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诗人盘点从解绑李杜开始 > 17、惊蛰(二)
    播放继续,虽名为“卖关子”,文也好倒无意于故弄玄虚,很快便为观众揭开了谜底:


    【惊蛰第四首:《拟古九首·其三》】


    “竟是这首!”裴迪只管按照先前视频的倾向与喜好去猜,心头琢磨出了好些个答案,在得知诗题后,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外。就连一向淡然的王维都难免生出几丝讶异,微微动了动眉。


    “倒也是,我们怎么把五柳先生的诗给忘了。”裴迪大笑出声,“田园鼻祖,隐逸之宗,既是论诗,合该有他的一席之地!”


    “只是……”裴迪摩挲起下巴,“我原以为,也好娘子要等到春去夏来、草木葱茏的时候,才会选一首五柳先生的诗来读。”


    “或是在秋日。”王维跟着开了口,补充道:“种豆南山下的闲情与惬意,不也十分符合如今的景致吗?”


    “是啊。”他点点头,“夏秋之际都很合适,只是从不曾想,竟会选了惊蛰这个节气,早早地便让五柳先生登场露面。”


    文也好可不管他们如何作想,已经不慌不忙地念起了诗。考虑到这回所选的诗歌出自山水田园派代表人物陶渊明的笔下,所以配合在诗歌吟诵的同时,光幕上展现出来的画卷也特意选择了古画为底图背景,格外用心。


    于是乎,一幅清新淡雅的画卷便这样缓缓舒展在二人眼前:


    【仲春遘时雨,始雷发东隅。】


    仲春时节,雨水纷纷。而在落下春雨之后,春雷也不甘落后,急忙彰显出自己的存在感。东方属木,便也因此蕴含了春天的意思。所以在这幅画卷当中,春雷恰巧是在东边出现,又在东边落下,伴着阵阵音效,不绝于耳。这一点,让素来缜密,又擅长作画的王维捕捉到了,不禁暗自赞叹也好娘子的细心。


    也是天公赏脸,正说到这句,还不及转去第二句呢,外头又是轰隆一声,彷佛与这诗相融了似的。


    “摩诘,你瞧这春雷与秋雷相比,是不是也有几分异曲同工的妙趣?”左耳是园中的雷声,右耳光幕上的动静未散,裴迪听得不亦乐乎,笑着问向王维。


    【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


    草木愈发润泽舒展,尤以长于山野之中的为甚。可本来嘛,春天又不是仅仅只有繁茂花草的。被这雷声一吓,原先还在沉睡的生灵便纷纷醒了过来。直到鸟鱼虫豸活跃起来,才终于展现出春天的勃勃生机。


    “虽都是雷声,可到底春与秋时序不同,万物生态自然也就不同。”王维本想回答好友的问题,却正赶上光幕变换,便住了嘴。


    直到第二句诗念完,才不疾不徐地解释起来,“便如作画一般,有时单看,难免不易分辨,总得借助其他事物加以判断。”


    “究竟是花草舒展,还是虫鸟惊奔。”


    裴迪听了直笑,“我不过是想起来,便顺口一问,倒惹得你这许多文章来。”


    后头这两句,语意连贯,文也好并不强行一句句地拆开,索性合在一处同时说了:


    【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


    【先巢故尚在,相将还旧居。】


    画卷一转,诗人的视野从天上渐渐移到了地下。春回大地,外出避寒的燕子也自别处归来,回到了旧日窠巢。它们竟还认得路,识出了熟悉的屋子,成双成对,欢快飞进屋房檐下。见去岁的窝还在,不必它们再重新搭建,喜出望外,唧唧喳喳地叫起来,似乎在冲主人家道谢。


    不知是否是因这一期选择的诗人是陶渊明,自开篇以来,王维与裴迪便在观看过程中,隔三差五地冒出熟悉之感。


    譬如这句对燕子的描写,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自己身边的老朋友。


    “摩诘,你说咱们先前的那几只燕子,赶明儿也该回来了吧。”裴迪想起去岁住与他们一道住进辋川的鸟雀,不由心生期待。


    掌中握着乌梅浆,王维并未饮用,指尖无意识地在杯身打着圈,显然也是想起了先前的奇遇,“是啊。”


    他抬眼向外望了望,还未说些什么,耳畔光幕已经接着往下:


    【自从分别来,门庭日荒芜。】


    【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


    随着诗歌的吟诵,一位诗人的身影同时出现在了画卷之中。他仰头看着上下翻飞的鸟雀,似是以它们为友,自顾开口叙起了旧:自你我分别以来,家中门庭便生了许多荒草,日益杂乱。可我仍坚定地选择居住在此,不知你们的心意是否改变了呢?


