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点落地, 我去接你。」
这条短信发过来的时候，唐璃正在东京国际机场候机。她抿了口苦涩的冰美式, 另只手快速敲击屏幕, 回复秦钲时间。而后收起划掉聊天页面，继续观看合伙人发来的邮件。
留学的最后一年，她将这几年做自媒体的积蓄, 全部投入一家成立不久的科技公司。
公司的创始人叫柯瑞，是她在留学期间结识的学长。
他们第一次见面在联谊会, 柯瑞是南方人，比她的故乡更加靠近南方。他说日语时口音很纯正, 几乎和本地人没有差别，可当他们用汉语交流, 乡音一览无余, 那种微妙的差别让唐璃感觉很亲切。
窗外飞机来来往往, 巨大机翼遮不住眼前的光。唐璃看了眼时间, 中午十四点十四分, 帝都时间十三点十四分，距离登记时间尚有半小时。她坐在距离登记口很近的位置, 地面反射来的光晃到她的眼睛。
合伙人群里消息不断更新, 柯瑞对公司成立后的第一个项目十分上心, 时刻跟进流程, 如果唐璃没记错的话, 这已经是第十几版策划书。
其他合伙人没有异议, 群里静待十几分钟，柯瑞试探性地发来几个字：那就这版？
群里只有四个人, 没人回复。
唐璃将策划书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回复了一句ok
柯瑞：「其他人还有异议吗？」
几分钟后, 其余二人才回复说，没有异议。
柯瑞：「好，接下来就是履行实践阶段。」
登机时间没剩多久，唐璃收到柯瑞的单独联系。
柯瑞：「到帝都了吗？」
唐璃：「明晚到。」
柯瑞：「明晚到？明晚我有事情，不能去接你了。」
唐璃：「不用，朋友来接我。」
柯瑞发来一个开心的表情：「终于敲定了，我压力好大。」
柯瑞这人履历优秀，实力很强。要说他的缺点，唐璃还真隐约能感觉到一个——过于焦虑。
这不是一个好特质，于是作为合伙人的同时，既要努力跟进项目，还要充当合伙人心理疏导的工作。
柯瑞说：「你们那么信任我，我压力不可能不大。」
唐璃：「是啊，全部身家投给你了，可不能掉链子，不然我要露宿街头了。」
柯瑞即刻发来一连串哭哭表情，唐璃唇角带笑，正要回应，机场大厅传来登记消息。她戴上墨镜，即刻起身，手指轻轻按在屏幕处，低语：“帝都见。”——
十月，帝都国际机场外灯光灿然，四通八达的道路上汽车尾灯忽明忽暗。秦钲站在接机口，手臂高高举起，欣喜地喊：“璃璃！”
唐璃老远就看见了他，他穿了件宽松样式的驼色衬衣，下面是同色系的裤子，几年不见，他气质变了些，整个人慵懒不失随意，隔着老远看见他的笑，也能看见他身侧不远处站着的女人，小巧玲珑的模样，紧紧攥着他的手指。
唐璃浅淡地招了招手，表情隐在墨镜下。
这是唐璃和李格尔的第二次见面，上一次，还是几年前。
“终于回来了，想我了没？”秦钲松开李格尔的手，给她一个拥抱。
唐璃感受到一种淡淡的陌生气息，很奇怪，这片土壤明明是她熟悉的。
秦钲伸手摘掉她墨镜，笑了声：“什么表情啊？”
“就这样？”唐璃微微蹙眉，唇角还是向上的，机场灯光把她的脸衬得很白，唇间红色是令人难以接触的冷漠。
“李格尔。”秦钲把人拉到身边，介绍道，“我女友，你见过的。”
第一次见李格尔时，唐璃对当时的感受记得很清，简直可以用不知所措来形容。如今倒是没有了那般局促，从当下气氛来看，似乎是对方显得更加不安。
李格尔笑着伸手：“你好，唐璃。”
唐璃没有拂了她的面子，轻轻与她手指相触：“你好。”
从那之后唐璃就再也没和她说过话了，秦钲对这方面向来迟钝，多年不见唐璃，甚是热络，热络到忽略掉李格尔也没发现。
李格尔还有另外一层身份，她现在是唐璃公司下的员工。
唐璃是大二下半学年申请前往日本做交换生的，彼时她的店铺销量斐然，加之社交账号粉丝暴增，她开始有意营销，顺利成为一名网络博主，并给自己注册了公司，涉及外贸。
秦钲就是那是被她邀请入伙的，两人分工明确，销量巨大，分红可观。
秦钲甚至在毕业之后都没投递简历，正式接手公司，成为唐璃的第一把手，并将李格尔也招了进来。
留学之后，唐璃定时更新留学日常。在她的视频里，不乏有各式各样咖啡厅，她抱着笔记本电脑，有时能在里面坐一下午。
闲暇之余，她会望着柜台发呆，反应过来，难免怅然。
秦钲坐在驾驶位开车，唐璃坐在后排座。车窗外满是璀璨霓虹，衬得这夜色生机盎然。
几十分钟的路途，唐璃接了几个电话，有柯瑞打来问候的，也有唐诗英打来的。
唐诗英问她：“怎么不先回小城呢？”
唐璃愧疚，说是手头还有工作，等闲下来就回家。
她有三年多没回过家了，唐诗英每次的电话都很伤感，一边为她感到高兴，一边为自己惆怅。
唐璃知道，唐诗英只是太想念她，亦很纠结，她若是飞得太高走得太远，自己便更难见到她。
“阿姨很想你吧。”秦钲手扶在方向盘，看了眼后视镜，“过年我回家，见到阿姨了，她和你弟在逛超市，你弟长大不少，变腼腆了。”
李格尔“啊”了一声，柔声道：“原来那个阿姨就是唐璃的姑姑呀？”
唐璃微怔，眸光流转，看了一眼坐在副驾的李格尔。
那人小小巧巧，算不上顶漂亮，比起她记忆中的那张脸差远了。看得出来很喜欢秦钲，说话间微微躬身，靠近于他的方向，温柔又不失俏皮。
秦钲带她见过家长了。
唐璃只顿了一秒，收回视线。霓虹透过车窗落在她侧脸，显得她整个人温和又淡然。
“是变了。”她低声道，“都过去那么久了。”
秦钲说：“和你说过，璃璃是她姑姑带大的。”
李格尔：“你说过的，我当然记得。”
唐璃听着前面两人的对话，不知为何，有些无奈。
去日本之前，她去看过许沉吟。那段时间，唐璃异常忙碌，申请出国交换，忙着打点公司，和顾彰约了好多次饭，求人办事，散了不少存款。
她怕自己几年不能来看她，亦怕她孤单。
那会儿是阳春四月，墓地绿意勃勃。
唐璃坐在石阶上，膝边放着一束向日葵，她絮絮叨叨说自己这一年来的故事，还有未来的计划。她说以为自己会不适应，但一切都在有序进行。
她没有提及秦钲一句，就像她不曾在秦钲面前提及许沉吟。
唐璃不知道这样做是好是坏，她只知道再也没人能指引她，告诉她这件事的利弊。
从中午待到动车行驶前一小时，她安安静静地来，安安静静地走，不知下次是何时。
……
前面两人低声交谈着，唐璃隐约能听到是李格尔养的宠物猫生了病，医生交待明天去取。
秦钲说了句好，李格尔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格外深情。
唐璃从回忆中抽离，趁着两人沉默的间隙，开口询问：“吃什么？”
“铜锅涮肉。”秦钲又怎么能意识到身后气氛的变化，笑嘻嘻道，“你不是喜欢吃吗？我发现一件特好吃的店，势必要带你去尝尝。”
