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花灯
◎不知踪迹的表妹◎
姒昭打量着明怜平静的面容, “是么,孤还以为,你会在意。”
他眸色微沉, 嘴角微抿着,没有笑意。
明怜仿佛没有看到姒昭有些冷沉的神情, 她平静地陈述着:“公子, 我自知卑贱。”
姒昭盯着明怜,深邃黑眸缠绕着她的身体, 他的手摸了摸明怜的脸庞,指腹在她娇嫩脸颊上微微用力, 像怜惜一样按压。
下滑, 一抹暗色的脂粉沾染在他的指腹。
明怜的脸庞上出现一道脂粉褪色的划痕,露出她真实的肌肤色彩, 白皙, 如雪, 干净剔透。
明怜的眼睫毛颤了颤。
女郎着一身宫女服饰, 半垂首。
姒昭指骨轻飘飘抬起她的下巴, 他眯了眯眼, 声音温柔,“怜儿, 注视着我, 可好?”
夜色在天际铺开, 夕阳刚退落,宫中虫鸣晦涩暧昧。
一缕碎发从明怜耳畔滑落, 她别开视线, 目色落在旁侧假山畔的粼粼湖水上。
接着, 明怜向后退了一步。
“公子, 我现在扮演的是宫女,若与你太过亲近,恐怕会影响公子的声誉。”
姒昭的手抓住明怜的小臂,他把她重新拽到自己身侧,一缕叶片飘落在湖水上,泛起轻柔涟漪,男人搂紧明怜的腰身,他的怀抱力道重,带了桎梏感。
“你是我的人,旁人的话,怎会影响我。”
姒昭声音低哑。
明怜感觉到这个怀抱过于灼烫,她心生慌乱,袖摆扬动,推了推姒昭,急促说,“公子,莫要在这里。”
姒昭刚刚还在参加择亲的宫宴,现在还未出宫,就要与她亲亲我我。
她无名无分,这样不妥。
而且,她不想这样。
即便姒昭未来娶妻后也会有三宫六院,但是明怜只要想到未来可能会成为姒昭妻子的女子撞见她与姒昭如此毫不顾忌,就觉得难堪。
她只是要报恩于公子。
而不是招惹是非。
明怜也不想让自己成为那样纠缠不清的人。
所以,她早已有决心。
在还未发现姒昭有着掌控欲的病态之前,在她把姒昭当作温润皎月的时候,她就默默决定,等报恩结束,她就离开,永不纠缠,不困于此。
姒昭的唇落在明怜的耳畔,他轻轻亲了亲。
接着,他叹口气,温柔,怜惜。
“先回去,换身衣裳。”姒昭声音含混说。
他松开了明怜。
身上的强势感收敛。
如果明怜不愿意,他总不会强迫。
明怜咬了一下唇角,不紧不慢跟在姒昭身后,她以为姒昭说的回去是指回府,但没想到姒昭只是回了宫内的偏殿,看架势不像要直接回去的样子,明怜心中有些奇怪,不过没有问姒昭为何不直接回府,她心底是不期待回府的,所以权当作没有发现端倪。
到偏殿后,姒昭拉着明怜到铜镜前,让明怜坐下。
他拿了条干净的帕子,半低身体。
明怜看着铜镜,神态平平静静。
姒昭将帕子贴在明怜的脸上,慢条斯理地擦拭。她脸上用来遮挡肤色的脂粉被帕子擦干净,露出雪白的肌肤。
片刻后,他取了一套新的衣裙。
“公子,我来。”明怜在姒昭动作前制止他。
姒昭深深地看她一眼。
他抿了下唇,将衣物递给明怜。
明怜换下了宫女的服饰,她自己把新的衣裙穿好后才推开偏殿的门,姒昭站在门口,在等她。
他见到明怜出现,微微笑了笑,透出温润。
姒昭伸手,侍从递来一个帏帽,玉白轻纱逶迤,姒昭将帏帽罩在明怜的发上,遮挡她的面庞。
“好了,可以离开了。”姒昭说。
他的手指松开帏帽,明怜隔着玉白的纱,望见他朦胧的眉眼。
“公子要做什么?”
姒昭的指腹轻轻幽幽地蹭了蹭面纱的边缘,“跟我走。”
他没解释。
明怜心中不安,微微蹙眉。
“公子何时回府?”
姒昭:“不急。”
明怜不动声色,“嗯。”
明怜若有所思地跟着姒昭,她与姒昭之间,太过不对等。
她不了解姒昭。
酆都街市,乞巧节中,热闹非凡。
离开皇宫后,姒昭牵明怜的手,直接走在街市中。
小贩吆喝着,贩卖乞巧节的玩意。
姒昭牵明怜的手,不急不慢走在人群中,有些漫无目的的感觉。
身旁大多是年轻的女郎和郎君,有女郎和郎君同行的,也有单独的,身后跟了泱泱的仆从。
姒昭身高腿长,长身玉立,明怜帏帽的玉白轻纱不经意触碰着他的衣袖。
明怜观察周围,心中觉得迟疑,她思索着问,“公子是在外面有事情么?要见什么人么?”
姒昭顿住步伐。
明怜差点撞在他的身上,但她一向谨慎,虽然身体有些向前,但是稳稳地停住了,站在姒昭身后。
明怜在玉白轻纱下抬起睫羽,她的眼瞳形状秾丽,目色清冷如雪,“公子?”
“我已见到我要见的人了。”姒昭温声,他回首,盯着明怜。
他在透过面纱,一遍一遍地描绘着她的样貌。
明怜的心跳漏了半拍,她微微瞪大眼睛,甜言蜜语的调情之类的事情,她其实不能坦荡应对。
若是夜晚在榻上姒昭如此说,她会觉得缠绵之后心情柔软可以解释。
但此刻,他只是轻轻牵着她的手,甚至没有用力。
她的面容藏在面纱下,她站在他身后,与他并不接触。
喧嚣尘世中,尊贵的公子认真地对她说出话语。
“公子要逛逛么?”沉默半晌,明怜抬眸看着姒昭。
姒昭颔首,“走吧。”
他与明怜走在街市中。
明怜拿不准姒昭的态度,她沉默地配合。
若与公子太亲近,也不好。
她不想耽于这段感情。
姒昭不知道明怜内心的真正想法,自明怜留在他身边后,他就不觉得明怜有一天会离开他。
他在乞巧节的夜晚,离开了宫宴的虚伪烦躁。
牵着明怜的手缓慢行走,觉得心中的戾气平息了不少,心底深处浮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爱感。
夜晚,乞巧节挂着花灯。
暖色的光倾泻落下,映入姒昭的瞳眸。
姒昭早已屏退了侍从。
他温和地对明怜说:“现在只是你与我。”
“你不需要想过多的事情。”
暂且遗忘其他所有事情,只是姒昭和明怜在度过乞巧节的夜晚,如天下其他所有有情郎君和女郎一样。
明怜唇瓣抿紧了一瞬。
她点头,“好。”
她内心深处,不把这一刻当作永恒。
花灯挂在高处,随着夜晚的清风微微晃动。
光影落下,斑驳璀璨,像碎金子一样落在明怜和姒昭的身上。
明怜打量着姒昭。
男人脸庞冷白,撩起漆色的眸,望着不远处移动过来的花灯车,他侧脸,目光与明怜的视线交错,温柔说:“怜儿,去看看?”
他扶住明怜的胳膊,另一只手搂着明怜的腰,二人宛如一对恩爱的夫妻。
明怜掐了下手心。
她嗅到姒昭身上典雅的香。
因为换了衣物,衣物还未来得及熏香,所以她身上此时没有与姒昭相同的香,衣服样式也是不同的。
现在,只是姒昭和明怜。
没有身份困扰,没有郎君的病态掌控,只是稀疏平常的有情男女。
不同样式的花灯从街市中间穿梭,速度缓慢,供人观赏。
街道上的人群聚集而来,观赏花灯,说说笑笑。
明怜第一次以游玩者的身份参与着乞巧节的活动,有种恍惚感,她怔怔地看着花灯。
千奇百怪的图案,形状,五颜六色的光芒。
光亮从薄薄的花灯纸中透出来,照亮周围的一切。
即便天色漆黑,街市也是灯火通明。
“怜儿,你喜欢么?”姒昭低头,温声问明怜。
无关伪装,而是诉说着真正的柔软关心。
明怜回神,对姒昭露出笑,“喜欢。”
“谢谢公子带我来看花灯。”
“”
顾倚云在拥挤热闹的人群中与同行的友人缓慢前行。
他视线余光好似触及到了一抹熟悉的倩影,不由得看过去,然而人群似海,余光中的那道倩影也已消失,再仔细看向那边的放放向,也是难以辨别。
错觉吗。
因为过于怀念离去的师妹,所以才会幻想着师妹会出现在这里。
对于这样的唐突思念,顾倚云内心觉得羞愧。
明怜师妹与他没有相处过多,只是在跟随名士卜洪学习的时候把他当成寻常的师兄。
他在明怜师妹心中,想必是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和值得被挂怀的。
他对明怜师妹的在意更多是一厢情愿。
顾倚云内心暗想,师妹那样漂亮,有礼貌,好学,认真想不有点念头都难。
不止是他,他周围很多师兄弟都对师妹有好感。
他是未娶妻的人,本来心底想着等师妹跟着名士卜洪久了,感情自然而然,到时候他向师妹求亲,也是一桩喜事。
顾倚云都想好了,师妹似乎对探索大潇的不同地界很向往,喜欢自由,不喜欢被束缚,所以成亲后,他可以带着师妹一切到四处游历,那时候师父名士卜洪在朝廷中也会拥有地位,身为名士卜洪的弟子,他与师妹不会受到什么刁难,还可以到不同的地方查探,帮助师父,等游历的差不多了,就回到王城酆都,或者是到其他心仪的地方,定宅居住,在当地凭借才学谋个一官半职,与师妹琴瑟和鸣,恩爱生活,平静幸福。
对于他和师妹而言,这应该是很不错的。
他家中有些资产,也是名门望族了。
而师妹,出身卑微。
他会好好护着师妹,珍爱这样可怜的师妹。
可没想到,师妹竟被那公子姒昭看中了美色,被直接带回了公子姒昭的府中。
而老师名士卜洪,竟然没有阻拦这样的事。
顾倚云感觉不齿。
政治上,名士卜洪是跟随公子姒昭的,所以才会默认这种献美讨好权贵的事情发生吧。
照理说,师妹待在公子姒昭的府中,应该不会参加这种乞巧节的活动。毕竟那公子姒昭只是把师妹当成侍奉的女侍,无名无分的,且听说今日天子大办宫宴,为公子姒昭挑选未来成婚的女眷。
宫宴浩大,繁华。
酆都王城的贵族女眷都参加了。
好大的气派。
越是如此,顾倚云越是觉得自家师妹可怜。
这公子姒昭享受着大好时光,生生蹉跎着师妹。
等公子姒昭娶妻,师妹那般貌美,若是公子姒昭依然在意师妹,那会很容易为师妹招来正妻的嫉妒,若是公子姒昭已经不在意师妹了,那师妹就是被辜负,被背弃。
师妹那样清醒聪慧的女子,怎么会愿意留在公子姒昭的府上。师妹平日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愿意讨好权贵的人,一定是那公子姒昭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威胁师妹,可惜,他与其他师兄弟都无法探查具体情况,那公子姒昭的权势实在是太大了。
顾倚云想到这里,只觉得方才看到的形似师妹的倩影让他更加怅然。
师妹现在,应该是在独守空房吧。
顾倚云一时间没了带友人逛街的心情,哀怨叹了口气。
“顾兄,怎么了?你方才看到了什么?”顾倚云身侧的一个黑衣男子好奇地问他。
“无碍,你不必在意,是我认错。”顾倚云摆摆手道。
“怎会无碍?顾兄你看上去满面愁容,我实在是担心。”相湛摸了摸下巴说,“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错认了,所以更伤心?”
顾倚云:“哎,知我者,相兄也。”
“那人是女子?”相湛又问,“方便提及吗?若是方便,我可以看看能否助顾兄成就一段良缘。”
闻言,顾倚云更觉惆怅。
他摇摇头。
“这是不方便提及了?也罢也罢。”相湛宽和说。
“并非我不愿提及,只是她已彻底与我无缘。”顾倚云满面愁容。
原本好好藏在心底的情感,因为相湛的这几句追问,一下子被激发出来,盈满于心。
顾倚云攥了攥拳头,下定决心,对相湛招呼说,“我实在是不吐不快,相兄,请,我们到里面一叙。”
他带着相湛进入一家酒楼包厢,小二上酒水,相湛不紧不慢斟了一杯酒,关心地看着顾倚云,“顾兄可以说了么?”
“实不相瞒,我方才将一女子错认为我的师妹。”顾倚云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慢慢道,先起了个头。
“师妹?”相湛疑惑,“名士卜洪的门下,还有女子么?”
顾倚云喝了口酒,相信面前新结交的友人,慢慢地将话都说出来,忘了师父对他不要透露过多关于明怜事情的叮嘱。
“你刚入王城,来求师于我师父,所以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女弟子跟着师父一起进入王城。”
相湛思索,“那女弟子是因事离开了名士卜洪么?”
“说来可恨,那权贵真是目中无人。”顾倚云脸上染上酒意的绯色,心情渐渐变得愤慨起来。
相湛眯了眯眼,“权贵?是谁?”
“是公子姒昭!”顾倚云道。
相湛若有所思,“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师妹本来好好地跟着师父进入王城,结果因为过于美貌,被那公子姒昭看上,公子姒昭直接将她从师父那里要走了,之后,就一直让师妹困在他的府中,简直是没有王法。”顾倚云酸涩又愤怒。
相湛扶了一下顾倚云险些倒下的身体,斟酌了一下,“我听说,大潇公子姒昭为人温润正直,与那太子姒庄的昏庸不同,结果公子姒昭竟然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权贵,没一个好东西。”顾倚云苦闷地又灌了一口酒,“之前我想办法让人传话给师妹,想要救她出来,可是没有成功,那公子姒昭一定用了什么威胁着师妹,否则我师妹怎么会进入公子姒昭府中?按照我师妹的身份,公子姒昭未来肯定不可能给她什么名分,我师妹一向心中有志向,怎么会甘于此。”
相湛跟着也喝了一口酒,“若是被强迫,那顾兄也许可以试试继续带你师妹离开,不必放弃。”
“我也是想,可是那公子姒昭权势实在是大,除了那一次能递进消息外,之后就再也无法递进消息了,而我师父,并不管此事,我师父讨好公子姒昭,心甘情愿让师妹离开,还在名义上解除了师妹的徒弟身份,可我师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过。”
“你师妹实在是可怜。”相湛真情实意感慨。
他本来对于顾倚云的话带着寒暄的想法,虚假的话语,称不上什么真心。
也就顾倚云这样出身优渥又跟随清高之士求学的不谙世事郎君才会一下子信任他这个外来的学子。
然而当听到顾倚云说起他那被权势抢夺的可怜师妹的时候,相湛有了想帮助顾倚云的友人心情。
相湛心中觉得,顾倚云和那师妹的遭遇与自己和表妹何曾不像呢?
