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虎山行
面对李宣的刺激,平阳公主大笑了起来,“看来,是我高看了你,你和老东西一样,都是目光短浅,心胸狭隘之人,难怪你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如果不是你,我何至于此?”李宣怒吼道,“就凭一个李康吗,他的确是有能力,百姓们爱戴他,朝臣也拥立他,可是啊,就凭他母亲的出身,他也绝不可能成为储君。”
“所以我从未将他当作对手。”李宣又道,“偏偏是你,一次又一次的阻挠与破坏。”
“这一切难道不是你咎由自取?”平阳公主不屑道,“你未曾将李康视作对手,而我又何曾将你当做威胁。”
听到平阳公主的话,李宣彻底怒了,“是啊,你从未拿正眼看过我,你有强大的背景,你是嫡出的公主,一出生便受万千宠爱,所以我杀了你,即便最后便宜了李康,我也不亏。”
“大王,有人闯进来了!就在李宣的话音刚落下时,传舍外就冲进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好像是萧怀玉!”
在打伤阻拦的禁军后,萧怀玉不顾皇帝的召见,一人一马来到了楚川旁的传舍。
李宣本以为禁军能够拖延住萧怀玉,但却没有想到禁军统领因为钦佩萧怀玉为楚国所做的功勋,将其放走,而青骢的速度,也远不是一般的骏马能比的。
李宣彻底陷入了疯狂,而平阳公主之所以一遍遍刺激他,是因为知道萧怀玉一定会来,所以故意与之对骂拖延时间。
“给我拦住他!”李宣吼道。
然而话刚说完,几个伪装成官员的壮汉就从外院被扔了进来,就连门窗都被冲破了,鲜血直流。
李宣看着被扔入内的手下,心慌的拔出匕首,“去死!”
平阳公主则趁其分心时,拼尽浑身力气将之推开,并昏昏沉沉的向外走去。
李宣一把将其拽回,随后握着匕首朝她的喉间直直刺去。
平阳公主下意识的躲闪,并双手握住了李宣的手腕,然而迷烟在全身作用,她的力气不足以反抗。
李宣瞪着眼睛,加大了力道,锋利的匕首瞬间刺进了她的肩头。
隔着被打烂的门窗缝隙,萧怀玉看到了屋内这一幕,于是拼尽全力将阻拦的众人一枪挑飞,随后骑着青骢纵身一跃。
就在李宣想要拔出匕首再次戕害平阳公主时,马槊锋利的矛头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胸膛,他瞪着平阳公主,看着已经插入肌肤中的匕首,流着鲜血笑道:“谁也…别想活…”
鲜血顺着马槊锋利的枪尖滴落到了脚上,平阳公主看了一眼马背上的人,随后便因体力不支瘫倒。
萧怀玉拔出马槊,迅速翻身下马接住了即将倒地的平阳公主。
“你还是来了。”平阳公主伸手抚上萧怀玉冷漠的脸。
“这就是公主想要的答案?”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的人,以及血泊中断了气的尸体。
“我说过,我会让你做出选择,你内心的选择。”平阳公主道。
萧怀玉忽然笑了起来,“没有想到,重新来过,公主一点也没有变。”
“你说我不曾变,那么你呢?”平阳公主反问,“萧郎。”
“是,以我的命,换他的命,从而铲除一个重要的威胁。”萧怀玉道,“怎么看,都是一笔有利的买卖。”
平阳公主听后,心中很不高兴,遂一把推开了萧怀玉,但还没走两步便又晕厥了过去。
萧怀玉从背后抱住了她,她看着平阳公主逐渐不对劲的唇色,旋即拨开了伤口处的衣物。
平阳公主见她拨弄自己的衣物,便伸手阻止,但受伤的她又哪里掰得动萧怀玉。
就这样,伤口被揭开,渗出的鲜血是暗红色的,萧怀玉看着掉落在地上的匕首,皱眉道:“匕首上有毒。”
“不用你管。”平阳公主再次推开了萧怀玉的手,然而萧怀玉却突然瞪了她一眼,并限制了她的行动。
这样的眼神,还是平阳公主第一次看到,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撇过头去。
萧怀玉便轻轻蹲下,让平阳公主躺在自己怀中,不顾伤口上还残留着剧毒,替其将毒血吸了出来。
伤口再次受到触碰的疼痛,让平阳公主无法忍受,她死死攥着萧怀玉的衣襟,想要推开,却又不敢。
她看着俯身在自己身前的人,心中的想法也越来越复杂,正如萧怀玉所说的那样,她所做的一切,不过都只是利用。
李宣才是那个最强劲的对手,至于李康,其母亲的身份,永远不可能被皇帝立为储君。
萧怀玉杀了皇子,便难逃一死,更何况还违抗了皇命。
本可避免这一切,可是,明明知道结局的萧怀玉,却还是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如她所料。
“在这里。”追赶萧怀玉的禁军很快就赶到了传舍。
“怎么回事?”禁军统领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因为打斗而破损的屋舍。
李宣死后,剩余的侍从纷纷逃走,只留下了满地狼藉。
很快,一众禁军便看到了门口的那一幕,虎贲中郎萧怀玉正抱着一个女子,似乎在亲吻。
待走近之后,才发现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皇帝之女,平阳公主。
而旁侧还躺着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年轻男子,以及一个面色发紫的女子。
“公主?”从平阳公主的气色上看,显然是中毒的迹象。
统领翻看了男子的尸体,惊得后退了几步,并瞪大了双眼,“竟陵王?”
而面色发紫的女子则是平阳公主的贴身侍女,章华宫的女官,统领目瞪口呆看向萧怀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竟陵王欲谋害吾,中郎将…是来救吾的。”平阳公主忍着疼痛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便晕了过去。
“不能进去!”院外响起了争执声。
“我是萧将军的军医。”
就在萧怀玉在平阳公主昏厥后想要抱起送医时,顾白薇带着药箱出现在了她的身侧。
还没等萧怀玉开口,顾白薇便放下药箱拾起了那把带毒的匕首,进行检验。
随后又看向被萧怀玉吸吮过的伤口,“毒性尚未蔓延至心肺,死不了。”
萧怀玉听后似松了一口气,顾白薇看着她嘴角上的乌血,旋即拿出了解毒的药塞入了她的口中,并说道:“你知不知道毒从口入,比这危险多了,这药不能完全抑制毒性,一会儿回去…”
“我回不去了。”萧怀玉打断道,空气安静了片刻。
顾白薇听后一怔,整个双手都在颤抖,但她仍然继续为平阳公主诊治着,并将解毒的药喂给了另一侧的琦玉。
萧怀玉看着顾白薇忙碌的身影,忽然想到了平阳公主当初提醒她的话,那时,她是起了疑心的,而以顾氏的聪慧,又岂能察觉不到。
如今看到她所做的,便觉得自己的怀疑实在是不该,“抱歉。”她向顾白薇说道。
“用不着跟我道歉,这是你的选择,承担后果的,也是你自己。”顾白薇回道,“既然你都知道结果,还依旧做出了选择,那么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你最该道歉的,是那些在意你的家人。”
很快章华宫的人马也赶到了传舍,顾白薇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口,为防止毒性扩散,她不敢耽搁片刻,于是起身说道:“把她抱上马车吧。”
萧怀玉照做,将顾白薇与琦玉分别抱进了章华宫驶来的马车。
回过神来的禁军统领,待这一切结束后,便下令将萧怀玉抓捕。
“萧将军,烦请走一趟。”禁军统领道。
萧怀玉解下腰间的佩刀,被禁军带回了楚京,但等待她的,并不是皇帝的召见,而是廷尉狱。
因为当皇帝得知萧怀玉不顾皇命,公然打伤禁军离京后,雷霆震怒,于是下令将其直接打入廷尉狱接受审判。
就连曹寅以萧怀玉所立军功代其求情,都被皇帝重重斥责了一顿,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打伤禁军已是事实,在君王眼里,这便是谋反之罪。
“你们谁也不必替他求情,他隐瞒提前归京之事,又违抗朕的召命,打伤了禁军,如今还杀了朕的皇子,便已经失去了做臣子的本分。”皇帝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这是谋反啊!”
燕北的胜利,本是九州的喜事,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接二连三的噩耗。
自己最看重的臣子,杀了自己想要培养的儿子,朝中的局面,也要因此而晃荡。
“陛下,当时情况紧急,竟陵王将平阳公主骗至传舍,将其刺伤,欲害其性命,且公主的随侍女官身中剧毒,皆为竟陵王所害,是萧中郎将赶过去,才救下了公主。”禁军统领将萧怀玉一路上的转述的解释原原本本的说给了皇帝。
皇帝听后,不但没有因为儿子的死悲伤,以及女儿受伤而担忧,反而冷笑的质疑道:“当真是巧啊,他刚回来,就碰到了这种皇室手足相残的荒谬事,几乎每次平阳遇险,都有他的身影。”
“难道这些都是巧合?”皇帝皱眉道。
“一切因果都有迹可循,陛下可以等公主醒来再做裁决。”丞相范离进言道。
皇帝按着额头,平阳公主与李宣的恩怨,从上次他就已经察觉,只是如今还牵扯进了一个武将,事情也变得复杂了起来,“这件事,未彻底查清之前,不得向外泄露。”
“喏。”
随后皇帝从座上起身,“贾舟。”
“陛下。”贾舟弓腰走上前。
“去一趟章华宫。”皇帝走出大殿道。
“喏。”
作者有话要说:
琦玉是忠仆,平阳重生不可能不知道的。
只是本在计划之内的事,出了一点意外(可以理解为,下毒的茶被做的手脚,成了假毒,但是琦玉却喝到了真的毒,也就是局中局中局)
第222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
——章华宫——
一路上,顾白薇都在替平阳公主处理伤口,直至章华宫,平阳公主体内的毒素都已被放出,遂开始着手救治琦玉。
在药物的作用下,毒性的扩散被成功抑制住,但琦玉比平阳公主先中毒,又是从口入,故而要严重许多。
原本章华宫是要求将平阳公主与琦玉分开救治,但顾白薇治病救人却从不分尊卑,并且琦玉的毒,不能耽搁一点,所以她实在无法抽身辗转两地。
就在顾白薇替琦玉处理身上的毒素,取针放血时,中毒较轻的平阳公主逐渐从昏睡中醒来。
伤口的疼痛让她汗流不止,醒来后她便看见不远处躺在竹榻上的琦玉,以及榻前为她诊治的顾氏。
顾氏的出现,让她有些许恍惚,但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已经脱险,“她怎么样了。”平阳公主看着顾氏的背影开口问道。
“死不了。”顾白薇回答的很冷漠。
“我问的是她。”平阳公主再次道。
“公主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顾白薇又道。
“为什么?”平阳公主沉默了片刻,看着顾氏,眼里充满了疑惑,“是她让你来的?”
“她倒是想让我来,却又不敢,所以孤身一人,是我自己要来的,在她走后。”顾白薇说道。
平阳公主再次陷入沉默了,答谢的话她说不出口,“这份恩情,章华宫会记下。”
“公主欠的恩情,不止是民女的吧。”顾白薇说道,“我救你,完全是因为她,所以我的要求也很简单,那就是她不能死,至于其他,我根本就不在乎。”
“你的恩情,我可以还,但这种事,我无法保证。”平阳公主回道。
“你们所中的毒,非一般的毒,如果我不继续出手,那么楚国皇室,又要多一场丧事了。”顾白薇忽然阴冷着威胁道。
“这里是章华宫,还从没有人敢威胁我,你不怕死吗?”受到威胁后,平阳公主也冷下了脸色。
“死,是一件值得可怕的事吗?”顾白薇反问,“对于一无所有的人而言,活着,远比死了痛苦。”
平阳公主听着顾氏的回答呆滞了片刻,从她的谈吐,以及说出的话,让她更加确定了,顾氏并非一般人,而她接近萧怀玉,也一定是带着某种目的的。
“六娘。”一道慈祥且带着着急的声音传入殿内,打破了这份突然的寂静。
“皇后殿下到!”
郑皇后听到平阳公主遇险,第一时间就出了宫,临近平阳公主的寝宫,步子明显加快了许多,便是连皇后的威仪也不顾了,此刻的郑皇后,只是一个牵挂女儿的母亲。
“六娘。”当她看到气色惨白的女儿后,心疼的走上前,并自责的说道:“吾竟然没有想到那李宣会有如此大胆,敢对你下手。”
“母亲,女儿没事。”平阳公主安抚着母亲。
郑皇后俯下身,拨着平阳公主凌乱的青丝,“太医,太医。”旋即喊道。
太医挎着药箱进入寝殿问诊,当他得知平阳公主所中之毒,与查探脉搏后,竟惊的瞠目结舌。
“公主可是在下官来临之前接受过诊治?”一直负责为郑皇后的老太医开口问道。
平阳公主遂将目光看向了一侧正在为琦玉诊治的顾白薇。
见是个女子,还是个年轻女子,老太医更加吃惊了,他看着顾白薇为琦玉排毒的方式,过于大胆,于是忍不住问道:“这是公主身侧的良医吗?”