李格尔转过头来：“是啊唐璃，你不在的这几年里，钲钲总是想着你，有什么好的都说等你回来一定要带你去。”
唐璃嘴角尴尬地提起来：“是么？”又说：“他想着我是应该的。”
李格尔到底也不是放得太开的人，听见唐璃这句，心里不免多想。她原本就不曾与唐璃交好，了解到的她仅限于秦钲口中，即使就职于她名下的公司，也与她没有过联系。
女孩心思细腻，她心生出某种唐璃并不喜她的感受，又规劝自己，这感受是假的。
可每当与唐璃对视，心里就千丝万缕。
她扭过头去，轻咳几声。
唐璃的目光缓缓移动着。车子适时经过复兴门外大街，高耸建筑在黑夜里散发着华丽的光芒，她被吸引住，入了迷。
车开过去，唐璃坐在车后座发了很久的呆。车厢陷入沉静，各有各的思绪。
吃完那顿饭，秦钲开车送唐璃回他提前给她租好的房子。
二居室，几十平，在二环边边，帝都城寸土寸金的位置，交通便利经济发达，一切按照她的要求来。
秦钲帮她把行李箱提到楼上，扫了眼空空如也的房间，笑着说：“别看这地儿小，倒也算得上豪宅。”
夜色浓郁，秋风骤起，唐璃褪掉那一层单薄的黑色大衣，留给他的背影清瘦高挑。
他靠在客厅与玄关交接的墙面，问：“还有什么需要？”
观赏完卧室的唐璃走过来，面无表情地问：“你还不走？”
秦钲：“不急。”
唐璃本来是想呛他几句的，可不知怎么的，到底没说出口。
何必呢。
秦钲的半边脸拢在阴影里：“什么时候去公司？”
“没时间。”唐璃说，“有别的事情。”
秦钲没问她别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就像她也不问他为什么带李格尔回家。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完全不像是经年不见的老友，倒是默契的藏着掖着，然后准备分道扬镳。
秦钲走的时候，唐璃到底叫住了他。
她拢住他手臂，头倚他肩膀，发现这人比之前更为健硕，于是轻轻笑了声：“钲钲，你这身材很可以啊。”
秦钲也笑，终于松了口气，抬手拍拍她后背。
“欢迎回来，璃璃。”
第52章 方糖
唐璃没有马上投入工作, 连续几日迎着初晨的阳光醒来，时间好似漫长慵懒。
穿着休闲, 素面朝天, 一副墨镜加持。她逛了逛有名的古迹，可惜帝都名胜古迹太多，时间有限, 否则她真想将回国闲逛系列一直更新下去。
秦钲联系她，问她晚餐想吃什么？
唐璃回：“你女朋友不吃醋？”
秦钲：“吃什么醋？”
唐璃坐在颐和园里一处小小的休息椅, 人影和船在湖面之上飘荡，她摘掉墨镜, 眸里带光，整个人温顺又洒脱, 说是他总联系她, 李格尔不吃醋才怪。
“我带着她一起啊。”秦钲若无其事地回道。
“那算了吧。”唐璃说, “我在外面, 晚餐自己解决。”
她挂断了电话。
秋日烈焰浓烈绚丽, 树木错落有致，黄叶层峦, 亭台楼阁, 彷佛置身于画中。
唐璃在秋风中轻轻呼出一口气, 打开背包拿出笔记本, 短暂地抽离了一小会儿。
几天以后, 唐璃和其余几位合伙人相约见面。
他们去的是一家日式料理店, 包厢面积不大，有种隐秘而紧凑的感觉, 四人相对而坐, 距离不远不近的, 倒是合适。
公司名叫tend，柯瑞是最二大股东。唐璃除了他并不认识其余二人，今天才知道他们的名字。
坐在唐璃对面的女性——虞卿男，一头利落短发，三十岁左右的年龄，说话行为十分淡定，有种老成做派。对面那个年轻男人，叫徐松巍。
虞卿男正一本正经地给他们说着几日前所见所闻。
“还是得找大公司投资。”她夹着根电子烟，眉眼微蹙，说话间总爱指点别人，是个不算太好的习惯，但没别的意思。虞卿男做过近十年的制片人，去年裸辞后准备创业，眼光毒辣，言语犀利，“他们都有一套专门的流程，舍得投钱，公关广告牛逼，想他妈不火都难。”
“让他们拍板也难。”徐松巍说那个大火的小游戏，刚开发时像皮球一样被资本推来推去，结果怎么着，他说，“现在谁还没玩过这跳消消？”
徐松巍说着又笑起来：“这名字挺接地气，我们也给起一个类似的。”
虞卿男和徐松巍都是帝都人，说话都是一个腔调，有种对凡事不上心的慵懒随意劲儿。
唐璃面前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她滑动鼠标运行代码，屏幕上只出现最原始的游戏画面。唐璃研究了会儿，发现这简陋的游戏距离完整尚为久远，如果他们能拉来可观的投资，或许能推进这些流程，早日发行游戏。
这时徐松巍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专业？”
唐璃还没回答，柯瑞率先开口道：“她是金融。”
“不对啊。”徐松巍纳闷，转而问柯瑞，“你一个学动漫的怎么还有金融专业的朋友。”
柯瑞说是留学聚会时认识的。
徐松巍：“缘分啊。”
唐璃笑笑，继续研究游戏代码。
徐松巍又问她：“你能看得懂？”
唐璃：“以前是计算机专业。”
“可以啊。”徐松巍惊喜挑眉，“技术部招人你来当面试官。”
虞卿男白了他一眼：“还是先干好手头上这事儿吧。”说完了又说，“我把咱们商业计划书发给蓝本了，你们猜怎么着？”
唐璃脑海中闪过一瞬，这名字她似乎从哪里听过。但只是一过，并未往心里去。
对于资本，唐璃和柯瑞显然有些外行，虞卿男到底是在社会上摸打滚爬过近十年的人，讲述起来头头是道。
“周弥生这人是个狠货，别小瞧他眼光，这计划书如果要是被他看上，咱们这就一炮打响，半只脚就迈进暴富路了。”
徐松巍啧啧道：“说得我今晚都要做大梦了。”
唐璃手搭在深色桌面上：“这游戏内核并不算复杂。”
“所以后续视觉效果这块儿要设计得别具一格。”柯瑞势在必得，“这方面我有信心。”
虞卿男终于放下电子烟，气定神闲：“做好产品是必要的，更重要的是营销手段和模式，其实这几年火过的游戏就那么几款，有的经久不衰，有的昙花一现，有人抓住红利大赚一笔，适时退场。说到底得有抓住客户的点，程序复杂不复杂的还真不是最主要的。”
徐松巍拍桌：“这话对着。”
唐璃点点头，也表示认同。
虞卿男透着灯光看唐璃一眼。她穿着黑色修身的上衣，遮挡着全部身型，只是遮挡不住的手指间，脖颈间白皙细腻。脸庞清秀，眸光似琉璃。
她冲着唐璃挑挑眉：“你这几天有时间没？”
话题扭转，唐璃一怔：“有的。”
“等着。”虞卿男说着拿出手机，在群里找到唐璃联系方式加上，“等我联系你。”
唐璃惊讶道：“有事情？”
虞卿男语气轻松道：“这次面谈，他们不去没事儿，你得来。”
柯瑞推推眼镜：“和蓝本的面谈吗？”
“对。”虞卿男手指在屏幕上划动，“周弥生卖了我个脸，跳过投资经理亲自约我面对面沟通，唐璃——”她对人抬抬下巴，“唐璃你得跟我一起去。”
