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簌簌
◎地毯◎
“怜儿, 乏了么?”姒昭进入屋舍,眸光凝向屋内的明怜。
美丽清冷的女郎坐在桌几前,旁侧精致熏炉飘着清清幽幽的雪白袅香, 地面上炭火炉子中烧炭的声音窸窸窣窣。
明怜正在翻看书册,神色如常。
注意到姒昭回来, 她露出些许意外, 将书册扣放在桌案上,起身, 裙裳袅娜,柔柔走到姒昭身旁, 抬起手指搭在姒昭的胸膛上。
“公子, 你还好么?”明怜担忧地看着姒昭。
姒昭含笑不语。
明怜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姒昭的衣襟,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过的潮湿气息, 微思了一下, 轻声询问, “公子, 你换衣了, 是出什么事情了么?”
明怜的柔软关心让姒昭的心跳动, 他温温勾起笑意,越看明怜越觉得喜爱。
他搂住明怜纤袅的细腰, 在她的衣裙后拍了一下, “只是染了些脏污, 我没有大碍。”
姒昭亲昵暧昧的轻拍力道落在明怜的肌肤上,她脸微红, 又因为他捉弄的态度唇角不由自主翘了翘, 噗嗤一笑。
明怜睫羽翕合, 眼底深处的情绪藏了藏, 她被姒昭半搂抱着走了几步,二人肩膀依偎,坐在软榻上。
“公子,外面的事情要紧么?你现在回来,无碍么?”明怜关心。
“我会处置妥当的,怜儿不必担心。”姒昭揉了揉明怜的脸庞。
他的唇吻了下明怜的额头。
明怜微微跑神了片刻。
她望着姒昭的模样,在心底默默记下他温柔的样子,当她选择离开姒昭,那她就再也见不到如此温润公子了。
“公子,天越来越冷了。”明怜窝在姒昭的怀中,偏了下脑袋,浓云墨发披垂,就像撒娇的小狐狸,“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避寒庄园。”
姒昭的指骨微屈,挠了挠明怜的后颈,他闷声低笑,“怜儿说的事情,我都记着。”
明怜对他露出的依恋越来越多,他的心脏浮现充盈感。
“公子打算何时去?”明怜抿了下唇,若有所思询问。
姒昭捏了捏明怜的下巴,忽然横抱起明怜,大步向外。
“公子?!”明怜惊讶。
“现在就去。”姒昭笑着说。
明怜攥紧姒昭的衣襟,不解诧异,“可现在天子不是刚薨”
这个时候,有空去避寒庄园么?
姒昭扯了一件厚实的大氅,裹住明怜的身体。
隔着大氅,他紧紧抱着明怜。
“王城中烦心事甚多,此刻我与你去避避祸。”姒昭遮挡住明怜的面庞,怕她被吓到,他与明怜说话的语气温柔,提及政务时,眼底薄冷阴鸷,俊美如玉的脸布满属于上位者的危险压迫感。
*
相鸣带着人手到达公子姒昭的府邸外,他先让人打探了一下。
就在相鸣思考着怎么才能在不惊动公子姒昭府上侍卫的情况下把表妹带走,却听到打探消息的人说公子姒昭与表妹一同离开了。
怎么会!?
这种关头,姒昭还有心带着表妹离开?
一时间,相鸣根本无法判断公子姒昭的用意。
然公子姒昭身边危险,他越是带着表妹,越是连累表妹。
“快,去打听打听,公子姒昭带表妹去何处了?”
莫不是要去宫中?或是迎击即将攻入酆都的人马。
相鸣眉头紧锁,然而当他的人手回来,打听到的消息却让他惊诧。
“避寒庄园?”相鸣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再三确认。
这种紧要的时候,公子姒昭竟悠闲地带着表妹去休憩游玩的避寒庄园?
他是疯了吗?
还是说,公子姒昭竟是这种沉迷享乐的人?
相鸣头疼,根本猜不透公子姒昭的用意。
不管怎样,先追过去。
另一边。
汝南王的军队在姒庄的带领下接近王城酆都。
距离王城大门还有几里路的时候,大潇的武将率领军队从王城中离开,迎上汝南王的军队。
接近王城酆都的,离开王城酆都的,都是乌压压的一片。
另一条路,公子姒昭府邸的侍从谨遵吩咐,带着车马离开王城,向城外的避寒庄园驶去。
姒昭与明怜坐在宽敞的车马中,车马比较大,装饰奢贵,厚重的车窗帘子遮挡着外界的冷风。
明怜坐在姒昭身旁,与他穿着相同颜色的衣裳,与他熏着相同气息的清冷雅香。她指尖扣在裙裳,垂着眸,手腕绷紧。
她有些心不在焉。
姒昭看她好一会儿。
“怜儿,在担心?”姒昭的手指撩起明怜耳旁的发丝,缠在指骨绕了绕,气息灼热,旖旎暧昧,他眼底流泻出幽深如要吃人的占有欲。
明怜接触到姒昭的眸色,她心底颤了颤,感觉要被他的热烈情绪吞噬,差点有种被公子姒昭窥见心底逃脱意愿的感觉,明怜的手抓住姒昭的指骨,用力收拢,她扯起唇角,凝眉说,“公子此时离开王城,天子之位怎么办?”
姒昭垂眼看向明怜与他交握在一起的手指。
明怜顿了顿,担忧说,“公子不是说过,还有叛军。”
原来是在担心这事。
姒昭笑了一下,他眉眼舒展,带着些慵懒。
“叛军闹,就让他闹,除掉了姒庄,你我才能名正言顺。”
“但不需要让血污沾染你我的手。”
姒昭将明怜抱在怀中,在她耳边低哑说。
明怜听到他带着沙哑的嗓音,感受着他过于灼烫的呼吸,就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他擒住的猎物,她将脸埋在姒昭怀中,借此挡住神情。
从公子姒昭的这番话和态度中,明怜知道,公子姒昭是把她当成他的人,他维护着她,觉得与她关系紧密。
酸涩的心情在心底浮动,明怜暗暗咬唇,眼底浮现决绝。
她不能贪恋这种维护,过于病态的关系,只会摧毁两个人的一辈子。
姒昭修长指节插入明怜的发丝,忽然托起她的腰,扣着她的脑袋在她唇上落下吻,强势暧昧。
马车内地毯柔软。
姒昭扶稳明怜的身体,他与她抵着额头。
呼吸交缠。
他的眼睛望着明怜的眼睛,仿佛要将她吞之入腹。
“怜儿,你莫要忧心过多,你与我在一起,不需要思考旁的。”
“你也不必害怕我会带你陷入困境。”
明怜眼尾微红,心情复杂到难以言喻,他的话语温柔,带着誓言感,是无条件的守护。
姒昭的唇贴着她的唇,低声,“这天下会拱手送到我的手中,你不必担心会陷入纷乱中。”
明怜聪慧。
明白姒昭的意思。
他运筹帷幄,已有完全的把握。
他告诉她,不必害怕,有他在。
但是
姒昭对她,也是算计。
他用十足的把握引她进入陷阱中,要把她牢牢地带在身边。
当她进入公子姒昭的帷帐,他询问她是否执意如此,并非是怜惜她执意以卑贱的身体报恩,而是怜惜她执意选择他。
若是选了他,就没有回头路。
明怜掩下心底繁复,轻轻避开姒昭的唇。
“公子,怎么如此急。”她声音有些嗔怪。
姒昭的指腹揉了揉明怜的后颈,明怜的身体跟着发软。
“怜儿,你一直心不在焉。”姒昭盯着明怜,漆色的眼瞳深邃,“你还在害怕。”
他的手指轻揉,明怜的裙角微乱。
明怜感受到自己情绪上对他产生的亲近,她眼尾氤氲着红,顿了顿,平复呼吸轻柔说,“我在想,公子,一定很不容易。”
也不是说谎,只是说出了心中的一部分话语,而非全部话语,明怜心想。
“嗯?”姒昭呼吸加深。
明怜被他搂在怀中,她抬着清冷的眸,看姒昭说,“公子步步算计,筹谋紧密,这让我想到,公子定是经历过许多不好的事情,所以才会变得如此谨慎,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行。”
与姒昭相处这么久,她不可控制地在意他。
会思考更多关于他的事情。
她也会思索,到底是什么让姒昭是如此病态,充满掌控欲的性格。
“如果我能早些遇到公子就好了。”明怜的下巴抵在姒昭的肩膀上,她温软的呼吸在姒昭的耳旁起起落落,就像烈火烧灼着燎原,无法控制。
姒昭神情怔了一下。
他没想到,明怜竟然在心疼他。
姒昭的呼吸顿时更深,他的喉结滚动,喜爱的想要一直占有的女郎就在怀中,还对他露出这样的感情,他浑身都被燥热剜过,心底的疯狂感涌动,肌肤绷紧克制的弧度。
男人有力修长的胳臂绷紧线条弧度,他压紧明怜的身体,让她更加靠近他。
“怜儿”姒昭喃喃。
滚烫的气息裹挟明怜的身体。
他的呼吸带着些克制的闷喘,“怜儿”
姒昭眼底发红,俊美如玉的脸庞上,疯狂氤氲。
明怜的身体彻底发软。
他拥吻着她。
无比深入
明怜的后腰酥麻。
若是马上就要离开他,那与他亲近一番,也是无愧于心。
意识朦胧混沌中,她心底有了这般离经叛道的想法。
明怜轻柔探了探舌尖,表示回应。
姒昭手背泛起青筋,他声音嘶哑,“怜儿,你今日可曾感到虚弱?”
明怜的心跳的厉害,明明早就互相拥抱过不知道多少次,她却因姒昭这样一句话感到耳热心软,恍然无助。
姒昭怜惜她如此羞赧,再次吻上她的唇。
“我今日无碍。”半晌,明怜的唇与姒昭的唇彻底分开,湿润滑落,她声音很轻。
姒昭顿时抱紧明怜的身体。
“怜儿,你我永不分离。”他声音沙哑,疯狂。
车马中的地毯柔软,狼狈。
明怜感受到姒昭与往常不同,彻底没有了温润的伪装,似乎更加疯狂。
随着车马驶过崎岖的山路,车轮不断晃荡,避寒庄园越来越近。
建造雅致的建筑从山中露出一角。
温泉水中的热气氤氲腾空,与冷气交融,湿漉漉。
冷风越来越大。
簌簌的白雪落下。
第62章 描摹
◎唯有她◎
“太子, 前方有军队。”斥候来报。
姒庄带着乌压压的士兵,多日的行军后,他神色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阴郁, 恶狠狠道,“迎上去!战!”
“太子是否需要休整一下?”有将士提议。
姒庄大手一挥, “不必!”
“一鼓作气再而衰, 此刻将士们蓄势待发,应当迅速攻取王城!”