相湛在顾倚云面前称自己是从偏僻地界过来王城求拜名士卜洪的寒门弟子,让顾倚云帮他做接引人,但其实,他并非寒门,甚至不是大潇人,他是离族人,离族的皇室子弟。
目前离族嫡系有两个人,一个是相湛,排行老二,一个是相鸣,嫡长子,未来会统治离族,带领离族收复被大潇夺走的一切。
此时,相鸣在汝南王的地界做离族使者,运筹帷幄。而他,则到大潇的王城中寻人并且寻找之前一桩罪案的线索,为了扩大人脉,他想到了拜名士卜洪为师。
因为他身份禁不起追究,唯有寻找名士,才能避免过多的追究,而名士卜洪近来蒸蒸日上,与名士卜洪有关的人,定然能在王城中帮助他寻找线索。
目前他与兄长相鸣仅有的信息是那逃脱的太子姒庄与那庄罪案有着不可或缺的关系,虽然那时姒庄年纪还小,但是罪案的发生是因为扶持姒庄的人从中作梗,误打误撞利用了表妹一家,导致了表妹一家的悲剧。
而大潇朝廷,竟然毫无察觉。任凭清流之事被害,大潇如此腐烂,实在是让人厌恶。
这大潇,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王朝,不是正统。
至于线索,相湛想先找到与表妹有关的旁系亲属,只留下一家旁系亲属在王城活着,所以相湛才来到了王城。
但是明家旁系不知道是怎么了,躲躲闪闪,不见客。
之后还要多多探查几次才行,相湛暗想。
希望不知踪迹的表妹还活在世上。
“顾兄,若是需要,我定会帮你救出你师妹的。”相湛拍拍顾倚云的肩膀。
第52章 心悦
◎这话是何意?◎
乞巧节宫宴后, 酆都王城的贵女们开始想方设法打听姒昭的讯息。
还有甚者直接带着仆从堵在姒昭出府的路上,想要与这位温润王侯公子来一场浪漫的邂逅。
然而,无论女郎们多么娇柔, 公子姒昭的车马中,车帘始终紧闭, 严丝合缝, 不透露一点缝隙,也没让外界的光线渗透其中。
秋高气爽, 几片落叶绕着卷落在地上。
道路上,有装扮富贵的女郎愤愤地拍了拍身旁侍女的胳膊, “怎么又过去了!”
公子姒昭的马车如他对待这些女眷们的态度一样, 不解风情,宛如不了解她的意图一样, 直接从她面前离开。
马蹄声清脆, 渐渐远去, 马车逐渐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子。
“小姐, 酆都王城中, 其实, 您并非公子姒昭不嫁啊。”侍女劝说小姐,“还有那么多贵族郎君呢, 这公子姒昭摆明了晾着小姐您。”
“小姐您金枝玉叶, 老爷夫人宠在手心中, 受到如此冷落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
贵族女郎皱眉, “我知道, 但是他不一样。”
“他未来的身份, 可不同。”
太子姒庄离开了酆都, 公子姒昭是唯一的一位能够继承天子之位的人,若能嫁给公子姒昭,那日后就能直接母仪天下了。
酆都王城的贵女女眷们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怎么会真的愿意忍受如此被冷落,还不是因为背后这诱人的政治利益。
侍女压低声音,“小姐,小心隔墙有耳。”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公子姒昭会是下一任天子,但是如今的天子还没有退位,若是直接把公子姒昭当作天子,那往大的说,就是谋权篡位了。
之前的太子姒庄就是过于张扬,日日以下一届天子自居,所以惹的大多数人臣不满。
而公子姒昭较为低调,从未主动表示过即位的想法,依然本分地执行着政务。
这也是公子姒昭与太子姒庄不同的地方。
贵族女郎因侍女的话语,感到了警惕,身上的愤懑略微消散。
“不管怎样,嫁给他,总比嫁给其他人要好,单说外貌,公子姒昭比这酆都王城的郎君好上数百倍。”
“他一日不搭理我,那我就一日守着他,绝对不能让旁人抢占了先机。”贵族女郎道。
她了解她身边的那些贵族女郎们,一个个的,都想要为家族争夺荣光。
现在她不抢先得到那皇后的身份,日后就要入宫为妾室。
还不如先想方设法,就算用点手段,也要成为公子姒昭的正妻。
“我就不信,他最终能谁也不娶!”贵族女郎走上自家马车,看着公子姒昭的马车消失的方向,高声道。
马蹄踏地,外面的景象被车帘阻拦。
随着天气变得凉爽,车帘也变得厚了一些,待到冬日,那车帘就会更加厚实。
姒昭坐在软榻上,支着下巴,他穿玄色衣裳,对面,明怜穿着浅色裙裳,正垂眸翻着膝盖上的书册。
姒昭注视着明怜。
当明怜不经意抬眸,看到的就是姒昭用漆色的眼瞳紧紧看着她的样子。
他眸子深邃,如春夜中雨,透露出深情。
明怜的指骨捏紧书册一角,心想,公子姒昭这般,也可以当作是在“监视”着她,防止她在与他一起外出的时候做出什么脱离他掌控的事情。
“怜儿,怎么了?”姒昭温和的声音响起。
“没什么,只是看书有些乏了。”明怜说。
她握着书册边缘的指尖收紧。
姒昭倾身,他动作缓和,拿起明怜膝盖上的书册,将书册放到旁边。
接着,他将明怜娇柔的身体抱入怀中,力道和姿势都带着温柔的守护感。
“还有一段路程,怜儿,可以休息一下。”姒昭低声。
明怜的下巴抵在姒昭的肩膀上,她配合地嗯了一声。
柔软的颤栗感顺着腰背的肌肤滑到她的后颈,男人的呼吸落在她的肌肤上,温和,克制。
公子姒昭最近在她面前,变得很温柔。
仿佛之前的强势都消散了。
明怜半垂睫羽,她的身体因为姒昭温柔克制的照顾而浮现柔软意,可心底的涟漪在刚刚泛起的时候就被她直接压下去,她的面庞没有直视姒昭,微微蹙眉。
公子姒昭的变化是自上次宫宴后出现的。
她不了解公子姒昭的真心,所以不敢做过多奢望。
难道是因为打算了求娶正妻,所以收敛了病态的作风?
明怜的视线余光中,一缕乌黑的发丝垂落,男人的头发。
姒昭抱着明怜,低低地笑了几声。
他换了个动作,将乖顺安静地女郎牢牢的抱在怀中。
“怜儿,我心悦你。”他说。
明怜的心猛的跳动,垂眸不言,耳畔略微薄红。
姒昭带明怜到名士卜洪的住处。
如今名士卜洪如鱼得水,盛名在外,求见他的门客云集,他所居住的地方也变得越来越好。
姒昭此行表面上是为了政务拜见名士卜洪,但根本目的是要让名士卜洪做一个见证人。
“这公子,你是认真的?”名士卜洪看了看姒昭和他身旁的明怜,不确定地询问。
姒昭温润如玉,犹如白雪琼花,他将一沓纸质契约拿出,慢条斯理摆到桌案上,“是,将这些地契商铺转让给明怜姑娘,您德高望重,可为耆老,还请您做一个见证人。”
公子姒昭过来,是要给予明怜田产商铺,也就是充实她的私房钱。
名士卜洪心底觉得这是为明怜好的事情,当初他帮了公子姒昭带走明怜,如今再见到明怜这个徒弟,心底是有些愧疚,虽然之前的一切都是明怜自愿选择公子姒昭,但是这是表面,实际上,公子姒昭且不论性格,心机城府,单独说身份的话,与公子姒昭在一起,那就是入了龙窟虎穴。
之前名士卜洪看公子姒昭难得在意一个女郎,且竟要废那么多功夫,耐心等待明怜走近他,所以名士卜洪觉得公子姒昭是会娶明怜的。
但是现在,公子姒昭看上去迟迟没有娶妻的打算,若是要娶明怜,那这么多时间过去,早就娶走了,何必一拖再拖,即便没有公之于众,那也是娶,但看姒昭和明怜的样子,姒昭是还没有给明怜什么名分。
前段乞巧节宫宴后,王城中贵族纷纷有意与公子姒昭结亲,有的人还过来求见名士卜洪,让名士卜洪帮忙牵桥搭线,名士卜洪一一回拒了,但他觉得此事存在危机,也许是他之前过于高估公子姒昭了,毕竟是王侯之子,未来要掌管更多的权势,怎么可能真的为一个女郎让步,徒弟明怜跟着他终归是不明不白的。
“好,老夫这就帮忙做见证。”名士卜洪快速应允了公子姒昭转让地契和商铺的请求。
这点东西,对一个公子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
所以名士卜洪觉得不过是小恩小惠,重要的事情是给自己的徒弟争夺一些利益。
名士卜洪犹豫地看了看明怜,明怜神情平静,似乎不在意发生了什么,只是在旁安静地观察着。
倒是比他这个师父还要沉稳。
名士卜洪暗暗叹气。
因为明怜的懂事,更觉得愧疚。
名士卜洪尽职尽责,做完了转让的见证。
“多谢。”姒昭声音矜贵。
名士卜洪有些笑不出来,“举手之劳。”
现在姒昭手中掌握的权力越来越大,兰氏的兵权也被他彻底收入手中,不夸张地讲,名士卜洪及他的弟子们的性命,都在姒昭的一念之差。
转让完契约后,姒昭就要带着明怜离开。
“公子,我可以与师父说几句话么?”明怜忽然出声。
姒昭看向明怜,明怜温婉看着他,姒昭感到心软,柔声点头,“好。”
只是与名士卜洪说几句话而已,之前也有这样的情况。
怜儿一向尊师重道。
姒昭到外面,等待明怜。
屋内,明怜与名士卜洪行礼,“师父不,我现在应当不能称您为师父了。”
“你还是我的徒弟。”名士卜洪道,他苍老的面容染上些复杂神情,在酆都王城的这些日子,虽然表面风光,但是也有许多麻烦的权势漩涡,让人身心俱疲。
“明怜当初自愿离开。”明怜说。
名士卜洪顿了顿,一大把年纪了有些难以启齿,但是还是问了:“你是因为喜欢他么?”
喜欢?
明怜微微怔然。
若说喜欢的话,其实是有的。
但是,她应该喜欢的只是皎月般,给予她救赎的公子姒昭。
对于病态的公子姒昭,她虽偶尔会因他流露出的温柔而有触动,但是称不上喜欢,也不会愿意与他共度一生,她可以理解公子姒昭,只是不会让自己彻底沦为他病态掌控的玩物。
“我是要报恩。”明怜说,“报恩结束,自然不必打扰了。”
名士卜洪一愣,“你竟有离开他的想法?”
明怜脸色微白,咬了下唇,冷静道,“师父,莫要告诉他。”
“这是你们的私事,老夫一大把年纪了,自然不会添油加醋。”名士卜洪表明立场。
名士卜洪愧疚,“老夫是没有想到,他竟还未给你名分。”
“当初我离开是迫不得已,不怪师父。”明怜说,“选择跟了公子姒昭,是我那时最好的选择。”
“而且,我没有奢求过什么名分。我与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只是,不管如何,在事实上,他终归是救了我,我报恩,是理所当然的。”
名士卜洪沉默地看明怜一眼,忽然道,“徒儿,若公子姒昭从一开始就存了引诱你的心,你会如何?”
窗外,秋风卷走树上泛黄的叶子。
明怜怔了一下。
“师父,这话是何意?”
第53章 心绪
◎怜儿一直在他身边◎
书册堆积在书架上, 边缘半垂,摇摇欲坠。
名士卜洪轻叹口气,“你就当我从未与你说过这些话。”
“您放心, 我知道要怎么做。”明怜平复好心情。
名士卜洪想说些安慰的话,但是看着明怜如此冷静的模样, 他一时间无言, 只觉得愧疚。
明怜转身要走,忽然, 她回首,轻声说, “您莫要多想。”
“不管背后原因如何, 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不后悔, 也不怪旁人, 即便没有这样的弯弯绕绕, 我也可能是要如此做的。”
只是能否脱身而去的区别。这点明怜没说, 她自有打算。
明怜告别了名士卜洪, 出来见到公子姒昭。
姒昭站在廊道尽头, 他一袭玄色衣袍,犹如夜色暗沉。
秋日的光线落在廊檐。
明怜向姒昭走过去, 姒昭注意到她, 直接迎上来。
“公子。”明怜停在原地, 对姒昭行了一个礼。
姒昭温和扶起她,“怜儿, 与名士卜洪聊完了?”
明怜看了姒昭一眼, 神色平静, “嗯。”
姒昭漆色的眸子深邃, 他微微笑了笑,“那我们回去?”
“公子。”明怜忽然唤姒昭,语调轻轻,没有透露出情绪。
她美丽的容颜上,睫羽轻轻颤栗,眸色清冷静谧,如一泓雪水。
“怎么了?”姒昭低声,他唇角带着笑,温润如玉。
明怜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她观察着姒昭温润的脸庞,听了名士卜洪的话以后,她见到姒昭,下意识想要询问他,是不是真的,但理性让她克制住情绪剧烈的波动。
默默试探,观察。
这样,才能为自己准备更多的后路。
“公子为何转让给我地契之类的物品?”明怜柔声说,“我从未向公子讨要过。”
姒昭的目光更加温柔,他伸出手整理了下明怜的发丝,轻轻撩起垂在她颊边的墨色发丝,别到她莹白耳后,“你与我在一起,这些是你应得的。”
“以后,不仅是这些地契,我还会给你更多的东西。”
“我总不能让你一无所有地跟着我。”他轻声柔情。
“公子大度。”明怜温婉道。
姒昭温雅笑了笑,他牵着明怜的手,离开名士卜洪的住处。
路上,明怜心中却在思索。
她想着名士卜洪告知她的话,名士卜洪告诉她,当初她会被公子姒昭带着拜入名士卜洪门下,是因为公子姒昭在那个时候就存了让她跟他的想法。
后来,虽然名士卜洪不知道她与公子姒昭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肯定是公子姒昭刻意放任,最后她才如公子姒昭所愿,进入了公子姒昭的帷帐。
对于名士卜洪的话,明怜没有怀疑。因为名士卜洪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名士卜洪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对于这种儿女情长的事情,不需要花费太多弯弯绕绕,而且她在政治上又没有什么重要的,不管名士卜洪是否将这真相告知给她,都不影响政权之事。
影响的只是她与姒昭的关系,所以明怜很清晰地知道,名士卜洪告诉她的,应该就是真的。
公子姒昭,心机深。
明怜闭了闭眼,她的心情并不是害怕,若公子姒昭没什么心机,那他就不会走到如今地位了。
她只是,不太能理解,为何公子姒昭要做到这一步。
如果从遇到她之后,公子姒昭就做了局,耐心等待她那么久,那公子姒昭对她的执念,未免也太深了。
第一次被公子姒昭救,自然不可能是公子姒昭作局,而他就这样惦记上她了?