“她是虎贲中郎将的军医。”平阳公主道。
老太医眼睛一亮,“如此年轻,就有这样的胆识与医术,其师一定不凡。”
郑皇后担忧女儿,所以便不耐烦的打断道:“陈太医,公主的伤?”
“回皇后殿下,那位军医的医术了得,公主的毒已被逼出,只需静养些时日便可痊愈养。”太医拱手回道。
郑皇后遂将目光挪向了顾白薇,“顾娘子。”章华宫中替顾白薇打下手的女官轻声提醒道。
顾白薇只得停下手中动作,走上前行礼,“民女顾氏,叩见皇后殿下。”
“你救了吾的女儿,你想要什么赏赐?”郑皇后慈祥的问道。
“民女不要赏赐,民女只求朝廷能够调查清楚传舍中发生的事,不要冤枉与错杀了良臣,民女跟随萧将军四处征战,她身上的每一处伤,民女都清楚,这些伤,是为了这个国家与君主所负,她不该受冤,朝廷也不能这样对她。”顾白薇叩首道。
榻上的平阳公主听到顾白薇的这番话,不自觉的挑起了眉头。
“这件事牵扯到太多,非吾能做主,但吾会尽可能的劝谏陛下,毕竟中郎将之才与功,楚国上下有目共睹。”郑皇后对于萧怀玉也是极其赞赏的,自第一次于狩猎中相见,而后又听闻屡立战功,便也有心招为平阳公主的驸马,只不过,她向来是顺从女儿的,不忍她受丁点委屈,所以当平阳公主不愿成为皇帝笼络大臣的棋子时,她亦是站在女儿的身侧,“陛下对于中郎将也十分器重,想来不会偏颇任何人。”
郑皇后的话音刚落,她们口中的,这个国家的主人就出现在了她们眼前。
“陛下至!”
平阳公主强撑着坐了起来,郑皇后扶起女儿后便动身来到门口迎接。
“陛下。”
“平阳怎么样了?”皇帝踏入殿内开口问道。
“太医已经把脉,说毒素已清。”郑皇后回道。
从宦官的通传到皇帝真的踏入殿内,并开口说话,那道中气十足且浑厚的声音,让顾白薇为之一怔,神色也开始跟着有所变化。
她候在一侧,当其他人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直视君王时,顾白薇却小心翼翼的抬了自己视线,看着一步步入内,容颜逐渐清晰的皇帝,她的眼神也逐渐变得阴冷,然等皇帝开口说话,她便又低下了头,生怕被其瞧见。
“没事就好。”皇帝走到平阳公主身前。
平阳公主想要起身行礼,但却被他制止,“安心养伤罢。”
“竟陵王李宣竟敢毒害公主,他们可是亲手足,陛下难道不惩治吗,而将救下公主的功臣打入廷尉狱。”郑皇后趁机说道。
“竟陵王的事,自有宗正寺来宣判,至于中郎将,朕将他打入廷尉狱,是因为他身为人臣不听宣调,并打伤了禁军。”皇帝说道,他并没有将萧怀玉杀害自己儿子之事列为罪条,但皇后的过问,显然让他不悦,“就凭打伤禁军,他就算是死在那些禁军刀下,也不为过。”
“可是妾却听说中郎将是得知平阳遇险,情况十分紧急,而禁军不肯放宽时限,所以他才不顾皇命出手打伤了禁军的。”郑皇后说道,“而事实也是如此,如果没有他,那么陛下现在还能看到自己活着的女儿吗?”
听到皇后再次为萧怀玉求情的话,皇帝顿时拉下了脸色,“内廷不得干政,而中郎将是外朝臣子,此事自有朝廷审理,皇后是想僭越吗?”
“妾不是以一个皇后的身份求陛下,而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为自己的女儿说句话。”郑皇后失望的向皇帝说道。
可是这在皇帝看来,违抗自己的命令,也就是藐视至皇权,而皇权是至高无上,且不可被挑战的,而他的帝王心,也不会因为平阳是他的女儿就此软下。
因为在君主的眼里,皇权,远比儿女的性命更重要。
“你是一个母亲,同时也是这个国家的皇后,有些事情,你应该明白。”皇帝冷冷道,“在天家,永远是以秩序为先,从你嫁进王府那一刻开始,就应该知道。”
郑皇后还想说什么,却被平阳公主劝住,她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从一开始就算好了结局。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可是当萧怀玉真的入狱后,她的心跳,却越来越急促,并充满着不安。
因为郑皇后的求情惹怒了皇帝,所以他并没有在章华宫停留多久。
在平阳公主的宽慰下,郑皇后也离开了章华宫。
此时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平阳公主的气色在顾白薇所用药物的调理下逐渐恢复。
“她为公主吸去了伤口上附着的毒素,如果不及时处理,也会毒发的。”处理完琦玉的伤,顾白薇将药箱整理好,准备离开章华宫,临走时,还留下了一只小罐。
平阳公主没有阻拦顾氏的离去,而是看着桌上的罐子陷入了深思。
※ ※ ※ ※ ※ ※ ※ ※
——廷尉狱——
马车停在了大狱的石墙底下,赶车的年轻人停稳之后便跳下了马车,又回身将车内的女子扶下,“公主。”
楚京的夜晚,寒冷无比,平阳公主裹紧外袍下了马车。
廷尉署坐落在楚京城西,靠进城墙的地方,廷尉狱乃是关押犯罪朝臣的天牢。
凭借皇室的身份,平阳公主很快就进入了大狱。
同样的夜色,同样的地方,同样的环境,这一幕,在平阳公主跳下马车时,尤为的熟悉,甚至脑海里闪出了一丝有关于牢狱的记忆。
那是她记忆中缺失的一部分,那夜过后所发生的事,平阳公主已完全想不起来了。
而现在来到廷尉狱,让她再一次想起前世的种种,可记忆缺失的部分究竟是什么,她始终想不起来,而萧怀玉也不愿陈述,并且一直在疏远她,可当她真的遇险,却又奋不顾身的赶来。
这样的纠结,仿佛在爱与恨中挣扎。
平阳公主顿步在狱门前,她看着这座青砖堆砌成的牢狱,是否上一世,萧怀玉也曾入过狱,而原因,也是因为她。
带着这些疑惑,平阳公主踏入狱中,奇怪的是,此前她并没有亲自来过这种地方,但她却知道萧怀玉被关押之地,并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就连她自己也在心中疑惑自己。
来到囚牢前,她找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随后左右挥了挥手,独自迈了进去。
干净的靴子踩在湿漉的地砖上发出了声响,听到动静的萧怀玉缓缓抬起了头,见是平阳公主便又低了下去,她的气色,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应该是顾氏的缘故。
平阳公主驻足在离牢门两步距离的地方,她看着萧怀玉,“你明知道结果,为什么还是要来?”
“公主明知答案,为何还要问呢。”萧怀玉回道。
“听你亲口承认一句,就这么难吗?”平阳公主挑眉道。
“公主的目的达到了,还想听到什么呢?”萧怀玉抬头道,“我甘愿去死吗。”
“为什么,我不明白。”平阳公主近前一步,情绪逐渐失控,“你做出了选择,却不肯低头。”
“你不怕死吗?”
萧怀玉抬起双眼,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请…”她哽咽着拱起双手,重重拜下,“公主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如果平阳公主没有记忆,也会比上一世更动情。
因为上一世萧怀玉在底层的时间久点,接触也少点。
人是很奇怪的东西,对于万分主动并送上门来的反而不珍惜。
抛开身份,平阳也只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罢了。
至于顾,不会有人突然出现,并无所求的对你好,有所求,才会有所为,她其实也在推动事件的发生。
第223章 破镜
这些熟悉的话,像针一样,狠狠扎进了平阳公主的心中。
“你抱着必死的决心,不愿低头,是因为讨厌我,还是因为恨我呢。”平阳公主问道。
然而萧怀玉却不做回答,平阳公主再次挑眉,“你背叛不了你的内心,可你同时也无法接受一个这样的我,对吗?”
从萧怀玉的种种举动,以及回想到上一世,平阳公主似乎猜到了什么。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的为人你应该清楚,这条路,绝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可以踏入的,我也绝不会被情感所羁绊,如果你无法接受,那么求死,即是解脱。”平阳公主又道,“我也就可以对你所做的一切,合理的说通了。”
萧怀玉听着平阳公主的话,逐渐睁开了眼睛,“这一切,都是我自愿,所以无论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我都接受。”
平阳公主站在原地呆愣了许久,最终,她缓和了语气,“我想利用你铲除李宣是不假,但却从未真的想让你死,不管你信不信。”随后她弯下腰将顾白薇给的药放在了青砖上,“这是顾氏给你的药。”
原本,她踏入此地,便已是动了恻隐之心,齐燕未灭,萧怀玉还有可用的价值。
而以她所立的功勋,只要自己出手,便可化解那谋反之名,并拉到自己阵营当中。
朝中的舆论,以及群臣,也都会站在萧怀玉这一侧,至于皇帝的狠心,平阳公主也有办法解决。
然至平阳公主离开,萧怀玉都始终不肯低头,似乎从被利用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心,便彻底死去。
就在平阳公主生气出狱时,阴暗的牢房中来了几个不速之客,他们穿着宦官的衣裳,是从宫中而来。
而面孔也十分熟悉,几个宦官见到平阳公主也十分吃惊,“公主。”
但他们没有多言,而是在行礼过后,匆匆进入了大牢。
来人是中侍中省的宦官,亦是皇帝身边的近侍,给事中王桢,这熟悉的一幕,瞬间勾起了平阳公主的记忆。
狱中对质,二人最终不欢而散,宦官的到来,宣判了狱中人的死刑,第二天,廷尉狱中就传出了那位不可一世的神将死讯。
她的心,已经悲痛到无声,整个人都麻木得只剩下一副躯壳,如同行尸走肉。
平阳公主仿佛想起来了,想起了萧怀玉的结局,她猛的回头,“王桢!”
宦官的名字回响在牢狱中,引来了一些囚犯的目光。
被吵醒的囚犯们,见到皇室宗亲的身影,求救之声也随之响起。
“是平阳公主。”
“公主,救救我们吧!”
他们曾经都是朝廷命官,有些是因罪入狱,还有些则是受人牵连,以及惹怒了皇帝。
求饶声盖过了呼喊声,平阳公主遂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中郎将。”在狱卒的带领下,王桢来到了关押萧怀玉的牢房。
这熟悉的声音,也让萧怀玉为之一颤,“这么快吗?”
“什么这么快?”王桢不解,“我是奉陛下之命,前来询问中郎将一些事情的。”
宦官的话让萧怀玉抬起了头,此刻她才想起,现在还是太康五年,齐国未灭,燕国也并非苟延残喘。
国家正是需要用人之际,而她作为功臣,皇帝自然不会轻易下死命令,她低下头苦笑了一番。
“传舍之案,涉及了一位皇子与一位公主,所以出动了宗正寺,而这期间的最关键,就是中郎将的弟弟,他无官身,也无功名,遂押入了地牢,今夜又移至中侍中省,交代了全盘事宜,陛下得知后,差我来询问中郎将,以核对真伪。”王桢说明了来意。
“王给事,是公主。”身侧的小宦官踮起脚轻声提醒道。
王桢回过头,恭敬的行礼道:“公主。”
平阳公主与萧怀玉一样,以为王桢是来赐毒酒的,但从他的问话中可以得知并不是,至少目前,皇帝还没有赐死之意。
平阳公主的突然折返,也让萧怀玉一惊,因为上一世,宦官入狱赐下毒酒,直至她喝下,也不曾见平阳公主回头。
二人再次对视了一眼,王桢深知这位公主的厉害,也听闻过关于这二人的流言,于是小声说道:“公主,小人只是奉命来问些话的。”
平阳公主没有说话,安静了片刻后便转身离开了廷尉狱。
几个宦官也松了口气,“大半夜的,平阳公主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王桢则是将视线挪回了萧怀玉身上,并轻声呵斥了左右。
自平阳公主折返后,王桢接下来的问话,语气温和了不少。
“萧将军,此事关乎于您自身,所以还望如实告知。”
※ ※ ※ ※ ※ ※ ※ ※ ——
一个时辰前
——中侍中省——
传舍之案发生没多久,萧宝山便被宦官带进了中侍中省。
这一切,都在平阳公主的安排之中,萧宝山作为参与者,也是平阳公主派人透露的消息。
当宫中来抓人时,萧父萧母苦苦哀求,“求求几位官爷。”
他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唯一的儿子身上,听到他犯罪,说什么也不相信,甚至将皇帝赏赐给他们的所有珍宝都拿了出来,想要贿赂宦官救下儿子。
宦官们却并不理会,还将一箱珠宝打翻,“你儿子犯的罪,就算是丞相之子,也照样要入狱。”
萧母听后,当即晕了过去,萧怀凝扶住母亲,“阿娘。”
“你到底做了什么?”萧父将视线挪向儿子。
萧宝山蜷缩在桌边不敢说话,宦官便又道:“不止他,你的长子也犯了死罪,已经打入了死牢。”
听到这句话,萧宝山惊得抬起了头,他似乎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萧父听后,差点没缓过来,随后,不知事情真相的他,以为是萧怀玉私自回京触怒了皇帝,于是破口大骂道:“我就知道,她不按规矩行事,迟早要害死全家!”