    这首诗两人都不陌生,此句一了,便知诗已吟尽。见画卷渐渐收起,裴迪从中回神,正欲同好友交流一二,却见王维的神色反倒淡了下去。


    摩诘的沉默是不足为奇的,只是脸上那点轻愁倒是难得一见。


    “读诗而已,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裴迪不明所以。好在,光幕上的动静又将两人注意力扯回,倒免去了他正为如何不着痕迹地移开话题而苦思冥想。


    【陶渊明其人,我们也不算陌生了。】


    【于我看来,说他为塑造华夏儿女的精神家园做出了卓越贡献,真是一点儿也不为过。一个梦外桃花源,成为无数人心驰神往的归宿;一个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更是对后世文人影响深远。】


    【此外,弃官而去便罢,竟从此开创了诗歌王国一座全新的高山。也是有陶渊明为标杆,才会引得田园诗派在王、孟两位大家的带领下,彻底在盛唐发扬光大,俊杰辈出。】


    “王孟?”裴迪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登时看向身旁好友,“也好娘子既是后世之人,又学贯古今,定然不会信口开河。摩诘,她口中这个‘王’,该不会……正是你吧?”


    王维坐得四平八稳,连眉头都不曾抬一下,“一则,我还年轻,只怕担不起这样的盛赞。二则,‘王’本就是大姓,普天之下的能人比比皆是,哪里能单指我一个呢?”


    “就数你最谦逊。”裴迪撇撇嘴,“也最会打击人。”


    【相较于陶渊明的其他诗作或文章而言,这组《拟古》九首或许并不算那么广为人知。那便让我们紧随这第三首的视线变换,先去看一看诗人眼中的惊蛰又是怎样的景象吧。】


    【开篇的两句,便如当头棒喝一般,如此振聋发聩。一个“雷”字,便毫不避讳地直接点出春回大地的热闹景象。一派生机勃勃之景,只在“草木纵横舒”一句之中,就能体现得淋漓尽致。】


    【尤其是这一个“舒”,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夸过这个字用得极好。可不是么,便如同人要伸懒腰般,将花草树木在经历雨水滋润后,舒展自然肆意生长的情态写得活灵活现。】


    她的描述太过形象,竟叫看到此处的裴迪亦忍不住,随着她的动作一道,毫无顾忌地伸了个懒腰。


    “你啊。”王维转过头来,见他如此不拘小节、随性散漫,知道说也无用,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尤其是这接下来的一句,同样是我最喜欢的一句:“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


    【现世之人常说“翩翩起舞”并不觉有什么稀奇,却难为陶渊明,在那个时代便能想出如此佳句。写尽展翅高翔的姿态不提,还有一桩难处便在于,能将燕儿的自在欢乐不折不扣地映在读者脑海里,多高明!】


    一说起诗歌,还是自己最喜欢的一句,文也好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瞧着似是嫌口中滔滔不绝还不够,恨不能眼睛也跟着一道说几句才好。


    【收尾的这两句呀,则像是诗人对燕子的关心与解释。陶渊明以问句结束,并未在诗中给出明确答复,这便给我们留下了许多想象的余地。】


    【所以,假使诸位就是那燕儿,面对他的提问,你们又会如何作答呢?】文也好轻轻巧巧地将问题抛给了光幕前的观众。


    裴迪正要拉好友交谈,却见王维的目光早已不曾落在这上头,便下意识地随着他的视线,一道向前看去。


    两人所在的这间书屋是先前被精心改造过的,户牖被一节竹杆高高撑起,直直对着屋外的庭院。所以,即便他们此刻盘腿而坐,却也能借着这点便利,将外头的景象看得分明。


    秋日萧瑟,庭院树木扑簌簌地往下落着叶子,不比诗中描画出莺歌燕舞的热闹。


    修行之人,最是无情,却也最是多情。


    偏偏在这最后两句,五柳先生借着门前景象与燕子旧巢,转回诗人自身,自然要勾得人许多愁肠。此情此景,裴迪倒有些明白了王维的走神。


    但也仅是一些而已。


    分明自己与他是好友,知交多年,可有许多时候,裴迪仍觉得自己看不懂王维。


    出身名门,少年天才,仕途得意,诗画双绝。这样的王摩诘,理当是骄傲自矜的、是意气风发的。


    他也诚然是这样的。


    可为什么,举手投足间,王维的眼尾眉梢,总会流出一丝与他名气身份所不符的愁绪与幽思呢?


    裴迪想了想,又觉“愁绪”和“幽思”二词有些过了,一时间正苦于找不到更贴切的表达,便听文也好已经开始稍作小结:


    【初次看这首诗,从惊蛰时分的天气与草木虫鸟变化入手,随后引申至门前新燕归来,再到最后对于时过境迁的慨叹。总体而言,诗歌有着独属于春天的热闹,和春日特有的明媚活泼。】


    【可在我看来,这个首诗却分外的孤独。】


    是了!尤是最后一句,顿叫裴迪如拨云见日。


    王摩诘会笑语,会奏琴,总是显贵的心头好、宴会的座上宾,可他始终克制地游离于俗世喧嚣之外,似乎坚持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静静地旁观着一场宾主尽欢、红尘热闹。


    清醒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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