徐松巍纳闷：“为什么一定要她去啊？”
彼时虞卿男已经收回视线，手指依旧忙碌在屏幕中，漫不经心地说：“周弥生喜欢美女。”
包厢安静下来。
徐松巍嘴一撇：“切，说得谁不喜欢似的。”
唐璃：“”
柯瑞笑得憨厚，举起面前的瓷杯，“加油干吧伙计们。”
“加油加油！”——
去蓝本的前一天，唐璃做了许多功课，她了解到蓝禾资本的创始人周弥生的发家史，知道他今年三十二岁，大学毕业那年创办蓝禾，白手起家。外人对他的评价总是离不开心狠手辣。
在查看词条时，唐璃看到配偶一栏处熟悉的姓名。
看到电脑屏幕中对周弥生和温尔雅婚姻生活密密麻麻的描述，唐璃好像一下子跌进了曾经。
柏纳庄园的树木葱郁，空旷寂寥。行驶过她身边价值不菲的车辆。
唐璃恍然大悟，怎么会对周弥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夜色昏沉，她坐在飘窗前，身后是城市之中万家灯火，灼灼夭夭，映衬在文字前屏幕中，像一道无法触及的虚影。
这是回国后她第一次想起程绍堂，想起他家中的沙发，她曾窝在那处听他漫不经心讲旁人的故事，背后的夜色如同今日一般深沉。
几年了？唐璃恍惚间问自己。
快五年了……
——
与周弥生的会面，唐璃并不需过多讲述。
而眼前的这张脸，似乎也同记忆中并没有太大差别。
唐璃不得不承认，当初对周弥生那一眼与她而言很是淡薄。
她能记起的，只剩当时狼狈落魄的感受，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虞卿男喋喋不休的讲述被打断，周弥生忽然抬手指了指唐璃：“你怎么说？”
大约是没预料到周弥生会注意到自己，唐璃微微睁了睁眼睛，而后才反应过来。
虞卿男被打断并不生气，反而有种莫名的窃喜在心里。
唐璃顺着虞卿男的讲述继续下去，那本不该是她的活儿，还好是研究过ppt，才能在这一刻坦然应对。
周弥生仰头，象征性思考。
他这人压迫感很强，有身份的原因，也有其他。譬如说现在，满堂的人因为他的沉默而噤声，视线全部聚拢在他这里。
然而他却说：“你怎么总盯着我看？”
唐璃笑得好像没听懂一样，说：“难道大家没有和我一样吗？”
周弥生轻微蹙眉：“是么？”
尴尬是有的，可没人敢提。唐璃点点头，笑容依旧挂在唇边。
他也笑了声：“不错。”
出来公司，虞卿男兴奋不已。唐璃是她点名带来的，周弥生不和别人说话，偏偏只与她讲，某些方面也证明她策略成功，慧眼识珠。
可唐璃却是只关心蓝本是否会决定投资。
虞卿男要她不要担心，说按照流程也不会这么快拍板的，离开时周弥生那表情动作，是有戏的。
然后虞卿男又问道：“你真的看他了？”
“看了。”几乎是一眨不眨。
“不止你看了吧。”虞卿男啧啧道，“就点你，我说什么来着，男人，食色性也—— ”
唐璃面无表情地说：“我曾经见过他。”
虞卿男却也无表情，在她心里，见过本身本就不值得吃惊。
那天过后，唐璃开始游走于名下的两个公司和公寓，三点一线，很是忙碌。
秦钲要上一批新款服装，摄影棚内模特不断变换姿势。他见唐璃始终抱着笔记本在看，免不了好奇问她有什么忙？
唐璃这才告诉他，自己和朋友另外合伙开了一家游戏科技公司，项目正在开发阶段，目前在寻找投资。
秦钲脸上的表情，足够让她记得很久。
诧异，怀疑，愣怔，这些都发生在一秒中，然后一切很快转为恭喜恭喜。
那里有一盏大大的灯板，遮挡住唐璃纤瘦的身影。李格尔从摄影室外走来，边走边叫秦钲的名字。秦钲瞥见欢呼雀跃的她，抬手比了个“嘘”字。
再走近几步，李格尔才看见坐在沙发角落里的唐璃。
她盯着笔记本电脑，手指敲击在键盘，彷佛没看到她。
李格尔自觉以为秦钲的那声“嘘”是怕打扰到唐璃，因为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巧合，也太合理了。
唐璃专注于工作，对周遭事物人物的变化视若不见，工作群里不再仅有工作相关的消息，而是多了许多几个人的相互调侃。
显得不那样冷冰冰。
虞卿男：「蓝本那边约我二次面谈，没异议的话时间定在下周三上午十点半。」
柯瑞：「没异议。」
徐松巍：「说吧，这次要带谁？」
第一次面谈徐松巍有事没去，此番消息一出，他玩笑道没他竟然也能进二番。
虞卿男：「没你，但是有美女。」
群里你一言我一语，消息刷的比之前每一次都快。唐璃唇角带笑着看手机屏幕，下一秒有电话打进来。
是一个陌生的帝都号码。
唐璃没犹豫，接起电话。
那边公事公办地说是蓝本总裁特助，邀请唐璃在晚七点的时间见面，且无需告诉他人。
唐璃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挂掉电话，她面如往常，只是心中不免多想。
周弥生此举，唐璃不会天真到以为到只是为了工作。查询蓝本信息时，她也曾看到过一些流言蜚语，那些流言蜚语将周弥生此人塑造的更加真实立体，左右不过虞卿男口中那句——食色性也。
被现实推到这份上，唐璃终于动了神色，无奈瘪嘴，探出一根手指头，轻轻挠了挠脸。
第53章 方糖
被约见的地点是一家位置隐蔽的酒吧, 从外看平平无奇，进门之后别有洞天。一条金色吧台围满了行色男女, 门外夜色降临, 门内糜色朦胧。
唐璃不是没来过这种地方，在日本的那几年，她曾因好奇去过酒吧, 发现自己不胜酒力，大概就是她去过酒吧后的唯一发现, 也是收获。
唐璃带了秦钲来，他本来想带李格尔一起, 被唐璃拒绝了。
秦钲想说什么，唐璃立马询问道是不是自己逾越了。
秦钲说没有, 只是怕李格尔会担心他。
唐璃轻轻“啧”了一声, 思忖再三, 考虑到不妥, 说：“要不你别去了。”
秦钲到底是跟来了, 他不太放心唐璃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十月末的夜晚，昼夜温差大, 凉风扑面, 进来这道门, 又像是走进新世界, 热浪翻涌。
唐璃晃晃手机, 对他说：“等我电话。”而后转过身, 朝人群深处走去。
她推开包厢门，人群自觉噤声, 只剩玻璃杯壁触碰响得干脆。
周弥生坐在包厢黑色沙发中间, 镭射灯光似乎要穿透地板,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烟草气息。
男人们们的眼睛吸引到某处，目光中泛着迷离，又带着不怀好意的精明。
唐璃年轻，白净又显得青涩，丝毫不被外人的注视而感到一丝慌乱。
只是在外人看来，她淡定的模样里透着蛊惑，毕竟这一屋子里坐着什么人都明晓，女人出现在这里，目的大多都是为了捞一笔。
金钱是在座之人最不缺少的东西，所以都是各取所需，纵情享乐罢了。