“可我的小儿子是无辜的呀?”萧父又上前说道。
“你的小儿子是无辜的?”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入内。
“顾姐姐。”萧怀凝泪眼汪汪的看着走入内的顾白薇。
她看了一眼晕倒的萧母,确定无事后将身上的药箱放下,“你的长子之所以入狱,全是因为他!”顾白薇指着萧宝山,“你作为父亲,竟然只会一味的偏袒,到现在还不相信。”
“什么?”萧父如同晴天霹雳。
“竟陵王李宣死了,若不是他利欲熏心,受人挑唆与指使,你们家又怎会牵扯到这种案件上来。”顾白薇瞪着萧宝山道。
“竟陵王死了?”萧宝山惊起,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
同时受两个人指使,并拿到了双方的好处,如今其中一方死了,被卷入了这桩惊天大案,死人再无法庇佑他,想要活命,就只能依靠另一方。
“当然,不然你以为中侍中省的人为何要抓你。”顾白薇回道。
“你是何人?”宦官见顾白薇气度不凡,于是问道。
顾白薇却没有回话,只是说道,“平阳公主也因此中毒受伤,我刚从章华宫回来,公主已无大碍了。”
听到章华宫,那宦官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也不再为难她。
顾白薇的话里藏着其他的意思,萧宝山还不算太蠢,自然听得懂,于是便向宦官求证道:“她说的是真吗?”
“什么?”宦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萧宝山便上前一步,“竟陵王怎么会死呢,他答应我事成后就给我官职,超越我兄长的官职。”
萧父听到儿子亲口说出的话,气得举起了拐杖,“真的是你…你?”
这一次,萧父毫不犹豫的打了下去,“你是想把我们全家都害死吗?”
萧宝山一把握住了父亲的拐杖,“还不都是你,要不是你,我怎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凭什么她能当上将军,我却要接受她的施舍,她的位置,本就应该是我的!”
“你,你…”萧父指着萧宝山,整个人都在颤抖,最后竟被气晕了过去。
“阿爷,阿爷。”萧怀凝措手不及的扶住了父亲。
顾白薇看着这家人,没有丝毫的同情,若不是萧怀凝开口祈求,只怕她会就此离去。
萧父的偏心,她看在眼里,若不是萧宝山亲口承认,恐怕萧父也不会相信顾白薇的话。
“好了,有什么话,等到了中侍中省再说吧。”宦官遂将萧宝山带离了萧宅。
醒来的萧母想要追上去,却发现丈夫已不省人事,“郎君。”
“这个,给你爷喂下去。”顾白薇将药递给萧怀凝。
萧怀凝感激涕零,照顾父母的同时,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姐姐,“顾姐姐,我阿兄她到底怎么了?”
从顾氏进门看到争吵与说出事实,到萧宝山亲口承认犯事,萧怀玉的父母双手,没有一个过问与担忧她安危的。
萧父的愤怒与打骂,也只是因为儿子的做法即将连累全家。
顾白薇将萧怀凝搂进怀中安慰,她知道,在这个家中,一无所有的萧怀凝,如果没有萧怀玉的照拂,只怕会更加艰难。
“相信你阿兄,她不会有事的。”顾白薇伸出手替她擦拭着眼泪,并安抚道。
※ ※ ※ ※ ※ ——
——章华宫——
平阳公主返回章华宫的当夜便做了一场噩梦,梦中所见,正是她记忆中缺失的那部分。
极尽温柔的缠绵过后,是一场血雨腥风,这场雨带走了萧怀玉的一切,包括性命,同时也带走了平阳的心,但却成就了一个开创千古的女帝。
当雨停歇,那颗死寂的心,就只剩下了疼痛,冰冷的躯壳最终坐上了那把象征着最高权力的椅子。
椅子上还流淌着天下万民的鲜血,以及至亲与挚爱的血。
她握着权力,拥有了天下,然余生中,只剩下寒冷与孤独。
“东皇呈瑞,千秋万岁,大楚隆昌,陛下万年!”
在这充满威严的登基仪式上,她首先想的恭贺之词,竟是那天在狱中,与萧怀玉冷眼相对时,从她口中所听到的。
“罪臣萧怀玉在此提前恭贺,大楚皇帝陛下。”
“千秋万岁!”
第224章 梦醒
“不。”
“不要!”
平阳公主从噩梦中惊醒,在这春寒之际,她却因惊吓而满头大汗。
此时,天已经亮了,但窗外仍是朦胧一片,楚京城上空的乌云,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平阳公主的寝殿内更加的阴暗,听见动静的侍女急忙推门入内掌灯。
平常这个时候,琦玉已经过来关切了,但是今日殿中却异常安静。
直到侍女掌灯,平阳公主才反应过来是一场梦,一场无比真实的梦。
而现在,梦境中的一切,正在上演,只是还未到结局之时,她的心中,隐约生出一丝不安,平阳公主掀开被褥一路小跑跑出了大殿,连靴袜都未穿。
“公主。”几个侍女吓得拿起衣物出殿追赶。
地上的寒冷,从脚掌传遍全身,她却好像感受不到一样迈着快步走下台阶。
宫殿石阶要比室内的木板更加冰冷,也许是走得太过急切,平阳公主从石阶上滚落。
“公主。”侍女们追上前将其扶起,“您身上的伤还未好,这要是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备车,廷尉狱。”平阳公主撑着膝盖起身,眼神坚定道。
章华宫当值的宦官与宫人不敢违背,平阳公主便坐上了马车前往廷尉。
侍女们在车内替她穿好衣袍,又擦拭了脚掌裹上靴袜。
马车刚停,平阳公主便火急火燎的往狱中跑去,刚刚换值的狱卒欲阻拦她入内,却被她呵退。
“这里是廷尉狱,没有…”
“滚开!”平阳公主的眼神充满了杀气,她已没有耐心在这里与人解释。
几个识趣的狱卒赶忙过来将同僚带走,并小声提醒道:“平阳公主的路都敢拦,不要命了?”
“小心送你去长秋寺当阉人。”
“啊?”狱卒吓得连忙躲得远远的。
平阳公主一路小跑来到了昨夜关押萧怀玉的囚牢,等到靠近时,她突然放缓了脚步,就连呼吸也逐渐停滞。
现在的她,终于明白了萧怀玉心底的那份抗拒与矛盾。
可她在抗拒与矛盾中,仍旧选择了和前世一样的结局,而这些抉择,除了是对自己的感情外,她再想不到其他。
而她所处的绝望,正是自己一点一点,亲手加在她身上的。
想到此,平阳公主冷淡的双眸早已红润,她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靠近,最终来到了萧怀玉的身前,颤抖着双唇喊道:“萧怀玉。”
却见萧怀玉蜷缩在牢中的草席上,对她的喊话没有回应。
再喊第二遍时,平阳公主发现了异常,因为昨夜她放在青砖上的药,仍在原处没有动过。
“开门,开门!”平阳公主着急的大喊。
狱卒听到声音,不敢丝毫怠慢,一路跑了过来,“公主。”
“打开。”平阳公主呵斥道。
“公主,他是要犯,没有上头的命令,牢门…”
平阳公主一把拽过狱卒,若不是急眼,她从不会触碰这些外男,“是开牢门,还是开你的头颅?”
狱卒被吓了一跳,当即拿出了钥匙,“开,开。”
平阳公主这才将他松开,狱卒颤抖着双手,冷汗直流,因为紧张与害怕,一连试错了好几把钥匙。
不耐烦的平阳公主遂拔出了他腰间的刀,“公主饶命!”狱卒以为平阳公主是要向自己动手,于是抱头蹲了下去,大声求饶道。
只见平阳公主拔刀斩断了牢门上的铁锁,旋即扔下刀跑了进去。
“阿玉。”平阳公主蹲下身来查看,却发现萧怀玉整个人都在发抖,唇色也变得十分黯淡,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冷,冷…”
平阳公主摸上萧怀玉的手,发现奇寒无比,于是证实了她昨夜没有服用顾氏的解药,似有求死之意。
残留在她体内的毒,于半夜之时发作,加上楚京的春夜如同冬日般寒冷,让她无法忍受。
平阳公主松开她的手,毫不犹豫的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替她裹上。
“还愣着做什么?”她侧过头呵道,“去叫…去虎贲中郎将宅,找一位姓顾的医者。”
狱卒被牢中的场面所吓,毕竟昨日来时还好好的犯人,今日就中毒,整个人都已不清醒了。
“喏。”这是朝廷的要犯,案子还未结清,狱卒们自然不敢耽搁。
平阳公主捂了许久,也始终不见萧怀玉的身体回温,情急之下,她只得解开了她的外衣,将她搂进怀中,再裹好衣袍,用身体来为其取暖,“坚持一下,请你。”
萧怀玉蜷缩在她怀中颤抖不止,平阳公主遂在她的耳畔哽咽道,“我知道你恨我,可你还有牵挂之人,为了她们,也为了你自己,请你,再坚持一下好吗。”
原本冰冷的身体,忽然被温暖与柔软所包裹,感受到什么的萧怀玉强撑着意志渐渐睁开了眼睛。
见萧怀玉睁眼,平阳公主激动的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顾氏马上就来了,你再坚持一下。”
此时的萧怀玉,视线是模糊的,仅存的一点意识,也逐渐散去,她唯一能知道的,就是这怀中的气息无比熟悉。
她已没有力气开口说话,最后连睁眼都无法做到了。
在她闭眼时,平阳公主看到了眼角处流出的泪滴,心中越发愧疚,“为什么这么晚才让我想起来,为什么?”
“太晚了,太晚了,为什么不能早点。”她紧紧搂着萧怀玉,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捂热已经冰冷的萧怀玉,可无论她怎样抱紧,怀中的人都始终不曾暖和起来。
※ ※ ※ ※ ※ ※ ※ ※ ——
太康五年春,率军凯旋的副将苏定成得知主将回京后的遭遇,便快马加鞭赶回了楚京城。
宫中为凯旋的将领备了洗尘宴,然而苏定成却在宴上带领麾下一众偏将、校尉、军候为萧怀玉求情,因而触怒龙颜。
“燕北一战,萧将军居功至伟,就连燕君都称赞不绝,萧将军虽从军不过二载,却经历了东境与西北数场大战,战功彪炳,他的忠心,天地可鉴,绝不会生谋反之意,臣愿以性命担保,还望陛下开恩。”
原本高兴的庆功宴,因为主将入狱之事,瞬间冷了场,群臣们不敢高声言语,甚至在观望事态的发展。
“苏将军非要在宴上谈论此事吗?”皇帝沉下脸色问道。
“陛下,此次燕北之战,萧将军是主将,也是首功,臣不希望朝廷错失此等人才。”苏定成回道。
“既是主将,为何抛弃三军提前回京?”皇帝发出了质问,“就连朕的召见,他都敢违抗,还出手打伤禁军,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起兵造反,弑君呢?”