明怜回忆着她与姒昭之间的事情,他在缠绵时的疯狂,以及平日生活中透露出的占有和掌控
姒昭是想,彻彻底底掌控她么?
选择她,是因为她是一个很好的猎物?
她没有依靠,有美貌,也不会闹出什么胡作非为的事情。
明怜微微咬了咬唇,眸色怔然地看着姒昭的背影。
她一直觉得,是自己选择,才走到了这一步。
然而竟然是姒昭刻意放任。
这样是在欺骗她。
明怜更是咬紧唇瓣,垂下眼眸。
因为公子姒昭救她,所以她报恩。
如果没有公子姒昭使用的这些手段,她也有可能找到公子姒昭,想方设法报恩。
可是,公子姒昭使用了手段,并且一直掩饰着他的算计。
明怜不后悔入了公子姒昭的帷帐,但她不愿被隐瞒。
明怜与公子姒昭一道行走,思绪万千,心头颤动,脚下没有看稳路,不小心踉跄了一下。
女郎发丝晃动,脸色雪白。
“小心。”姒昭眸色骤然变化,立刻扶稳明怜。
他的力道稳稳当当,有力地扶稳明怜。
姒昭打量的视线落在明怜身上,沉默半晌,眯了眯眼,“怜儿,你有心事?”
明怜暗暗掐了一下手心,垂着眼,轻声柔弱,“公子,我有些忐忑。公子给了我这些地契和商铺,是为了安抚我么?”
姒昭呼吸一紧。
明怜抿了抿唇,她垂着眸,睫羽遮挡清冷,“是因为公子婚娶的事情?怕我不满么?”
在了解了姒昭对她的算计后,明怜心中不是滋味。
姒昭装作温润,给她这些东西,算什么?要继续留下她的手段么。
姒昭垂眼,凝望着明怜。
女郎的脸蛋柔弱。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唇瓣也被咬的更加殷红。
姒昭有将她拥入怀中,亲吻她的欲.望,只是此刻未在马车中,在名士卜洪的屋舍附近,会为她带来不便。想来她会不愿。
姒昭喉结动了动,克制忍下。
“这是你应该有的。”姒昭嗓音微哑,“以及,我不会婚娶。”
“没有旁的原因了么?”明怜扶稳姒昭的胳膊,轻声。
姒昭温声,“怜儿,我只是想待你好。”
他面容如玉,声音矜贵温雅。
明怜觉得郎君温柔,深情,但她无法看透他中间掺杂了多少伪装,不知道他温润表面下的病态有多深。
明怜对姒昭笑了笑,“公子,我们先回去吧。”
她心底思索着。
明怜与姒昭上了马车。
车帘紧闭。
姒昭伸出修长手指,扶了扶明怜发上的簪子。
“歪了。”他的目光落在明怜的唇上,温声。
“怜儿,我替你扶正了。”
明怜的肌肤浮现颤栗感,她倾身凑近姒昭,心知肚明他要做什么。
姒昭的手搂紧她的腰,灼热的唇压下。
“”
名士卜洪的居所。
明怜与姒昭上了马车后,顾倚云正好在这时带着相湛回来,他望见明怜的一截背影,那纤细袅娜的美丽身影很快被车马遮挡,与她一起的,是那公子姒昭。
“那不是,师妹吗?”顾倚云惊喜,然而公子姒昭的车马离开,顾倚云面上的惊喜变成愤怒,攥紧拳头,低声喃喃,“好一个公子姒昭。”
在顾倚云身旁的相湛看着公子姒昭远去的恢弘车马,若有所思说,“看来确实颇有权势。”
“带你师妹离开的事情,要从长计议。”相湛看着顾倚云情绪激动,安抚说。
顾倚云魂不守舍,进入名士卜洪的宅邸院落后,其他师兄弟道,“顾师兄,别看了,明怜师妹已经离开咯。”
相湛一愣。
他脸色暗暗变了变,猛的抓住顾倚云的肩膀,力道颇大。
顾倚云心思不在此,没有发现相湛的异常,只是低头问:“相兄,怎么了?”
“你那被公子姒昭带走的师妹,叫明怜?”相湛的嗓音微微颤抖。
顾倚云略微感觉到相湛的怪异,下意识问:“怎么了?你有法子救明怜师妹了吗?”
相湛藏下波澜心思,打探道:“是明家的明怜么?”
顾倚云迟疑,“明家?”
“酆都有一户是明家。”相湛隐藏激动说。
顾倚云皱眉,“我不是很了解,我师妹是师父在椽县的时候收的弟子,椽县偏僻,离王城较远,不知道明怜师妹是否与明家有关。”
顾倚云想了想,叹口气,“哎,相兄,你的意思是要让明家帮我们?可是明家没有帮助过师妹,想来这王城中的明家,与师妹是没有什么关联的。”
相湛蹙眉,然而表妹是大潇的罪臣之女,流落到他处也是能说得通的,至于那明怜是否是表妹,想办法探查一番就能见分晓了。
“顾兄,还请你快些为我引荐。”相湛催促道。
“好好好,我这就带你见师父。”顾倚云一无所知,立马应道。
另一边,荒唐过后,姒昭与明怜回到府中,进行了沐浴更衣。
明怜有些疲劳,穿了单薄的衣物窝在榻中,被子半盖她的身体,她凝白的肩膀半露,乌发铺散着,假装睡觉。
姒昭不知道明怜是在暗暗思索,他以为明怜睡了,他在屋中的动静不大,修长指骨攥紧墨石,垂着眼睛,压在砚台轻轻磨了墨,黑色的墨汁溢散出来。
姒昭在书案前检阅着各处势力送过来的信件,并根据需要在书信上写下新的吩咐。
夜色渐渐暗下。
姒昭这才放下狼毫墨笔。
他走到明怜身旁,看了眼她的睡颜。
姒昭深情晦涩,没有立刻躺下与明怜共枕。
他静静地看着明怜,烛火未熄,昏黄的光影在屋中随着影子一闪一闪。
姒昭思索着明怜今日的话语。
自宫宴后,姒昭收敛了一些病态,他觉察到明怜虽然表面配合,但实际上并不是很喜欢他病态的一面。他还没有正式登基,不能过分逼迫明怜。
猎人,总是要有耐心才行。
再加上各贵族女郎求娶的事情,姒昭不想让明怜感到过于不安,所以选择压下了骨子里的病态,愿意克制着,以温润郎君的一面照顾着明怜。
姒昭俯身,指尖轻柔勾了勾明怜的发丝。
今日怜儿神情不好她向来敏感。
姒昭回忆着明怜的话,他思忖想,怜儿到底还是吃醋了么。
他不想娶妻是真,但是世人少有相信。
姒昭指尖蹭了蹭明怜的脸庞,动作温柔克制。
不急。
怜儿一直在他身边,总会明白的。
帷帐垂落,姒昭拥住明怜。
第54章 首饰
◎非你不可◎
清晨的光辉犹如朦胧雾气。
明怜眼睫毛动了动, 睁开眼睛,她美丽如霜的肌肤上泛着桃夭的绯色,片片花瓣揉碎在雪中。
榻边无人, 明怜习惯性地以为姒昭离开府邸处理政务去了。
但没想到男人穿着长袍,略带慵懒绕过屏风走进来, 他温和瞧着明怜, “怜儿,醒了?”
姒昭的声音轻, 低柔,不忍打扰刚睡醒的明怜的思绪。
明怜彻底清醒, 她从榻上坐起, 快速推开身上的床被,疑惑地问, “公子, 今日还待府中么?”
姒昭摇摇头, “有朝会要参加。”
早朝的话明怜余光瞥了下天光。
这个时辰, 公子还在府邸中, 那早朝会迟到的吧。
不这是已经迟到的架势。
“公子, 时候不早了。”明怜提醒说,因为刚睡醒, 她的一缕发丝娇柔垂在锁骨上方。
“怜儿方醒, 时辰尚早。”姒昭温声。
他主动为明怜梳发, 洗漱,换衣。
明怜心中有事, 一言不发。
女郎平日里就是清冷安静的性子, 姒昭暂未看出异常。
洗漱更衣完毕后, 姒昭让侍从上了早膳。
他与明怜一同用膳。
明怜垂眸, 平平静静地吃着早膳。
公子姒昭看上去没什么急事,所以没有说什么,做什么,只是温和地与明怜用膳,享受着这样静谧的时光。
明怜面色没有异常,但她其实有点懊恼自己竟睡的那么熟,与公子姒昭同眠共枕,她的身体竟然有着安全感。
知道公子姒昭存了刻意引诱她的算计后,明怜心情失望,她面上安静如兰雪,心底早已波澜翻覆。
到底是她一步步踏入了公子姒昭的陷阱,所以才最后留在了他身边。
还是她内心渴望留在他身边,所以选择了这条路。
明怜已经无法分辨,可能两者皆有,无法争执出最大的因果。
但能够确定的,是她不会一直留下来。
她会离开。
公子姒昭的算计,是一种软刀子,缓慢蚕食着她的意愿,最后让她彻底变成他掌控之中的人。
她不甘心如此。
若二人的关系只是一人掌控,一人是玩物,那不如一人报恩,一人冷情,最后畅畅快快地断开。
明怜用完膳,姒昭递了条干净的帕子过来。
他就像一个沉迷于相处的热恋郎君,温柔表达着关心。也像新婚夫君,敬爱温和。
明怜的手抬到空中,若无其事地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肌肤。
她催促道:“公子,时辰不早了,不能再多呆了。”
姒昭微微蹙眉,不满意于被女郎驱赶嫌弃,慢条斯理说:“怜儿,宫里的天子比我还盼望着我缺席。”
他知道明怜聪慧,一句话明怜就能知道背后利弊。
明怜确实明白了。
其中弯弯绕绕,与人心有关。
姒昭温润,病态,但他洞察人心。
于是,精于算计。
明怜的指尖差点哆嗦一下,她猛的攥紧丝绸软帕,遮挡异样。
“紧要关头,公子谨慎一些总归是没有错的,你我不急这一时见面,公子早些进宫,我在府中等公子。”明怜缓缓说。
不知道是哪句话引起了姒昭的微笑,他笑着看明怜,“怜儿如此说了,那我就应该快去快回。”
姒昭又关心了明怜几句,接着,他脸上笑意更深更柔,片刻后,姒昭与他的侍从离开屋舍。明怜独自一人,把屋门关上,外面的侍从一般不会探究明怜在屋舍中做什么,而且最近明怜与公子姒昭关系好,公子姒昭放松了外界的监督,看守院子的侍从们没有之前那么近了。
屋内,明怜眉眼面无表情,她把公子姒昭为她转让的地契商铺等书据拿出来,一一检查,核对着上面的地点。她平日里出门不多,但是读书多,对于酆都王城周边的地图地势记得清楚。
公子姒昭为她转让的这些东西,里面涉及的地和商铺数量众多,地点混杂。
若是要一一排查,定要花费不少功夫。
而且,对于公子姒昭而言,这些东西都是小头目,他不会每一个都拎出来记住。
姒昭此人,对外物冷漠。
明怜想也许她可以利用此点。
不过利用这些地契和商铺的前提是,公子姒昭因为信任她,所以将这些东西转让给她了。
明怜的指腹摩挲着契约的纸张,咬紧唇瓣。
她心情复杂。
明怜将这些契约收好。
毕竟这些东西曾经属于公子姒昭,他若追查,那还是便利的。
只能作为一个不得已才使用的退路,不必直接利用。
明怜不打算直接动这些契约。
她本就不喜欢被施舍。
她现在要想想怎么离开公子姒昭府邸。
公子姒昭刻意引诱她到陷阱,那他定然不会直接放人。
她独自的话,无法离开公子姒昭府邸的监督,需要借助外人。
名士卜洪,师兄明怜揉了揉额角,清冷的心难得有些烦躁。
这些人,都不是最好的人选。
恐怕,他们无法应付公子姒昭。
*
顾倚云将相湛引荐到名士卜洪面前,名士卜洪与相湛交流后,虽然满意,但是道:“老夫门下徒弟众多,已不再收新的徒弟了,还请回吧。”
“我并不会造成什么麻烦,让我留在您的府邸,即便没有徒弟的身份,也是可以。”相湛请求道。
名士卜洪打量了他一下,慢悠悠道,“只是,你非池中物,想来不是真心而来。”
相湛表情微微变化,他俯低身体,“晚辈有不得已的原因,但绝对不会对您造成什么伤害。”
等之后前朝复兴,像名士卜洪此类人,前朝还是会善待的,他们不是施行□□之人。
相湛又请求了一段时间。
名士卜洪带着沟壑的脸情绪难辨,对相湛说,“也罢也罢,老夫准许你留下,毕竟是聪慧之人,能为老夫做一些活计。”
此人怪异,但是难以察觉真实身份,若是任由他离开,反而没法查探,留在身边,也方便监督。
临走时,相湛谦逊说:“小人有不情之请,可否询问一件事?”
名士卜洪摸了摸白色长胡须,“说罢。”
“您之前收了一个叫做明怜的女弟子,对么?当初,您是为何收她为徒,她又是何等境地?”相湛斟酌着,心中的忐忑紧张快要冲出来,他隐藏着情绪,“不知道是否方便告知小人。您放心,小人绝无歹心,只是想帮衬她。”
名士卜洪诧异。
莫非是为明怜这弟子来的?