唐璃不会傻到一来到一这里就同周弥生谈工作。她噙着点儿笑意，微微颔首，与周弥生对视过后坐在了距离门口最近的沙发处。
没过一会儿，便有人坐在了唐璃旁边的位置。
“玩不玩游戏？”
唐璃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陌生的男人，其实是有些诧异的。
她的长相、气质实在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但实在漂亮，漂亮到让人无暇顾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又自觉忽略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漫不经心的态度。
唐璃确实是有求于人，但如果真拉拢不来蓝本的投资，她至少问心无愧。
她问那人是什么游戏。
男人拿出一叠卡片，笑道：“比谁抽的数字大。”
“这么简单？”唐璃余光中看到周弥生不经意间瞥过的眼色，知道他这会儿正注意着他，然后不紧不慢地问眼前男人，“筹码呢？”
“哪有什么筹码？”男人彷佛很有风度地说，“哥哥输了喝酒，妹妹就没有输这种说法。”
他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看着唐璃，那眼神好似在说，玩嘛，不骗你。
唐璃虽没来过太多次这种地方，但深知男人本性。只是无聊透顶，然后伸出手指在面前一排卡片中抽出一张红桃k。
男人“哇哦”一声，随手拿出一张7：“输了输了，哥哥自罚一杯。”
如此套路，男人连续自罚三杯。
第四次抽卡，唐璃终于输了。她笑着问：“说吧，什么筹码？”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轻易相信男人鬼话的，只有年轻不懂事的傻姑娘。
男人笑得前仰后合：“哥哥说了没筹码的嘛。”
“你怎么知道你年龄大？”
唐璃不喜欢这自以为是的称呼。
男人又靠近一分，说他今年二十五。
唐璃“哦”了一声，说那咱俩一样。
男人明显愣怔了一下，眼睛无意识地眨了眨。
也许他并不坏，那一瞬间，唐璃萌发出一个错觉。
而后他说：“这样吧妹妹，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我这问题我就当筹码了。”
“你说。”
“你喜欢哪样儿的男生？”男人眉眼灼灼地看着唐璃，“我这样的行不行？你看我——”
“温聿，聊什么呢？”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
温聿神情立马顿住，蹙眉，毫不避讳地翻了个白眼。
周弥生还坐在那处，正躬身给自己倒酒。
温聿在他眼皮子底下和被他叫来的人玩了大半个小时，碍于身份不好说什么，他浅浅地瞥去一个眼神，唐璃面色往常，神情自若。好像那天面谈，即便在众人面前与她聊私，她都无所谓的样貌。
唐璃安安静静地看了眼与她不过几十公分距离的男人，原来他叫温聿。
温聿眼睛回复亮闪闪，眸色里带有浅淡的不谙世事意味。
这让唐璃想起了曾经相识的一位小姑娘。
冰凉液体滑过喉咙，周弥生不隐藏心意了，直勾勾地盯着这方看，脸色深沉。
温聿笑嘻嘻道：“姐夫，你就当我不在。”
唐璃蓦地一愣。
周弥生看见她表情，唇角微勾，不知在得意什么。
可唐璃想他方才那道深沉，甚至称得上阴森的目光，他在看温聿时，是怪他贪心玩闹，还是睨他坏了自己好事？
周弥生让温聿早些回去，别让他姐担心。
温聿抬眸看了眼，故意回复：“我姐应该是更关心姐夫吧。”
这一屋子七八个人，原本是没有温聿的位置。可不知是谁向他透露了风声，让他赶在唐璃之前抵达这地方。
唐璃真是无心干涉旁人家事的。她就是单纯的，想拉拢投资，况且而且秦钲还在外面等她。
温聿又凑过来问她：“我这样的你看不看得上？我看你年纪轻轻，长得漂亮，难不成就爱上赶着给人做小三？”
温聿的眼神，变得比周弥生深沉百倍。他也不在意旁人的视线是否聚集到此处，只是看着眼前的姑娘，漂亮到扎眼，明明穿的正经，巴掌小脸看起来单纯到极致，可言语神色透露的姿态又是如此勾人。
不怪周弥生刹不住。
温聿问她：“你知道他结婚了吗？”
唐璃淡漠地看着他，让温聿看不懂她的意思。
“我问你知道他结婚了吗？”
满室寂静。
只有灯光，闪得让人心烦意乱。
“我想你误会了。”她说，“今天是我和他第二次见面。”
温聿质疑：“第二次？”
“上一次是在蓝本。”唐璃决定还是讲清楚，她不想在此耗费太久时间，又怕自己势单力薄脱不了身。
“我是乙方。”她从黑色沙发处起身，言简意赅。
温聿人高腿长，随着她动作跟进，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唐璃发现他眉眼与温尔雅的三分相像。如果他不主动挑明身份，她也许永远都看不出。
周弥生嗤笑一声：“严格来说，还算不上乙方。”
唐璃看他一眼，抿了抿唇。
“什么乙方？”温聿眉间的质疑再加几分。
“”唐璃茫然，“乙方你都不知道吗？”
她到底在跟一个什么样的少爷聊了半天？
有人帮腔道：“温聿，你估计是误会了。”
“这姑娘我们都没见过。”
“对啊，没印象。”
“那就说说哪个是你们见过的？”温聿脸上挂不住，音量骤然升高，又拉长尾音，气愤明显，“说啊——”
周弥生风流无数，身遭人来来往往，有的连名字都不曾留过。
气氛焦灼，无人敢应。
始作俑者始终一副高姿态，冷眼看着眼前一切。
唐璃想起很多年前温尔雅找过程绍堂的一幕，在r大篮球场外，她没有忽略掉美人脸上的落寞。
那时候她在和程绍堂聊的，大概就是周弥生。
温尔雅应该早就知道周弥生的为人，又为何嫁给他？明明她的家世背景更令人不可小觑。
唐璃站在灯光下愣了半晌，听温聿不吐不快，都是些家长里短的故事，在当下环境和这一群道貌岸然男人面前，多少有些违和。
唐璃没法儿做评价，她趁着温聿兴头正高之时转身开门，后脚刚刚踏出房门便听到那人的叫嚣——
“你给我回来！”
“没有我同意，你别想走！”
唐璃后知后觉地想——温聿八成是疯了。
亦有些后怕，这场景大概连周弥生都料想不到，可就这么不巧的被她碰上，心口吊着一口气，唐璃掏出手机，给秦钲打电话。
身后除了温聿，没有人追出来。
他们只当是场闹剧，一场大少爷的无名发泄罢了。只是不巧，被倒霉的唐璃撞到。
突然，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第一声唐璃没有认出，以为是幻音。可到第二声，唐璃想了起来。