“陛下。”苏定成一惊,当即跪了下来,“萧将军是忠贞之臣,他能以己身性命,救楚军将士于水火,足可见是忠君爱国之士,臣想,这其中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苏定成是功臣,且又是巴陵侯曾经的得力麾下,在北境军中也拥有极高的声望。
群臣都在观望,皇帝自然不能把话说得太绝,以寒功臣的心,毕竟六胡虽平,可齐燕还在,朝廷也正是用人之际。
丞相范离看出了皇帝的为难,于是开口说道:“苏将军,萧将军是有功之臣,朝廷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忠君体国的良臣,此案廷尉与宗正寺都在着手调查,相信结果很快就会出来。”
“陛下乃是圣天子,自然会查清真相,还良臣公道,今日朝廷特为大军设下庆功宴,将军应该尽兴才是。”太尉曹寅也开口道。
见丞相与太尉都开了口,苏定成只好作罢,因为替萧怀玉求情,而驳了皇帝的颜面,使得皇帝尤为不高兴,庆功宴最终也以皇帝提前离席而结束。
“范相,陛下怎么走了?”苏定成见皇帝离开,却不知道是自己惹怒了他,于是拽着丞相范离问道,“萧将军的事,朝廷会还他一个公道吧,他是大才…”
“我说苏将军。”范离拍了拍苏定成的手背,往常都是巴陵侯萧世隆带着他们,并为他们的莽撞兜底,如今萧世隆死了,而苏定成又是一根筋的人,“您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此事关乎皇家的清誉,你怎么能够拿到庆功宴上来说呢。”
“我们打了胜仗,陛下要赏赐,我不在此时提,更待何时啊?”苏定成回道,“难道陛下连忠言都听不进去吗?”
范离连忙堵住苏定成的嘴,“苏将军久在边关,朝中之事,没有苏将军想得那么简单。”
“我是没有入过朝,可我也明白一个好的将领对于朝廷,乃至国家有多重要。”苏定成道,“君侯难道不希望楚国可以一统九州吗?”
“就连燕君都在想方设法拉拢,并给出了比楚国更丰厚的赏赐与爵禄,可是萧将军并没有因此动心而背叛自己的国家,为何回了国,却要受如此大辱?”苏定成越说越气氛,“如果陛下真的处决了萧将军,边关将士必然寒心。”
范离听后,长叹了一口气,“将军可知道,有时候,过于出众的能力,也会成为插入喉咙的利剑,你今日不提此事,也许还会轻判,可你提了…”
“也罢,你不懂其中利害关系。”范离无奈道,“陛下那里,我会去劝说,但是将军切莫带着人,再与陛下提及此事了。”
苏定成的心切,反而加重了皇帝的疑心,因为萧怀玉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再加上违抗皇命,让皇帝越发的担忧是否会重蹈先帝朝的覆辙。
※ ※ ※ ※ ※ ※ ※ ※
——廷尉狱——
两刻钟后,顾白薇来到了廷尉狱,牢中的动静惊动了官复原职的廷尉卿刘汴。
刘汴没有前往狱中,但给了顾氏通行的权力,并命狱卒们全力配合救治。
“公主,顾娘子到了。”
众人回到牢房,便看到了狱中这一幕,孤男寡女脱下外袍紧拥在了一起,这种亲密的举动,很难让人不去多想。
顾白薇看着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她们身侧将药箱放下,并伸手轻轻掰开萧怀玉的眼睛。
万幸的是,瞳孔尚未扩散,还有一线生机可救,“你这样搂着她,我是没有办法施救的。”顾白薇道。
平阳公主意识到后,便将自己的外袍铺在地上,与顾氏合力将萧怀玉平躺放下。
旁侧烧着狱卒送来的碳火,顾白薇取出针囊,随后伸出手欲将萧怀玉的衣襟扒开一个口子。
“这是要做什么?”平阳公主却一把握住了顾白薇的手腕。
“她身上有哪一处地方,是我不曾看过的呢。”顾白薇抬眼回道,“公主紧张什么?”
第225章 旧事
平阳公主眉头紧蹙,顾氏的话,似乎激怒了她,然而因为萧怀玉的伤,需要顾氏医治,所以她忍下了这口气。
顾白薇伸手将萧怀玉的衣襟敞开,又从药箱中拿出了之前为琦玉解毒时用的苦酒。
“这是什么?”平阳公主看着顾氏倒出来的苦酒,气味异常难闻。
“苦酒,催吐用的。”顾白薇回道,旋即抬头看着平阳公主,“她昨日便该服此物,我给的药中,也有催吐止毒之效,你难道没有给她?”
平阳公主一愣,“她没有服用。”
“因为公主,”顾氏挑眉,“伤透了她的心,明明知道是你设下的局,可她…却没有办法违背她的心。”
“公主亲手杀死了她。”顾白薇道。
平阳公主想要争辩,口舌之争,她从未落过下风,可是临到开口,她却不知如何反驳。
顾白薇宣泄完便将苦酒喂给了萧怀玉,然而陷入昏迷的人似乎有些抗拒,喂入口中的酒,几乎都流了出来。
顾白薇再次挑眉,平阳公主便夺了她手中的酒悉数含入口中。
苦酒味浓,只是闻到气味便让人想吐,她搂起萧怀玉,俯下身将口中的酒缓缓渡过,就如那天她遇险坠河即将沉底时,萧怀玉向她渡气一般。
苦酒一点一点下肚,平阳公主大喘了一口气,似也想要呕吐。
苦酒很快就在萧怀玉的胃中起了作用,然而一夜未食,所吐出来的,也不过是喝进去的苦酒,只是粘稠了许多。
萧怀玉也因此醒了过来,胃中的难受,使得她的面部有些狰狞,但吐完之后又陷入了昏迷。
“她…”
“是这样的。”顾白薇道,“解毒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随后又拿出一片甘草送进了萧怀玉的嘴里让其含住。
紧接着脱去了她的靴袜,并在足底扎针,银针刺入的很深,鲜血顺着针孔缓慢流出。
平阳公主看着顾氏,没有再多言,但却不自觉的握紧了萧怀玉的手。
顾氏是完全脱离掌控之内的人,尽管派人多翻调查,却也未能查到她的身世。
因为一切与她有关的人,皆已不在人世,而西洲又是边关苦寒之地,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死伤无数,想要查其身世,便更加难了。
但通过顾白薇的医术,平阳公主心中有些许的猜测,虽得不到证实,但于她而言,宁可信其有。
不管顾氏是何身份,其目的必然不纯,对于萧怀玉,许是得一时便利,但风险也是不可知的,毕竟她身上最大的秘密,已被顾氏知晓。
顾白薇从药箱里拿出一个葫芦,里面的汤药都已用尽,于是将煎药的药炉拿出置于炭盆上就地煎煮药材。
她将裁好的升麻扔入炉中,倒了些许清水开始煎煮,“公主是不是在猜,我究竟是什么人,接近二郎,有何目的。”
顾氏猜透了平阳公主的心思,但平阳公主并没有因此而恐慌,“不管你是什么人,出于出什么目的,我都不会让你得逞,凡一切有危国家,与阻碍我的人,宁可错杀,也绝不会留情。”
“公主当然不会留情,公主的狠心,便是连至亲至爱都可以拿来利用。”顾白薇道。
“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平阳公主道。
“她的性命,早已不由她。”顾白薇反驳道,“几番濒死,是我将她从地府拉回来的,公主有什么资格,在此与之争论。”
“她从不曾亏欠你。”顾白薇又道。
顾氏的话,像针一样狠狠刺进了平阳公主的心中,萧怀玉的死,让她心怀愧疚,同时也明白了那份,自己不愿承认的情感。
“我是亏欠于她,但你又知道些什么。”平阳公主冷下脸道,“你以为,你日日伴在她身侧,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不试试,又怎能知道,难道公主觉得自己做了这种,还可以求得原谅?”顾白薇又道。
“就凭你,也配?”平阳公主冷冷道,她心中的高傲,不允许有人与她争抢,“我不用尝试什么,我能猜到她的选择,那就是答案。”
※ ※ ※ ※ ※ ※ ※ ※
——楚宫——
丞相范离一路小跑着追上了皇帝,“陛下。”
正在气头上的皇帝头也不回的朝寝殿走去,“陛下,是范相。”贾舟紧跟着皇帝提醒道。
“陛下。”范离追上皇帝,“陛下难道真的想杀了虎贲中郎将不成?”
皇帝顿下脚步,他回头看着范离这个白发苍苍的老臣,“范卿难道不明白朕的心思?”
“那苏定成是什么人,可代巴陵侯继承北境的,不是巴陵侯的长子,而是他苏定成,今日庆功宴,朕本意是想嘉奖那些有功的将士,他却成心让朕为难。”皇帝生气道。
“苏将军是边将,只知是非对错,而不知这官场上的审时度势。”范离说道,“况且,燕北一战,虎贲中郎将乃是主将,主将受过,副将岂能独享赏赐,苏将军是忠义之士,故而才会在庆功宴上有此提及。”
“副将?”皇帝冷笑一声,“他二人才共事多久,就有如此情宜了?”
范离听出了皇帝的疑心,“所以陛下是真的想要治中郎将的罪吗?”
皇帝沉默了片刻,原本一直明哲保身的范离彻底怒了,“他是从燕北刚刚回来的功臣,不光是于楚国,更是九州,这一战,也为楚国扬了威名。”
“陛下杀了他,就不怕寒楚国将士的心吗?”范离质问道。
面对老臣的质问,皇帝拉下脸色反问道:“是朕想杀他吗?”
“身为人臣,边关归来不见君王,不听宣调,公然违抗皇命,还出手打伤朝廷禁卫军,这是何等之罪?”
范离自然知道这些罪名,“中郎将犯下这些罪的前提是得知竟陵王李宣欲谋害平阳公主。”
“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可以用来解释违抗君命的。”皇帝道,“平阳虽是朕的女儿,但这件事也说明了,在他心里,君王之命在私情之后,这样的将领,你叫朕如何敢重用。”
于君王而言,只有绝对服从,才能证明臣子的忠诚,因此皇帝不允许有任何人违背自己,无论什么原因。
“先生,不是我不愿念其功勋开恩赦免,而是,历经先帝朝之事,我实在不敢想象如果朝廷再出一位薛简,又将会生出什么样的动荡。”
范离看着自己亲手扶持的君王,“老臣当然知道陛下的恐惧,然而现在的楚国,已非当年强盛之时,过分的内耗,只会有害而无利。”
“老臣恳请陛下,三思。”范离在皇帝跟前跪了下来,“切莫寒了边关将士之心。”
皇帝本想去搀扶,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停了手,“如果朕赦免了他,岂不威信全无,将来还如何震慑这些边军?”
“陛下。”见皇帝如此糊涂,范离跪上前,“陛下如能开恩,将士们心怀感激,楚国才可万年。”
这时,宫廊一名宦官一路小跑至贾舟身侧嘀咕了一阵,贾舟遂至君前,叉手道:“陛下,平阳公主去了廷尉狱。”
皇帝听后,神色微变,他挥了挥手,屏退传信的宦官,“有功,朕自然不吝啬赏赐,但是有罪,也绝不会心慈手软,姑息养奸。”说罢,便甩袖离去,似是铁了心要治罪萧怀玉。
范离抬起头,见皇帝已远去,遂颤颤巍巍爬起,贾舟并没有随皇帝离开,而是弯腰扶起了丞相。
“君侯。”贾舟搀扶着喊道,“陛下就是这个脾气,您是知道的,当初薛家为何被夺权,便是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中郎将触到了陛下的逆鳞…”
范离闭上了双眼,“老夫已是半只脚入土的人了,本想过些时候就告老还乡,然实在不愿我大楚基业就此落寞。”
“燕国举国抗胡,以力微而搏强,齐楚虽助,然兵力不足万余,此战可以说是燕国一国抗六胡,陛下不思强敌,一心提防臣子。”
“先是柱国大将军兵权被卸,接着又是巴陵侯之死,朝中可用的将领都因陛下猜忌而死,再这样下去,先祖百年基业,便要葬送于此。”
贾舟听后叹了一口气,“君侯为国殚精竭虑,小人定会从旁劝说陛下。”
※ ※ ※ ※ ※ ※ ※ ※ ——
——廷尉狱——
在平阳公主与顾白薇对峙间,以升麻熬制的汤药便已出炉。
待放凉后,平阳公主喂下萧怀玉解毒的汤药,牢房中安静了一会儿。
顾白薇没有因平阳公主的傲慢而停止救治的动作。
经过整整一个时辰的救治,萧怀玉的唇色逐渐恢复正常,只是气色依旧极差。
顾白薇向廷尉要了一些膳食,让平阳公主喂了一些薄粥。
又过去半个时辰后,顾氏替其把脉,脉像已有所好转。
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逐渐平稳的呼吸,心中对胡氏的疑惑越来越甚。
“以你的医术,在同龄人当中,恐怕整个楚京城也难找出几个可以与之相比的。”平阳公主盯着顾氏道。
“公主想说什么?”