这倒是,可以说是变故出现了。
“不错,老夫确实有这样的一个徒弟,现在不在这里。但她向来孤身一人,没有亲人,你是她的何人?”名士卜洪眯起眼睛,苍老的视线锐利。
相湛跪下,“若没有错,我是她在这世上的亲人。”
“我们是她母家的一房亲戚,少有走动,但是家中长辈关系不错,只是相隔甚远,渐渐断了联系,而她家中出了变故后,只留下她一人,但她的踪迹变得混乱难以查寻,我们在大潇小微小势,虽然心情急迫,但也没有门路,如无头苍蝇一般找寻了多年,直到现在才终于有了线索。”相湛隐瞒了前朝的信息,简单地概括。
“我们寻她许久了,还请您告知她的情况,否则,我们一辈子良心难安。”
“若能将她认回,我们必定会保她一世平安,让她找一户好人家,安安稳稳地过完之后的日子,享受荣华富贵,弥补她此前受过的颠沛流离。”
闻言,名士卜洪眼皮跳了跳。
他抬手,声音苍老,“你起来吧。”
“请您帮我。”相湛依然跪着,眼尾染上激动的赤红。
前朝子嗣中,没有女郎。
明怜可以说是唯一一个,名正言顺的公主了。
她的重要性,自然非同寻常。
“她是我的徒弟,若是对她好,我自然会帮。”名士卜洪道。
名士卜洪下意识看了眼西南方,那是公子姒昭的府邸方向。
他心中拥有愧疚,终归是清流名士,不愿意成为权贵强取豪夺的助力。
能弥补的话,自然要弥补。
*
朝政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
而想要与公子姒昭结亲的女眷们,要么因为公子姒昭过于冷漠的态度而放弃,要么觉得不应该在公子姒昭不愿意的时候触他的眉头躲躲风头再努力,要么是觉得公子姒昭的态度怪异,而选择不做动作,静静观察。
公子姒昭一连迟到了许多日朝会,在政务上,他迟到朝会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只是众人有心打听,慢慢的,知道了公子姒昭府中养着人。
具体是家属,还是旁的什么风流韵事,就难以再继续打听了。
总之,那人很重要。
众人各怀心思。
姒昭离了宫回到府邸,明怜正在屋舍中看书,他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她,郎君嘴角微微噙笑。
他让侍从送来一些布料。
“怜儿,你来挑挑,都是上好的布。”姒昭对明怜说。
明怜指尖微微缩了一下,她把书放下,身段袅娜,温婉走过来查看。
都是红色的布,布料上等。
明怜心想他是要做衣服,但是他向来不会准备太多如此艳丽的衣服。
她感到奇怪,不过不想再过多探究。
既然要离开,那就莫要让二人的关系继续纠缠下去。
“我觉得都很好。”明怜摸了摸这些布,轻声回复公子姒昭,“难以抉择。”
“既然这样,那就都做了。”姒昭匀称的指骨滑过布料,轻轻碰了碰明怜的指尖,他温声。
指尖触碰激发颤栗,明怜的呼吸微微不稳,她迅速收回手指。
“还有这些花样,你喜欢什么?”姒昭又让侍从过来,摆上了一些首饰的样品花样。
明怜看过去,觉得这些首饰过于隆重。
仿佛是要举行什么仪式。
不是日常所用。
但这些首饰不是男子的花样。
明怜的心砰砰跳了跳,“公子准备这些,是要做什么?”
“制作嫁衣,自然要配首饰,怜儿觉得这些怎么样?”姒昭温柔揽住她的腰肢,下巴抵在她的发上,蹭了蹭。
嫁衣?
明怜的睫毛猛的一颤。
“公子要娶妻了么?”她压下难言的,无法克制的酸涩。
姒昭眸色微深,柔声,“现在不娶,但先准备。”
虽然他对娶妻没有兴致。
然而若情形需要,他会娶,娶明怜。
“我先让人制好嫁衣和首饰,让你试一试。”姒昭温柔,呼吸落在明怜的耳垂,热烫撩人。
明怜耳朵上的坠子珠饰晃动,她身体发软,腰肢被姒昭牢牢扶紧。
姒昭是要娶她?
怎么会?
娶她为妻?
不
明怜一下子冷静下来。
最多是娶她为妾,哄哄她。
而且现在,就算他是要娶她为妻,她也不要留在他身边。
“然后我会保存一套嫁衣和首饰。”姒昭啄吻明怜的脖颈,低声含混。
明怜身上的颤栗因为这样的话消散了许多。
“另一套?”明怜猛的看姒昭,她眸色清冷,“什么意思?公子是想留一套给真正的妻子么?”
明怜话音微高,带着自己也难以说清的指责。
问完,明怜察觉到不妥,她瞬间抿紧唇瓣。
姒昭微微怔然。
接着,姒昭眼中浮现柔情,潋滟。
他竟然有些开心。
“怜儿,你吃醋了?”姒昭笑着问。
“我只是觉得公子如此做,不妥,如果公子未来的正妻得知了这件事,那她定然也是不满的。”
姒昭抬起明怜的下巴,呼吸交缠,他要吻她。
“公子”明怜避开,眼中情绪带着克制。
“我并非要留给其他女子。”姒昭的唇落在她的唇角,柔滑冰凉。
“我只是要自己保留。”
明怜愣了一下,她诧异看向姒昭。
什么叫自己保留?
“怜儿穿过的嫁衣,首饰我若思念,我想每日都能看到。”姒昭漆色的眸看着明怜,他的感情黏稠,执念深。
明怜指尖颤了下,她本该害怕,只是,在暧昧的呼吸中,她无法控制身上的酥软感,心中一边觉得姒昭实在是太过病态了,一边又感受到他对她的执念,要被这样的执念烫化。
但终归,这样的感情,太过病态。
充斥着掌控欲,过于桎梏。
“物件也要如此”明怜咬了咬唇瓣,不看他的眼睛,“公子为何,要对我做到这一步?”
“因为我心悦你。”姒昭轻叹,“怜儿,我非你不可。”
第55章 身份
◎早日迎回◎
男人的声音温柔。
姒昭容色极佳, 眼瞳如一潭幽深潋滟的水,凝望着明怜,如此深情, 让人坠落。
明怜的指尖掐了下手心,保持清醒。
她清冷眸看姒昭, “公子口中的非我不可, 是指将我当作物件,还是将我真的当作心爱之人。”
“自是心爱之人。”姒昭指尖抚摸她的一缕发丝, 唤她,“怜儿。”
明怜抿紧唇, 不言语。
“你恼了我?”姒昭看明怜, 将她深情细致地描绘着,低声。
明怜无法分辨他回答的真假。
也许, 姒昭没有说谎。
他是将她视为心爱之人。
然而他的感情与常人不同, 他口中的心爱, 是看着她, 掌控着她的一切, 包括她接触过的所有东西。
但明怜本性不软, 不喜欢被肆意摆弄。
这样的感情充斥着掌控欲,过于疯狂。
她的指尖触碰了姒昭的手指。
“我只是不安。”明怜回答姒昭。
她掩饰的极好。
姒昭以为她是因为婚娶之事而在担心。
“我不会弃你, 也不会娶其他女子, 你放心。”姒昭的唇碰了碰明怜的唇, 低哑道。
他的话是认真的,眸色中盛着执念。
明怜感受到他的接触, 呼吸越发交缠, 她与他越发亲密。
她的心情辗转。
柔软的缠绵让人沉沦。
明怜被公子姒昭拦腰抱起。
“公子, 等等。”她理智上推了下他。
“怜儿不心悦于我么?”姒昭的目光幽暗, 呼吸灼热。
明怜呼吸顿了顿,她耳尖微红,“我是心悦于公子的。”
说出来时,明怜怔愣了一下。
她喜欢公子姒昭
无法否认。
她不擅长过分的虚与委蛇,也不屑于用谎言装饰感情。
所以她的回答带着真心实意。
只是,二人的感情终归是不同的。
她的喜欢,是对拯救了自己,给自己温柔的公子姒昭,而不是充满着病态掌控欲的公子姒昭。
而公子姒昭的喜欢,太过病态。
她不想为了这样的喜爱,让二人的心渐行渐远,直到撕裂,再无任何温情。
还不如,尽早斩断。
*
公子姒昭迟迟没有正式娶妻,天子得知后大发雷霆,之后,召见了一次公子姒昭,公子姒昭表明自己暂没有赢取贵族女眷的打算,天子心头愤怒,更是卧病不起,之后,此事不了了之。
但大潇的人都知道,重病的天子已经撑不了太久了。
在这段日子里,王城中的贵族们办事情也不敢太过张扬,都低低调调,喜事也不敢铺张,生怕在这个紧绷的节骨眼上犯了什么忌讳。
明怜被公子姒昭带出公子府,到了一家举办宴会的府邸上。
这家宅子的主君职位颇高,跟随公子姒昭,是公子姒昭的下属,他家女眷们正在举办闲散的家宴,碍于最近局势,没有大肆邀请让满城皆知,只是邀了一些亲近的友人。
明怜本能觉得姒昭带她过来另有所图,不是单纯地要与这家主君见面议事。
这家主君的职位虽然高,但是远不止于让公子姒昭亲自过来,何况办着家宴,更是不方便。
姒昭进了内宅,见到了这家的祖母,与其商量了一段时间。
再出来的时候,姒昭才与明怜解释,“怜儿,这家子嗣无女子,院子里的女眷都是表亲堂亲,我让这家将你的姓名记上了,很快就会计入到祠堂中,名义上,你是这家的女儿,你不需要再藏藏掖掖着你的身份了。”
明怜怔愣。
她没想到短短的时间内,姒昭竟然为她做了这么一大桩事情。
将一个没有依靠的落魄孤女计入酆都王城贵族人家的祠堂,这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想来公子姒昭,是早有准备。
明怜心头颤动,他是在考虑着她的未来,她一直因为身份而觉得自己不可能与公子姒昭有什么好的结果,但姒昭已经为她准备了法子,她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她的身份一下子就变化了。
明怜怔怔看着姒昭。
她的心情,不由得动容。
然而,她在感到柔软甜蜜后,想到这件事背后的另一层含义。
姒昭没有询问过她,没有与她商量过,擅自地决定了她的未来。
在姒昭心中,她是要一直跟着他的,没有其他选择。
“怜儿,你无需紧张,这家人家好说话,不会刁难你。”姒昭温和安抚明怜。
有他在,这家人怎会敢怠慢明怜?
再加上,明怜性格聪慧,进退有度,不嚣张跋扈,惹人喜爱,这家的祖母定然会喜欢她。
明怜侧过脸庞,她的脸庞肌肤凝白,光线落在浓密睫羽,睫毛阴影破碎,忽然用很轻的声音说:“在公子心中,我应该按照公子安排的一切行事么?”
“怜儿?”姒昭微顿,他抿了下唇,眼底幽暗翻涌。
明怜的这句话,带着些不满的情绪。
姒昭忽然觉得不对。
“你不喜欢此事?”姒昭抓住明怜的胳膊,他的指腹蹭过她的衣袖,压抑了下将她拥抱的渴望,哑声,“若是觉得突然,那我们回去。”
明怜看了眼姒昭温和的脸庞。
他的眼神仿佛要将她吞入腹中,目光灼热,黏稠。
“公子为我着想。”明怜的心砰砰跳,她缓慢措辞,“我应该感激。”
姒昭皱眉。
“怜儿,你不必在我面前委曲求全。”姒昭收回触摸明怜面庞的手指,带着克制,珍惜,“你实在不喜欢这家,或是不想改变自己的身份,那我们就离开。”
明怜心想,她不喜欢的是事事都由着姒昭的安排,而不是自己出现了什么改变。
明怜沉默半晌,她握住姒昭的手指。
“公子,我只是有些忐忑。”明怜垂眸说。
“有我在。”姒昭露出笑容,温润微笑,眸色漆黑。
“公子,这件事太突然,所以我有点失态。”
“下次若有什么安排,可以提前通知我么?”
按照公子姒昭的掌控性子,现在拒绝这件事也无济于事,他要么会为她安排新的家眷,直到她露出满意,要么就是觉得她不喜欢这种安排而彻底不安排依然让她孤身待在他的府邸。
与其现在与公子姒昭撕破脸,倒不如慢慢来。
姒昭眸色柔和下来,“自然可以。”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心中清楚。”明怜柔声,“公子,你放心。”
她转身,随着女侍从们前往家宴。
姒昭指尖搓了搓指腹,站在原地,静默地看了一会儿明怜的背影。
他心底,莫名浮现了一丝不安。
但明怜即便是要离开他,又能到何处?
她前些日子还因为婚娶的事情而在意,难得有了些吃醋的脾气,她是在意他的。
*
在姒昭带着明怜,为她准备身份的时候,相湛在打听明怜的情况。
从名士卜洪那里了解了明怜为什么会被名士卜洪收为徒弟后,相湛直接写了一封书信给相鸣。
相鸣在处理事情上,更加具有话语权,相湛的目的只是带走表妹,其他的需要相鸣定夺。
名士卜洪犹豫了一些时间后,见到相湛是真心实意关心明怜,甚至常常到明怜出没的举办过家宴的府邸外默默等待,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才决定帮助相湛。
之前明怜是没有亲人,而现在她真正的亲人出现,情况自然不同。
汝南王的地界远离酆都王城,秋风维持的时间短暂,很快寒风呼啸,天气冰冷。
姒庄在这猝然的气温变化中生了风寒的病,只得躺在屋舍中。
他的院落凄清,到汝南王地界后,因为他身份特殊,所以不宜使用大的府邸,一方面是避免天子那边的人查探,另一方面是避免汝南王地界上的人觉得不平衡生出异心。
姒庄一边喝药,一边咒骂,“那离族使者就是一个小人!贱人!他绝对是故意针对我!害得我在父亲面前都没有话语权了。”
一直跟随姒庄门客劝道,“忍一时是一时,汝南王都是为了您啊,与离族使者联手也只是权宜之计,之后我们大潇又不可能真的容忍离族,那离族使者再嚣张,也只是短时间的事情。”
“你说的对,但我就是不舒服。”姒庄把空碗重重的砸在桌案上,“那离族使者对我的恶意也太大了!他对汝南王手底下的其他人可不是这样。”
“太子,您毕竟是受过封的真正的大潇太子,离族与我大潇的关系谁人不知?”门客想了想,提醒说。
因为姒庄是大潇太子,所以被大潇灭了前朝的离族才看他不愉快。
姒庄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
“那我们且忍一忍,等我父亲带兵杀回王城。”
另一边,同一个大院中。
离族使者暂时居住在汝南王划给他的客房中。
一只飞鸽带着信件过来,越过肃冷的风。
相鸣让下人照顾好信鸽,他拆了信看过后直接将信纸烧毁。
相鸣的眉眼带着阴沉。
这信是酆都王城中的相湛寄过来的,相湛将他了解到的明怜的所有讯息都详细描述,包括明怜之前孤苦伶仃做侍女,也包括在椽县差点被黑商贩卖,还有公子姒昭救了她,被名士卜洪收为徒,现在又变成公子姒昭的府内人。
“她竟然受过那么多苦,还险些被卖”相鸣攥紧拳头,“大潇,实在是欺人太甚。”
相鸣的心腹低头,“公主找到了就是幸事,主君,应该立刻派人去协助二公子,将公主接回来。”
相鸣眸色更沉,“我当然想立刻接回,但必须从长计议。”
“若是能快速接回,那二公子应该不会那么慢了,主君,我会拨出一些人马前去酆都,帮助二公子迎回公主。”
“你有所不知,表妹在姒昭那里。”相鸣拧眉。
相鸣的心腹诧异,“竟是公子姒昭?”
