!”皇帝有些生气,“你想做什么,以性命相要挟,学文臣死谏,让自己做个大义炳然的君子,好让朕背负昏君之名吗?”
“臣不敢。”李康叩首,他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皇帝的疑心所致。
可这些行为,在皇帝眼里,却成为了逼迫,作为君王,他太在意手中的权力是否稳固,太在乎脸上的颜面了。
他想牢牢握住权力,却又不愿意为世人所诟病,所以编织与罗列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来掩盖他的昏聩之举。
“你不敢?”皇帝指着李康脱下的衣冠,“你若是真的不敢,今日就不会来此求我。”
“陛下。”李康寒心的大喊了一声,“就算陛下没有废黜臣,臣也无法与弟弟们争夺储君之位。”
皇帝突然愣住,他没有想到李康竟然会这样说,权力之争,让手足兄弟反目成仇,骨肉相残,可是谁也没有挑明,不敢戳破这虚伪的面皮。
“太宗皇帝时,曾定下规矩,五石散迷人心智,宗室子弟皆不得有染。”李康继续说道,随后他伸出手挽起袖子,“臣不敢欺君,请陛下派太医查验。”
李康的这一番话,让皇帝十分的震惊,在他的所知当中,这个孩子自小就展现出了与同龄人不相符的聪明睿智以及城府,无论做什么,李康都是众多皇子当中做的最好的,他就像一块碧玉,完美无瑕。
五石散在文人当中十分盛行,但是却在宗室当中被禁止,其原因便是五石散迷人心智,而最重要的,是此物男子服用后,不利子孙繁衍。
皇帝看着李康的样子,于是朝贾舟使了个眼色。
贾舟明白皇帝的意思,于是出殿唤来了当值的太医号脉。
太医入殿仅是瞧了李康一眼,便得出了结论。
“彭城王可有服用五石散?”皇帝问道。
为了让皇帝相信,太医还是为李康号了脉,早在入宫前,李康便饮了酒,并还加上了五石散,因此脉像极为混乱,“回陛下,彭城王体内,确实有五石散之毒,而且…”太医眼神犹豫看着皇帝。
“说。”
“毒已入骨。”太医重重叩首,“是长期服用所致。”
天子的御用太医,其诊断不会有假,皇帝挥了挥手,他看着李康,此时他眼中流露出的,并不是心疼,而是未解,“为了一个外臣,你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值得吗?”
“父亲还是不愿意相信,儿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楚国吗?”李康反问着皇帝,“就因为儿子的出身,所以父亲无法相信,也无法理解,可是父亲,儿子也姓李啊,是李家的儿郎。”
李康的眼里闪烁着泪光,而他的一番言论,也的确触动了皇帝。
但更多的,是从利弊中分析,因为重新启用萧怀玉的提议,李康并不是第一人。
在选定李康之后,太尉曹寅单独面见了皇帝,从安州之战开始,一直至燕北的胜利,萧怀玉早已累积起了自己的名声与威望,尤其是西北之战的以少胜多。
萧怀玉之名,在西北是能够媲美陈文泰的,纵观这些战争,自她从军以来,便没有出现过败绩。
然而萧怀玉的不听命,又让他十分的担忧,他太害怕朝廷会再培养出一个薛简与他对抗了。
“陛下,中侍中省安插在齐国的细作不久前传来了消息,齐国内部的动乱平息后,便开始加大力度整顿军政,今年还提拔了一些年轻的将领。”贾舟于一旁提醒道。
正是贾舟的话,让皇帝在犹豫不决中做出了决定,“好,但是他是罪犯之身,不可官复原职,平南之战,你可将他带在身边,但只可着白衣,将功赎过,若是他真的能够助你平定南中,朕可以考虑让他重新回到朝中。”
“陛下圣明。”李康叩首道。
“将衣冠穿戴好。”皇帝看着李康瘦弱的身影道,“君子,即便是头破血流,也不可乱其衣冠。”
“是。”李康将衣袍重新穿上,并戴好冠冕,“臣告退。”
“陛下,关押在诏狱的萧宝山…”贾舟忽然开口道。
皇帝低头思索了片刻,“他是关键的人证,陈文泰死后,朝中已经没有人可以接手东境了,齐国…终会有一战的,陈文泰在出征之前曾上疏说过,萧怀玉将会成为楚国抗齐的利剑。”
皇帝揉了揉额头,“先留着他吧。”
“喏。”
※ ※ ※ ※ ※ ※ ※ ※ ——
太康五年夏,楚国朝廷以四皇子彭城王为平南将军,调各郡常备军,共兵力三万,增援宁州。
——竟陵郡——
得到了皇帝的准许后,李康行军至竟陵做了短暂的停留。
萧怀玉带着妹妹回到了父母的家中,顾氏也一直跟着,由于父亲的腿脚不便,萧怀玉在身体康复后,再次拿起了锄头,将本已经荒废的田地重新开垦。
竟陵县的县令并没有因为萧怀玉的失势而挟私报复,反而在他落魄归家后,给与了更多的关照,还将先前萧父慷慨赠与乡亲的田地自掏腰包要回,以解一家人当下的燃眉之急。
“这锄头当真是放了许多年了,怎的就断了呢。”萧怀玉拎着一把断了的锄头回到田埂。
顾氏倒了一杯茶水,“你的身体才刚刚康复。”
“才不过两年而已,我竟已变得不习惯了。”萧怀玉看着自己磨破的双手摇头道。
“有才能的人,终归要回到那个位置的。”顾氏又道。
“如果…我再也入不了朝堂了呢。”萧怀玉看着顾氏说道,“你会跟着我在这儿过一辈子吗?”
顾白薇愣了一下,“当你得到过权力之后,你还会甘愿这样过一辈子吗?”她反问道。
听到顾氏的反问,萧怀玉低头笑了起来,“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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