军队行进。
离族人不紧不慢跟着。
离族使者等人已在队伍末端, 端坐在马上的离族使者相湛注意到姒庄的抉择,他轻嗤一声。
“此人性子过于急躁, 难成大事。”
“主子, 之后若是兵败,怎么办?”心腹忧虑。
一路上, 汝南王的人没有遭遇过什么大的阻碍, 在接近王城的时候, 大潇迎击的军队出现了, 这说明大潇早已做好准备。
“他们大潇人自相残杀, 受到损伤的, 不过是大潇,与我们无关。”离族使者声音清冷, “之后, 离族只管按照承诺帮助汝南王, 若不成事,自然撤退, 不必逞强。”
汝南王与姒庄失败, 那就是灭顶之灾, 但离族依然有离族的地界可以回归。
只要能对大潇造成一些损失, 这一趟,也是值得的。
然而,没过多久,天竟然下起雪来。
雪势汹涌,视野变得迷蒙,道路因堆叠的积雪而变得难以畅行。
战况一时间难以预测。
姒昭的马车到达避寒庄园的时候,庄园中的侍从正匆忙拿着苕帚出来扫雪。
庄园内的侍从对马车行礼。
“参加公子。”
“参加女郎。”
庄园的侍从们早早就得知公子姒昭要带女郎来休憩,当公子姒昭到达时,侍从们心中好奇,那让公子姒昭如此宠爱的女郎到底是何等人物。
然而,公子姒昭离了马车,将怀中抱着的女子挡的严严实实,男人修长的双腿踏上长阶,未让侍从们窥见女郎的容颜。
虽然如此,单从女郎袅娜的背影,避寒庄园的侍从们就能感觉到女郎的貌美,她的背影腰肢极细,乌发如瀑,透露出无端的娇柔妩媚。
片刻后,侍从们得了吩咐要清理马车。
掀开车帘,车室内旖旎狼狈,清理的侍从顿时红了脸。
明怜有些乏累,在进入庄园的这个过程中,迷迷糊糊的,等她醒来,她已经躺在榻上了。
窗外风雪簌簌。
屋舍是陌生的。
明怜有一瞬的恍惚,她慢慢坐起身,想起自己到避寒庄园了。
珠帘撞在一起发出响动,姒昭修长如玉的手指撩过,他走进来,撩了袍角,坐在明怜身旁。
“公子怎么不把我喊醒。”明怜耳尖薄红。
姒昭含笑看明怜,眼中盛满宠溺。
“我看你乏的很。”
“怜儿,饿么?想吃什么?我让这里的小厨房为你做。”
明怜摸了摸小腹,她回答,“公子,我还不饿。”
离开府邸的时候就吃了些东西。
她素来不需要吃太多,所以暂时没有用食的欲望。
姒昭的视线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眸色不着痕迹深了深。
“还累吗?”姒昭问。
“还好。”明怜身上没有黏腻汗湿的感觉,所以她知道在她昏沉的时候已经沐浴过了,现在又睡了一场,精神头不错。
明怜抿唇,柔婉轻声:“可能是近来养身体的缘故,我的状态好多了。”
她嗓音还有些哑。
姒昭的眸色更深。
他的修长指骨搭在膝盖,不紧不慢敲了敲,就像耐心压低身体,等待狩猎的野兽。
“怜儿。”姒昭温声。
明怜在床帐遮掩中抬眸看他,朦朦胧胧的,“嗯?”
“那你,想亲吻我么?”姒昭哑声。
明怜清雪般美丽的脸庞上氤氲绯色。
“公子,莫要寻我玩笑。”她垂眸,避开姒昭灼热的视线。
姒昭倾身,他一只手扯开碍事的床帐,唇压在明怜的发上。
“怜儿,此处不被外界纷扰影响,你我肆意。”姒昭呼出的气息热烈,他玉一样的脸庞带着靡丽的惑人。
发丝撩在明怜的锁骨上,她有点分不清是她的发丝还是姒昭的发丝,只觉得腰窝酥酥麻麻。
她咬了下唇,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亲近欲望,只是,她现在还带着清醒,内心的天平纠结着。
在马车上,已经是不可控。
她到避寒庄园,本不是为了与姒昭一直亲近,而是另有所图。
明怜下意识咬紧唇瓣,但她的唇带着肿胀,咬的深了,不由得感到些疼痛,她轻嘶出声,声音轻而勾,张开了唇。
舌尖微露,紧接着,男人的大手擒住她的下巴,姒昭的唇辗转上她的唇,舌尖纠缠。
刹那间,防线崩塌。
无论是明怜的回避,还是姒昭的克制。
她压低身体,怀抱住姒昭。
半晌后,他把她抱起来,走了一会儿,然后抵在墙上,坐在桌案上。
与他纠缠。
不死不休。
明怜不受控制地红着眼,说不清的晶莹剔透水花顺着她的脸庞滑落。
因为想要离开而诞生的酸涩,煎熬,解脱,因为喜爱而诞生的欢愉,繁复交错。
难以论处怎样才是对的。
只是在这样的时刻,暂时忘掉所有。
大雪没有停止的趋势。
越下越多。
雪渐渐染白了山头,连绵不绝的白色仿佛将天地都染成了素洁的颜色。
避寒庄园内一片祥和宁静。
无论是酆都的人心惶惶,还是城外军队的箭弩拔张,都与此处远离,这里就像不染红尘的世外桃源。
屋舍内,虽然在药补中休养了一段时间,但过长的乏累还是会让明怜觉得有些喘不上气,疲劳地睡了过去。
明怜再醒来,已是第二日,她的思绪还带着被填满的感觉,无暇思考过多忧愁的事情,睁开眼的时候,她感受到腰间有大手在紧紧抱着她,往下,温度灼热。
“公子”明怜有些无奈,动不了身体。
她发出声音,姒昭却没有立刻回应她。
明怜一愣,她回过头,看到姒昭紧闭双目,他睫毛长直,浓密,脸上带着残留的慵懒餍足,薄唇微湿,就像染上秾丽艳色的琉璃佛像。
他呼吸起伏平稳,睡着了。
明怜其实不常见到姒昭睡觉的样子,虽然她与他一直同枕而眠,但她醒来时,姒昭一般都是醒着的,他总是保持着清醒,处于掌控的地位。
明怜怔然地看着姒昭的睡颜。
她轻轻抬起指尖,一点点,描摹过他的眉眼。
姒昭的睫羽颤了颤。
明怜心里一抖,她赶紧收回手指,然后把被子扯了扯,闭上眼睛,假装还在睡觉。
片刻后,明怜感受到了一道深深的视线。
接着,她的唇上落上了柔软冰凉。
明怜呼吸一颤,不禁睁开眼。
她以为姒昭吻了她,但姒昭只是含笑看着她,他的指尖揉着她的唇。
“公子,醒了。”明怜竭力淡然,启唇说。
男人的手指探入她的牙关,摸了摸。
“公子”明怜眼角顿时含泪。
“抱歉。”姒昭喉结滚了滚,他嘶哑着嗓音收回手指,抱了抱明怜的肩膀,“不该逗弄你。”
明怜半挡唇角,闻言,没多说什么。
姒昭起身,他半披外袍,然后,没有在意自己的样子,先是为明怜洗漱,换衣,熏香。
每一处,每一寸,都由他细细掌控。
明怜坐在铜镜前,身体几乎依偎在姒昭结实的怀中。
她见自己就像姒昭手中乖巧的琉璃娃娃。
明怜抿了抿唇,垂眸,半遮情绪。
二人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
小厨房做的午膳送过来,都是精致可口,极其用心的饭食。
明怜坐在屋内,小口小口用膳。
姒昭与人在交谈,隔着门扉,明怜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谈论政务的事情,汇报之人的语气有些紧绷,似乎不是很乐观,明怜有些食不知味。
姒昭推开门扉,外面的风雪大,姒昭很快把门扉合拢。
“怜儿,要加一些炭火么?”姒昭问明怜。
“屋内已经够暖和了。”明怜轻声,她关怀,“公子,你还未用膳,快过来。”
明怜坐在饭食旁边,美丽的眼睛凝望着姒昭,眸色温柔。
姒昭唇角翘了翘,他坐下来,接着,把明怜抱到自己腿上。
“公子?!”明怜感觉到他身体的灼热温度,一时间担心他把膳食弄的混乱。
姒昭低声笑了笑,猜出明怜的想法,他下巴抵在明怜的发上,将她牢牢抱着,哑声:“怜儿与我一同用膳。”
所幸,姒昭只是用膳。
明怜悄悄松口气。
她对与姒昭的接触感到矛盾,他过于疯狂不加克制,但并不是待她不好,她没有感觉到强迫,而是感受到了极致,如汹涌澎湃的水,越是这样,明怜越是担忧,姒昭与她如此,就像是带着蜜的毒药,蛊惑着,敲打着她的决心。
明怜只好在心底克制着自己的不理性冲动。
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明怜抬眸,询问姒昭,“公子,外面的局势紧张么?”
“听到了刚才的汇报?”姒昭漫不经心的,抱着明怜,声调慵懒。
明怜:“嗯我有些担心。”
“不必担心。”姒昭提及政务,眉眼带着居高临下。
不论是权势还是心计,姒昭此人,只会让旁人害怕。
但明怜还是有些不受控制地担心他。
“我听到姒庄带领的军队已经与王城禁卫军对上了。”
“公子,还会安稳么?”