“先帝朝时,曾有一名神医,求学于嵩山,少年成名,其医术,可活死人,肉白骨,世人称之,顾神医,说来也巧了,娘子,也姓顾呢。”平阳公主抬眼道。
“天下顾姓之人何其多,医者也不再少数。”顾白薇平静的回道。
“是吗,可是神医却在二十几年前,梁王夺嫡失败之时突然失踪…”
“咳咳。”一声咳嗽打断了平阳公主的话,怀中的人已从昏迷中苏醒。
顾白薇听到咳嗽声,遂将注意力转到了萧怀玉身上,“二郎。”
第226章 莫莫莫
萧怀玉在痛苦中醒来,身体里的毒,虽已被逼出了大部分,但损伤却是不可逆转的,顾白薇也只能尽力替她调理。
她将萧怀玉的衣襟再次敞开,以便她更好的呼吸喘气,平阳公主就跪坐在她的身侧寸步不离,衣襟打开的同时,她看到了肌肤上留着的伤口。
在肩头上,有新伤与旧伤,掌心的那道疤痕,也尤为明显,每当萧怀玉抬手,她都能瞥见。
可从前她明明知道那是为自己受的伤,却不会因此而生感激,作为楚国嫡出的公主,她将臣子的一切牺牲,视作理所当然。
这是臣民的供养,而她所想到的回报,便是拿到权力后,让国家走向繁荣昌盛,一统九州。
这一世,萧怀玉受到的伤似乎更多,这些伤痕,让平阳公主想到了那天晚上看到的躯体。
红帐之内的坦诚相见,没有丝毫保留,她亲手褪去了她身上的所有衣物,看到的,是历经沙场十几年的武将身躯,身上的肌肤,几乎没有一块是完好的。
数不清的刀伤,箭伤,烙印在了她的身上,是她将萧怀玉推向了那个占满鲜血的位置,利用她登临王座,最后又亲手将她打进了深渊。
“二郎。”顾白薇探了探萧怀玉的脉搏,比先前强了不少,生机正在逐渐恢复。
萧怀玉醒来后便看见了身侧替自己着急与担忧的两个女人。
对于顾白薇,她并不觉得奇怪,但是平阳公主的出现,让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以她孤傲的性格,明明因为置气而离去,又怎可能再折返。
而今平阳公主不但回到了她的身侧,还在她耳畔焦急呼喊,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与她一样,想起了前世的全部,包括她的死因。
“感觉怎么样?”顾白薇低声问道。
萧怀玉咳嗽了几声后点了点头,平阳公主本也想开口,但一阵脚步声却打断了她。
“公主。”昨夜的宦官王桢再次出现在了狱中。
平阳公主将自己的外袍放下,起身拦下了众人,“何事?”
“小人是来接公主回章华宫的,奉陛下命,公主的伤还未愈,岂能在这种地方受风寒呢。”王桢回道。
王桢是来找平阳公主的,因为平阳公主再度进入廷尉狱的事传到了皇帝耳中。
平阳公主回头看了一眼萧怀玉,皇帝派人让她还宫,便是在提醒她,不要干涉朝廷对萧怀玉的定罪,也意味着,萧怀玉的罪,无法因功赦免。
“我的伤已经没事了。”平阳公主道,“但是中郎将却因救我而毒发,难道连探望都不允许?”
“公主,小人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公主,莫要为难我等。”王桢虽然表面恭敬,但身后的宦官早已摆出一副要强来的架势。
“容我与之说几句话。”平阳公主转身回到了萧怀玉身侧。
她看着顾氏伴于她身侧,悉心照顾,放心的同时,心中也有几分不快,但眼下也只有顾氏能医治萧怀玉。
“宫中来人催促,看来朝廷,不愿放过二郎。”顾白薇一边调药一边说道。
“朝廷的事,我会处理。”平阳公主回道。
“这样的罪,即便你是受宠的公主,又如何化解呢。”顾白薇道,“武将的价值,唯有上战场,这是唯一的方法,公主亲手将人送向地狱,所谓解救,不过是推向另一则深渊罢了。”
“这究竟是救人,还是本就是,你的一己之私?”顾白薇抬头道。
顾氏的话越发凌厉,这是平阳公主在猜测她的身份之前不曾有的。
“看来我的猜想是对的,我与你,只能成为敌人。”平阳公主道。
“民女不过一介庶民,怎敢与公主为敌。”顾白薇回道,“公主想杀我,不过是弹指间的事。”
平阳公主本想开口说什么,可是因为顾氏身侧的萧怀玉,她没有将狠话说出来,“我倒要看看,你能否搅动这时局。”
说罢,平阳公主看了一眼萧怀玉便转身离开了廷尉狱。
萧怀玉虽醒来了,但她二人却未说话,于此时的平阳公主而言,只要萧怀玉无碍,日后自然有解释的机会。
然而顾氏却在平阳公主离开后,面露惊恐,她不知道平阳公主是怎样猜到她的身世的。
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余年,新帝登基后,将一切有关夺嫡的痕迹一一毁灭抹去,而平阳公主如今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娘子,即便再聪慧,又是如何能够翻找出这些宫闱禁事的。
顾白薇并不知道,这一世的平阳公主,的确不可能猜到她的身份。
正如她所说,天下顾姓之人何其多,便是太医院中,也有姓顾的医官,又岂会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姓而得到猜测呢。
然而上一世的平阳公主,利用萧怀玉如愿以偿的得到了天下,并重新修撰了史书,这些宫闱秘事,便也在权力之下,渐渐浮出水面。
因为她的身体里,还流淌着一半的薛氏血脉,为了替薛家平反,这些被尘封的陈年往事也被慢慢被揭开。
“她好像对你…有些不一样了。”顾白薇看着已经苏醒的萧怀玉说道,“就连眼神都变了,不知为何。”
萧怀玉知道原因,但她却没有办法解释,顾氏见她神情呆滞,遂挑眉道:“你明知道结果,如今也得到了答案,就应该清醒才对。”
“求死这算什么?”顾氏拿起萧怀玉未曾动过的药瓶,“难道这世间,除了她,就没有其他让你牵挂与留恋之人吗,如果怀凝知道了你的抉择,又该多伤心。”
萧怀玉紧闭起双眼,“没有人会想要一心求死,可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加痛苦。”
顾氏为之一愣,她看着萧怀玉,眉头深陷了下去,“你可有想过,如果你在此时死了,整座中郎将府,都会受你牵连。”
“这是抄家灭族之罪,难道你想看着怀凝因为你,为奴为婢吗?”
萧怀玉强撑着从草席上爬起,她看着顾氏手中的药瓶,“齐燕未灭,她不会让我死的。”
顾白薇坐在她身侧呆滞了片刻,“到头来,还是在被人利用,值得吗?”
萧怀玉没有回答,“抱歉。”只是向顾氏连连道歉,“连累了你。”
“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顾白薇道,“说来说去,我不过是个外姓人,真正受你连累的,现在还在府中焦急等待呢。”
“人都有执念,尤其是爱而不得。”顾白薇又道,“你无法违背你的内心,是因为那份无法抹去的爱意,可是如今你应该看清楚了,以平阳公主的野心,你便永远只能作为人臣,屈服在权力之下,她可以因为权力而用你,因为心中的喜欢,而不忍伤你,但绝不会将权力分予你。”
“这是你想要的吗?”顾白薇看着她问道,“成为一把替人夺取天下的剑,还是将利剑掌握在自己手中。”
顾氏的话,让萧怀玉回想起了曾经,遂不由的苦笑了起来,“成为王手中的利剑吗…还是…成为王。”
“可是…诸多路,我皆已尝试,不管是进还是退。”萧怀玉挑起眉头,这一世,皇帝的疑心远比上一世要重,也许是因为皇子们的明争暗斗,加上平阳公主在背后搅动朝局。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她可以利用你对她的情来达成自己的野心,铲除政敌,你同样也可以利用,来获取你的所需。”顾白薇提醒道。
“若能利用,何至于走到今天呢。”萧怀玉道。
“萧宝山,便是她留给你的一线生机,否则将之铲除,死无对证,所有罪责施加于你,章华宫便可完整脱身。”顾白薇又道,“她没有杀萧宝山,便是最好的证明。”
诸多夺取权力的方法,萧怀玉都已想过,但唯独没有想到可以利用平阳公主。
利用二字说出来何其简单,可是真的要做时,萧怀玉又陷入了犹豫。
顾白薇看着她,答案很明显,“你做不到,是因为你对她的喜欢,超过了你对权力的渴望。”
尽管知道,可是顾白还是无法理解她与平阳公主之间的情感,以萧怀玉的出身,认识平阳公主最多不会超过两年,所以她并不明白萧怀玉的喜欢是从何而来的,且如此的痴情。
男子追求身份尊贵且貌美的女子,多是贪图美色,又或者是利益驱使。
而萧怀玉既非男子,也不图平阳公主背后的势力,仅仅是相识不久的两个人,便能舍弃性命相救。
“我不明白,你与她之间…为何能让你做到如此地步。”顾氏最后看着萧怀玉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而像她那样的人,竟也会为你让步。”
萧怀玉不知如何作答,只是闭上眼睛道:“怀玉,并不是我的本名。”
“她说我杀气太重,当怀抱仁德,故而我在应征之时替自己改了名字。”
顾白薇迟疑了片刻,她看着萧怀玉,“你与她…早就相识了吗。”
萧怀玉没有回答她,“你说的很对,也许我们本就是…”她的脸色忽然变暗,“相互利用。”
第227章 君心莫测
——楚宫——
皇帝回到了寝宫之中,脑海中不断回想丞相范离的提醒。
所有人都在替萧怀玉求情,明知道她所犯下的罪,不仅仅只是违抗皇命。
竟陵王的死,没有触动皇帝,但却因此乱了局面,所以皇帝所表现出来的是恼怒而非悲伤。
不管怎么样,竟陵王都是他的儿子,一个外姓大臣,竟敢杀害皇子,这让她想起了薛妃的父亲。
先帝晚年,诸子夺嫡,手握重兵的安远侯薛简便曾当众刺死过皇子。
而那一幕的画面,皇帝记得尤为清楚,因为就发生在他眼前。
然而因燕楚之战,两国正在商议和谈,先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死于外臣之手,却不敢下旨降罪,最后一病不起,自那之后,储君之位也顺利落到了皇帝的头上。
“陛下还在为虎贲中郎将一事烦忧吗?”贾舟端来一盏养神的参汤。
“十郎的死,你应该还记得吧。”皇帝开口道。
先帝第十子,皇帝的庶弟,也是储君之位争夺者之一。
贾舟抬起头,“小人记得,梁王造反失败后,十皇子野心勃勃,先帝欲立十皇子为储君,然因长幼之序,迟迟未得立,遂将陛下视为敌,仗着先帝的宠爱,欲对陛下不利,当街行凶,当时情况危急,幸得安远侯及时赶来,才将陛下救下。”
“十郎死了,朕成了太子,傀儡太子,梁王的死,也是薛家的手笔,先帝那么多子嗣,最后却只剩了朕,他帮助朕从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得到了楚国的江山,你以为朕不害怕吗。”皇帝挑眉道,“不管六郎做了什么,他都是朕的儿子,是君主之子,一个外臣岂敢越俎代庖,这是弑君呐。”
“陛下是害怕虎贲中郎将萧怀玉会成为下一个安远侯?”贾舟小心翼翼的问道。
“以他的年纪与功绩,并不逊色当年的安远侯,要知道安远侯出自高门,数十年的沙场血战才造就威名,而他一介田舍翁,仅仅只用了两年就走到了今天,这背后一定有人扶持。”皇帝道,“朕绝不能再步先帝的后尘。”
皇帝的疑心,是因经历了夺嫡之争的惨烈,以及亲眼见到先帝晚年的凄凉,故而对身边之人,不敢轻生信任,对于武将更是,那些不受掌控的名将,稍有忤逆与违抗之意,便会遭其猜忌,不得善终。
“陛下,给事中王桢求见。”
皇帝挥了挥手,贾舟遂向外喊道:“宣。”
“陛下,对萧宝山的审讯结果已经出来了。”王桢带着中侍中省的审讯结果来到了皇帝的寝殿。
此时的皇帝因为庆功宴之事,还在气头上,并一心想要借此机会治罪萧怀玉,“念。”
王桢撇了一眼贾舟,得到点头示意后,将录有口供的册子打开,“中侍中省奉陛下之命对传舍一案涉人员进行审讯,其中,虎贲中郎将萧怀玉的胞弟,形迹可疑,经过盘问,萧宝山亲口承认是被竟陵王所收买,代为监视兄长萧怀玉的所有动向,萧宝山入京后发现平阳公主与兄长的关系有些不寻常,似有男女之意,遂报竟陵王,竟陵王得知后,便让萧宝山利用弟弟这层身份接近平阳公主,假意撮合二人,燕北得胜,大军还朝,竟陵王又指使萧宝山,以虎贲中郎将因思念而提前归京想要面见公主,而将公主诱骗至楚川传舍,暗中设伏。”
“却未曾想,其兄竟真的提前回来了,宅邸相见,萧宝山惊恐不已,被兄长看穿,事情败露,得知公主有难,萧怀玉尚未来得及入宫便赶往了传舍。”
“这是萧宝山的口供,请陛下御览。”王桢合上册子。
贾舟走下台阶将口供转呈给了皇帝,“陛下。”
然而皇帝在听完后,整个人的脸色都极其阴沉,“平阳与虎贲中郎将有私情?”