不久后,就会成为大潇天子的公子姒昭。
第56章 肃风
◎虚弱◎
酆都一家贵族举办了流水宴, 宴请了认识的贵族友人们。
这个圈子里的贵族们家里的主君郎君等都是支持公子姒昭的,所以与原先的太子党鬼鬼索索夹着尾巴的架势不同,平日里除了低调外, 几乎不影响日常宴会。
院子外,半暗的乌云在空气中飘荡, 阳光暗淡, 北风呼啸。
帘帐挂在廊上,遮挡着冷风。
偌大的宴请屋舍中, 流水席上的珍馐美食伴随着清澈的水流声,来到每一个参宴的女眷面前。
“哎呀, 今年的天还真是怪异, 这么早就天冷了。”一个贵妇人吃了一口菜,调侃说,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老天爷给了什么预兆。”
她左边的少女拽了下她的胳膊, 慌张使眼色, “娘, 这种事情少说为好。”
在大厅广众下讨论政事, 若是被有心人听到, 传到上头一些大人物耳中那就是有口难言百口莫辩。
“都是自己人,难不成还能出叛徒不成?”贵妇人豪气冷哼, 带着优越感。
“在座的自然都是衷心的, 自然可以畅谈。”主座上设宴的主人家和善道, 她召来小厮唤上新的菜样,并进行介绍, 很快揭过这段插曲。
明怜垂眸, 神态不变, 稳重内敛, 她坐在方才发话的贵妇右边。
她纤细如葱的手指握着筷子,礼仪优美,如春日娇花。
屋内的光线落在每一人身上,唯有她的肌肤更显的凝白,似雪如兰。
明怜的容貌过于出挑,即便她穿着清雅低调的颜色,也引人瞩目。
众人吃茶说笑,没过多久,有女眷终于忍不住,“林家女郎与公子姒昭是青梅竹马?”
明怜此时认在了酆都林家的名义下,对外说与公子姒昭早早结识,因为身体不好,养在外面。
“嗯。”明怜点头,她睫羽微动,虽然她之前鲜少参加这样的场合,但是敏感洞察着,知道在座女眷们的弯弯绕绕,她轻声补充,“公子姒昭待我甚好。”
她与公子姒昭有关系是确凿的事实,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省的再多添人情上的弯弯绕绕。
“怪不得。”有人小声嘀咕。
这位林家青梅竹马的出现,让酆都王城的女眷们意识到,之前公子姒昭说不娶那可能是真的不娶,因为人家有真正的心上人。
林家的官职也算不错,勉强算的话,出一个皇后,也是没问题的。
女眷们多有失落。
明怜旁侧的贵妇人打量着明怜的面庞,她挑眉问:“这么说,公子姒昭会娶你了?”
明怜貌美,娇柔。
其实瞧着有点不像大家闺秀,但是她的姿态规矩,优雅,自带清冷风骨,诗书气,气度绝佳,绝非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
所以只能说是人家生的貌美。
也不怪公子姒昭喜爱。
女眷们都竖起耳朵,有年轻的少女绞了绞帕子,羡慕,嫉妒,打量,复杂的目光落在明怜身上。
明怜泰然自若,她轻轻摇头,耳畔的珠坠流转微微光华,她柔声和善,“公子姒昭要娶何人,我不会干预。”
“我与他,只是认识罢了。”
闻言,女眷们松了口气。
现在谁不想巴结与公子姒昭的亲事啊。
这林家女郎说出这样的话,摆明了撇清关系,看来公子姒昭还未定下娶妻之人。
顿时,掐手帕的松手帕。
不自在的撩了撩头发,随即挂起笑容。
“林家妹妹跟我们还不热络,来,多吃点,尝尝这道糕点。”
*
流水宴结束,明怜走在廊上,她身后跟了几个侍女,是林家派来的侍女。
因认了林家的亲戚,所以明怜时常到林家走动,林家的人是喜爱她的,她性子好,貌美,聪慧,惹人心怜。
走动了一段时间,林家将明怜真真正正地当成自家女郎照顾,出行的女侍都是安排的有。
“女郎,这是这家送的布匹。”女侍从笑着与明怜汇报。
明怜摸了摸布匹,垂眸微思。
“女郎?怎么了?是料子不好么?”女侍从疑惑。
明怜摇摇头,温婉说:“我是在想可以做一些冬衣。”
她容颜绝色,女侍从被她望着,脸微微红。
“那奴婢就吩咐下人把这些布匹做成冬衣。”女侍从道。
明怜柔柔按住她的腕骨。
“不必,我自己做。”
女侍从关心明怜,“这怎么能劳烦女郎?”
“亲手做的,送给人的时候才更能表达真情。”明怜温声,“我还想做一些送给祖母和林家其他表姐妹。”
来自林家的女侍从脸上不禁露出更多笑容,赞叹道,“女郎心善。”
明怜的指尖抚摸了下布匹。
还有一些,她会做成冬衣给公子姒昭。
这是她力所能及的事情,同时,也可以用来麻痹公子姒昭对她的戒心。
公子姒昭想留下她,让她一直陪他生活。
她暂时摆出与他一同生活的期待。
明怜抿了下唇角,心情略微酸胀后,理智和决心涌满四肢百骸。
不能成为病态掌控的猎物。
明怜让女侍从替她收好布匹料子,然后离开流水宴席的宅邸。
与林家扯上亲戚关系后,她拥有了一定程度上远离公子姒昭的自由。
女眷之地,公子姒昭毕竟不能跟着明怜寸步不离,况且他让明怜认林家,就是想让她自己走动,稳定身份。
明怜走在廊上,听着肃风呼啸的声音。
“女郎,风大。”女侍从要递来披肩,明怜按住她,“没关系,我还好。”
女侍从迟疑地看了眼女郎单薄纤细的身影,不过女郎都发话了,女侍从也不好多说。
明怜眸色带着思索,现在的情况比之前彻彻底底困在公子姒昭的屋舍中好多了。
能有一个口子,就会有第二个。
然后裂缝会越来越大。
总能让她找到漏洞,可以安安稳稳地脱身而去。
她以身相许,该给公子姒昭的,都给他了。
无论是怎样的缠绵悱恻,他要的时候,她都做了。
她一向敬重他,尊重他心情是问心无愧的。
明怜迎着肃风,不紧不慢离开流水席的府邸。
半路。
一位女子忽然拦在明怜面前,她低着头,不直视明怜,身上穿的是旧款式的衣裙,洗的干净,然而带着无法湮没的素旧感。
“林家女郎,我有话想同你说。”少女低着头,不敢看明怜,似乎有些心虚。
“你是谁?”明怜身旁来自林家的女侍从皱眉,“我们女郎可不认识你。”
公子姒昭与这位明怜姑娘交好,然后这位明怜姑娘认在了林家,对林家而言,是公子姒昭的一种提携。
但其他女眷自然会对这突然出现的与公子姒昭有关的林家女郎而嫉恨她,所以,常有女眷来偷偷叨扰明怜。
女侍从以为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是为了公子姒昭的婚事,明怜也以为,不过她看这女子的模样和躲闪的神情,心中总觉得古怪。
而且,竟有一丝熟悉感。
明怜眸色微动,她柔声与女子道,“你有难处?”
“要与我说?”
“我们单独谈。”女子谨慎。
明怜看她似乎真的有难言之隐再加上她总觉得熟悉。
她微微抿唇,心中有了一些猜测。
明怜支开女侍从,让女子就站在廊下与她说话。
女子抬头,定定地看着明怜,“明怜,你何时成林家人了。”
明怜平静地眨了眼眼睛,她淡淡说,“明家旁系早与我无关,我是明家本家人,你若是来兴师问罪,那请回。”
来人是明家旁系的一个女子,明怜能记住她,不是因为她与这女子的关系很好,而是她记住每一个明家欺负过、对她身遭陷阱幸灾乐祸的面庞。
“你现在有了公子姒昭的帮助,就觉得了不起了是吧。”女子恨恨道,“你真是狼心狗肺,我们收留了你,你却在攀上公子姒昭后这么对我们。”
怎么对他们?
明怜心中蹙眉。
她指尖微动,不动声色,“你们的收留是怎样的,你们自己清楚。”
“但总归,罪不至死吧。”女子声音痛恨,“你好狠毒,竟然让公子姒昭阻断了明家旁系所有与外界的交集,让我们在大宅院里自生自灭,若是离开大宅院,就格杀勿论。”
“当家也被杀死了!你竟如此赶尽杀绝!”
明怜的瞳孔微缩。
这些事情,她不知道。
之前明家旁系来闹事,要带走她,公子姒昭救了她,后来明家旁系就没有消息了,她以为明家旁系是碍于公子姒昭的权势,不再寻来。
但是
竟然是这样。
原来公子姒昭这么处理了这些人。
“我们一家子,吃不饱穿不暖,病的病,死的死,你倒好,现在变成了林家女郎,日后飞黄腾达。”女子幽恨看着明怜,“可恨,我不能对你怎样,否则那公子姒昭拿我不得好死。”
“莫要胡言乱语。”明怜冷着脸,声音沁霜。
女子咬唇,她没想到明怜是这个态度。
这番话,她自然有夸大的成分,明怜的性格,她是知道的。
有人告诉她,明怜受到了公子姒昭的桎梏,并且帮她暂时离开了明家旁系的府邸来见明怜。
她以为明怜会帮她,所以才如此说。
可没想到,明怜竟不辨解什么。
“我与你家早已断绝关系。”明怜冷声,“你们对我的态度如何,你们自己清楚,明家旁系当家知道我到了王城后要让我做什么,你们也清楚,明家旁系当家的为人如何,你们更是清楚。”
“是你们咎由自取。”
明怜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但明家旁系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不会傻到重新回到明家旁系。
时辰差不多,公子姒昭的人来催促。
明怜离开流水席的府邸,回到公子姒昭的屋舍,屏退其他人,她的身体靠着门扉,这才腿脚发软地抱膝在地上。
明怜额上浮现薄薄地冷汗,面颊苍白,心底感到了后怕。
原来,明家旁系是被如此处理的。
这样下去,明家旁系的所有人都会一个个死去。
他们无法与外界沟通,只能自生自灭,但府中的吃食总有一日会用完,生病了也没有郎中,病气传染,更是虚弱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这一切,都是公子姒昭做的。
他隐瞒着她,做了这些事。
明怜闭眼,黯然翻涌。
她不喜欢明家旁系,对明家旁系是恨的,如果能给她一把刀,让她毫无顾忌地复仇,那她会对明家旁系的人一个个进行复仇。
她一点也不心善,她是个倔骨头。
明怜真正感到后怕的,不是公子姒昭肆意生杀予夺,而是他对她完全隐瞒,他掌管着一切,屏蔽着她对外界的所有了解,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用极狠的手段清除与她有关的所有东西,最后,只留下她,在她面前装作温润。
若她完全不了解公子姒昭,那么她这一辈子,都只会觉得公子姒昭是一个如皎月的完美郎君。
这样的占有欲,掌控欲,多么病态。
*
夜晚,公子姒昭回府。
如往常一样,沐浴完毕后他在榻上将明怜拥入怀中。
姒昭的手慢慢撩着明怜的发丝,关心道,“怜儿,今天的流水宴,感觉如何?”
烛火闪烁,明怜望向他,“我鲜少参加这样的宴席,只觉得都不错。”
姒昭听她这么说,觉得心疼。
他亲吻明怜的耳朵。
“公子”明怜摸了摸姒昭的脖子,她半低眼睛,“只是,我参加宴席的时候想起了明家人。”
“若是明家旁系对我如林家对我一样,也许我也可以早早地参加这些宴会。”
姒昭亲她的脸颊,“过去的,都过去了,怜儿,你感觉有什么亏欠的,都告诉我。”
他温柔看着明怜,肌肤白皙,如皎月一样光洁。
明怜失神片刻,心情复杂,甜蜜也有,酸涩也有,她伸出胳膊,拥住姒昭窄而结实的腰,“公子待我,真好。”
只是,姒昭神色如常,似乎根本不知道明家旁系的事情,也没有任何打算告诉她。
他看来,是想瞒她一辈子的。
让她一直觉得,明家旁系可能会找过来,可能会闹事,只有待在他的府中,才不会给与她有关的人添加麻烦。
姒昭温柔地抱着明怜,让她张开唇瓣,他柔软地接触着她。
渐渐的,帘帐拉下,他的态度变得强势起来。
“”
过了没几天,明怜因为着凉,身体虚弱在榻上休息。
姒昭特地辞了政务,拿了药喂给明怜,他将瓷勺递到明怜柔软娇嫩的唇旁,深邃的目光望着她,蹙起剑眉,矜贵的声音关怀,“怎么会着凉?”