“这王城当然不会安稳。”姒昭笑了笑,“所以怜儿,我们在这里是最好的。”
明怜感觉他在避开她的问题。
他不想让她在意过多的外界事务。
“公子,我”明怜凝了凝眉。
姒昭握起明怜的手,一个一个地,亲吻她的指尖,酥酥麻麻。
他的呼吸湿热,缠绕着她的指尖肌肤。
“怜儿,他们难以成事。”
姒昭笑着,眼底带着对大潇王室的冰冷淡漠,将姒庄的真实情况告诉给明怜,明怜脸上划过震惊,她猛的攥紧姒昭的手,嗓音轻颤,“公子,你这是险棋。”
姒庄竟然是天子的血脉。
皇后与汝南王是有私通也诞下了孩子,但这些孩子被汝南王保护了起来。
至于太子姒庄,是正儿八经的天子与皇后之子。
然而现在,无论是天下人,还是汝南王,或是死去的老天子,甚至是姒庄本人,都以为姒庄不是天子血脉。
姒昭抚摸着明怜的手指。
“怜儿,害怕我么?”他眸底氤氲着阴鸷,嗓音渐渐染上幽暗,“若是失败了,那怜儿要受到我的牵连呢。”
姒昭病态幽暗的一面露出,他内里的疯狂偏戾带着肆意,明怜心惊肉跳,她猛的捂住姒昭的唇,她的掌心覆盖在他的薄唇,压着他的呼吸,控制着他,姒昭的脊背绷紧,他手背泛起青筋,猛的搂紧明怜的腰。
“公子,若你失败,我会陪着你。”明怜压着他的唇,咬咬牙,认真地说。
她眸色清冷到极点,“如果公子死了,我会陪着公子,所以,公子,你莫要任性。”
姒昭微微失神。
接着,姒昭低低笑出来,带着喜爱。
“怜儿”他呢喃的声音在明怜的掌心下响起。
明怜紧张,心热耳红。
姒昭托起她的腰肢,裙摆堆叠。
“怜儿”他依然呢喃。
明怜险些打翻桌案上的空碗,姒昭抱起她,怕她难受,放在柔软的地方。
半晌,明怜挡着姒昭唇的手早已松开,换成挡在自己的脸庞上。
“我从未知道,我的性命也是重要的。”
姒昭抓起她的手,强制地让她看着他的眼睛。
双双失神。
他低声,眼尾飞红,“怜儿,有你一言,足以。”
明怜记不清时间流淌了多少。
中间,姒昭不知道从哪里扯了条布缠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绑在一处。
他带着掌控,极致的偏爱。
怜惜地对待着她。
屋内昏暗。
夜色冰凉。
姒昭点了火烛,烛光摇曳,发出细碎噼啵的声音。
暖色的光下,明怜昏睡着。
姒昭放下盛着药膏的小玉瓶子,静坐在明怜身旁,他漆色的瞳眸温柔注视着明怜。
门扉外,随行的医者送来的避子汤药早已放凉,在寒夜中染上冰霜。
姒昭的手背蹭了蹭明怜的脸颊,他想,等他登基,他会正式娶怜儿为后。
届时,生一个孩子就够了,有了孩子,就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让怜儿不必承受过多追责。
他会给怜儿好的名分,好的身份,让她不必顾虑,可以像正常贵族女郎一样,在金尊玉贵中养育孩子,不必为孩子的未来担惊受怕。
想到未来与怜儿的生活,姒昭心底竟有种踏实的感觉,空落落的地方要被填满了。
怜儿会一直平平安安的,他跟怜儿也会像一对平常的恩爱夫妻。
白首不离。
姒昭看着明怜的睡颜,唇角的笑意加深。
他的指尖抬起,轻轻抚摸明怜的唇瓣,她的柔软让他痴迷。
姒昭摸了摸明怜的脸庞。
他想起醒来时明怜用指尖描摹他的眉眼。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珍视。
怜儿如此珍爱地对待着他姒昭的心本该更软。
但他回忆着明怜在他醒来的表情,眸色微微变化。
她的神情有些不同寻常,有些心虚。
是因为趁他睡觉捉弄他,才露出这样的神情么?
姒昭的指腹按了按明怜柔软的唇,莫名不安。
他眸色幽深,凝望着明怜。
看了一段时辰后,姒昭无奈叹口气,他熄了灯,将明怜抱在怀中。
他的性格病态,从不相信什么,对世界的东西寡漠,只有掌控在手中,才能满足。
他对明怜的占有欲,太过强烈。
不容许一丝一毫的疏漏。
“怜儿,我只要你一人。”姒昭亲吻着明怜的后颈,喃喃说。
对她金殿藏娇,让她永远不离开。
即便冒天下大不匙,被视为离经叛道,被当成昏庸君王。
他也只要她。
唯有她。
第63章 暖炉
◎有何不可?◎
姒昭与她亲密, 不分昼夜。
明怜心底算着日子,就这样过了半个月。
在避寒庄园的这段时间,虽然公子姒昭没有离开过, 但时不时有汇报讯息的人过来。姒昭对其施与命令,以居高临下的洞察姿态左右着局势。
姒昭没有对明怜刻意隐瞒外面的局势, 所以明怜知道着外面的情势变化, 一会儿是姒庄的军队与禁卫军对上开战,一会儿是因为大雪导致战况胶着, 然后是姒庄带领的军队暂时撤退,现在王城禁卫军与叛军分割在河岸两侧, 敌对胶着。
“本来禁卫军占领地势优势, 然而叛军有离族的相助,离族诡计多端, 常常让禁卫军防不胜防, 所以才会拖到现在, 公子, 我们的人要行动么?”属下询问公子姒昭。
“不必, 继续按兵不动。”姒昭不紧不慢。
一连数日, 姒昭的态度就是对他们不予理会。
属下汇报完毕后退下。
明怜站在廊下,她手中抱着暖炉。
雪花轻轻飘落着, 明怜走向姒昭, 她容颜貌美, 漫天飞雪仿佛为她的清冷而诞生,姒昭长身玉立, 他温柔看向明怜, “怜儿, 外面冷, 我们进屋。”
“公子,要一直不动手么?”明怜走到姒昭身侧,她垂眼,神色思索。
“怜儿,我们不必使用一兵一卒,他就会败。”姒昭笑了一下,带着些邀功的慵懒。
这次出动的王城禁卫军大多是拥护死去老天子的人,而姒庄那边是汝南王的人,姒昭要这两波人马两败俱伤。
姒昭垂首,在明怜耳侧轻声耳语。
明怜抬起睫羽,睫毛翕动的弧度带着轻轻颤动,姒昭的呼吸一点点落在她的耳边,虽然是在说正事,但是无形中带着撩人。
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勾她。
她无奈,“公子当真是杀人于无形。”
姒庄会反叛,是因为他以为自己不是天子血脉。
只要在紧要关头,让姒庄与汝南王知晓真相,那姒庄与汝南王就会互相猜忌,姒庄的一切行为都失去了依靠,在姒庄怀疑自己的血脉的那一刻,他就注定失败了。
姒昭垂眼注视着明怜的神情,他矜贵嗓音带着磁性,微笑说,“我当怜儿这句话是在夸奖我。”
“公子当真是运筹帷幄。”明怜抬起指尖,抚过姒昭肩头上的簌簌白雪。
她的呼吸靠近,连绵的雪山映入姒昭的眼帘。
姒昭不动声色,眸色暗了暗。
他握住明怜手中的暖炉,“总是拿着此物,怜儿,手会酸累的。”
姒昭的大手隔着温热的暖炉,与明怜的指尖相蹭。
明怜的腿微微绷紧,仿佛有热意顺着暖炉一路蹿到她的胸口。
“公子,我们还是进屋。”明怜别过脸,侧颜娇媚。
姒昭深暗的目光灼热,她不禁轻声解释,“外面冷。”
“嗯。”姒昭将暖炉重新塞回明怜的怀中,灼热的气息撩过她的衣裳,明怜耳畔的缀饰晃动,她抿抿唇,脑海中竟浮现了一些不堪靡丽的回忆,明怜懊恼于自己沉浸思考这样的事情,她眼尾飞染上羞红。
犹如一抹妖艳的绯色梅花在纯白的雪上绽放,清丽,妩媚,勾人。
姒昭的呼吸深了深,他含笑,温润如玉,“怜儿,你我之间,予取予求,直截了当即可。”
姒昭总是用温润矜贵的声音,不紧不慢说着强势肆意的话语。
明怜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撩了撩耳边滑落的一缕发丝。
在落雪的避寒庄园,她本该烦闷于逃脱之事,却不应该的,在此刻动心。
明怜压制心头的悸动,她抬首,神情温婉平静。
“公子,我其实有一事不解。”进入屋舍,精致银丝炭火烧灼的暖气铺面,明怜悠悠开口。
姒昭看明怜一眼,他坐下来,修长如玉的手指拿起桌上凉茶,润了润燥热的嗓子,声音略带嘶哑,“怜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明怜在他身旁坐下,凝望着他,“公子,现在与我在此处,当真无碍么?”
姒昭指尖轻轻抚着冰凉的茶碗边缘,他温和看明怜,“自然无碍。”
明怜本想婉转一点,但是越多的谎言,越会让她心中升起煎熬般折磨的酸涩。
她美丽的眸子氤氲着清冷的光,直接道,“公子,现在局势紧迫,与其和我一直在这里,公子离开一下也无妨,我的事情,微不足道。”
闻言,姒昭放下茶盏,瓷器杯底触碰到桌案上,发出细微轻缓的声响,他指骨缓慢摩挲着杯盏,冰凉的触感在他的手中逐渐升温。
明怜掌心渗出薄汗。
她心底暗暗嘲讽自己。
说的大义凌然,但只是看着姒昭一直,一直,不离开她,她的心被牵动了。
“怜儿。”姒昭的指尖从杯盏上松开,他勾起明怜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指骨间,绕了又绕。
“你对我而言,比这天下重要。”他漆黑的眼睛犹如深情幽暗的漩涡,落在明怜身上,明怜感觉到滚烫,她想避开,在这时,她不想看到这样的姒昭,他既有着阴鸷的掌控欲,又有着缱绻缠绵的深情。
矛盾,病态,极具危险性的蛊惑人。
“只是,外界若是知道了这样的事情,也许会觉得我耽误了公子的大事。”明怜垂眼。
姒昭忽然轻轻捏了下明怜的脸。
脸庞浮现细微轻柔的疼痛,明怜惊讶,“公子?”
姒昭含笑,“怜儿,我虽说你与我直截了当即可,但并非让你说出你对我的拒绝。”
“与我在一起,你不必考虑这些事情。”姒昭的指骨一点点,按在明怜的脸庞,往下蹭。
“那些所谓的大事,不及你。”姒昭的手捏住明怜的下巴,迫使她抬眼。
姒昭垂眼凝着明怜,神情阴鸷,他低头,吻在她唇上的力道温柔,一点点辗转,连呼吸都是轻的。
“我喜爱你,想与你一直在一起,有何不可?”姒昭含混说。
他从未有过明确的在意的想法,他一直觉得自己寡漠冷情。
直到明怜出现,他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样的女子若是能陪伴在他左右,被他紧密相拥,就好了。
姒昭抱起明怜,声音染上喑哑,安抚道,“怜儿,不必担忧过多。”
“若无十成的把握,我怎能安心地护着你。”
“我早已准备好一切。”
姒昭温柔地吻过明怜的鼻尖,唇瓣,下巴,再往下,顺着肌肤灼热缱绻。
明怜衣裙下,方才手持暖炉贴合的地方,顿时绷紧。
她下意识推了下姒昭的发。
明怜心中浮现失控的慌乱。
她是想劝姒昭离开,这样让她有可乘之机,姒昭如今不觉得她会离开,所以对她的戒心不足。
可姒昭如此,她难以控制地颤动着心扉。
明怜闭上眼,让黑暗侵袭自己的视野,要狠下心。
然而没想到的是,黑暗放大了感官的敏感。
屋内桌案上摆放着一张古琴,明怜在前些日子跟随贵族女眷们学习后,也能够弹的琴弦,只是她还不知道姒昭也会拨弄琴弦,公子如玉,十全十美。
他轻柔拨弄,纤细的弦敏感,在空气中晃动着轻轻的波。
明怜睁开眼,视线却被姒昭用手挡住了。
“怜儿”
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听到他克制一样的叹息声音,内里的疯狂与热烈仿佛马上就要钻出来。
“你不必懂事地推开我。”姒昭哑声,这个时候,他竟克制着,不紧不慢地安抚明怜,“在我心中,你毫不卑微。”
“我想要的,只有你。”
明怜听到姒昭的话,微微失神,瞬间,紧绷的防线被决堤的水流冲散。
第64章 字条
◎打算离开◎
翌日, 明怜有些心不在焉,她姿态慵懒,撑着下巴靠在软榻, 乌黑云鬓扎起,露出细腻修长的脖颈。
姒昭轻轻拂过她瓷白肌肤上的痕迹。
“怜儿, 怎么了?”