“陛下忘了前段时间京中的流言吗。”贾舟小声提醒道,“六公主与中郎将之事,已非一天两天了。”
“萧怀玉入狱后,臣奉命去问话,在狱中碰见了公主。”王桢也说道,“今日一早,章华宫似乎又有动静,公主好像,又去了狱中。”
同为中侍中省的宦官,贾舟伴于君侧,而王桢则在宫内外行走,充当天子耳目。
听到平阳公主因为萧怀玉两度前往廷尉狱,皇帝皱起了眉头,“王桢,你去传朕的旨意,公主的伤势未愈,将她接回章华宫。”
“喏。”
王桢走后,皇帝翻开了供词,“萧宝山…”
“陛下,此人利欲熏心,为了功名利禄竟然背叛自己的亲兄长…”贾舟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说道。
“竟陵王死了,事情的真相,全凭他一张嘴,可他说的话,可信吗。”皇帝对于这份供词有些怀疑,毕竟李宣已经死了,任由萧宝山怎么描述,都是死无对证。
“陛下的意思是?”贾舟抬头。
“如果他是平阳的人呢?”皇帝又道,“现在死的是竟陵王,所有的罪责也在指向他,可是他死了,一个外姓臣子,杀了楚国君王的儿子,他真的有这个胆量吗,难道不是受人指使?”
皇帝的反向疑心也让贾舟一惊,他将整件事情都整理思索了一番,弓腰道:“萧怀玉是便服回京,朝中没有人知道,可是回京的消息,却在第一时间传入了宫中。”
贾舟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睛,这句话是在提醒皇帝,“就好像是有人刻意为之,其目的,就是为了阻拦中郎将前往传舍,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出身贫贱的中郎将会为了公主的安危而违抗君命,打伤禁军。”
“陈将军带着禁军赶到时,公主已被竟陵王刺伤,危在旦夕,如果是公主所为,又岂会冒如此大的险。”贾舟又说道,“中郎将虽对公主有几次救命的恩情,又曾任职章华宫,然身份悬殊,公主又岂能知其根底而做出如此赌注。”
“昨日消息至御前,陛下还曾疑心过,而中侍中省也是从府衙外的言论中所得知的,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赶往了虎贲中郎将宅邸,亲眼见到府前青骢马,故而才敢报于陛下,天子眼线尚未探报,那民间百姓又是如何得知的,这其中定然是有人刻意泄露。”
朝中没有人知道萧怀玉提前回京,但是竟陵王买通了萧怀玉的弟弟作为眼睛监视,那么这消息,自然就是竟陵王所传。
“知天子耳目在京专司情报者,恐怕只有朝中之人。”贾舟最后道。
皇帝看着手中的供词,贾舟的分析,全部在理,萧宝山所说的话,也非谎话。
将这些计划串联在一起,通过萧怀玉的弟弟,竟陵王得知了萧怀玉提前回来的消息,于是刻意透露给中侍中省下的密探,想借皇帝之手拦下萧怀玉,亲手策划了此案,想要铲除平阳公主,那么这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李宣与平阳公主之争,皇帝心里清楚已到了何种地步,只不过第六子的死讯太过突然。
“即便这件事是竟陵王一手策划,也不是臣子可以违抗君命的理由。”无论身侧的人如何劝说,皇帝似铁了心要治罪萧怀玉,“朕,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陛下…”
“贾舟。”皇帝抬起头,连脸色都变了,“你最近…”
“话很多啊。”
贾舟听后一惊,当即屈膝叩首,“臣惶恐。”
※ ※ ※ ※ ※ ※ ※ ※
——彭城王府——
彭城王府内传出了稚嫩的童声,已经学会走路的稚童跌跌撞撞的跑进屋内,并奶声奶气的喊道:“阿爷。”
李康听见声音后,当即将手中的书信折叠起夹于书本内。
“阿爷。”李念拿着一张画纸跑到父亲膝前。
李康将儿子抱到膝上,“阿爷看。”孩子将皱巴巴的纸张展开,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三个人儿。
永宁公主慕容菀跟随儿子踏入了李康的书房,看着父子二人和谐的关系,逐渐产生错觉,并唤道:“郎君。”
李康抬起头,依旧习惯的喊道:“公主。”
“妾听闻燕北大捷,今日援燕的大军已经凯旋。”永宁公主道。
“是。”李康将夹在书中的信拿出,“高都公主的来信。”
永宁公主看着李康递来的信不知所措,“阿姊…常与郎君书信来往吗?”
“遇到高兴之事,你阿姊才会来信,此次燕北虽然大捷,却也让燕国元气大伤,这场战争赢得不易。”李康说道,“或许应该改口,慕容大将军。”
李康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慕容岚的赞赏,她们二人兴趣相投,都有着家国大义,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想到此,永宁公主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咳咳。”李康的几声咳嗽,让永宁公主心切了起来,她在书房内闻到了酒味儿。
炉中也的确温了一壶酒,永宁公主走上前轻轻抚了抚李康的后背,“你的气色很差。”
李康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永宁公主遂挑眉道:“在燕国,五石散,是军中禁物,也是毒物。”
李康刚想说什么,一名宦官走到了门口,“王,陈娘子来了。”
“大郎。”听到陈氏入府,永宁公主识趣的抱走了儿子。
“嫂嫂。”陈氏踏入书房。
永宁公主微笑着点头,“大郎。”
“姑母。”李念瞪着一双大眼,学着大人的模样行礼。
陈氏遂笑道:“念儿越发的像兄长了。”
李康没有在意陈氏的话,倒是永宁公主听进了心里,她回头看了一眼李康,随后带着孩子离开了书房。
“兄长。”陈妤走到李康跟前。
“你是为萧怀玉来的吧。”李康道。
“听父亲说,他是为了救平阳公主才不顾一切。”陈妤说道,“他怎么会动手杀竟陵王…”
“这是平阳公主与竟陵王的争斗。”李康回道,“他是自动卷入的。”
“因为…”陈妤停顿了片刻,“平阳公主吗?”
李康伸手扶上额头,“她二人之情深,远超我的预料。”
作者有话要说:
萧怀玉说的相互利用,其实也没有错,没有平阳,她达不到那个高度,至少她的付出,获得了平阳的区别对待,虽然最后是被利用至死,但她的死也是有因果的,而不是平阳一心要杀她。
平阳是一个绝对无法容忍二心之人,最后是彭城王与她争夺那张椅子,无论是民心,还是礼法,彭城王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在这种情况下,不允许平阳有丝毫的优柔寡断。
倘若萧怀玉选择平阳公主,可以坚定到放弃彭城王,那么结局也会被改写的。
但是人生就是不完美的,萧怀玉做不到,也不可能这样做,因为最先出现在她世界里的是彭城王,而不是平阳,她的起点是彭城王给的,没有这个起点,她也就不会认识平阳。(重来的一世前半部分是一样的,不过因为她改了名字,所以走向逐渐发生了改变)
老一辈的事,不会写的很详细,只会从角色口中慢慢透露,完整的需要去拼凑
已知皇帝是有正妻的,薛家权势很大,但是女儿却没有成为正妃,最后登基也只是封妃。
至于上一世,李康为什么会对怀玉那么好,后续会解答。
第228章 世间的枷锁
“这显然是平阳公主设下的局,他明知结果,却还是主动跳入。”陈妤道,“他选择了平阳公主。”
“可是这死局,又要如何解呢?”陈妤又道,“武将违抗君命,这可是陛下最忌讳的事。”
“今早出征燕北的大军凯旋,副将苏定成,因为萧怀玉入狱之事,在庆功宴上为其求了情,因而惹怒陛下,庆功宴也就此散去。”李康说道。
“此事,也听阿爷说了,苏定成此番求情,只怕弄巧成拙。”陈妤挑眉道。
“他是靠武将以一个庶子夺嫡登位的,所以掌权后,一直在提防武将,众将求情,反而会加重陛下的疑心,此案,恐怕已无回转的余地。”李康道。
陈予听后,心中一顿,“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阿妤…想救她?”李康看着陈予问道。
“父亲说他一路走来不易,也是楚国百年难出的将才,无论是胆识还是谋略,整个楚国,再找不出这样的青年才俊了,我只是觉得他若是死在君王的猜忌以及权力的争斗之下,会很可惜。”陈妤道,“父亲老了,楚国四面环敌,正是缺将之时,朝廷这样做…”
“平阳不会让她死的。”李康道。
“兄长怎么知道?”陈妤疑问道。
“你跟她见过面,也应该知道吧,她是什么样的人。”李康说道。
陈妤闭上双眼,“她有成王的野心,也有足够的狠心,但同时也很孤独吧,棋子只有在失去利用价值时,才会被彻底抛弃,但是真的只是棋子吗,她们之间,就像山海隔着雾,明明那么近,却始终无法看到彼岸与山头。”
“没人能猜透平阳的心思。”李康说道,“但是萧怀玉…太过重情,”他摇了摇头,“如果这件事,还不能让她清醒,或许我也该重新考虑了。”
陈妤叹了一口气,“其实兄长与平阳公主…”
“我与她相同也不同。”李康道,“可这天下不需要两个君主,而我知道,她和陛下一样,绝不允许有威胁的存在,所以容不下我。”
“但无论是谁,都一定能让楚国好起来。”李康道。
“这就是兄长与平阳公主最不同的地方。”陈妤勾嘴笑了笑,她的眼里有欣赏与倾慕,但很快她又伤感了起来,与永宁公主一样,她也闻到了这屋内的酒味以及刺鼻的五石散,“生在帝王家,兄长这一路走来太不易了。”
李康负手走到窗前,“苦难可以使人勤勉,从前,我所求,只不过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后来才发现,生在这个家中,只有胜者,才能活下去。”
“但有些东西,不是你努力就可以获取的。”李康又道,“我原以为,是母亲身份低微,不受宠的缘故。”
“直到他们告诉我…”李康看着庭院里长出新叶的柳树,新生的枝条旁,是已经失去了生机的枯枝,“我知道,他永远都不会立我为太子。”
“可我母亲只是一个女眷,她们何错之有。”李康愤怒道。
“这世间的女子,犹如无根浮萍,既无法择生,也无法择脚下的路,这一生,都活在枷锁当中,任人摆布,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物品。”陈妤悲叹道,“这一生的福祸,全凭天意,半点由不得己。”
“总会有人冲破枷锁的,我们身处泥潭,拼命挣扎,不愿安之若命,是因为我们明白,这是不平等的对待,既然不公,就一定会有推翻之日,也许是你我,也许是另外的她。”李康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道,“即便现在等不到,但总有一天会的。”
“或许,以雷霆的手段,在这满目疮痍的世间中争夺,才是最正确的路,前路是荆棘,岂能不流血,只有前人流血踏过,后人才能无阻而往。”陈妤也说道,“平阳公主或是奇女子,但我…私心的还是希望兄长胜出,兄长…”
陈妤站在李康的身后,突然语塞,看着他孤寂的背影,心中不免生出隐忧。
“倘若我身死,你不必难过。”李康回头道,“你救过她,她不会为难你的。”
陈妤挑眉,对视着李康,“这就是…兄长让我接近她的目的吗?”