冯天若捏着手机，眉间微蹙，正看着她，耳边是怀孕老婆娇柔的埋冤与撒娇。
他挂了电话，站在原地：“真的是你？”
冯天若替她解决了身后的麻烦。
“温聿，你来你姐知道不？”
温聿依然语气不爽：“不知道。”
“赶紧回家。”冯天若说，“这不是你待的地儿。”
到底是比他大几岁，从小看着长大。冯天若与温聿说话时的神态和唐璃记忆中的他好似两个人。
她记得他不算正经，说话吊儿郎当，总爱开她和程绍堂玩笑，甚至也开过黄腔。哪有现在这般，一副长辈模样。
温聿愁眉不展：“我姐夫在这儿，他——乱搞关系！”
“你以为你姐不知道？”冯天若看着手机，手指轻点，拨通另一个号码，“来一趟，送个人。”
他指指温聿：“等着，一会儿有人来接你。”
温聿叹了口气，好像很难受。他身上有一股不成熟的大男孩气质，虽然言语做法让唐璃感到不妥甚至后怕，但她没有生气。
温聿也好似忘记了她的存在。
直至人被接走，手心处手机震动。
秦钲发来消息，问她什么时候走？
她先没回复，给冯天若道了谢。
冯天若笑了声：“唐璃？”
唐璃面色平静：“好久不见。”
“什么时候回来的？”冯天若上下打量着她，根本就压不住那笑，“怎么没听你说？今儿个碰见了，一起吃个饭？”
唐璃站定，昂头挺胸：“改天吧，改天我请您。”
她穿了双带跟的小皮鞋，长卷发垂在胸前，微微拢起，修身外套，身形跟当年比更为妩媚。
长大了，也变样了。
冯天若越看越觉得有趣，并没打算放她离去。
酒吧二层充斥着各种乱人心扉的噪音，右手边的栏围下是五光十色，动感十足的舞池，舞池里男男女女，摩肩接踵。
“我朋友在楼下等我。”唐璃点头，意欲离开，“今天谢谢了。”
“欸——”
冯天若这一声，唐璃以为是叫她。
“来了啊。”他笑着，手指冲人点了点，“过来啊，看看谁？”
某种强烈预感促使唐璃定住脚步，看过去。
男人立在走廊尽头，黑衣黑裤，身形颀长，还和以前一样，浑身透着股懒散劲儿，浅色灯光洒在他黑色发丝之上，手插在兜里，手腕处换了另一只精致昂贵的手表。
他神色寡淡地看着她，平静凌厉的眼神中隐约带着些许涌动。
四目相对。
记忆匣子被撬开，似洪水猛兽般涌来。
影子不断蔓延，逐渐被灯光拉长。
他正在朝她走来。
第54章 方糖
唐璃转身就走。
冯天若幽幽瞥来一眼, 没有半分拉拢的意味，嘴角却吊吊着, 语气十分玩味：“妹妹, 要走啊？别走啊妹妹，那谁，程绍堂来了。”
唐璃连看都不看, 她给秦钲打电话，要他开车去门口接她。
秦钲问道：“忙完了？”
“忙完了。”她脚步不停, “我下楼了。”
唐璃没往后看，不知道身后有人在追。
冯天若拉住程绍堂的小臂, 看好戏地问：“干嘛去？”
他说：“松开。”
简单两个字，冯天若看到了他眼中的波涛暗涌。
冯天若松开他的手臂, 知道他想干什么, 其实想说不急这一会儿, 既然人都回来了, 还愁没法见？
程绍堂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目光始终没看过他。
冯天若便倚在二楼栏杆处向下望，那抹倩影穿过人流灯光, 不卑不亢地走向门口, 直至消失在视线里, 程绍堂才出现。
冯天若吐了口气, 啧啧道：“孽缘啊。”
唐璃上了车, 对秦钲说：“开车。”
秦钲扭头看她一眼, 见她神色凝重，问了句：“怎么了？”
唐璃摇了摇头：“没事, 走吧。”
车子启动前一秒, 她扭过头, 程绍堂踏出酒吧门口，暖黄色灯光照在他黑色衬衣的肩上，显得他人更加利落干脆，也更成熟。车子渐行渐远，他一动未动，站在原地，直至消失在夜色里。
“今天真是——”唐璃倚靠在车后座，叹了一声，“太倒霉了。”
秦钲手搭在方向盘上：“怎么了？”
唐璃把被甲方家属当作小三的事情讲给秦钲听。
秦钲听完，满脸诧异：“这也太离谱了，这真是一家子奇葩。”
唐璃侧眸，忧心道：“都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投资。”
“影响也不是你的问题。”秦钲透过后视镜看她，“你是受害者，那人得给你赔礼道歉。”
“他最好是这样的人。”
不过看周弥生今晚的表现，唐璃并不能揣测到下次见面时的场景。
秦钲问道：“你来这儿也是他叫来的？”
唐璃嗯了一声。
秦钲点了点刹车，手臂搭在车窗边缘：“璃璃，这人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想法？你得小心一点。”
“放心。”唐璃说，“我知道。”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红灯闪烁，刹车灯一眼望不到尽头。
唐璃沉默着，她余光里扫到街边行走的路人，眼前却闪过车行之前脑海中残存的最后一抹身影，他就那么站着，知道她要走，没有再向前迈出一步。
明明在那之前，他已经走了很远。
人是很难变的，都还和以前一样。
她忽然很想开口问秦钲，问他是否还记得程绍堂。可话到嘴边，终究是开不了口。
记得又能怎么样？
不记得，也无影响。
真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程绍堂回了包厢，冯天若正端着一酒杯嬉笑。
他夺过冯天若手中酒杯：“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冯天若唇角噙着带热闹的笑，稀奇地问：“吆，不走了？”
本就没想着来，原本是准备离开的。
程绍堂看他。
“好了好了。”冯天若求饶道，“刚把温聿送走，没讲几句话。”
“温聿？”
他用脚尖踢了踢冯天若小腿，后者自觉让开一座位。冯天若从他手里拿过酒杯，又递给他一个。
房间里人不多，三三两两人凑在一起，偶尔有笑声传过来。
冯天若：“来找周弥生的，估计为他姐，小孩子气性大得很，不过气来的快消得也快。”说着又纳闷，“你那个小女友怎么会被温聿追出来？她认识周弥生？”
程绍堂面无表情的，回答得干脆：“不知道。”
他很久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唐璃和他的关系，也很久没见过她。就算唐璃认识周弥生，也是在和他分手以后。
“分手之后就没联系过？”冯天若好奇地看他。
“没有。”
“搞什么啊？”
冯天若笑得前仰后合，他认识程绍堂二十几年，唯一见过和他有过特殊关系的异性就是唐璃。
算算时间，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想起原本青春单纯的小姑娘如今变得如此妙曼，冯天若又问道：“她今年有多大？”
看着不像很大，有种超越年纪的淡然。
“二十三。”