他自然而然地从背后怀抱住她的腰。
“我在想公子是不是在诓骗我。”明怜侧眸, 半嗔道。
她露出这般小儿女情态,姒昭心中欣悦。
他温润一笑, 如有礼的夫子,“怜儿请说。”
“虽然公子说会给我名分, 但我总觉得不踏实。”明怜轻声。
他说。
他只要她。
但他在床笫上向来偏执。
姒昭越是这样, 明怜越是能够感受到他的幽深执念。
一面是对她情深。
一面是深深的掌控欲。
明怜会对姒昭动心,但也在心底深处恐惧着他的掌控欲。
她怕如果放任下去, 姒昭对她的掌控欲会越来越强。
这些日子里, 她与姒昭常常腻在一块, 情到深处相互拥抱本是自然事, 但姒昭的克制只是流于表面, 他对她的欲望极其强烈, 每每迷蒙混沌之时,她能窥见他幽深的情感。
现在还可以当作是在避寒庄园休憩, 但之后呢?她要一辈子在深宫中如此么?那样与禁脔没有区别。
“怜儿, 我又不骗你。”姒昭笑说, 明怜表现出的样子像因为害怕他离开她而不安,姒昭反而心安。
明怜心情复杂, 她想了想, 却感觉难以开口说更多, 最后只是对姒昭露出温婉的神情。
姒昭没察觉太多异常, 明怜神情慵倦,是自然不过的事情,她这些日子消耗太多。
“怜儿,是我的错,我先不碰你了。”姒昭对明怜道,他就像一个对心爱女郎认错的毛头小子。
明怜微顿,“公子,我无碍。”
这种事情是两个人的事,虽然他每每都肆意疯狂,但是最初接触亲吻的时候,她也是动情的。
身体的倦懒是她可以预料的事情,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到了晌午,用膳时辰至。
简单地吃了一些好克化的食物后,庄园的小厨房送来了一些点心。
软糯甜蜜的花糕摆盘精致,放在桌几上,姒昭和明怜分别坐在桌几两侧。
“怜儿,在看书前,尝尝这些糕点?”姒昭温声,他一直看着明怜,明怜则是准备看书。
“我瞧你没什么精神,吃的也少,再吃一些。”
姒昭看着明怜心绪不宁的模样,以为她是乏累,心底又是心疼又是甜蜜。
明怜拿起一块花糕,咬了一小口,嚼在口齿中,甜腻的味道绽满唇齿,花香浓烈。
过于甜蜜了。
但姒昭温柔注视着她,她不想徒增事端,吃了一块糕点,接着便没怎么动了。
而且她本身就有些食不下咽。
“不喜欢么?”姒昭问。
明怜一愣。
“下次,让他们把味道做淡一些。”姒昭拿起帕子,轻柔擦拭明怜的唇瓣。
虽然知道姒昭待她温柔。
但每每如此,明怜的心都颤了颤。
“还要吃其他东西么?”姒昭让人收了花糕,看向明怜。
“公子,不用了。”明怜轻抿唇瓣,温婉缓慢,“我已有些吃不下了。”
话音刚落。
明怜的脸悄然而红。
她说的这句话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但是在说出来的时候,因为过于熟悉这句话,所以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了一些与姒昭之间的那些荒唐的,旖旎的画面。
当明怜微垂脸庞的时候,姒昭的目光加深。
不言一语,但暧昧感流淌。
姒昭俯身,抱起明怜。
明怜以为接下来的事情自然不言而喻。
但没想到姒昭只是把她抱到了榻上。
“怜儿,你吃的少,最近又休息的少,我担忧你的身体。”姒昭的手背蹭了蹭明怜的脸颊,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我的身体一直如此,习惯了。”明怜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说,“公子不必太担心我。”
若姒昭并不温柔,那她心情就不会如此繁复了。
姒昭作出的承诺都不会改变。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克制着,温和不逾越地陪着明怜,品茶弹琴,看书听雪。
“怜儿,此处的温泉你还没有去。”姒昭忽然提起,“侍从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他姿态闲散,全然放松。
对于姒昭的提议,明怜说好。
二人前往温泉。
在前面引路的侍从走着走着,忽然脸色苍白晕了过去。
“不好,他旧疾发作了。”在晕倒侍从旁边的侍从说。
姒昭蹙眉,但明怜在他身边,他知道明怜不喜欢为难下人,所以让这些侍从退下传了医官就是了。
一阵慌乱后,姒昭伸出手,抓住明怜的腕骨,垂眸温柔,“怜儿,我们过去。”
不远处,山石环绕,白烟氤氲蒸腾,温泉水散发着热意。
姒昭与明怜走近,就感觉热气沸腾。
明怜的脸红了红,像是被热气蒸的。
“公子,我先去更衣。”她语气染上羞赧,眼睫毛颤了颤。
“好。”姒昭嗓音发哑,温柔笑笑。
明怜露出害羞的样子,他不忍打扰。
明怜得以独自去更衣。
在极端的空闲内,她袖中的手指紧攥着一张字条,心脏砰砰砰慌乱跳动,薄汗氤氲在后背上。
在前几日,有侍从送膳食的时候忽然给她偷偷传了字条。
明怜开始诧异,警惕地以为这可能跟当下局势有关。
但这字条要找的,要帮的人,竟然是她。
说是明家的亲戚。
正在寻找明家血脉的下落,终于找到了她,但是却发现她以普通女子的身份进入了公子姒昭的府邸中为女侍,来信人心中焦急,想要帮助她离开。
明怜得到字条后,虽然惊讶心慌,但没有立刻相信字条上的内容。
明家是罪臣,到底是怎样的亲戚,敢跟明家扯上关系?
这里还是公子姒昭的避寒庄园,即便来信人能够查出她在这里,但是传信进来不是普通人能够办到的。
传信人的身份不同寻常,可明怜根本想不出来明家的亲戚中有身份不凡的人。
按照明怜谨慎的性格,她是不会相信的。
然而,现在她心底正打算着离开。
第65章 温泉
◎喜欢◎
明怜将字条藏好。
她没有完全信任这不知名的传信, 只是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机会。
现在她处于困局中,一丝一毫的机会,都需要抓住。
从字条的内容上可以看出, 传信之人对自己的身份带着遮掩,似乎是不方便在字条上写出。明怜凝眉, 无法想出究竟是什么人, 若是与明家相熟,那为何不早些出现?现在距离明家被当作罪臣之家而惩罚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了。
明怜不由得深思传信之人的目的, 是否真的只是字面意思,还是别有所图。
明怜想到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有人想利用她, 以此威胁姒昭,虽然避寒庄园一片平和静谧, 但外界早已翻天地覆。
公子姒昭和姒庄两党, 都是稍有一步踏错, 就会得到全然不同的结局。
但明怜想了想, 觉得若是传信之人的目的是为了利用她, 那传信之人的手段未免破绽太多。
无论姒昭对她说过什么, 做过什么,但终归, 在外人看来, 她只是一个供姒昭玩乐的女侍。
传信之人既然有能力让信件传进来, 就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以她的事情为借口。
明怜眸色沉了沉,不过她会做好最坏的打算, 假若传信人就是为了利用她威胁旁人, 那她宁肯死亡, 也不想连累姒昭。
同样的, 若不是利用她威胁公子姒昭,而是目标是她,那她会遇到什么,都后果自负。
明怜思虑完毕,平静更衣,然后回去到温泉前见公子姒昭。
二人平日里所穿衣服较为繁琐,进入温泉前,换上轻便的衣服较为便利,虽然来回一趟多了些功夫,但这样的安排较为雅致。
明怜离开更衣用的屋舍,她拨了拨鬓边发丝,神色如常地回到姒昭身旁。
“怜儿,怎去了那么久。”姒昭已更衣完毕,他穿着月白色的长衫,温润如玉。
他声音轻柔,目光落在明怜身上的月白衣裳,染了分幽暗。
“旧衣繁琐,耽误了时间。”明怜垂眼。
姒昭微顿。
怜儿待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疏离,就像是最开始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小心翼翼的。
姒昭不动声色地说,“下次,我为你更衣。”
闻言,明怜的脸庞氤氲薄红,女子羞赧,娇若海棠。
“公子,我自己来就好。”
明怜垂眼,嗓音柔婉。
看着,似乎只是想到了这些时日做过的一些事。
姒昭疑心自己多想,他暗叹,若是露出太多偏执,怜儿会怕他。握住明怜的手,带着温柔。
“本来第一天就应该带你过来的,是我的疏忽。”姒昭攥紧明怜的指尖。
他就这么温柔握着明怜的手,带着明怜走向温泉的位置,绕过遮挡的山石,湿漉漉的热雾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
衣衫下的肌肤很快氤氲薄汗。
明怜凝白脸颊上的碎发变得湿漉漉。
这避寒庄园名副其实。
在如此寒冷的冬日,站在温泉旁,竟觉得灼热,有些口干舌燥。
“怜儿,这里有些薄酒。”姒昭拿了酒盏和杯子。
明怜的心跳了跳,担心自己醉了后让姒昭发现端倪,“公子,我不知我酒量如何。”
姒昭笑了笑,“怜儿无论是怎样,我都是喜爱。”
明怜抿了下唇。
姒昭对她流露的喜爱越来越浓烈了。
也不知道,她离开之后,姒昭会怎样。
然而一个人口头的誓言又能信几分?姒昭淡漠,不信任旁人。而明怜与他其实有些相像。她性子正,是因为家风森严。但经历了那么多颠沛流离,她始终是难以完全放下一颗心。
没有人能够保证,姒昭一辈子不会变心。
他会成为天子,金尊玉贵,各式各样的女子都会出现在他面前。
现在,他可以说她是他的唯一,那之后他若是厌了她,喜爱上另外的女子,那他也可以告诉那女子,她是他的唯一。
明怜垂眼,有些失落。
她也没有姒昭所说的那么好,她的经历卑微,是罪臣之女,只有一张容颜挑不出毛病,但她性子清冷不娇柔,也不经常撒娇,少了些妩媚。现在,还在想着如何离开他,瞒着他。
若姒昭知道她要离开,他还会这么说么?