“阿兄。”她走近前一步,“倘若你真的身死…”声音渐渐哽咽,“我该怎么办,我…如何能不难过。”
李康转过身,似在躲避什么,“抱歉。”
陈妤伸出手,在犹豫之间,她还是轻拽了李康的衣袖一角。
即便是极细微的动作,仍让李康心有触动,她抽出手,撑在窗前,不敢去面对身后的陈氏。
陈妤似乎明白了他的决心,于是松开了手,“不管兄长做何选择,阿妤都会一直支持兄长的决定,无论何时,何地。”
※ ※ ※ ※ ※ ※ ※ ※ -
——虎贲中郎将宅——
萧宝山被捕后没多久,虎贲中郎将宅就被禁军围了起来,一同被围困在宅内的还有顾白薇与王大武。
“三郎怎么会被竟陵王收买呢?”萧父呆愣的坐在中堂上,并不断自言自语的说着,“谋害公主…谋害公主…”
“我的儿子,怎么会卷入这种事上呢。”
然而他们担忧的,也只是萧宝山被宫中的宦官带走,而不是关在牢狱中的萧怀玉。
“兄长她要紧吗?”萧怀凝找到东院的顾白薇问道。
正在与王大武商谈的顾白薇看着萧怀凝的紧张模样,心中越发不快,“你兄长…”
对于萧怀玉的选择,她是有些生气的,从西北跟随她来到京中,一直忙前忙后,而今天的局面,是她不曾想到的。
“她宁愿为了一个一直在算计她的人去赴死,也不愿多考虑一下你们。”顾白薇生气道,“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兄长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萧怀凝却理解道。
“或许是我不懂吧。”顾白薇道,“飞蛾扑火,是因为它需要光,那么萧怀玉需要什么,又能得到什么呢。”
“顾姐姐,有过喜欢的人吗?”萧怀凝突然问道。
顾氏睁着双眼呆滞了片刻,旋即道:“没有。”
“可顾姐姐对兄长…不也是如此么。”萧怀凝犹豫的看着顾白薇,这些时日的相处,顾氏对萧怀玉所做的,她都看在眼里。
“那是因为…”顾白薇想要反驳,却意识到什么而停止。
“好了,当务之急是如何想办法救出大哥。”王大武开口说道。
“她自有人救,用不着替她着急。”顾白薇道。
“有人会救大哥?”王大武不解道。
“天下未定,这样的棋子,又怎会轻易舍去呢。”顾白薇道,“这样一来,她也做出了选择,一个看似是被逼迫的选择。”
顾白薇的脸色逐渐冷下,因为这个选择,她并不满意,“瞻前顾后之人,难成大事。”
“姐姐是在生兄长的气吗。”萧怀凝从顾氏的语气与脸色中敏锐的察觉到了怒火。
“我是在气我自己。”顾白薇道,“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她的自由。”
“如果她是一个人,我绝不会说什么,可她并不是一个人。”顾白薇又道。
“可是兄长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有七情六欲,有她的私心。”萧怀凝道,“没有谁,是可以一辈子在庇护下的,怀凝总要长大,而兄长终有一天也会离开。”
“在这个家中,她不亏欠我们任何人。”萧怀凝又道,她的眼里,充满了对姐姐的心疼。
顾白薇看着萧怀凝,无论是萧怀玉对平阳公主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还是这种无条件信任与支持的亲情,她都不曾体会过,同时也深深的羡慕着。
“你们做什么?”
院外传来了一阵吵闹声,还有摔东西的打砸声,顾白薇与王大武以及萧怀凝听到后火速赶了出去。
原来是朝廷的人马,看架势,似乎是在驱赶宅内的人,“虎贲中郎将萧怀玉打伤禁军,抗旨不遵,杀害皇子,数罪并罚,褫夺功勋与爵位,三日后,于南门独柳树下问斩,念其功勋,不予株连,其家产,尽数抄没充公,尔等速速离去。”
“什么?”萧母听后,急得大哭了起来。
“我的儿子,另一个儿子呢。”萧父则是追问道。
“我们只是奉命来查抄家产的,其他的一概不知。”官兵们的语气很是冷漠,随后还将萧父萧母等一干人赶了出来。
王大武有些气不过,想要上前争论一番,“大武。”顾白薇拉住了她,“他们不过也只是奉命行事。”
“朝廷的动作可真是快。”王大武挑眉道,“再怎么样,大哥都是国家的功臣。”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萧母站在门口,看着官兵将家里的东西一箱箱抬出并贴上了封条,“天马上就黑了,这是要我们哪里去啊?”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哭着问道。
“阿郎,大娘子。”一名女子走到众人跟前行礼,她似宅外等了。
“小桃?”萧怀凝瞪着双眼,“许久都不曾看见你了,我问兄长,兄长也不说你去哪儿了…”
“怎么,平阳公主是觉得害萧家害得还不够,想要赶尽杀绝?”顾白薇将萧怀凝拉到身后警惕道。
“公主让奴来带各位前往新住处。”小桃回道,“公主替阿郎与大娘子找了一间安静的宅舍暂住。”
“公主?”萧父再次打量着小桃,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
“我儿是犯了罪,就算我们无家可归,也不需要施舍。”萧父甩袖硬气道。
“中郎将所犯之罪,足已灭九族,诸位可以出去看看,京中的任何一家旅店,是否敢收留你们。”小桃遂道。
“你…”
“姐姐。”萧怀凝也拿不定主意,她看着顾白薇,如同相信萧怀玉一样相信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是从阻拦没有成功哪里生气的
李康的生母跟前朝有关
李康这个人身上,有很多秘密,往后看绝对会意想不到。(同样在做局)
之前陈氏要出嫁,李康出面了,但是没阻拦成功(这里其实是刻意的)
他们都在围绕萧怀玉做局,至于为什么呢,后文会揭晓。
可以给大家一个线索,那就是本文的一个主旨,请不要忘记,这是一片写女性主义的文(前期压抑是必然的)
另外就是,陈氏每次出场,都与李康有关,因为她做的所有事都跟李康有关。(她两是青梅竹马,李康年纪很小的时候就搬离了皇宫,原因还是和他母家有关)
第229章 平阳公主的抉择
太康四年春,廷尉判处虎贲中郎将萧怀玉谋大逆之罪,处以极刑,父、母、妻三族流三千里,抄没家产,又因守国之功,改为处斩,特赦三族,仅没收其宅。
廷尉的消息一出,震惊朝野,短短一天,此案便迅速在全国扩散开来,甚至传至齐燕。
然而整个朝廷,包括军中,都在为廷尉的处决而惋惜,却没有人敢上疏劝谏皇帝。
唯独太尉曹寅一人闯入宫中,却被皇帝拒见。
而臣子的求情,无疑只会加重皇帝的猜忌,就连丞相范离的劝谏,也无法压盖皇帝的疑心。
“陛下,虎贲营那边…”贾舟匆匆迈入大殿,“廷尉的判决出来后,天下人都在议论此事。”
“议论什么?”皇帝停下手中动作,“说朕不该杀功臣是吗。”
贾舟轻轻皱眉,“曹太尉说,他是百年难遇的奇才,也许能助陛下开创千秋之业…”
“曹寅说的,朕难道会不明白?”皇帝斥道,“若不是看中他的能力,以他的出身,如何能统领虎贲营,他是一把锋利的剑,能伤人,也能伤己,朕防范的是日后。”
说罢,皇帝在廷尉的判决上毫不犹豫的勾了红。
“朕不相信,楚国会因一个人而强盛,因一人而衰败。”皇帝丢下手中朱笔道。
“薛简之强,的确稳定了楚国,可正因为先帝的大度与信任,才造成晚年的凄凉。”皇帝又道,“从那以后,朕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权力只能握在自己手中。”
“陛下,平阳公主求见。”王桢拿着旨意出去后,另一名宦官便踏入了殿内。
片刻之后,平阳公主入殿,而刚刚王桢拿着的竹简,也出现在了的手中。
廷尉的宣判早已下,而平阳公主抢夺来的是皇帝御批的处决,行刑之日就在七天后。
“公主,这可是圣旨,公主…”王桢一路追进了殿内。
平阳公主却丝毫不理会,并当着皇帝的面,将竹简扔进了炭盆当中。
贾舟与王桢两个宦官见了皆惊,王桢更是不顾碳火灼烧,伸手将竹简抢出,并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认罪,“陛下。”
平日里见惯了女儿的胡闹,这一次,感受到威严被挑战的皇帝动了怒,“放肆,你当这是什么?”
“平阳也违抗了皇命,陛下也将平阳赐死吧。”平阳公主道,“省得陛下见着心烦。”
皇帝皱起眉头,重重拍桌而起,“胡闹!”
“同样都是忤逆之罪,陛下为何不杀了平阳呢,是因为平阳还有利用价值吗?”平阳公主继续说道。
旁侧还有两个宦官,面对女儿的直言戳破,皇帝急了眼,“你们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王桢捧着烧坏的竹简,微微抬头看向皇帝,“陛下…这…”
贾舟很识相,起身拉着王桢匆匆退离了大殿,小声道:“你尽管去宣旨。”
皇帝忍着一口气,如今自己的儿子当中,南阳王李隆对外宣称失常,已不可能再立为储君,只剩一个李康,其余的,最年长者不过十岁之童,主少国疑,这是万不能为的。
所以这场争斗,李康无疑是最大的受益之人,然而皇帝却不愿立李康,越是这种局面,他便越害怕,“他只是一个外臣,就算他救了你,那也是他身为人臣的本分。”
“既然是本分,那为什么陛下还要治他的死罪,明知是能臣,陛下为什么…非杀不可?”平阳公主质问道。
皇帝刚要张口解释,却突然想起来,平阳公主是那个人的外孙,只是自幼养在皇后身边,让他都忘记了自己这个女儿,还有一半薛氏的骨血。
对于薛氏母女,皇帝是偏爱的,因为薛氏的美貌,所以即便后来他因忌惮薛家而灭其门庭,但却没有处置薛氏,薛氏虽未受牵连,继续得宠于君王,然因父母两族被灭,薛氏终日郁郁不得欢,最后消香玉陨。
“他是臣,违抗君命,就是谋大逆,今日他只不过是一个偏将,就敢杀害皇子,来日若他掌重兵,是否就敢弑君呢。”皇帝沉着脸色说的。
“这些不过都是你的猜想罢了。”平阳公主说道,“她违抗你,是为了我,她杀了李宣,也是为了我,做这一切之前,她就知道自己会死。”
“她不是薛简!”平阳公主几乎是吼出来的,“她只是…为了你的女儿,她在狱中,她中了毒,是李宣下的毒,因为我,她才中的毒,九死一生,王桢难道没有和你说吗。”
“平阳!”皇帝呵道,“朕不管他是为了谁,律法就是律法。”
“那就请陛下,一同赐死平阳。”平阳公主道。
皇帝难以理解的看着平阳公主,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女儿极难亲近,性情凉薄,“你可记得,当初朕要赐婚的时候,你是如何抗拒的。”
“那是因为我不想成为你巩固权力的工具。”平阳公主毫不犹豫的回道。
皇帝登基掌权后,这么直白的言语,也只有平阳公主敢说出来。
“放肆!”皇帝吼道。
平阳公主却不罢休,继续说道:“母亲当初为什么要选择你,我想,她肯定很后悔,因为她的选择,害了全族,所以母亲,也是你害死的。”
这句话,触怒了皇帝,他瞪着双眸,想也没想便抬手扇了过去。
殿外的宦官听见动静,匆匆走了进来,“滚!”却被皇帝吼了出去。
他单手撑在桌子上,粗喘着大气,看着地上半趴着的女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平阳公主冷着一张脸。
“你为了一个男人,忤逆你的父亲,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皇帝的声音十分沙哑。
“这样的抉择,母亲也面临过吧,可她不还是选择了你。”平阳公主道。
平阳公主的话,勾起了皇帝的回忆,“朕要是不放过他呢?”
“陛下可以试试。”平阳公主从地上缓缓爬起,“你若是杀了她,我绝不会罢休。”
皇帝凝视着平阳公主,似下一刻便要抑制不住怒火。
“陛下!”殿外再次传来了声音,“彭城王求见,广威将军苏定成,威远将军王大武,虎贲营…”
“够了!”皇帝望向殿外,“这是要逼宫吗?”
廷尉的处决传到李康耳中后,李康便赶往了宫城,有了李康的出头,一些受过恩惠的武将便也开始联名上疏求情。
原先皇帝封锁了传舍之案,但廷尉的宣判,却让事件开始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民间的议论声越来越重,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萧怀玉的功过之分。
当百姓们得知李宣之死的真正原因时,冤枉之声便也越来越多,尽管萧怀玉所救是平阳公主,但李宣残害手足,亦是不争的事实,短短一天时间,事件就越闹越大,如果此时强行处决,那么作为君主的皇帝,必然会丢了民心,继而被冠上冤杀功臣之恶名。
皇帝再次看向平阳公主,眼眸深邃,似惊恐之状,“廷尉的宣判,今日上午才下。”
“你到底想做什么?”
平阳公主拂去身上的灰尘,冷冷回道:“把她给我,我只要她。”
“你将外男带进章华宫,可知道意味着什么。”皇帝道,“难道你此生都不嫁人了,还是说你要他?”