“啊——”冯天若赞叹，“好年纪。”
他说着，始终看着程绍堂。
后者坐在沙发上，手里拿了杯啤酒，摇摇晃晃透过玻璃壁折射出浅淡的光，水珠沿着杯壁滑落，留下狰狞路线。光线朦胧，笼罩住他的视线，掩盖不住暗色中他优异的侧脸轮廓。
冯天若看他看了好一会儿，想着久别重逢，心中不犯点儿涟漪不可能。
程绍堂不像冯天若，冯天若虽风流，可收心也快，去年经家里介绍认识了现在的老婆，如今还有几个月就要升级当爹，真是令人感慨。
冯天若并不讨厌唐璃，漂亮的小姑娘，没理由不喜欢。
冯天若放下酒杯，忽然想起一件事儿。
“你说——”他神色认真，“唐璃会不会是周弥生叫来的？”
闻言，程绍堂侧过头，他依旧面无表情，眼底漆黑。这么多年，他似乎一直这般阴沉。
“这有可能啊。”冯天若在心里分析，想起温聿那架势，“绝对就是。”
程绍堂：“你认真的？”
他的表情算不上烦躁，但总归不太好。他没法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就像是明明伸手就能触及挽回，他却没能伸出手。
程绍堂定着神色看了冯天若几秒，细细品味他话里的意思，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离开。
这次是真的走了。
冯天若看他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去打探消息了——
唐璃在帝都其实是没什么朋友的，回国近一个月，她忙着添置家具更新视频，除了秦钲和工作事宜，几乎没人约她。
某天下午她从公司出来，接到了虞卿男的语音通话，对方兴致勃勃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做spa，她的卡快过期了。
唐璃说：“好啊。”
虞卿男今年三十岁，她的脸上并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她这人潇洒自如，一口地道的帝都话，同时对年龄有着不可抗拒的恐惧。
她一见唐璃就感慨：“年轻就是好啊，看看这脸，看看这身材——”啧一声，“让人垂涎三尺。”
唐璃被她夸着，简直忍俊不禁：“我要是能有您一半会说话就好了。”
帝都的秋天很美，站在几十层楼高的地方俯瞰，道路干净，树叶泛黄，似油画般美妙。
两人一人一张床，脸朝向下，看不见对方。
唐璃问虞卿男，周弥生这人怎么样？
虞卿男说，他这人厉害得很。
“就凭他草根出身娶得了他老婆来看，他这人不容小觑。”虞卿男说，“但他这人花得很，他老婆生完孩子后他就一直在外面包三儿，没断过。”
唐璃被按摩师按得很舒服，原本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诧异道：“他有孩子了？”
“一儿子。”虞卿男竖起三根手指，“三岁多了。”
又说：“我反正没见过，只是听人讲过。”
有钱人的生活并不像网络那般，能搜索到的内容是他们想让人看到的，在人们看不到地方，还发生过许多故事。
按摩师示意平躺，唐璃动作轻柔的转身，大片肩颈肌肤雪白，散发着香气。
“我前几天刷到个人。”虞卿男目不转睛地看着唐璃，心道果真秀色可餐。她说了唐璃的社交账号名称，问她：“是你吗？”
唐璃任由按摩师在身上揉搓，说：“怎么了？”
“真是你啊。”虞卿男用不得了的语气问她，“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网红！”
唐璃谦虚道：“算不上。”
本身就是为了带货申请的账号，原始粉丝也是最开始通过电影引来的观众，说起来，真正粉丝暴涨的阶段还是被人污蔑，而后同人打官司那会儿。再之后，便稳定增长了。
“百万粉丝了，这还算不上。”虞卿男说，“唐璃，我发现你这人特谦虚，谦虚了好，可过度谦虚了让人觉得假惺惺，不容易相处。”
这话唐璃就不好接了。
“不过我挺喜欢你。”虞卿男特直白道，“你漂亮又年轻，看起来像是能干大事儿的人，我听柯瑞说，你在学校的成绩非常优秀。”
唐璃心说是啊，那又怎样。
虞卿男说：“怪不得周弥生对你有意思。”
唐璃反驳：“他都结婚了。”
虞卿男不是那意思，又想唐璃这人年轻貌美，犯不着和周弥生纠缠，可这对于公司来说是个机会。
她沉吟道：“要不然这样，二次面谈你来谈。”
唐璃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虞卿男的意思。
她无所谓道：“可以，没问题。”
虞卿男被唐璃这股子飒劲折服，忍不住问道：“你有男朋友没？”
“没。”
“也是。”虞卿男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评价，“谁能配得上你。”
对话聊到这里，空气便趋于平静了。香薰蜡烛将鼻尖气息染成浅淡的茉莉香，唐璃重新闭上眼睛，躯体的放松令她昏昏欲沉。
她回忆起那日与周弥生的约见，直觉一切过于抓马，又不由自主想起那个名叫温聿的男生，回去之后又怎么消得下这口恶气。
唐璃思来想去，认为周弥生和程绍堂应当认识。
冯天若自小和程绍堂一起长大，他替她打发了温聿，程绍堂不可能不会知道此事。
绕来绕去的，逃离不出这个圈子。
唐璃正思忖着，虞卿男忽然惊叫一声——
“他妈的！蓝本竟然取消了二次会面！”
唐璃倏然睁开眼睛。
第55章 方糖
“搞什么啊？”虞卿男从床上坐起来, 一边打电话一边吐槽，电话被接通后又变成另外一副面孔。
“嗯？周总不方便？”她嘴里说着理解理解, 转而去问周三不方便, 何时方便？
那边回复说是不确定，等通知。
虞卿男挂断电话，紧蹙着眉, 表情黯淡，半晌无言。
“男姐？”唐璃轻声唤她。
“嗯？”
“周弥生是不是故意的？”
唐璃的猜测不是空穴来风, 她觉得周弥生就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人。
“不会吧？”虞卿男回答得也很快，“我们又没得罪他。”
唐璃平静地问：“如果得罪了呢？”
“如果得罪了——的话。”虞卿男看着她, 认真道，“那必然会被取消。”
她说：“周弥生这人不仅心狠手辣, 而且有仇必报, 得罪不得。他仗着自己有实力, 老婆家里背景雄厚, 也没人敢得罪他。”
唐璃：“既然他老婆家里背景雄厚, 他又怎么敢？”
虞卿男叹了口气：“人嘛，总爱寻求刺激。”她愁眉不展地给柯瑞打了个电话, 说明情况, 连继续做spa的心情都没了。
唐璃躺在床上, 望着头顶金铜色的装潢：“他只说是取消了周三的二次会面, 没说下次？”