“我想着没事,就让自己吹了风公子,是我自己不小心。”明怜柔弱说。
姒昭抿唇,心底翻涌着病态,他想让明怜干脆就待在他屋里,床上,不要出门了。
姒昭克制了一下,微咬腮,才缓缓温和:“你身子弱,我会让下人好好照看的。”
“只是”明怜就着姒昭的手,喝了一口药。
“最近的天越来越冷了。”
“公子,我想去别处。”她轻声。
“别处?”姒昭动作顿住,一瞬间,他黏稠,偏执的目光落在明怜的身上。
明怜心情复杂,她见姒昭若无其事地放下药碗,用帕子温柔地擦了擦她的唇角,尊贵的郎君半跪在她身边,服侍着她。
“公子,听说王城外有的院子温暖,可抵御风寒。”明怜微微咬了咬唇,脸颊发红,有些羞赧,“我从未去过避寒或避暑的庄子,想去一趟。”
姒昭的指尖攥紧帕子,漆色眼瞳深深看着明怜。
明怜看向姒昭的眼睛,清冷的脸庞露出期待,“我想与公子一同,体验一下。”
姒昭松开帕子,他温润笑了笑。
“当然可以。”
“怜儿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片刻后,下人收了空药碗和脏帕子。
姒昭看着明怜,因为她想要与自己一同到避寒院子的事情而觉得心软。
她待他的感情,越来越好了。
姒昭喜爱这样的依赖。
他将明怜搂在怀中,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温柔说:“怜儿,虽然我现在很想亲吻你,但是只能忍着,想着,莫要让病气更严重了。”
第57章 怎能怀疑
◎你我的孩子◎
姒昭的手指骨节修长, 如揉捻花瓣般轻轻拍着明怜的肩膀,带着哄女郎休息的意味。
他关怀明怜的带嗔带宠的亲昵话语落到明怜耳中,明怜心底浮现重重涟漪。
她是与他拥有过肌肤相亲的枕边人, 所以能够感受到姒昭对她的关怀与喜爱,不是作假。
她生病了。
他就在真心地关心她。
此时此刻, 这样的关心无关算计。
这样待她好的郎君。
若他全无隐瞒全无算计就好了。
即便他不算计她进入他的陷阱中, 那她也会追逐皎月,努力接近他的。
可他这般算计着, 利用着她的情感。
她绝不能妥协。
明怜心胸翻涌着酸胀,生病中情绪更加敏感, 她感受着姒昭温暖结实的怀抱, 眼眶竟氤氲上了滚烫。
明怜的眼角通红,她低下脸庞, 遮掩神情。
姒昭皱眉, 第一时间发现明怜的不对劲, 他的手扶在明怜的后颈, 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
姒昭视线接触到她濛濛眼瞳, 他的眸色幽暗些许。
男人声音掺了哑, 低声:“怜儿,怎么哭了?”
“很难受么?”
“公子, 我身体一向不好, 生病起来确实难受, 不过不碍事。”他幽暗深情的目光灼热,明怜有一瞬要溺死在这样如深渊蛊惑的瞳色中, 她的理智占了上风, 很快回神, 温婉说, “公子还是不要与我太近为好,防止病气传染。”
姒昭的视线紧盯明怜,黏稠烫人,“怜儿”
明怜的指尖催促地推推姒昭的胸膛,“公子,还是离开罢。”
姒昭反攥住明怜的手指,他的指尖下意识柔和地摩挲着她的指腹,情意绵绵,酥痒顺着二人接触的肌肤攀升,明怜的耳朵沁红,她看到姒昭的脖颈泛上靡丽的绯色,在冷白的肌肤上,喉结滚动,带着勾引。
明怜指尖颤抖,眼窝更红。
她靠在姒昭怀中,感受到灼烫。
病气严重,明怜的腿有些发软,她本能地想要亲近温热的东西,但是不能放肆的想法克制着她的行为。
明怜轻手轻脚挪动身体,她娇柔的身体远离姒昭的怀抱。
“公子,我实在是虚弱,不能伺候公子。”
姒昭声音嘶哑,“无需你伺候,拥着你,就够了。”
明怜咬咬唇,执意说,“公子,我担心影响你的身体。”
“如果公子不愿意,我出去就是。”明怜说着,就要起身。
姒昭滚烫的大手握住明怜的胳膊。
他将明怜拽回床塌,声音平稳,“不必,怜儿,你好好休息。”
衣料碰撞窸窣声后,姒昭离开。
明怜躺在床被中,侧过脸旁,一头乌黑如绸缎的发丝拥在她的纤薄肩膀后侧。
帘帐的影子明明灭灭。
散乱的发丝跌在明怜如雪般的脸颊,她的眸光氤氲着酸涩。
她不是无心之人。
姒昭对她流露的温情和柔软,她都铭记在心。
但有的事情,是原则问题。
她必须离开。
明怜纤瘦的指节攥了攥被角,她嗅到清雅的香气,这房间,这张榻,到处都充斥着姒昭的气息。
即便闭上眼睛,姒昭不在房中,她也仿佛能够感受到姒昭在身边的温度。
她与他,实在是过于亲密了。
明怜闭着眸子,没过多久,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明怜的肩膀微微僵硬。
她听到公子姒昭绕过屏风走过来。
他没有触碰她,只是站在床塌旁。
男人的目光带着灼烫的爱意。
他嗓音低哑,“怜儿,你在躲着我么?”
明怜的心颤了颤,险些睁开眼睛。
她被子中的指节狠狠掐进手心,掌心肉的疼痛连着心脏,半晌后,在明怜觉得自己要撑不住的时候,明怜听到他叹口气,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脸庞上,近在咫尺。
姒昭单膝跪在明怜身旁,身体弯折,如墨的长发垂下清冷弧度,他嘶哑的声音带着克制的温柔,“也许,只是我多心。”
“你好好休养,等身体好了,我带你去避寒的庄园。”
姒昭没有打扰明怜,轻声说完话后就离开了。
他离开屋舍,站在院落中。
姒昭身上还有一些政务,但他不想现在去处理,所以干脆在院中休憩。
他手底下的人都是培养好的良才,倘若事事都让他亲力亲为,那他们就是蠢才。
夜色深深,风更冷。
如玉的郎君肌肤泛着苍白色,他的眉眼锋利,独处时,透出幽冷阴鸷。
姒昭彻底离开后,屋内的明怜在床塌上辗转反侧。
她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竟选择把姒昭赶出去,这件事情背后是因为公子姒昭一直以来对她纵容温和。
倘若他没有那么强的,病态的掌控欲,那她的选择也许会不一样。
也许,她就不会那么执意离开了。
明怜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她咬紧唇肉,心脏胀的厉害。
这一夜,她没有睡好。
而姒昭在院中待了一夜。
明怜并不知道,她以为公子姒昭离开后会到府中其他房间或事去处理政务,根本没想到公子姒昭只是站在院落中,肃风寒冷,他眉眼静谧。
第二日。
为明怜治疗病症的医者过来,医者还没进到屋中,先看到了公子姒昭。
男人身上沾染着寒气,眉目疏离冷漠,犹如一尊不近人情执掌杀伐的琉璃玉雕,气场阴鸷。
医者吓了一跳,差点把手中的医药箱子砸到地面。
“公子?”医者战战兢兢。
姒昭撩了撩眸子,声调慵懒,“怜儿,确实病了?”
医者紧张,姒昭此时的气场骇人,让人禁不住害怕。
“女郎着凉,身体本就弱,所以就病了,小的一定尽心治疗,让女郎早些病好。”
“她一向谨慎。”姒昭低眼,喃喃说,“怎么会让自己着凉。”
医者关心病患,下意识为可怜病弱的明怜说话,“女郎的身体是因为曾经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所以才这么弱,一吹风就倒,公子若是关心,一定要更加呵护才行。”
姒昭一愣。
怜儿的身体弱,正是因为她向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那么谨小慎微,是因为过去常常受到欺压。
怜儿已经很可怜了。
她病了。
还记挂着要与他一起去避寒庄园。
也想着不把病气传给他。
何况,她带着濛濛泪眼,病的很难受。
他怎能怀疑怜儿。
怜儿明明一直会在他身边。
姒昭压了压自己的病态性格。
姒昭唇角轻抿,矜贵对医者吩咐道:“早些治好。”
医者点头,然后迟疑,“对了,公子若是可以,请您减少与女郎行房的次数。”
姒昭眼皮跳了跳,声音哑了,“怎么?”
“女郎常常喝避子汤,对她的身体不好,不管这避子汤多么温和,是药三分毒。”医者低头,战战兢兢。
屋舍内,明怜已经清醒。
她无法安眠。
这一整夜,明怜都在思考自己离开公子姒昭的法子。
若是在公子姒昭的府中,那定然很难逃脱。
这里到处都是公子姒昭的人,没有公子姒昭的准许,她根本无法迈出公子姒昭的屋舍院落。
再加上酆都王城,也都是公子姒昭的人。
只要他想追,那她定然会落入罗网。
所以不能待在府中,最好也不要待在酆都王城中。
虽然其他地方也有公子姒昭的势力,但是其他地方的下人对她的情况并不清楚。
但是,明怜清楚,不是说她到了王城外的避寒庄园就能轻轻松松离开公子姒昭的监管了。
不管她到什么地方,公子姒昭都不会放任不管的。
所以她打算拖着公子姒昭。
按照如今的朝政形势,天子病重,时日无多,公子姒昭马上就能成为天子。
当公子姒昭要登基的时候,他必然分身乏术。
这是一个机会。
明怜在床塌上坐直身体,她的指尖勾着发丝绕了绕,眸色复杂,在这样的紧张局势中,公子姒昭竟还答应她提出到其他庄子的要求,竟还愿意陪着她他是在意她的。
明怜起床洗漱后,医者送来了药,明怜将药喝下后,不见公子姒昭。
她以为姒昭出去了,就自己在屋中养病看书。
一阵时间后,明怜感到奇怪,早膳还没有传来。
明怜攥着书册的手收紧,不由得想,难道公子姒昭察觉出了什么?所以冷落她。
明怜呼吸深了深,让自己镇定,继续将专注力放在书册中。
又过了一段时间,门扉打开。
温热的粥香飘来。
明怜的肚子竟然咕咕叫了叫,一直没有用饭,实在是有些饿。
她以为是侍从过来送膳,然而侧过头,看到的是公子姒昭。
姒昭端了一碗粥过来,男人俊美,他肤白貌美,动作矜贵,将这碗热腾腾的粥放在明怜面前的桌几,并伸出如玉指节,强势地拿走了她手中的书册。
“怜儿,该吃东西了。”姒昭垂眼看她,温润道。
他将书册放在自己膝盖上,坐在明怜面前,书册边缘还残留着女郎指尖的温度。
明怜怔了怔。
用膳是一件寻常事情,但是今日她总觉得不同寻常。
她的目光放在桌案上的热粥上,瞧着姒昭的神情,带了些猜测,声音不自觉带了些柔软,“公子,这粥是你做的么?”
姒昭微笑,没有直接回答,“怜儿,尝尝。”
“公子”明怜心中的情绪在纠缠,她不由得蹙眉。
以他这样的身份,何必如此关照她。
哪怕把她当成普普通通的女侍,也好。
姒昭看着她,她蹙眉,他也跟着蹙眉,“怜儿,是我亲手做的,又怎样呢?”
“都是饭食,没有任何不同,何况,我本就不是什么真正养尊处优之人,我想为你做一碗粥,就做了一碗粥。”
姒昭拿起勺子,亲自将粥喂给明怜。
明怜暗暗掐紧袖中手指。
这样的温存实在是让人贪恋。
“公子,我来。”明怜忽然道,她拿走了勺子。
姒昭的手中空了一下,他的神情顿了下,指骨扣在桌案上,慢条斯理地敲了敲。
明怜喝下一口粥后。
姒昭的目光落在明怜身上,深深的,他垂睫,声音喑哑,“怜儿。”
“你想不想,要一个你我的孩子。”
第58章 心机
◎他的怜儿◎
孩子?
明怜眸中情绪凝固, 停顿片刻后,她找回声音,平静温声, “公子,我与你不能有孩子。”
她的声调虽然淡然, 但透出锋利的拒绝。
姒昭微微眯眼, 刹那间,不见光亮的占有感倾涌, 他怕她对他只是逢场作戏,他声音温柔, 眸色却带着极端, “为何?”
明怜接触到姒昭的眼神,她的心颤了颤, 姒昭的掌控欲太强。
她只能离开他。
明怜艰涩说:“我身份不足, 没有名分, 若孩子出生, 恐怕这孩子会被人看轻。”
而且, 若有了孩子, 就被束缚住了。
明怜垂眼,看着姒昭扣在冷檀木桌案上的手指, 他苍白手背筋条鼓着克制的弧度。
“公子, 不是对孩子不感兴趣么?”明怜轻声。
从姒昭之前的态度, 明怜知道,他对自己的子嗣没有强烈的渴望。
而她与姒昭的关系如此, 注定不能与姒昭光明正大地养育孩子, 明怜不愿自己的孩子人生充满压抑, 所以她庆幸姒昭对子嗣不渴求。
现在
是因为他过不了多久会登基为帝, 所以开始惦记孩子的事情了么?
明怜心底酸涩,说不上来的失落。
姒昭指骨攥了攥。
他窥见明怜的黯然情绪。
姒昭压下疯涨的病态占有感,忍着心脏因她失控、抗拒而震动牵引的疼痛,放缓声音解释,“因你时常食下避孕汤,积年累月,会损耗身子底。”
“再加上我觉得时机成熟,所以才会提出孩子一事。”
明怜微微抿紧唇,她眸色深下。
是因为避孕汤药的事情?
可她与姒昭面对面,感知着他的情绪,她能够察觉到,没有那么简单。
方才的那个瞬间,他应该是想让她诞下她与他的孩子的。
姒昭声音带着沙哑,他自责的话语传到明怜耳中。
“不过诞下孩子,对你的身体而言,也是一种损耗。”
“怜儿,是我欠缺考虑。”俊美矜贵的男人伸出手,微凉指尖握住明怜的指骨,牢牢包裹住她的手指,紧密贴合。
姒昭心中,是不期望孩子的。
他因为宫中的经历,早已变得不相信亲情,如孤独的野兽一样。
提出孩子,是因为他以为明怜会想要这个孩子。
她若是想一直跟着他,那她应该会想要与他的孩子。现在毕竟不是刚开始,他都说过,会娶她。
他是从她的角度考虑,这世间无依无靠与贵族郎君在一起的女郎,大多需要一个孩子傍身,有了孩子,在礼法上,他就不能对她始乱终弃,对外界而言,她就可以更加名正言顺地在他身边。
但姒昭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孩子。
他病态冷漠,只有明怜是他唯一在意的人。若多了孩子夺走明怜的注意力,那他反而不悦。
所幸他的身份是王侯,以后是天子,他与明怜的孩子不必在他们身边。
姒昭看明怜,薄唇微微抿紧。
怜儿生活向来不容易,她总是要小心谨慎,所以在他没有给她确切名分的时候,她不愿意诞下他的孩子,是正常的。
可姒昭总有一种不安感,好像什么地方什么情感脱离了掌控一样,这种失控感烧的他心头涌上一阵一阵的热躁。
“怜儿,过来。”姒昭嘶哑着声音。
明怜还在想孩子的事情,没有立刻回神。
姒昭起身,动作不容置疑,把明怜拽到怀中。
感受到姒昭身体的灼烫,明怜的身体躲闪了一下,她慌张避开他的脸庞,“公子,我还在病中,恐怕会影响你”
“无妨。”姒昭哑声,他眼底染上赤红潮湿。
“怜儿,这些天,你在回避我,躲着我,拒绝我,是么?”