“同是天子的儿女,凭何皇子就可以娶妻纳妾,而公主只能守着驸马呢。”平阳公主反问道。
皇帝长吸了一口气,“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朝廷给的一切,朕都会收回,至于他的人…”
皇帝挥了挥手,平阳公主便转身往殿外走去。
“朕听说他身边有一位女医,姓顾。”皇帝抬头看向平阳公主的身影,“医术了得。”
平阳公主回头,不慌不忙说道:“看来陛下对顾神医之事仍然念念不忘,若是不放心,何不召入宫中亲自见上一面。”
“一个女子罢了,有何不放心。”皇帝再次挥手。
※ ※ ※ ※ ※ ※ ※ ※ -
——廷尉狱——
四匹骏马拉着一辆极其奢华的鎏金铜车,马车身后还有宫人、内侍以及侍卫跟随。
如此大的阵仗,在穿过嬉闹的人群时,吸引了不少目光,众人看着车架,议论纷纷,最后停在了廷尉的大狱前。
禁卫们驱散人群,车内弓腰走出一名清冷高贵的年轻女子,直奔充满了污秽的大狱。
狱中士卒见此势,无一人敢拦,而王桢此时已在狱中宣达了旨意。
狱卒们打开牢门,却并不是释放,而是转移至关押死囚的牢中。
由于身中剧毒,萧怀玉在清醒与昏迷之间反复,顾氏的药,并未根除,但是狱中的探望时间有限,顾氏也只陪了不到两个时辰,在平阳公主离去没多久就被赶了出去,只留了些药给萧怀玉。
“对不住了,小人也是奉了陛下之命。”王桢看着躺在草席上冷得发抖的萧怀玉,向狱卒挥了挥手。
“住手!”就在狱卒入内欲上前将其架起时,一道声音制止了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没有杀薛妃,但薛妃却是因为皇帝的做法郁郁而死。
但有一说一,皇帝很喜欢薛氏,这些前尘往事,会到最后详细揭露。
李康有民众支持,就连齐燕两国的君主都认定了他是楚国的继承人(已经到了可以威胁皇权的地步,而目前来说,只要皇帝一死,李康既使不是太子也必然登位,因为能与他争,并是正统的已经没有了)
楚皇是很不喜欢李康的,之前前文有说过,李康的生母跟前朝有关系。
所以基本断定皇帝传幼子也不会传李康,但是幼子斗不李康,他之所以纵容平阳,也是因为平阳可以抗衡李康,而且还没威胁,因为公主的身份并不是正统。
所以平阳公主为什么会设计杀了李宣(李宣在算计的同时,其实是被反算计了,平阳还真的没把他当做对手,目标一直都是李康)因为这样的话,皇帝就会在忌惮的同时又需要她
第230章 还宫
声音极其清冷,这似命令般的语气让众人听了手,王桢等一众狱卒回过头,见到来人面容,不由惊道:“公主?”
平阳公主略过王桢踏入牢中,一旁的狱卒吓得连忙退到了一边,不敢再有所动作。
王桢还想说什么,章华宫的宦官走上前,“章华宫奉旨接人,这是陛下的手敕。”
王桢不敢怠慢,确定是皇帝的手书后,连连弓腰,“小人竟不知公主是奉命而来,请公主恕罪。”随后便撤出了中侍中省的人马。
平阳公主看到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萧怀玉,紧张的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她的身侧,“阿玉。”
萧怀玉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平阳公主蹲下身子将她扶起。
“顾氏呢?”她搂着萧怀玉,向狱卒怒问道。
“死囚…的探视…机会只有一次。”狱卒结结巴巴回道。
这是平阳公主早就知道的事,但仍然她十分生气,她皱着眉头,将昨日留下的衣袍穿在萧怀玉身上,随后吃力的将她扶了起来,“我带你离开。”
宫人见状也入内帮扶,在一众狱卒、宦官,以及囚犯的目光下,平阳公主将萧怀玉带出了廷尉狱。
皇帝虽赦免了萧怀玉,但也只是免了死罪,其一切功勋与爵禄皆被褫夺,并不再启用。
因此平阳公主带走的,只不过是重新回到庶民身份的农夫罢了,廷尉狱的动静,引来了许多围观的百姓,议论之声,也随之而来。
“是萧将军出来了。”
“难道陛下赦免了萧将军?”
“旁边那个…是平阳公主吗?”
平阳公主没有在意周围的目光与议论,并亲自将萧怀玉扶上了车架。
宫人协助萧怀玉躺下后就识趣的下了车,平阳公主拿出手帕,将她额头上的汗珠擦拭干净。
“来人,去别院将顾氏带入章华宫。”平阳公主握着萧怀玉的手向车窗外的内侍吩咐道。
“喏。”
晚霞洒在镀金的车架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车轮碾压着干硬的黄土,车架的两侧,是无数人的目光。
平阳公主并没有因此放下帘帐遮掩,所以车内的一切,外面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楚国唯一的嫡出公主车架上,躺着一个外男,而平阳公主就跪坐在她的身侧细心照料。
二人皆未婚嫁,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在挑战礼教,与祖宗之法,因而引来了文人的指责与谩骂。
然而平阳公主就像没有看见一般,皇室作为天下人的表率,她却并不遵循这些所谓的规矩,好像故意将这些束缚于人的礼法,撕破给世人看。
比起所谓的名声,她更想拿回不平等之下的自由,属于女人的自由。
马车的颠簸,与闹市的嘈杂声,让萧怀玉渐渐从痛苦中醒来。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作痛,这种疼痛与外伤不同,让她饱受折磨,以至难以忍耐的程度。
她拽着车上的绒毯醒来,手上的血管凸起,眼睛也变得血红。
她看了看四周,发现并不是原先所在的牢房,不知何时,自己竟躺到了平阳公主的车架上。
“你醒了。”平阳公主赶紧询问道,“可有哪里不适。”
萧怀玉攥着褥子,身体的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渐渐的,她蜷缩了起来,而顾氏留给她的药也落了出来。
【“这是止疼药,非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用。”】
平阳公主伸手想要去捡,却被萧怀玉一把夺过。
“这是?”平阳公主闻了闻手中的味道,态度强硬的从萧怀玉手中重新抢了回来,“她竟然给你五石散。”
萧怀玉盯着平阳公主手中的五石散,双目通红,“给我…”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抢夺,却因体力不支而倒下,平阳公主将她扶住,“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萧怀玉拽着平阳公主的胳膊,整个人都倚靠在了她的怀中,双目仍死死盯着平阳公主手中的东西。
平阳公主故意将其拿得远一些,“你要什么都可以,唯此物不可。”
然而那种钻心刺骨的疼痛让她越发难以忍受,她只得死死拽着平阳公主,咬紧牙关,那个疼字,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但她的痛苦已全部写在了脸上,平阳公主狠了狠心,“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这个东西,你一旦沾染上,便再也没有办法脱离了。”
萧怀玉望着平阳公主,此时平阳公主脸上呈现出来的,是从前不会表露的担忧与心疼。
大脑思考不过片刻,她便再次回到了钻心的疼痛中,她咬着牙,迫切渴望五石散来为她止疼。
不管平阳公主如何劝说与阻碍,她的身体已本能的不受她掌控。
她拼了命的伸出手,并将平阳公主推倒,本没有力气的人,因为忍受不了疼痛而奋起争夺那可以短暂为她止疼的毒药。
车内的动静惊动了左右宦官与禁军,他们看着被压在身下的平阳公主,二人似乎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很显然,平阳公主不敌武将,落了下风,这在他们眼里,是极大的冒犯,几个禁军紧张的拔出腰刀,欲冲上马车阻拦。
“滚下去!”却听得平阳公主对众人一声厉呵。
禁军们不知所措,明白意思的宦官便朝他们挥了挥手,作为侍者,他们都害怕平阳公主出事而使自己担责。
萧怀玉死死按着平阳公主的手,并用另外一只手试图掰开她握拳的手指抢夺五石散。
平阳公主不愿将这害人之物给她,继而惹怒了毒性在体内发作的萧怀玉。
多年积累的怨气,化作满腔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萧怀玉转过视线,一把掐住平阳公主的喉咙。
然而就算被掐住脖子,平阳公主也没打算松手,身侧的宦官见了,当即紧张的喊了一句,“公主。”
平阳公主却伸出手阻拦宦官靠近,随着手掌的力量增加,她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原本清冷的脸,开始泛红,眼角的一滴清泪,让萧怀玉清醒了过来。
她颤抖着松开手,即便是在自己最煎熬之时,她的意志仍是不愿伤害平阳公主分毫,最后不得已选择了以自残的方式熬过疼痛,她将头狠狠撞向车板。
缓过劲来的平阳公主见她这般痛苦,心中也开始犹豫。
她撑起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制止萧怀玉,手上的皮肉已被她抓破。
平阳公主于心不忍,遂将丢远的五石散拿到了她的跟前。
可是这次,萧怀玉却将她的手打开了,她卷缩在车内,咬紧了牙关。
她深知,此物一但沾染,恐怕再无回头之路。
很快,车上便再没了动静,萧怀玉卸了力气便昏迷了过去。
平阳公主和上被她扯乱的衣裳,又扯来被挤到一侧的被褥替她盖上。
她看着萧怀玉,脑海里浮现的是往昔相处时的所有回忆。
这一世,萧怀玉从一开始就在拒绝自己,可是那种小心翼翼与温柔,却从未变过。
炙热如火的爱意,便是一座冰山也该化了,然而上一世的平阳公主,一直到真的失去,才明白过来。
那份孤傲,不愿承认的感情,最终让她做出了懊悔一生的选择。
至此刻,她才明白,先前的问话,萧怀玉为何会用那样的眼神盯着自己,为何不肯说出真相。
平阳公主匍匐在萧怀玉的身侧,将头埋在她的颈间,泪水打湿了身下的衣衫。
“对不起。”她颤抖着,哽咽着道出了三个字,尽管此时萧怀玉已经睡着。
她心中有所悔恨,但对于权力,仍是极为坚定,只不过如能早一点醒悟过来,她或许会选择另外一种方式,现在,她已能够理解萧怀玉的犹豫与矛盾。
上一世的结局已不可更改,所以平阳公主懊悔的是这一世为什么没能早些想起来,而现在,她又一次将萧怀玉推入了深渊之中,亲手。
“公主。”宦官在车侧小心翼翼的提醒。
平阳公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抬撵来。”
车架到达了章华宫,平阳公主命人抬来了步撵,并将萧怀玉扶了上去。
她握着萧怀玉的手,发现越来越冷,与之前的忽冷忽热不同,于是她贴身搂紧萧怀玉,又将外袍被褥全部裹在了她的身上。
从章华宫的宫门到平阳公主所住的大殿,有一条狭长的宫墙夹道。
萧怀玉的额头上开始冒汗,手怎么也捂不热,平阳公主便催促左右。
抬撵的宦官加快脚力,本要一刻钟的路程,半刻钟就到了。
这一次,平阳公主没有像上一世那样让萧怀玉止步于外殿,而是将之扶进了自己的寝殿中。
这里除了自己的贴身宫人之外,就连宦官也不得入内一步,更别说是“外男”
“公主。”琦玉听见动静后赶了过来,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所以她的气色很差,整个人都极其虚弱。
平阳公主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琦玉,“你醒了?”
“未能事先察觉贼子的阴谋,让公主置身于危险当中,请公主恕罪。”琦玉单膝跪地,强撑着认罪道。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但没有你的以身试险,我们也除不掉李宣。”平阳公主道,随后拿起铜盆里的热手帕拧干,走到萧怀玉榻前坐下,替她擦拭着汗珠,“快些去歇息吧。”
琦玉看了一眼榻上的萧怀玉,没有多问,拖着病体离开了寝殿,“小人告退。”
就这样,平阳公主坐在榻前守候了许久,一直到入暮,顾白薇才从京郊赶来。
“公主,顾氏到了。”
顾不上通传,顾白薇拿着药箱就跟随宫人闯了进来。
平阳公主没有指责,只是起身将位置让开,“你不是替她解了毒吗?”
“你以为入了体内的毒,是那么好解的。”顾白薇一边回话,一边查看萧怀玉的情况,“我又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她的身侧,她未能在第一时间就服下解药,能保住性命活下来,已是万幸了。”
她伸手将萧怀玉的眼睛扒开,眉头上露出了隐忧之色。
“照着这个药方,抓十副药熬煮,内服一副,另外的倒入浴桶中。”顾白薇将写好的药方塞到平阳公主手中,紧接着她便看到了桌上的五石散。
平阳公主将药方给了殿外的心腹宦官,“你给她用了?”顾氏抬头问道。
平阳公主回到寝殿,“此物不是你留的吗,为何要给她五石散。”
“当然是保命用的。”顾白薇挑眉道,“你知不知道,这种疼痛是会死人的。”
“如妇人产子,生死一瞬。”顾白薇将被褥掀开,在她的足底扎满了银针。
平阳公主站在窗前忽然一愣,“妇人生子之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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