“嗯。”虞卿男轻抿了唇, 手扶着额, 实在想不通哪里得罪对方，又或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难道蓝本有更好的项目了？”她说, “这倒是合理原因, 可是上次面谈说的好好的, 他怎么就能这么轻易取消我们的会面——真他妈猖狂。”
唐璃斟酌开口：“周弥生之前——单独约过我。”
“……”虞卿男呆住，“你说什么？”
工作人员交待唐璃换个姿势，她侧过身来，正好对上虞卿男的眼睛。
“我去了。”唐璃说，“被他家属认错，闹了些不快。”
“你见到他老婆了？”
“不是。”唐璃说，“是别人。”
这段经历，唐璃羞于启齿。她看着虞卿男，两人对视着，不言语。
好半晌后，虞卿男便也明了。
虞卿男重新躺回小床上，轻声笑道：“那就不难解释了。他这人就这样，要不是看中蓝本的实力，我也不屑与他合作。”
“还有别的办法吗？”
“我猜他还会找你。”虞卿男一本正经，“他目的没达到，不会善罢甘休。”
他什么目的，一目了然。
空气陷入沉默，茉莉花香弥漫整个房间。
虞卿男忽然笑出声来，“我靠”一声：“真他妈想不到是这个原因！”
唐璃扭过头去，不想再做回应。
可这会儿，就算她不想搭理，虞卿男照样喋喋不休。
“你还去不去？”虞卿男问她，“唐璃，周弥生再联系你，你还去不去？”
“不知道。”
“你去。”虞卿男说，“你不去，这项目就真完犊子了，蓝本在投资界很厉害，没必要得罪他们。”
唐璃心说是我想得罪他吗？
她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地享受这最后一场被虞卿男邀请的spa，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项目对唐璃同样重要，她把近几年来的积蓄悉数投入，可不是为了得罪周弥生。
相反，如果她真想得罪周弥生，之前就不会假装只身一人赴约。
唐璃躺在床上假装昏睡，直到搁置在一旁的手机震动，她才眼睫微颤，缓慢睁开眼睛。
但唐璃没想到周弥生这么快就会联系她。
她忽然看了一眼虞卿男，后者的眼神就没从她身上收回过。
虞卿男猜到点儿什么。她啧啧两声，问唐璃打算怎么办？
唐璃忍不住回道：“就这样办吧。”
帝都的秋天很短，短到一不留神，气温骤降，尽显萧瑟，加之那天下了点儿小雨，赴约的路上唐璃穿了件长而修身的卡其色大衣，配一双裸色皮鞋，整个人端庄优雅。
周弥生坐在她对面，包厢上方的灯光渲染了他的眉眼，瞳色透出淡淡的笑意。
唐璃道：“抱歉，下雨了，路上有点儿堵车。”
周弥生示意她坐：“该说抱歉的人是我。”
但你怎么不说呢？
周弥生这个人，实属狡诈。若不是为了回帝都后第一次创业，为了之前投入不打水漂。唐璃万万不会来赴了他的约。
而显然，经过上次的教训，周弥生这次选择了单独会面。
包厢里仅有他们二人。
喝的是茶不是酒，唐璃对茶艺没研究，周弥生却是一会儿酌，一会儿闷，认真又正经。
不过这正经也是伪装，唐璃一见他就忍不住想起那日温聿歇斯底里的质问，看来这普天底下，不论是何人，都难断家务事。
周弥生太久没说话，包厢里只有杯盏相碰的琅珰音响和茶水潺潺。
唐璃想着想着便入了神，回过神来才发现对面那人已然观察她许久。
唐璃鬼使神差般侧了侧头，灯光映在桌面上，衬得她肤色更白。虽然穿着端庄，可还是能一眼叫人看穿她稚嫩的年龄。
当然，周弥生并不在乎这一点。
他说：“唐小姐是哪儿人？”
唐璃淡淡地回：“江苏。”
怎么是个人都这么爱打听。
周弥生颔首，闲聊道：“前几年有个项目在江苏，可惜没定下来，被个不知死活的人抢了去。”他摇摇头，垂眸看茶，“可惜啊。”
唐璃：“周总您手下比那个项目好的多了去了。”
周弥生笑笑：“话不能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
唐璃顿觉口干舌燥，跟周弥生学着垂眸看茶，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一抬头却发现对方用见鬼的表情看自己。
“你都喝了？”他这语气多少带了嘲弄，可也不纠正，就那么沉沉地笑。
唐璃抿了抿唇，茶水在口腔中留有余香。她不懂茶，倒也品得出这是好茶。
“周总，我们那个项目——”
“知道这是什么茶么？”周弥生假装没听见，还保持那姿态从容的模样，“大红袍，味道怎么样？”
唐璃轻轻叹了口气：“不错。”
“当然不错。”周弥生别有意味地说，“只要味道好，再贵也有人买。”
他抬眸：“你说对不对？”
唐璃的手在桌面之下捏了捏膝盖处的裙摆，唇角提起来，说对。
她似乎完全听不出周弥生的画外音，见缝插针的提及项目投资的事情。他叫人推了二次会面时间，她便不屈不挠地问他何时有空。
她目的明确到，让周弥生忍不住笑。
唐璃也觉得自己过于认真了，可是不认真的话，周弥生还真把她当成随随便便的人了。大不了叫人当成疯子，不敢随便招惹。
是谁同她讲过，世上人最害怕的两种人，一种是疯子，一种是不怕死的人。
她认认真真地介绍项目内容，谈及项目前景时眼眸偶会放光，那是有梦想的人眼中特有的光辉，可惜周弥生并不在乎。
周弥生坐在唐璃对面，看她眉飞色舞，坚持不懈。他大发慈悲般听她讲完，给予一句不算评价的评价。
他说：“唐璃，你这人真有趣。”
唐璃粲然一笑：“谢谢周总夸奖。”
她抿了口茶水，放下杯子前一秒调整思绪，放下杯子后，她依然把自己放在“销售”的位置。她一眨不眨地将人望着，唇瓣翕动，皮肤白皙，一双眼睛勾得人思绪荡漾，心猿意马。
她穿了一件格外老成的灰色薄衫，除了脖颈与手腕，其余地方遮盖的严严实实。
周弥生皱着眉头，再次打断她——
“听说你——家庭条件挺一般的。”
唐璃噤声。
“全部身家都投进去了？”他挑眉。
唐璃望着周弥生的脸，长吸一口气，整理好的措辞彷佛在一瞬间被打散了。
不愧为白手起家的人，眼光如此毒辣。他应该和程绍堂年龄差不多大，却拥有和程绍堂截然相反的性格。
唐璃之所以会想起程绍堂，是因为她记起了曾经是谁告诉过她那句话。漫长岁月的蹉跎中，也是他曾手把手教她成长。
她抿紧唇笑，想知道对方到底要说什么。
周弥生要笑不笑道：“我几次三番约你见面，知道你是个聪明姑娘。”
唐璃平静说：“我不敢揣测您的想法。”
她这次是只身前往，秦钲今天很忙，没时间顾她。
“呵——”周弥生笑了声，没说话。
打破平静的是唐璃突兀的手机铃声，她拿起一看，竟是虞卿男。
唐璃面色淡定，心中不免警铃大响，虞卿男的电话势必是工作事宜，而是好是坏她根本无从得知。
她和周弥生说抱歉，要出去接个电话。
周弥生看她勾唇笑，看她转身走，身影削瘦挺拔，又见那过膝裙摆招摇晃动…….