但对明怜而言,当她选择隐瞒姒昭,暗中打算离开之事的时候,就代表她与姒昭不能一直维持现在的关系。
姒昭轻抿了一口薄酒,他看着明怜,说,“怜儿,我不勉强你。”
明怜回神,她视线落在姒昭为她倒的一盏酒杯中,怔然片刻,接着,她如葱秀美纤细的手指拿起盛放薄酒的杯子。
她默不作声,沉默地喝下了这杯薄酒。
姒昭捏着手中酒杯的指骨微微收拢,眸色微暗,瞧着明怜,看不出太多情绪。
酒入腹中,虽然这酒不辣,而是带着淡淡的花香,但明怜很快感觉到脸热耳热,视线朦朦胧胧的感觉。
她怔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十分紧绷一样。
姒昭蹙眉,担心地搂住她,“怜儿,怎么了?不舒服么?”
明怜的身体在碰到姒昭的时候,软了下来,就像警惕心极强的小猫遇到了信任的人,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身体。
一截细细的脖颈露出瓷白颜色,热气湿漉漉中,透出勾人的妩媚。
“我没事,身子不疼。”明怜垂眼,声音平静,不过带着些黏糊的含混娇柔。
她的胳膊环住了姒昭的腰。
姒昭的呼吸紧了紧。
她醉了。
姒昭轻轻揉揉明怜的发丝。
他本想借此问些什么。
只是,在明怜抱住他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天地间,只有她与他,她在他怀中,足矣。
冷风在空中掠过,温泉水在侧,姒昭抱起明怜,进入水中。
明怜乖巧,胳膊环住他的脖颈,她美丽绝色的脸庞在湿热中氤氲着蛊惑人的绯红,唇瓣诱人。
姒昭喉咙动了动,他眸色发暗,一点点解开二人身上的外袍。
水滑过肌肤,明怜脑袋迷蒙。
醉酒感在她的身体中横冲直撞,不过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理智还在,不会说出打算离开的事情,明怜松口气,接着,她索性放弃抵抗,让自己任性一下。
平日里,她紧绷着,克制着,总不敢说太多,怕徒增分割的痛苦。
明怜环紧姒昭的肩膀,她在他怀中,撩眸看他,“与公子同饮,我很喜欢。”
“公子与我一起进入这温泉,我也很喜欢。”明怜的脸上带着娇意。
“公子,你待我极好。”
“我是喜爱公子的。”
她最后的声音变得模糊,尾音被堵在唇中。
姒昭的大手紧紧搂紧她纤细的腰肢,他的吻霸道,完完全全地掌控着她的感官。
带着热意的水泛起阵阵涟漪,二人湿漉漉的黑色发丝缠绕。
伴随着清澈水声,响起悠长的娇吟。
*
假扮成侍从的属下匆匆回到相湛面前汇报。
“主子,消息已经传到了。”
属下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离族人为了在一整个王朝的追杀下活下来,拥有许多旁门左道傍身。
“怎样?表妹答应了么?”相湛担忧焦急。
属下摇摇头,“那公子姒昭看的紧,小的最多只能把信递过去。”
相湛皱起眉。
因为离族人的身份特殊,所以为了避免在事发的时候让表妹与离族在糟糕的情况下联系上,所以字条中的讯息模棱两可,若不当面与表妹相谈,那可能觉得字条背后的人极不可靠。
“难道只能等着表妹选择了么。”
“可表妹若是不信任传过去的信,她怎会冒着风险赴约。”相湛焦躁不安。
他担心的不止如此,还担心表妹和姒昭的关系。
按照属下间.谍多日探查到的情况来看,表妹与公子姒昭的关系并不糟糕,相反,表妹与公子姒昭情感深厚,甜蜜非常,公子姒昭待表妹也是无所不应,极其温柔。
与名士卜洪他们的强取豪夺说法不同。
若表妹与公子姒昭是真心的,那表妹还会愿意离开吗。
“必须把表妹带回去。”相湛为难地攥着拳头,紧皱眉头。
“若是表妹实在不愿,或者干脆没有赴约,那你们知道要怎么做。”相湛咬了下牙,对属下说。
若是其他郎君也就罢了,可带走表妹的人是公子姒昭。
离族人的血脉绝对不能进入大潇天子的后宫。
第66章 心疼
◎早些回来◎
按照字条上所说, 明怜在特定时间去了避寒庄园的一处地方,绕过山林拐角,在一棵因肃冬严寒而枯萎的树下停顿片刻, 接着离开,不需要与任何人接头, 全程自然而然。
这是因为传信人又让人带来讯息说, 只要她表明态度就够了,接下来的事情, 传信人拥有自己的安排。
如此一来,传信人的真诚度多了许多。
明怜不由得开始思索, 能够在这种时候致力于寻找她的明家亲戚到底是何人。
她一介罪臣之女, 在牵扯关系方面,是旁人躲也躲不及的, 怎么会有人主动将她找到。
明怜蹙眉, 她性格多思, 想了一些可能, 忽然心一跳。
难道
是因为她的身世有什么不同的么。
想到这个可能, 明怜微微怔然。
她还有家人在世上?
莫非她其实不是孤苦伶仃。
“女郎?”跟随明怜的侍从见到明怜停下来, 侍从低头,恭敬, “女郎可有吩咐。”
明怜回神, 她本想说无事, 但考虑到跟随她的侍从会将她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告诉给姒昭,若她表现的情绪异常, 姒昭定然会觉察。
明怜裹了下身上的披风, 对侍从说:“我在想这个时节取点雪水酿酒极好, 只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侍从没有察觉到异常, 笑着说:“这简单,小的们会帮女郎收集好雪水酿酒的物件。”
明怜轻声,“不必劳烦,你们把过程告诉我就好。”
她莞尔一笑,容颜美丽,“我想亲自做给公子。”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明怜都在忙于制作雪水酿酒。
姒昭本想陪着她,但她说这是为了给他的惊喜,让姒昭莫要急哄哄的。
明怜说这个要求的时候,神情带着娇嗔,姒昭心想怜儿露出喜爱他的样子了。
自上次明怜在温泉醉酒后,姒昭的心就彻底软了。
她酒后真情,何其让他动容。
他想要的女子,对他是喜欢的。
姒昭不觉得明怜会离开,所以他没有起疑,任由明怜制作雪水酿酒。
不过,该跟着明怜的侍从还是跟着明怜,一个不少。
避寒庄园的侍从们不知道为何公子姒昭要让他们事无巨细地汇报这位美丽女郎的行动,他们疑惑地想,莫非这美丽女郎与公子姒昭之间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秘?
明怜心知不可能就借着雪水酒酿这样的事情离开,所以她在侍从们的跟随中,平静地做完了雪水酒酿。
如她所说,是为公子姒昭所做。
这个过程,她心底对姒昭的情感是真的。
她怀着对姒昭的喜欢,将雪水酿酒做出。
这次冬季的雪格外漫长。
大雪堆积,侍从清扫过但很快又积了雪。
明怜带着做好的雪水酿酒,在坠落的白色雪花中走向姒昭,姒昭坐在庭院的亭子中,他穿着玄色的衣裳,望向明怜。
她容色娇柔,气质清冷,拿着盛放酒盏的托盘缓步而来,身形袅袅。
姒昭看的有些痴。
他唇角翘了翘,嗓音温柔,“怜儿这几日受苦了。”
“公子都知道我做了什么,有什么累的。”明怜坐下来,她清冷的嗓音带了些娇嗔。
姒昭笑笑,心口柔和。
明怜将做好的雪水酿酒放在桌案上,为姒昭斟一壶酒,“公子尝尝如何。”
“怜儿做的,自然极好。”姒昭说。
“公子还未品尝呢。”明怜无奈一笑。
雪水酿酒清澈,酒意沁凉,入喉中。
度数不高,但雅致非常。
姒昭与明怜一同品酒。
他垂眼,看着她安静清冷的容颜,想着她亲手为他制作了雪水酿酒,这些天明怜的作为都被侍从告诉给姒昭,侍从总说明怜是多么认真多么期望。
姒昭将雪水酿酒一盏又一盏地喝下去,眸色柔和。
“怜儿,你醉了么?”姒昭轻声。
“公子,我只喝了一点,没有醉。”明怜说。
姒昭叹口气,“你若是醉了就好。”
“那样,你就会主动抱住我。”
明怜脸上薄红,“公子如此说,好像我是趁着酒醉调戏公子一样。”
姒昭看她面染桃红,只觉醉人。
他没想到自己会喝了一些雪水酿酒后就醉酒了,他的酒量向来不错。
想来,是他心中念着这是怜儿亲手为他花费了几日的功夫做出的雪水酿酒,所以觉得应该要醉一醉。
姒昭放下酒盏,他如玉的面庞染着酒意。
“怜儿,我之前总担心你会不喜我。”
他抓住明怜的手,亲昵地捏了捏她的指骨。
姒昭揉的极好。
酥麻感顺着指尖滑上,明怜的腰窝发麻。
明怜的心软下来,“公子怎会这么想?”
“你说你是报恩。”姒昭抬眸,幽深目光盯着明怜,盛满缱绻。
“我总担心你是委曲求全,并不是真心要留在我身边。”
姒昭说着,笑了笑,“但怜儿,幸好,你是喜欢我的。”
他眉眼带着喜悦,纯粹不带任何复杂。
他似乎是醉了。
明怜无法分辨,因为他的酒量应该很好,也很会克制自己的情绪。
明怜看着如此袒露心意,甚至主动流露出感情脆弱的姒昭,她的心仿佛被大手揪了揪。
明怜垂眼,声音很轻,“我在看到公子的第一眼,就喜欢公子了。”
是他,如皎月。
救她于深渊泥沼。
接下来又过了几日,明怜与姒昭在避寒庄园品茶煮酒,弹琴论赋,一起赏雪景,一起品味糕点美食。
姒昭打算就这么在避寒庄园待着,直到外界的事情了结,但没想到变故发生。
离族人突然发难,众人措手不及。
作为争权夺位的中心人物,姒昭不得不离开,这次,必须要亲自出面。
清晨,姒昭与明怜一同走向避寒庄园的大门。
外面有车马等候。
姒昭穿深色衣,服饰繁琐,他面容在不看向明怜的时候露出阴鸷冷漠。
虽然这几日一直都在避寒庄园,但外界的一切他了如指掌,做出过许多杀伐决断。
“怜儿,事情处理完,我就会回来。”姒昭垂眼,对明怜说。
之前在府中,他离开屋舍的时候,偶尔会跟明怜说今日要做什么,归来的时间是什么,但只是相当于一句温柔叮嘱,现在,姒昭的话语多了许多的不舍缱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虽然还未离开,但已经感受到了离开的心疼。
“公子,外面的事情紧急,不必一直挂念我。”明怜对姒昭说,她眉眼安静。
怜儿一向体贴。
姒昭心更疼。
“那些事哪有你重要?”姒昭俯身,亲了亲明怜的额头。
拉车的马匹发出声音,姒昭摸摸明怜的脸庞,接着,他走向马车。
“公子。”明怜忽然出声,略带急迫。
姒昭一顿,回眸看过去。
他心更软,更疼,她喜爱他,所以忧虑于他的离开。
“怜儿想与我说什么?”姒昭冷白的手搭在车马门框,微微扣紧,忍住将她抱过来的冲动,温和看明怜。
明怜拢了拢外氅,看向姒昭,眼底忍耐下氤氲的潮湿,缓缓地说,“公子,外面风雪交加,早些回来。”
第67章 任性
◎天下之主◎
姒昭离开后, 侍从们在监督着明怜。
但是,避寒庄园的侍从与公子姒昭府上的侍从不同,在他们眼里, 明怜和姒昭是一对恩爱的情人,只觉得姒昭让人看着明怜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她。
因此, 看管的架势松散了许多, 当姒昭不在庄园的时候,神秘传信人更为便利地将信息传给明怜。
屋内, 炭盆氤氲出热气。
明怜垂眼,将传来的帛纸字条都放进炭盆中, 写着商讨离开法子的帛纸一个个化为灰烬。
她用帕子轻轻擦了擦指尖。
传信人说会帮她支开姒昭, 然后,离族人那边发难, 要见姒昭。
明怜攥紧手中帕子。
传信人难道是离族人?