“我现在还没娶你,但是其实不管你是否有名分,你都不会诞下你我的孩子,是么?”
姒昭的手掐紧明怜的腰,他的膝盖抵住。
他的语气幽幽,不复稳定与淡漠,带着黏稠的执念。
明怜的心疯跳到嗓子眼,她急促按住姒昭的肩膀,苍白无力,“不,公子”
姒昭再次打断明怜的话,他托住明怜的身体,压唇吻上她,纠缠浓烈。
姒昭吻她,抱她,扯开她的发簪,青丝如瀑。
气息变得狼狈,混乱。
虽然她与姒昭常常有亲密的接触,但是这次,感觉完全不一样。
来自他的侵略感铺天盖地。
明怜在姒昭吻她的时候,竭力推开他。
“公子!”明怜声音含混,不愿,直呼他姓名,“姒昭!”
她狠狠咬了他的唇,男人眼睫颤了下,满带欲色。
明怜的呼吸就在他的唇边,她的脸满是胭红,声音艰涩,“公子,我生病中,你执意如此么?”
若是这样,那他与那些不顾她意愿,对她垂涎的人有什么不同。
姒昭的手指轻柔捧起明怜的脸庞,他一言不发,只是用灼热的漆色眼瞳描摹着她的样貌。
他的指腹温柔,目光写满缱绻。
半晌,他叹口气。
“怜儿,我不强迫你。”
“让我抱一抱你,好么。”姒昭垂眼,眼尾都是压制的红,他看到明怜伤心,要指责他,他的心就发疼。
“只是抱一下,不做什么。”姒昭哑声补充。
明怜谨慎地看姒昭一眼,然后轻轻抱了抱他的腰,隔着宽大的衣袍,能够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弧度。
明怜的呼吸放轻,匆忙松开胳膊。
她的身体已经有些无力,略微苍白脸庞坐下。
“公子,我怕我无法好好地供养孩子。”明怜竭力调节情绪后,平静地解释。
“我无依无靠,即便公子娶了我,我背后没有母家,若之后有什么变故,我根本无法保护好孩子。”
“所以,干脆不要。”她清冷的眸看姒昭。
这话对世人而言是离经叛道的。
姒昭的唇还挂着靡丽的血迹,微微肿胀,他眸底不易察觉地失神。
原来这样。
他的怜儿,果然与常人不同。
姒昭心底的闷燥在听到明怜的解释后缓和。
“生孩子会伤害你的身体,罢了。”姒昭的声音沙哑着,慢条斯理说。
最初,他将明怜视为必须得到的猎物,要让她在自己的掌控中生活。
但不知不觉。
他早已陷进去。
他关心明怜,为明怜心痛。
竟然在她有脱离掌控的预兆时,为她流露出抗拒而揪心。
姒昭的指节摸了摸明怜的手指,她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平稳,姒昭感受到她的掩饰,他眸底黯了黯。
“怜儿,医者说你我之间应该少行事。”姒昭摩挲着明怜的手指,“我怕你离我愈来愈远。”
明怜的呼吸微微窒了一下。
少行事的话,代表着时刻黏在一起的机会减少,反倒有利于她趁早离开。
然而,听到姒昭后面的话,明怜睫羽颤了颤,下意识想掐自己手心,姒昭抓住她的手,她的手无法动弹。
方才,姒昭没有违背她的意愿。
他虽然病态,但是心中念着她。
明怜的心颤了颤,她咬紧唇瓣,用细微酥麻的疼痛克制下。
他这般,勾着她越陷越深。
然而,不能如此持续。
*
冬日来临,酆都王城中的天子已经是风烛残年。
他本就年老,最近受过打击后,身体每况愈下。
人们心知肚明,天子恐怕是撑不过去了。
大潇天子已经意识到最后关头,自己不得不选择姒昭,所以开始频繁召见公子姒昭进入宫中,交接之后的事情。
酆都王城中的贵族们都想方设法地与公子姒昭搭上关系。
新的天子,即将即位。
在大潇偏僻之地,汝南王的境内,却有一支庞大的军马乌压压地聚拢。
为首之人是姒庄,协助他的是汝南王和离族使者。
姒庄穿着华丽战甲,意气风发地骑到马上,回头得意洋洋地睥了眼离族使者,与姒庄浩大夸张的规制不同,离族使者骑的马低调无比,还在他的后方,以从属者的架势。
对此,姒庄心里舒坦极了,平日里对他态度不佳又怎样?到了重要的时候,他才是主子。
姒庄阴狠暗想。
等占领王城后,他就会直接让王宫禁卫军杀了这些离族人。
看到姒庄的眼神,离族使者身边的心腹嘴角抽了抽,“这大潇的前太子竟然能在皇宫中成长出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大潇天子昏庸,识人不清。”离族使者的声音清冷,在面具下响起,带着漠然。
“啧啧啧,以往二十多年,那大潇天子肯定没想到这竟然不是他的孩子。”心腹道。
“不是天子的孩子,你觉得,真的不是么?”离族使者忽然轻轻说。
心腹猛的一愣。
“比起姒庄,那姒昭才是可怕之人。”离族使者声音幽幽,“摧毁一个人,用无形刀,让他众叛亲离,而凶手却风光霁月,名正言顺。”
心腹的脸上落下冷汗,再次看向那以汝南王儿子为自己身份率领军队准备杀回王城的姒庄,他心中竟有强烈的后怕感。
若主子所说没错,那姒昭实在是心机深沉到可怕。
而姒昭,竟然在大潇中有着一个极好的名声。
离族的探子打听到的,都是公子姒昭温润如月,朗朗白玉,贤明不暴戾。曾经因为天子的忽视而受了许多委屈,现在要登上天子座,是名正言顺。
能够有这样的好名声,那公子姒昭本人,到底是有多么的可怕。
离族使者相鸣冷笑,“他们蛇鼠一窝。”
“且让他们鹬蚌相争。”
“你记住,到了酆都后,率先找寻表妹,莫要让她受到牵连。”
第59章 正经
◎是喜欢他的◎
姒昭府里的医者尽心尽力, 明怜的病很快就好了,接着,她被照顾着休养了一段时间, 这段日子内,她虽与姒昭同宿, 但只是盖被而眠, 两人无过界接触。
姒昭谨遵医者的叮嘱,小心呵护明怜。
他克制, 有礼。
不逾越界限。
明怜恍惚觉得,姒昭就像变成了她刚刚遇到他的时候一样。
但是, 郎君越是清冷, 克制,她心底竟有一种想要触碰他, 让他变得狼狈, 让他露出亲近状态的想法。
一日清晨。
明怜看着更衣的姒昭, 神思惘然。
男人肤色白, 养尊处优, 肌肉线条有力量, 穿戴上朝服,威严满满。
他最近在不面对明怜的时候, 脸上没有笑容, 那种上位者的压迫感越来越强, 不再掩饰,透露着强烈的危险感, 而这样的危险配着他俊逸的面庞, 引出撩人心魄的勾人。
明怜的睫羽颤了颤, 像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她清冷的脸庞染上不自在。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荒唐的事情后,明怜的耳朵飞上薄红,她匆忙抬高书册挡住了脸庞神情的变化。
她在医者说姒昭与她尽量克制的时候感到庆幸,却没有预料到,自己日日与喜爱的郎君同宿,自己心底也是会有一些欲.望的。
明怜指尖攥紧书册边缘。
若是陷得太深,她怎么拯救自己?
这世间的男子与女子,终究不同。
姒昭日后不管如何待她,不管她是不是愿意,都无人敢违背姒昭,因为他将是尊贵的天子。
而她当姒昭成为天子后,若他不放人,那她就再也没有离开的途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明怜咬紧唇瓣,默默忍耐。
一只骨节分明的如玉手指忽然捏住她手中书册,明怜的掌心顿空,那力道很大,扯开了她手中的书册,遮挡物消失,明怜的眼睛对上姒昭的脸庞,他的视线落在明怜的面容上。
“怜儿,在发呆?”姒昭声音悠悠,碾着沙砾的磁性。
明怜看到姒昭近在咫尺的脸庞,看他高挺鼻梁,深邃眼瞳,那带着薄红的唇瓣
姒昭身为男子,皮囊委实诱人。
更何况,她曾与他接触过数次,吻过他的唇,他的温热擦过她的肌肤。
当不再触碰的时候,更加惑人。
明怜的呼吸频率紊乱了瞬间。
她心中不自在,脸上竭力绷紧平静温婉。
“换上朝服后的公子威仪满满,我怕多看,就会不想让公子离开去上朝了。”明怜说出的话却不怎么正经。
姒昭一怔。
他哑然失笑,深邃的漆色眼瞳晕染上星辰一样的碎光,眼底深处的幽暗色不经意退散。
姒昭没想到,怜儿竟然会如此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出调戏的话语。
姒昭托起明怜的后颈,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那我早些回来,莫让怜儿久等。”姒昭笑着说。
明怜的脸红了,声音很小,“嗯。”
门扉打开,关闭,姒昭离开后,明怜坐在原座,怅然地揉了揉额头。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与姒昭相处的越久,她对他的感情就越是充满纠缠感。
*
如今天子重病,由公子姒昭代为维持朝会。
清晨朝会结束。
几个武官打扮的官员焦急追上公子姒昭,对他行礼,担忧道,“公子,天子病重,臣等不知道是要将消息传报给天子还是给您,请公子指示。”
姒昭眉眼淡淡,带着稳重,不紧不慢道,“父皇将代管朝政的事务交给孤,孤自然是要为父皇分忧,不劳累父皇是孤的义务,诸位请讲。”
武官们登时放心,赶紧将事情告知给公子姒昭。
汝南王带兵出发与离族联手,正在一路朝王都进发。
他们这些人马行事低调,踪迹潜藏,躲开大道行进,看样子是打算杀王都个措手不及。
然而这里是大潇的天下,所以下方的官很快发现了这乌泱泱的大军人马。
这可是叛乱啊!
下方官员慌的要死,感觉脑袋不保,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匆忙向上汇报,军马事务由武官们统领,事关重大,武官们又不敢直接在朝会上提及,生怕朝堂中有汝南王的人,再加上之前太子离开后,原先的太子一党都满心郁卒,不满意如今局势,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姒庄带着军队,那保不准跟姒庄来一个里应外合,干脆将错就错,拥护姒庄。
种种利益纠纷,让人焦急,所以武官们才单独与公子姒昭汇报。
“公子,这可怎么办啊?”
“公子,是否要出兵迎击?”
武官们一个个,脸上恐慌。
姒昭平稳如玉,他摇头,“不必迎击。”
“不成!这岂不是让他们直接攻过来?”有武官反驳,听到姒昭这话,他感觉姒昭就是一个心软的,如姒昭的皮囊一样,脆弱白皙,靠不住。
姒昭眼睛漆黑幽冷,瞥了一眼那反驳的武官,那武官顿时噤声,无端害怕。
姒昭微微笑,“事关重大,孤不敢肆意妄为,请诸位吩咐下去,好好守好每一道城门,加强各城戒备,但暂时不要与那些军马正面对上,他们的目标是酆都王城,贸然对上,徒增祸乱,最终受苦的只是各城百姓。”
心中存有不满的武官听到这话,忽然想到公子姒昭曾经到各地巡查,比起王城的贵族王侯们,他更为了解各地情况,更加体察民情。
姒昭慢条斯理道,“王城对这样的情况早有准备,届时变动发生,诸位听孤命令即可。”
他的神情,始终平稳。
简单的商议后,武官们与姒昭分开。
他们回想着姒昭的处事方法,不由得感慨,“公子姒昭临危不乱,有王者风范。”
“看来,虽然他年轻,但他早已有所筹谋,未雨绸缪,让人放心。”
众人赞公子姒昭的稳重,却不知道姒昭心底对这大潇淡漠,所以才可以如此理性,如此薄凉地处置着大潇的事务。
若不在意,自然是寡情。
未到傍晚,姒昭的车马回府。
姒昭放回来,就直接到自己的屋舍。
明怜在屋中看着书,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抬眼看过去,姒昭进来。
按照她与姒昭的熟稔关系,她迎不迎上去都无碍,不过明怜想了想,还是起身迎上姒昭,纤细葱白的手指帮他褪下朝服外袍。
女郎柔软袅娜的身体贴近他的身体,如霜一样白皙的肌肤无意识触碰到他的衣袍。
姒昭袖的指骨微微攥紧,绷起青白色的筋条,多日未亲近,他心底有种燥热的火,烧灼着他的意识,让他的血液疯魔,何况,他性子偏执,本就比寻常人更加重视。
肃风冰冷,吹的窗子微微作响,再过一段时间,那雪很快就会降下来。
若是捧起一抹雪,缓慢地在掌心中揉碎,定能细密地感知着雪的温度。
可惜,院中没有栽种梅花,当梅花绯色旖丽,落在堆叠的雪中轻颤时,香气靡丽蛊惑。
姒昭反手按住明怜为他更衣的手,他嗓音沙哑,“怜儿,我自己来。”
明怜触碰到他灼热的指尖,她的指尖也沾染了热意,她快速松开指尖,耳边的发丝滑落着凌乱的弧度,心底盘旋着难以言喻的酥痒感。
明怜悄悄咬了下自己的舌尖,用这样隐秘的疼痛维持理智。
她站在旁边,看着公子姒昭脱下半开衣襟的外袍,一层层更换上另一件衣裳。
明怜让自己回神,出声询问:“公子怎么这个时候回来,遇到什么事情了么?”