她竟与离族人有关联?
明怜凝眉,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大潇人, 即便明家被认定为是大潇的罪臣, 她也没有想过其他, 当时父亲好赌, 品行变得恶劣,后来因为牵扯到朝政被认定为罪臣, 明家都认了。
虽因此遭遇诸多坎坷, 但明怜没有心怀怨怼。
然而
现在, 传信人与前朝离族有关。
若她与离族牵扯着关系,那就可以说的清为何传信人的讯息是遮遮掩掩的。
“女郎?”侍从敲了敲门。
明怜回神。
她让侍从进来。
“女郎是觉得炭火不够么?要不要再添一些。”侍从看到炭火盆裸.露着, 热气蒸腾。
“添一些吧。”明怜平静说。
侍从将新的炭火放入盆中, 因为温暖, 下意识搓了搓手。
“女郎莫要担心, 公子很快就会回来的。”
明怜一愣。
她抿了下唇,本以为是侍从的无心之言,但接下来侍从又说了些安抚的话语。
“你能看出我在担忧?”明怜指尖紧了紧衣裙边缘。
闻言,女侍从以为自己说了太多逾越的话,赶忙低头认错。
明怜让她起来,对她温婉笑笑,表示不会怪罪。
“你当真能看出我在担忧公子?”明怜眸光微动,问女侍从。
女侍从虽然疑惑为何要这么问,但是诚实点点头。
“小人斗胆一言,我看女郎总是会看着公子的东西出神。”
侍从退下后,明怜独自在屋中。
她没有注意过自己会看着姒昭的东西出神。
可能是下意识忽略了。
或者,是因为这种思念是无意识的,刻入骨髓的。
明怜抿了口酒,是雪水酒酿。
上次未喝完。
她对姒昭是有情的。
这雪水酒酿中含着的情意真切。
酒融在唇齿中,明怜回忆着姒昭的模样。
明怜没有贪杯,她知道,自己很清醒。
如果,姒昭没有那么强烈的掌控欲,那他是一位极好的郎君。
明怜垂眼,看着酒盏中的清澈酒水。
她想起取雪水时的情景,积雪正盛。
今年的冬日,漫长,肃冷,雪多。
漫天的雪,厚重的积雪,仿佛永远也扫不完。
但当到了来年春天,冬雪自然就会全然消融。
没有绝对的长长久久。
她无法忍受被彻彻底底掌控一生。
即便对方是她爱的人。
明怜怔然许久。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界天色变化。
明怜抬眼,看到夜色中有皎月浮现。
她默默心想,没有她,姒昭应该会过的很好。
他享无边江山,还会遇到许多新的女子。
想到这里,明怜的心头泛起阵阵疼,她咬紧唇角,默默压下。
他的未来会是一片敞亮。
作为人间帝王,大潇天子,再无人能够压制他。
第二日,离族人假扮的侍从再来传信的时候,明怜表示了答应。
若她与离族有关,那她要对自己负责,对身边的人负责
她不能忽视自己的身份。
血脉关联,她还是要寻找的,不会选择混沌糊涂地过完这一生。
明怜在避寒庄园等了几日。
姒昭离去后,被外界事务耽搁许久,原本二人是打算一起过了年关,可没想到年关时,姒昭还未回到避寒庄园。
年节大雪纷飞。
避寒庄园挂上喜庆的颜色。
明怜走在长廊上,凝望着远山,眸色怔忪,忧心思虑。
“女郎,公子会回来的。”侍从站在她身后,对她说。
“我知道,他事务忙,现在无暇顾及我。”明怜善解人意地说,“你们不必时常安慰我。”
与其告诉她姒昭会回来,不如告诉她,姒昭已经有了新人。
这样,她的心才不会觉得很疼。
年关过后,冬去春来,姒昭还未回到避寒庄园。
侍从告诉明怜,是因为姒昭正在处理最后的事情,天下马上就要定下了,届时姒昭就会接明怜。
和煦春日下,树染翠色。
明怜换了春衫,她靠在廊柱上,看着庭院中开出花骨朵的花。
是时候了。
她想。
她开始的时候因不清楚离族人用了什么手段拖住了姒昭,所以担忧姒昭被她的事情连累,若姒昭得知她与离族有关联,那对他而言,这是背叛。
明怜只觉得心绪不宁,一阵一阵疼痛胸闷。
庆幸的是,姒庄与汝南王最终还是没有抵得过王城禁卫军。
离族人也会撤离。
而姒昭,马上就会成为天子。
她在离族的帮助下离开,姒昭登上主位。
如此,就够了。
多余的,不该奢求。
“没有两全其美”明怜看着半开的花,喃喃轻语。
*
大潇王城酆都。
禁卫军的军营帐中,姒昭刚审问完叛军。
他撩帘走出。
这些日子,明怜不在他身边,男人脸颊瘦了些,他的下颌线锋利,眼皮褶皱深,眉眼深邃,漆色的眼瞳带着沉冷,阴鸷气重。
再无人将他当作温润的公子姒昭。
他是名副其实的天下之主。
姒昭走出军营,外面,老臣们跪下,“天子,叛军与离族人的事情了结后,就要进行正事了啊!”
“天子!应速速安排登基事宜!莫要让叛军有可乘之机!”
经过这些日子的动荡,之前不支持姒昭的老臣们也转了心,朝纲动荡人心惶惶,这样的事情,没有人想要经历第二次。
姒昭扔了胳膊上的护甲,他漫不经心瞥这些老臣一眼。
想到马上就能把怜儿从避寒庄园接回,与怜儿亲近,姒昭的心情带着些慵懒。
“孤另有事。”姒昭说。
听到姒昭如此说,老臣们心里一咯噔。
“天子——”老臣们声音颤颤巍巍。
姒昭望过去,看到名士卜洪也跟随着大潇的这些老臣们。
他眸色微动,改变了想法。
怜儿的师父是名士卜洪,在大潇朝政上,怜儿的想法与名士卜洪多有重合。
脑海中浮现明怜冷静聪慧的话语,姒昭心中柔和。
若是怜儿在这里,定然会劝他,莫要任性。
第68章 离开
◎如此觉得,倒也好◎
大潇的老臣们请求公子姒昭登基。
姒昭拥有上一任天子传下的诏书, 也拥有臣民们的拥戴,他亦没有推辞,很快, 新主践祚的仪式定了下来。
王城禁卫军的军营前,大潇老臣们涕泗横流, 恭敬行礼, “臣等恭迎天子。”
“都起来吧。”姒昭淡声威严。
老臣却都跪着,并不起来。
“天子!登基之事紧急!”老臣们恭恭敬敬催促。
姒昭的视线掠过他们, 对他们的态度心知肚明。
明面上对他这位新天子恭敬衷心,但都是为了大潇, 即便涕泗横流满面狼狈, 但都带着虚假。
多年前,在最开始的时候, 也就是公子姒昭刚刚接触朝政的时候, 这些大臣们对待他的态度颇为冷漠。
“登基之事, 尔等自行安排。”面对朝臣们夸张的催促, 姒昭不冷不淡道。
“这”朝臣们神情尴尬, “天子, 这可是天大的要紧事啊!”
姒昭并不理会他们。
商议处理后续之事已经用了三日了。
他已做到需要做的事情。
余下的,不过是虚无其表的虚假东西, 姒昭心底淡漠。
若是之前, 他也许会进行后面的商讨, 因为心底并不在意任何事情,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可如今, 他思念着怜儿。
姒昭薄唇抿了抿, 他不再理会老臣们的痛哭流涕, 之后, 就叫手底下的人备好马车,准备回到避寒庄园。
姒昭坐上马车,庆谷过来汇报事务,他跟随姒昭多年,已是姒昭身边名副其实的心腹。
“公子,姒庄那边已让人传了消息。”庆谷压低声音,“以及,暗探已经从离族人那里回来了。”
姒昭没有太大波澜,只是提了一句,“离族那边怎么样?”
庆谷皱眉,“公子,离族那边古怪,暗探看他们毫无异常。”
姒昭微思。
此次他会在预先的情况下出来是因为离族人要与他谈判。
离族为前朝遗留,过于特殊,他们向来不在大潇内活动,所以姒昭应对离族,多了些上心。
然而与离族人的谈判只是正常的谈判,利益瓜分罢了。
按理说,没什么需要注意的。
但姒昭能够感受到离族人在故意拖延。
为了给汝南王争取时间?
姒昭的指骨敲了敲,深邃眉眼薄冷。
他能够窥探出离族人此次只是试探的心思,并非将所有的赌注放在汝南王身上,但离族人额外出动的人马存在怪异。
“公子,要继续查离族人么?”庆谷问。
姒昭淡淡道,“不必。我们的暗探已经被发现了,查下去,无用。”
庆谷:“那离族人的本事看来不小,公子,就这么放他们离开么。”
若姒昭登基,将前朝余孽抓获,那自然是一件丰功。
“着人跟着使者,若有必要,杀。”姒昭声音寒冷。
*
避寒庄园。
“女郎呢?”一个侍从疑惑。
她是今日负责洒扫的侍从,虽然是轮班,但是明怜在避寒庄园待的久,这轮班的侍从与明怜也熟悉了起来。
在这位侍从眼里,明怜温柔美丽,体贴下人,没有主子的架子,所以侍从挺乐意为明怜洒扫屋舍的。
“女郎出去采花了。”守在屋舍外的侍从低头回道。
洒扫的侍从心中略微疑惑,但也没想太多。
避寒庄园正处山林中,春日时节,四周花丛绽放,年轻女郎踏青采花,是正常事。而且,女郎一直闷在屋中,对心情总是不好的。
公子姒昭一直未归,避寒庄园内也不是没有谣言说公子姒昭就打算将这美人明姑娘养在外面当外室了。
美人过美,就让人觉得她应该是以色待人之类。
明怜常常望着避寒庄园的景色怔然,她走过与姒昭一同走过的长廊,待过的庭院,泡过的温泉,赏过雪景的花园。
她神情带着思虑。
像是在等待公子姒昭,但又不太像,有些复杂。
避寒庄园侍从们心想,虽然公子姒昭和这位美人恩爱非常,但是公子姒昭已经是天子了,世间天子向来薄情,也不知道能否记得这位曾与他恩爱缱绻过的这位美人。
“”
总之,洒扫的侍从对明怜不在这件事没有放在心上,与她类似,避寒庄园内的侍从们都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女郎出行不是独自一人,而是有众多侍从跟随。
但实际上,几月过后,避寒庄园内的许多侍从都被离族人代替了。
现在跟着明怜离开的那些侍从,也都是离族人。
明怜与随行的侍从们到山林中。
她掌心覆满薄薄的冷汗,这样的选择,是大胆的。
身后之人悉数是离族人。
她要见的人,也是未知的离族人。
即便知道自己可能与离族有所亲缘关联,但是她一直以大潇人自居,此时此刻,总是惶恐。
明怜掐了掐手心。
她面上神色平静。
不久,明怜跟着离族人的引领到了一处花丛旁。
明怜抬眸,正要观察,却听到一声激动的呼唤,“表妹!”
明怜诧异。
她哪里来的表哥?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过来,眉眼俊朗,他看着明怜,神情激动。
明怜小幅度后退了一步。
她礼貌轻声,“不知郎君是?”
“表妹,我就是与你传信之人啊。”相湛激动道,顾不上什么矜持不矜持,这位表妹可是他寻了许久的公主。
明怜观察着相湛的神情,见他热情不似作假,看她的眼神是真的关心。
这种关心与姒昭对她的那种缱绻情意不同,而是一种清澈的家人之间的关心。
明怜的心口砰砰跳了跳,竟感到了一股温柔的热意。
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与有血脉关系的亲人重逢。
只是,明怜依然有些警惕。
她选择了离开姒昭,但是之后的路,她总归是要走的,总不能离开公子姒昭后进入了一个龙潭虎穴中。
“你如何证明我就是你表妹?”明怜抿了下唇。
相湛一愣,没想到明怜会如此谨慎。
他本以为明怜选择了答应,那就是相信了他们。
“你是明家人,明家正系中唯一活着的女子,你的母亲是秦氏。”相湛说。
明怜微怔,听到有人提起她的母亲,她感到恍惚。
相湛继续道,“其实,你的母亲并非秦氏,秦氏只是她在大潇的假身份。”
“她是离族人。”明怜声音颤了颤。
在她记忆中,母亲是一位美丽温柔的官宦之女,没想到,母亲竟然隐藏了那么多。
明怜的心一时间百味陈杂。
可若母亲是普通的离族人,那其他离族人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来找她,还要从公子姒昭的手中将她带走。
所以
她母亲的身份必定不寻常。
明怜咬紧唇瓣。
“表妹,你的母亲是”相湛正要与她介绍。
“等等。”明怜忽然打断。
相湛疑惑,“表妹?”
接着,相湛有些紧张,心想表妹莫不是后悔了吧。
“能请郎君莫要直接告诉我,我母亲的身份么。”明怜轻声。
相湛不解,“为何?”
明怜指尖攥了攥裙角,“现在不是时候。”
她心中竟感到了害怕。
若她母亲的身份过于重要,那她就与大潇无牵连了。
姒昭她再也遇不到了。
明怜用力掐了下手心,内心苦涩,在这时思念喜爱的人无济于事,她既然选择了离开,那就不应该后悔反复。
相湛想了想,道,“也对,人多口杂,等表妹离开大潇后,再详细告诉表妹为好。”
听上去,似乎身份过于不平常了。
明怜慢慢垂下睫羽,眸色清冷。
然此时在大潇的地盘中,离族人的身份对大潇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她不过,依然是一个卑微的,公子姒昭身边的女侍罢了。
明怜不想破坏这样的身份。
这将是她与公子姒昭最后的联系了。
“表妹可有什么未处理的事情?”相湛问明怜。
明怜想了想,她想到了姒昭给她的物件,华贵首饰衣裳,地契等,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明怜不打算用。接着,她又想起姒昭带她认识的贵族人家,她想,她不会进入姒昭的后宫,且与离族有关,所以已经不重要了。然后,她想起了名士卜洪等人,她早于他们道过别,也知道自己必将有今日。
除了对姒昭的感情外,她空无一物可以挂念了。
“没有,直接离开就是。”明怜对相湛说。
她与他说话时,还有些陌生,
“表妹,走吧,人手已经安排妥当了。”相湛对明怜道。
明怜看了下周围,四周翠色浓郁,春暖花开,一片生机勃勃。
她看向身后诸多侍从,微微蹙眉,“他们该怎么办?”
若跟随她采花的侍从回到避寒庄园时她不在了,那这些侍从定然会受到责怪。
明怜想起姒昭处理政务时阴鸷漠然的一面。
她在心中担忧,这些无辜的人会被她牵累。
“不必担心,他们身手极好,即便是王城禁卫军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相湛骄傲地说。
与此同时,他对明怜关心这些离族人感到满意,表妹心善,不抗拒离族。
“那庄园里的那些人”明怜略微迟疑。
相湛对山林做了个手势,让其他离族人出来,同时对明怜道,“那些都是公子姒昭的人,表妹你即然厌恶公子姒昭,在意那些人做什么。”
厌恶?
明怜凝眉。
在外界看来,她离开公子姒昭的府邸,是逃离,是厌恶公子姒昭。
其实,她对姒昭哪有厌恶。
是因为她喜爱他,所以才要离开。
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心爱的郎君处于一种病态的关系中。
可姒昭对她越爱,他对她的掌控就越多,他还成为了天子。
明怜心想,即然如此,倒不如让外界的人觉得她就是厌恶公子姒昭。
若姒昭也如此觉得,倒也好。
至于避寒庄园的那些人,明怜心中拎得清,她做的事情她自己承担,不必连累他人,所以她留了信,告诉姒昭,不能处置那些人。
明怜跟着相湛往小路走,裙角变得泥泞,春日的阳光洒下,明怜微微失神,她竟下意识觉得姒昭会听她的话,会按照她信中所说而做。
也许,只是她把自己看的太重要。
明怜压下心中疼痛,平静地跟着离族人离开。
第69章 牵肠挂肚
◎再无瓜葛◎
姒昭的车马扈从已是大潇天子的仪仗, 浩浩荡荡,颇具威仪。
俊美的男人眉眼阴鸷,从马车中走下。
他长身玉立, 气度不凡,身旁的人在他面前恭恭敬敬。
“天子。”避寒庄园的侍从们出来迎接, 呼啦啦跪了一大群。
姒昭淡然看了眼他们, 让他们起来。
他嗓音矜贵,不紧不慢, “怜儿呢?”
来到避寒庄园,姒昭面上冷如白玉, 心底已竟有了柔和意。
他对天子之位并无期待, 但倘若能够娶怜儿为后,那并无不可。
这些日子与怜儿分开许久, 他心中思念万分, 每晚都感觉到空落落的挖心疼痛。
这才意识到, 怜儿对他的重要早已超出他的预期。
有侍从出声, “天子, 女郎出去踏青采花了。”
姒昭眸光微动。
“踏青?”他声音渐然幽意。
侍从还未察觉到异样, 恭敬道,“天子, 小的这就派人找女郎。”
姒昭眸色不带情绪, 扫过避寒庄园的侍从们。
主子成为大潇天子, 侍从们心底是欣喜的,有人想要奉承, 于是道, “若得知天子归来, 女郎定会很高兴。”
姒昭心神微动。
也许怜儿只是单纯地去踏青了。
若他刚回来, 就怀疑怜儿,那怜儿知道了定然会伤心,他的怜儿一向敏感。
“快些接怜儿回来。”姒昭说,顿了顿,又道,“我来。”
于是,天子姒昭的车架刚刚停到避寒庄园,他就直接离开原地,上马踏入翠色山林中。
男人肩宽腰窄,衣袍威严。
他漠然幽冷的面容在春色的光辉带着柔和,就像冰雪消融。
可是,姒昭这次,没有找到明怜。
他几乎搜遍了整个山林,一天一夜,也没有找到那个美丽清冷的女郎。
与她一同踏青采花的侍从们,也是不翼而飞。
第二日,避寒庄园内。
侍从们瑟瑟发抖跪了一大群。
姒昭站在庭院中,他曾与明怜在这个庭院中赏雪景,那时,白色的雪落在她乌黑的发丝,她容颜娇媚。
姒昭只觉心底一阵一阵钻心的疼,他忍下难堪的一面,冰冷对侍从们道,“怜儿离开,你们竟无一人发现,该当受罚。”
男人俊美容颜透出阴森,犹如被触及了逆鳞的修罗。
侍从们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不住地求饶。
“天子!”
“饶命啊!”
姒昭漠然看着这些侍从。
刚才,不管怎样盘问,这些侍从都不知道怜儿去了何处。
姒昭没有对这些侍从用刑,是念着怜儿与这些侍从相处和善。
但这些侍从没有看好怜儿,是他们的失职,必须惩罚。
姒昭眼底浮现冷色杀意。
在军营中,他常常思念怜儿。
若怜儿在,会劝他如何做。
可他没想到,他怀揣着那么久的思念,归来时,怜儿却已离开。
可能怜儿是因为觉得他忽视了她。
他让怜儿等,但事出意外,怜儿竟等了这般久。
外界都传天子登基要娶各族贵女,而怜儿一直待在避寒庄园,冬日已过,他还未归来,怜儿可能会因为他长久未归的事情而伤心。
想到这些,姒昭心中更疼。
“你们看守疏忽,仗杀。”他冷冷道。
“天子!”闻言,侍从们彻底惊恐。
虽然他们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但他们没有想到,姒昭把明怜看的如此重要。
“天子,女郎有话留下。”这时,一个侍从低头哆嗦着走出,将明怜留下的信抬起,举过头顶。
姒昭冷白指骨攥紧信封边缘,他脸庞染了苍白。
信中写了明怜自觉报恩结束,公子日后是大潇天子,身边将有佳丽无数。即便他对她保证了只有她,但人生难料,无法保证是否拥有变卦,何况他作为天子,若只娶了她,总有不便,她与他,不合适。
然后,明怜提及避寒庄园的侍从们,说这些人都很好,陪着她打发时间,告诉她公子姒昭的好,希望公子莫要处罚他们,他们没有错。
一切,都只是因为她不需要这段关系了。
避寒庄园内,一片人心惶惶。
姒昭指骨捏碎了信。
“来人。”他冷声吩咐,“聚集人马。”
他没允许,她怎么能走?