姒昭今日回来的时间不早不晚,有些尴尬。
明怜有点探究,姒昭是做了什么,是什么影响了他回府的时辰。
听到明怜的关心询问,姒昭唇角翘了翘,他不留余地地将武官们与他汇报的事情告诉给明怜,一点也没有女眷最好不要议论政务的忌讳。
知道有叛军,明怜不由得蹙紧眉,她性格清正,是担心国家生乱的。
姒昭看到她皱眉,他心中一紧,他将明怜搂到怀里,纵容自己温热的体温接触她。
他的大手轻轻拂过明怜的眉毛,一点点抚平。
“怜儿,不必担心,都会处理好。”姒昭柔和说。
他带着哄,“这些事情,都是小事。”
同时,带着霸道与阴鸷,“不管叛军有多少,踏入酆都,都会被我处理掉,不会伤害到你分毫。”
明怜的心砰砰跳动,她的指尖攥了攥姒昭的衣襟。
郎君如此安抚,如此威严,在他怀中,自然能够感受到满满的维护感。
她本就因为孤苦伶仃的经历一直觉得自己行走在薄冰上,只有姒昭,给了她不留余地的保护承诺。
他不会让她担心外面的动荡。
他都能处理好。
不需要在意外界的事情
只需要在意他就够了。
与姒昭相处,他希望的,是她全心全意都放在他的身上,她的人生都与他在一起。
明怜紊乱跳动的心脏骤停瞬间。
她忽然感觉身上像泼了凉水。
姒昭希望的是金屋藏娇,让她只看到他,一辈子。
这样的感情终究是,控制欲太强了。
“我相信公子。”明怜声音颤了颤,她不着痕迹从姒昭怀里挣开,“公子打算看书么?我为公子研墨。”
姒昭怀中顿空,他喉结跟着滑动了一下,他的视线凝着,深深落在明怜身上。
她看上去清瘦,身体与康健无关。
姒昭敲了下腰间玉佩,隐忍下。
片刻后,明怜为姒昭磨墨。
姒昭撑着下巴,紧紧看着明怜,视线灼热。
空气变得黏稠起来,外面的风再大再冷,屋里也烧起了闷热感。
明怜握着墨石的手紧了紧,她垂下眼睫,一滴薄汗滑落睫羽,“公子如此看着我,我都不知道要不要继续磨墨了。”
与曾经的小心翼翼不同,现在的明怜与姒昭,相处更加放松。
她说话中,不知不觉加了些情人的嗔怪娇俏。
“怜儿,不必了。”姒昭声音一字一句,带着极端的沙哑。
明怜被他拽入怀中,她手中不稳,砚台的墨水飞溅,落在了她的衣裙上。
“公子!”明怜觉得脏乱,只好喊姒昭,“我还在研墨。”
姒昭的手指缓慢覆上墨痕,揉了揉,墨水的痕迹染在他的指腹。
他扣住明怜的脖颈,力道轻柔,没有疼痛,只是激起酥软,墨色痕迹滑落明怜脖颈脆弱的肌肤。
姒昭搂紧明怜的腰,舌尖舔了舔她柔软的唇,含混说,“无妨,我会为你换上新衣。”
明怜的眼尾染上潮红,姒昭吻上她,轻柔缱绻。
简单的吻,却无比动.情。
姒昭亲了她许久。
他这些日子一直压抑着,克制着。
单是亲吻,就到了傍晚。
当他抱起明怜到榻上休息的时候,明怜就像碎掉的雪一样,乌发凌乱铺散。
“公子,不可。”明怜的唇微肿,小声按住了姒昭的肩膀。
她总是倔强,觉得不该的时候,就会压抑自己的感觉与渴望。
姒昭的呼吸极热,他抱紧明怜,在她耳边咬了咬牙。
“怜儿”
“我怜你,惜你。”姒昭低声。
明怜忐忑,她知道姒昭忍耐着受着煎熬,但她现在太过清楚姒昭的算计,心中始终是不愿的。
姒昭的呼吸在她耳边灼热,含含糊糊,“为了你的身体,今夜,休息吧。”
明怜诧异撩眸,心尖仿佛被柔柔的杨柳拂过,颤动着。
“只是怜儿,让我抱抱你,亲亲你。”
姒昭亲了亲明怜。
她的眉眼肌肤,每一寸。
杨柳撩过湖水,激起阵阵波澜。
半夜,姒昭屋舍换了侍从送水,二人沐浴。
当明怜重新躺在床塌上的时候,姒昭还在沐浴,他换了冰冷的水,浇灭身上的滚烫。
明怜窝在榻中,本来是背对着外面的,她脸庞红红,转过身,等着姒昭回来。
她没想到,姒昭甘愿忍着。
当姒昭带着寒气躺到明怜身旁时,明怜指尖颤了颤,向姒昭的方向伸过去,姒昭的指骨在被中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缠。
明怜的手紧握他的指节,感受着他手指的温度和骨骼弧度。
“抱歉。”姒昭忽然说。
明怜抿了下唇,“公子为何道歉?”
“我本该克制。”姒昭哑声。
“我不怪公子。”明怜的脸更红。
她的手握着姒昭的手,没有松开。
姒昭和衣抱着明怜,闭上眼睛。
夜色深冷。
姒昭唇角翘起弧度,透露着温柔的笑意。
他能在这一刻判断出来。
他的怜儿,是喜欢他的。
第60章 纷乱
◎感情◎
老天子的病越发严重, 已经是奄奄一息的程度。
金碧辉煌的殿宇内,苦涩的药香味和苍老疾病衍生的味道蔓延。
熏香浓重,遮掩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大潇老天子重重地咳嗽着, 气若游丝,竭尽力气挥动胳膊, “来人, 来人”
片刻后,有人进来。
却不是大潇老天子期望的医者。
看到姒昭, 大潇老天子抗拒道,“你, 朕不要见你, 退下!”
姒昭姿态优雅,他温温地对大潇天子行了一礼, 对大潇老天子的状态视而不闻, 清润道, “儿臣拜见父皇。”
大潇老天子感到毛骨悚然, 神情恐慌, “你想做什么!?为什么不让医者过来见朕?你是不是想害朕!?”
姒昭眼瞳漆黑冰冷, 就像寒雪中的黑夜,他淡淡道, “父皇忘了?医者说已经尽力了, 接下来即便喝药, 也只会让病情恶化,所以医者早就不来了。”
大潇老天子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气急败坏, “胡说!你胡说!”
“让医者过来!一定是你要害朕!只要让医者过来, 朕的病就好了!”
姒昭冷眼看着大潇老天子, 他所说为事实,医者已经无法拯救大潇老天子了。
他若是想在这关头杀害大潇老天子,那他就会直接拿出剑,让锋利的剑刺穿大潇老天子的身体。
现在,就算他当场杀了大潇老天子,血流满殿宇,制造出可怕恐怖的景象,也无人敢阻拦他,质疑他。
他已经是众人心知肚明的天子。
然姒昭并不屑于如此做,他将这大潇老天子视为蝼蚁,就连恨,也不浓烈。
他的性情澹然寡漠。
也许幼年的时候,会想过期待得到父皇的亲情,然后发现帝王的冷漠后有过短暂的恨意。
但现在,他看着大潇老天子,竟然只觉得可笑。
“父皇,儿臣是来送你一程。”姒昭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
听到他的话,大潇老天子气的呕出一口血,“朕还没死!”
“父皇,何必强撑。”姒昭坐下来,理了理华贵的衣袖,动作清贵。
“朕是天子!”大潇老天子扭曲身体,像一条虫一样要爬下龙榻,浑浊眼中带着对权力的可怕痴迷。
姒昭漠然看着大潇老天子
老天子不过是一个昏庸,糊涂,不清明的人。
这样的人竟是他的父皇。
而他,竟然是尊贵的公子。
姒昭心底划过讥讽。
姒昭声音幽冷,“父皇,你的一次糊涂,一次意外,害了我母亲一生。”
忽然听到姒昭提及他的母亲,大潇老天子害怕地抖了一下,老天子心虚,狠狠说,“她死了那么多年,那时候你还小,提她做什么。”
姒昭眸色更冷。
他的生母那么卑微,一个小小宫女,本与皇帝无任何瓜葛,过着普普通通的一生。
然而,因为皇帝的一时兴起,她的一生被改变了。
不被祝福的公子姒昭,随后降临。
公子姒昭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死亡。
父亲,母亲,周围的宫人,兄弟姐妹,都要他死。
可他偏偏活着。
姒昭看着大潇老天子的狼狈,他脸上露出一抹笑。
“父皇,是你,造就了一个恶鬼。”
男人俊美的眉眼阴鸷,薄而红的唇勾起厉鬼一样的笑容,阴沉可怖。
看到姒昭如此模样,大潇老天子恐慌,砰地摔到地上。
姒昭居高临下,冷眼睥睨。
大潇老天子哆嗦,骚味在他的衣服下浮现,“你!”
“朕早就知道,你不可信任,你所有的温润,都是伪装!”
“让姒庄回来!”
“父皇为何如此怕?”姒昭揉了揉冷白指骨,阴鸷深邃的脸庞上,他唇角轻勾。
“朕知道,你要报复!”大潇老天子犹如不肯赴死的忠烈之士,愤恨道,“你对朕没有感情,对这大潇没有感情,若你成为天子,你就要拿这大潇报复!”
姒昭轻轻嗤笑。
大潇老天子说的不错,他对这大潇没有感情。
但拿天下进行报复?他不会做。
相反,他会让这天下变得一片清明。
他现在有了怜儿,有了在乎的女子,且他的怜儿心忧天下,他的怜儿高洁神圣,如果天下被他弄的混乱,他的怜儿会恼他的。
想到明怜还在府中等他今日回去,姒昭有点不耐烦于老天子了。
“父皇,让姒庄回来于事无补。”姒昭脸上阴鸷色收敛,温润道,“兄长并非您的血脉,实在是让人心痛。”
大潇老天子不知道姒庄正在带兵接近酆都王城,听到姒昭的话,大潇老天子顿时觉得绝望。
现在,姒庄无法回来,只能传位于姒昭。
他从未看好过公子姒昭。
他悔恨的只是没有让那肮脏卑微的宫女在怀上孩子的时候就一尸两命,反而让公子姒昭出生,留下这个祸害!
大潇老天子在地上爬了几步,脸色忽然变得铁青紫胀,他死死盯着公子姒昭,口中喷出一大口血,气息尽散,死了。
血溅到衣上,姒昭皱眉,白玉般的脸上划过嫌恶。
本想干干净净的,这样回去见了怜儿,就能让怜儿少担心。
姒昭扯了下衣角,心中想,要先换衣沐浴后再见怜儿。
不过,他看着大潇老天子死去后,心底有一瞬的畅快,然后就全部归于寂静冷薄,有种空落落的感觉,阴沉与幽暗在血液中盘旋,他急需找到怜儿,抱一抱怜儿,感受她的柔软与温度。
所以,他连换衣的时间都不想,只想快些见到明怜。
实在是挣扎。
*
天子薨。
巨大悲鸣的钟声从宫中传出,很快,天下皆知。
明怜在府中,听到钟声,她脸色白了瞬间,下意识站起身,心底没由来的焦躁,竟向院落外走。
不出所料,侍从们拦住了她。
“女郎,公子还未回来。”侍从们说,他们看明怜神情很不好,轻声补充,“而且女郎今日也没有什么宴会,女郎在府中为好。”
“还有,天子薨为了女郎的安全,女郎莫要乱跑。”
明怜有些混沌的感觉这才消退了些,她收敛了失态,脊背绷紧,回到屋舍内静坐,放在手边的书册却再也看不下去。
天子薨。
那么姒昭很快就要登基了。
她也就很快要离开了。
很快,她就会切断与公子姒昭的瓜葛,离开这个救了她,让她动心的郎君。
意识到这件事,明怜心底空荡荡的,这样的失落酸涩,完全是出自感情的本能。
因为理智上,她应该庆幸,自己可以迎向新的生活,不必让自己变成病态关系中的猎物,没有自由地被掌控着。
可她竟然荒诞地觉得,天子薨的也太快了,她还未做好心理准备。
明怜唇角溢出一抹苦笑,她趴在桌子上,脸庞埋在纤瘦的胳膊中。
她对公子姒昭动.情了。
皇宫内。
天子薨,大臣们聚拢,跪在殿外,皆是悲哀。
公子姒昭让手下处理后续事情,他独自离开。
虽然有大臣对他的离开感到微词,但是无人敢提出异议。
只见,公子姒昭走下长阶,他冷白的肤色透着冰凉,眉眼淡漠,带着阴鸷危险感,就像天生就该承受百官们的朝拜,雍容华贵。
俊美男人的衣摆染着触目惊心的血,大臣们心底恐惧,但都跪着,不敢多说什么。
天色阴沉。
权势纷争复杂,众人以为公子姒昭现在定然心情阴沉,殚精竭虑。
但姒昭到了马车上,撩开帘子,对跟过来的庆谷思索说,“你说,若是到别殿更衣,时间会不会过于浪费了。”
庆谷以为姒昭是在想以什么状态出现在其他人面前的事情,庆谷说,“公子,天子薨,公子表现的伤心些,狼狈些,状态差些比较好。”
“狼狈那样就不好看了。”姒昭皱眉。
庆谷愣了愣,什么,公子姒昭怎么会在意这种事情了,对于权势的事情,他一向冷漠,公子姒昭平时如玉一般干净,是因为他本就是这样的表皮,与他是否在意那些人无关。
“怜儿会嫌弃我的。”姒昭叹口气。
“还是先更衣,去偏殿。”姒昭吩咐车夫。
庆谷这才反应过来,他哭笑不得,原来公子是在在意明怜姑娘。
但公子这种在意好像有点过头了。
天下和女人,这个时候天下更重要啊。
虽然庆谷知道明怜是个好姑娘,也不反对公子在意明怜,但是公子完全可以先处理完政权的事情再好好跟美人亲近亲近。
“公子,现在回府,不是必要的。”庆谷低眼道。
姒昭冷飕飕瞥庆谷一眼,他声调慢,幽冷阴鸷,氤氲着浓重的危险慵懒,带着俯瞰感,“你只需做孤吩咐的事情。”
庆谷接触到姒昭薄凉的视线,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公子姒昭的眼神,更吓人了。
他似乎不再对世人用温润的伪装了。
他已经不需要了。
公子姒昭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所以即便他不出面,事情也能在他的掌控中顺利进行。
他掌控欲极强,但不代表他会亲力亲为。
对于不感兴趣的事情,他一向冷漠。
大潇天子薨,局势几乎定下。
酆都王城中众人心思各异。
公子姒昭的养母贵妃兰氏一家开始思考投靠公子姒昭的事情,然而他们与公子姒昭的嫌隙太多,一时间走头无门,全府上下慌张绝望。
离族人相湛得知天子薨的时候,他正在明家旁系的府中,离族人颠沛流离,从小摸爬滚打,他功夫好,偷偷潜进来了,也是他助了明家旁系的一个女子离开,但是他在明家旁系中打听了一段时间,发现这明家旁系实在是糟糕透顶。
虽然也是明家,但是这明家旁系刻薄极了,还差点害了表妹的清白,是表妹生活困顿的凶手之一。
相湛气急,不需要公子姒昭的人,他在府中就处置了明家旁系的人们。
作为离族人,他对大潇人没有怜悯心。
相湛肆意坐在明家旁系的主堂中,正在思考接下来要如何从公子姒昭手中救出明怜表妹,他的侍从来报天子薨的消息,相湛顿时凝眉,纷乱,要爆发了。
接着,相湛想起来,眼中一亮,“那公子姒昭此时定然无心管表妹。”
政权之事,有相鸣负责。
他正好在混乱的时候,去公子姒昭的府邸救走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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