*
明怜随着相湛离开了山林,到了一条小路上,一行人坐上车马,离王城酆都越来越远。
明怜坐在车马中,对面,相湛神情有些紧张。
能够坐下来好好与失散的表妹说说话,这种事情实在罕见,相湛也很少跟娇娇气气的女儿家相处,于是更加紧张忐忑。
“表妹,你有想问的么?”相湛小心翼翼。
明怜一直安静默然,这让相湛担心。
“关于你母亲的身份,我应当告诉你。”相湛道。
明怜抬眼,温和地看着他,说,“我知道你们对我没有恶意,只是,等离开大潇,再说吧。”
相湛心想,表妹突然转变身份,从大潇人变成与离族有关的人,她心情定然惶恐,所以这样的请求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兄长也跟他说过,对待表妹要小心呵护,毕竟是公主,与他这种男子不同。
能让表妹乐意回到离族,是最好的。
表妹已经选择跟他们离开,回到离族不过半个月路程,不碍事。
路上,也许表妹就愿意放下心防,了解离族的事情了。
明怜与相湛简单寒暄几句后,她安静地坐着。
偶尔,她会撩开车马的帘子,看看外面的景象。
她眼中映入很多未见过的风景。
明怜恍惚,进入王城酆都后,她接触到的,都是姒昭呈现给她的,而外界的这些事物,她一点也不了解。
她现在身上所穿的衣裳,还是姒昭为她挑选的,包括发上的饰品,耳上的缀饰,衣裙内的里衣,和身上浅浅的香。
如此充满掌控欲的郎君,她应该逃离。
明怜抿紧唇瓣,她指尖微微颤抖,将车帘放下。
她迟迟没有追问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存在私心的。
她在贪恋,还能够与姒昭有所可能的时刻。
虽然心中明知她与他不合适,但感情之事,难以控制,她对他是喜爱的,不舍的,在他不在的几个月,她牵肠挂肚。
明怜抬手,摘下发上的饰品,耳上的坠子,放在一旁。
她的乌发披散如瀑,心想,等离开了大潇,就与大潇的天子姒昭再无瓜葛了。
第70章 冷静
◎此地离酆都甚远◎
摘掉身上的饰品后, 明怜想了想,问相湛,“我们中途会休息么?”
“当然了。”相湛高兴道, “舟车劳顿,长期行进过于疲劳, 到了下一个城镇, 会有我们的人来接应。”
“那表兄,可否为我准备一件衣裳, 现在的衣裳太过显眼了。”明怜轻声。
“自然。”相湛点头,他见明怜如此态度, 只觉放心。
表妹看上去是真心要与他们离开大潇的。
明怜指尖摸了摸衣裙的褶皱。
她合上双眸, 身体靠在车马的软榻上。
她鼻尖中,还能嗅到身上的淡雅气息。
只是, 随着时间流淌, 衣物上, 肌肤上残留的熏香气息越发淡薄。
“”
避寒庄园门扉外。
人马聚集。
翠色的山林环绕在四周, 春日光辉透出柔和灿烂。
然而乌压压的人马犹如坠落在地面的阴沉黑云, 透出阴森。
庆谷低头对姒昭道, “天子,都安排好了。”
他现在大气不敢喘, 姒昭神色阴鸷, 薄唇没有血色, 目光落在外人身上时,阴戾漠然, 无比冰冷。
庆谷咽了咽, 斗胆说:“天子, 真的要这么搜查么?”
“明姑娘应该不会跑那么远”
只是一个娇滴滴的女郎, 召集人马来寻的话,也太过夸张了。
何况明姑娘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弱女子,独自一人总是不便,也许离开后不久就会回来了。
姒昭冷冷看了眼庆谷。
接触到姒昭的眼神,庆谷骤然不语,额上落下恐惧的冷汗。
姒昭又说:“让人把名士卜洪他们看牢。”
庆谷背后冷汗更多,知道姒昭的意思,名士卜洪是明姑娘向来敬重的人,若找到明怜姑娘时她不愿意回来,那么用名士卜洪威胁她是一个好手段。
庆谷哆嗦了下,“天子,这恐怕会失了人心。”
新帝刚要登基,就作出此等事情,那会被当成昏庸暴君的。
“只要能让怜儿回来,失了人心又有何妨。”姒昭声音沙哑,眼底氤氲着偏执的红。
他的状态很不好,脸色苍白。
庆谷暗自摇头,只好跟着姒昭。
姒昭心中被幽暗意充斥着,本不想理会外人,只是忽然想到若带怜儿回来的时候,怜儿见众人被他折腾,按照怜儿心善的性格,她定会自责。
“能带她走的,不是寻常人。”姒昭忽对庆谷道。
“公子的意思是?”庆谷脸色变了变。
眼下这个关节,难道是叛军?
可叛军已经被姒昭清除完毕,不成气候了才对。
姒昭讳莫如深,并无言语。
“走吧。”他淡淡道。
姒昭心中抽出了柔和情绪,理性让他很快觉察到哪里存在不对劲。
帮助怜儿的是内部人,有部分侍从被调包了。
但定然不是怜儿所做,只有外力。
然怜儿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名士卜洪等人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姒昭心底有了推测。
他想起离族人忽然对他发难,拖延时间。
原来是离族人。
姒昭眉眼阴沉到极点。
怜儿是被离族人威胁了么?
姒昭从袖中轻柔取出被他几乎狠戾捏碎的信,上面的字体是怜儿所写,字字真切,句句诛心。
姒昭每看一眼,就感觉到剜心般的疼痛。
他将信用力揉进掌心,闭了下眼,再将信收入袖中。
最坏的打算,是怜儿主动与离族人联系。
可怜儿向来性格清正,断不会轻而易举作出此等事情。
离族人会带怜儿离开,应是怜儿与离族人有所关系。
姒昭意识到这点,神色更冷。
他眉眼阴戾,浑身冰凉,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因为他如此态度,跟随他的兵马都不敢多说什么。
就连庆谷也不敢再继续询问下去。
姒昭并不想让怜儿与离族人有关这件事被外界所知,那么,对她太过不利。
即便怜儿是离族人,他也可以肆无忌惮地将怜儿带回宫中,他从不在意什么天下言论,然而,对于怜儿来讲,若大潇的人知道她与离族有着关系,那她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将承受莫大的压力。
离族人带走怜儿,会让她离开大潇。
此事紧急,必须把怜儿带回。
姒昭带兵离开王城酆都。
得知姒昭带兵行为后,大潇的臣子们诧异。
王宫台阶下,老臣们聚集,皆是不解。
“天子到底是要去做什么?”
“明日清晨就是登基仪式了,天子怎会在这时离开王城酆都。”
“哎哟,天子何时才回来,登基仪式可不是任性的事情。”有老臣焦躁不安。
没过多久,名士卜洪走了过来,他神情略微不自在,但站在大潇老臣们面前时,苍老的声调肃穆,“天子正追查剿杀残留的叛军。”
闻言,有老臣对名士卜洪道,“如此时刻,按先帝遗诏速速登基才是头等大事,你身为天子身边臣,怎能不劝说天子!”
名士卜洪心说他怎能劝说天子,天子已派人看押着他。
“天子亲自追灭叛军,是天子对大潇负责。”名士卜洪站在台阶上,慢悠悠对众臣道,“登基之事不过仪式罢了,天子彻底平定了叛军,才能让大潇安稳。”
犹如水面被砸了一颗巨石,大臣们吵闹起来,“你!怎能如此说!”
“老祖宗的规矩不能丢啊!”
“处置叛军自有军中将领负责,天子身体尊贵,不应冒险行事。”
“是啊!应快些派人追上天子,劝天子回来!”
名士卜洪并不纠缠,他高声道。
“诸位,请回吧。”
“待天子回来,自然安定。”
姒昭离开王城酆都的消息传到姒庄耳中。
汝南王被捕入狱,而姒庄因为汝南王最后的庇护逃过一劫,此刻正在狼狈地东躲西藏。
跟随他的门客与他一样,都是灰扑扑的,犹如流浪乞丐。
从路过百姓口中听到天子姒昭带兵离开王城的消息,姒庄惶恐度日,“姒昭是来抓我的吗?”
“不,公子,自然不是。”门客疲劳安抚。“公子,你想,他带那么多的兵,剿灭汝南王都绰绰有余,所以定然不是为了特地抓你我。”
“那就好,那就好。”姒庄松口气,但同时感到了怨怼。
他在姒昭眼中,就那么不值得一提么?
“公子,只要活下来,就一定有机会。”门客对姒庄道。
姒庄茫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他从前依靠故去的老天子和皇后,后来依靠汝南王,现在孤身一人无处投靠的时候,觉得不知所措。
就在姒庄与门客打算寻找下一个住处的时候,一个乞儿撞上了他们,姒庄摔得四仰八叉,哎哟哎哟叫着,对小乞儿逃离的背影破口大骂,后来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一个字条,姒庄奇怪,打开一看,发现竟是说他并非汝南王之子,而是天子血脉,他被姒昭玩弄了。
虽不知真假,但自这以后,姒庄大受打击,行为陷入疯癫中,再也不成气候。
“”
距离姒庄躲藏的小镇有二里远的地方,相湛等离族人的车马在一处驿站停下。
他们在外行进,用的是普通商队的掩护,商队走南闯北,队里多有稀奇古怪的东西和大潇人不常见的物件,最能掩人耳目。
明怜戴了帷幕,随着相湛进入驿站中。
“表妹,我们先休整一下。”相湛温声对明怜道。
一路上,明怜一直安静有礼貌,在相湛眼里,那就是瞧着对他们很信任,不怕生。
本来,接表妹离开大潇这件事,相湛是做好了表妹抗拒害怕的准备,可表妹无比懂事。
再看着表妹如花似玉的容颜,相湛心中更觉得喜欢。
“表妹,此地离酆都甚远,你大可放心。”相湛对明怜道,“你可以好好休息一晚,什么都不必害怕,其余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好的。”
明怜点点头。
她态度始终平静温和。
傍晚,相湛让人给她送来了换洗的新衣裳。这些衣裳都是相湛的人在镇中衣坊购买的,与王城流行的样式不同,但也秀雅精美。
明怜沉默了半晌,咬了咬唇,把身上的衣物褪下,换上新的衣裳。
这样一来,除了她一直不离身的一枚玉佩外,她身上就无姒昭的任何东西了。
她不需要再受到姒昭的掌控,她也在离开姒昭,不再是被姒昭控制着所有吃穿住行活动范围的女侍了。
夜色渐渐暗下,春日的夜晚凉风习习,明怜推开窗子一角,心头难眠,她静静地看着镇子的夜景,与酆都相比,这里的夜晚多了些人气,热热闹闹的。酆都长时间处于朝政交替的紧张中,总是一片肃穆。
明怜微微出神。
在公子姒昭的府邸还有避寒庄园中的时候,她虽然能看到众多绚烂,精美的事物,可都在被控制中,就像被精心饲养的金丝雀。
姒昭待她温柔,爱她,怜她,可他的掌控欲太强。
明怜感知到自己此夜难眠,为了转移心头复杂情绪,她拿出驿站客舍屋中摆放的一盘棋子,自己与自己下棋。
棋子落下,声音清脆。
明日,姒昭就要登基了。
他与她,未来没有瓜葛。
她压制下酸涩疼痛的心情,眉眼冷静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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