唐璃接了虞卿男电话。
虞卿男咋咋呼呼，问她现在在哪儿？
唐璃的手心有些凉，她很想对虞卿男说，能不能不找周弥生投资了，这人实在狡诈，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在诱导她，她这顿饭吃得太累，忍下了太多次夺门而出的冲动。
她问虞卿男怎么了？
虞卿男啧一声，语气里满是骄傲：“去他妈的蓝禾资本！老娘找到更牛逼的投资公司了！”
月色暗淡，窗台照影。
耳边嗡的一下，似乎炸裂。唐璃愣了一瞬：“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去他妈的蓝禾资本！他取消老娘的二次会面，老娘另觅佳人，彻底不伺候了！”
回包厢的路上，周弥生助理递来一东西，信封样式，唐璃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张房卡。
助理道：“唐小姐，这是我们周总送您的礼物。”
唐璃脚步定格：“他还说什么了？”
助理继续道：“周总让您考虑清楚。”
她推开包厢门，将那张房卡扔向周弥生，他面前摆着一杯散发清香的茶水，那薄薄的卡片不偏不倚砸了进去，溅起一片水花。
周弥生微怔，抬手蹭了蹭下巴。
湿的。
唐璃顿觉神清气爽，耸耸肩，假模假样地冲他招手：“周总，我没这个福气，品不了您这茶，您还是另请他人吧。”
周弥生的表情，她能记很久。
那不是震惊，也不是错愕，而是一种内敛的深沉和叫人发指的阴森。
唐璃知道，她和周弥生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她还认真思索过，是被一个可怖的人觊觎美色好？还是成为他的仇家好？
答案显而易见，无论哪种，都不算好。
可对方只给出两个极端选项，再无其他。
坐在暖风阵阵的车里，唐璃打开车窗，清凉的风夹杂着湿意扑向脸颊，唐璃询问虞卿男是有哪个公司比蓝本还厉害？
毕竟之前虞卿男对蓝本可谓心思狂热。
只是她丝毫没想到，虞卿男回复她的，是程绍堂的公司。
唐璃这才回忆起，他的公司——壹源，怎么会论不上行业翘楚？
第56章 方糖
程绍堂借机添加了唐璃的联系方式。
唐璃看见了, 却没点击同意。
和当年相比，他的套路几乎没变, 诱使她一步一步走向距离他更近的地方。但他又似乎更直白一些, 伪装都懒得做了。
可是唐璃阅历渐增，虽不说是什么职场精英，也不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
秦钲和李格尔带来食材来唐璃家里做饭。
空闲的时候, 她一直待在家里剪视频。虽然不算太喜欢李格尔，但也没有特别排斥, 只要她和秦钲在一起一天，唐璃就不至于表现出任何不满。
李格尔亲自下厨, 做了糖醋鲤鱼，红烧小排, 虾仁滑蛋还有炒青菜。她让秦钲给唐璃夹菜, 忙忙碌碌一晚上这才坐下：“钲钲说你几年没回国, 瘦了特别多, 他让我一定要做一桌拿手菜给你尝尝, 最好能把你喂胖。”
唐璃端着碗，睁着双闪闪亮亮的大眼睛, 羞赧让她开不了口, 秦钲替她说道：“那就谢谢李大厨今晚的辛苦！”
李格尔笑笑, 转头问唐璃：“好吃吗？”
唐璃点头：“好吃, 谢谢。”
李格尔察觉到她的见外与拘谨, 没再说话, 过了会儿，去了厨房。
唐璃冲秦钲道：“你真是个有福气的。”
秦钲：“你这话怎么不当着人面儿说？”
“说不出口。”唐璃喝了口汤, 淡声道, “就稍微一感慨。”
感慨秦钲真是个命好的, 无论怎么找，也都能找到世上最好的姑娘。可她和李格尔暂且还算不上朋友，她不知道对方的示好是出自自愿，还是碍于秦钲对她实在关怀备至。
但她忘不掉见许沉吟的最后一面，忘不掉许沉吟曾对她说过的话，和她们惺惺相惜般的彻夜长谈。
所以唐璃逃避与李格尔的眼神对视，始终低着头用餐。
“唐璃。”
秦钲叫她名字。
她一抬头，就看见秦钲灼灼闪耀的眼睛，看着她：“她有没有联系过你？”
唐璃瞬间懂了他口中所人，可是她也真的不会再骗他。
“没有。”
“你知道我说谁呢？”秦钲看她的眼神始终温和，其实这些年，他也变了很多。
“知道。”
唐璃没有让话题再蔓延，余光中看见李格尔正朝这边走来，她忽而转口，问道：“钲钲，你还记得程绍堂吗？”
“你那个前男友？”
唐璃点头，在李格尔坐定之前垂下眸，漫不经心地说：“对，可能会有工作往来。”
秦钲“吆喝”一声：“这么离谱？”
“你也觉得离谱？”唐璃头也不抬，“还和以前一样的离谱。”
秦钲放下筷子，双肩耸动倒向李格尔所在的方向，问：“格尔我和你说过没，璃璃有个巨有钱的前男友，本地人，有公司，长得很帅。”
李格尔说：“你哪里跟我说过。”
“不碍事。”秦钲眼睛看向别处，作回忆状，过了会儿又道，“我记得我们大一那年，我跟璃璃坐了一晚火车到帝都学校不是会派人来接么，我们一下学校大巴车就看见一辆保时捷，放到现在也觉得巨豪华的那种，那车牌号和璃璃生日还是一样的，221，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第二年我才知道，那车的主人是璃璃男朋友。”
唐璃品咂这这句话，幽幽看了秦钲一眼，原来他对程绍堂印象还那样深刻。
“他也是后来才变成我——”唐璃顿了顿，“男朋友的。”
“所以说巧啊。”秦钲蹭蹭李格尔的手臂，询道，“你说是不是？”
“是挺巧的。”
李格尔笑了一声。
听她的声音，似乎对此不感兴趣，但秦钲滔滔不绝。唐璃主动叫停，说是都过去了，没什么好回忆的。
“怎么不能回忆了？”秦钲用目光质问她，甚至还声讨，说她变了太多，没以前那样纯粹单纯。
唐璃内心里也有这种感觉，她现在二十三岁，认识程绍堂那一年十八岁，五年过去了，如果一点儿也没变是不是有些太可怕了？
所以她不动声色地将秦钲顶了回去——
“身边人都变了，还说别人不纯粹？”
满室寂静。
后来唐璃意识到错误了，地球转动，世界进步，本就应该朝前看，而不是攥住过去不放，可这点她自己过得通透，却始终不能容忍旁人如此。
可能李格尔也并不喜欢她，碍于秦钲的面子，也许是碍于她为上司，来为她煮羹做饭，她却不领情。
从前的唐璃陷入怪圈，是在程绍堂那里。如今她忘不掉的，却是许沉吟。
不过李格尔的体面令人震惊，她不仅不言不语，还在临走之前顺便将碗筷清理干净。
唐璃尴尬得无所适从，直到送人离开，才彻底松开一口气。
她心里不好受，或许李格尔心里更不好受。
——“她是真的不喜欢我。”
出来电梯，地下停车场入口，还未上车，李格尔便忍不住说出这句话。
秦钲牵着她的手，话语未经过大脑，像往日敷衍一样脱口而出：“你想多了，璃璃她就这样。”
李格尔红着眼眸，吸了吸鼻子，道：“我们都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你还忘不了她吗？”
秦钲皱着眉头回道：“是唐璃不是我，你别乱说。”
李格尔是没见过许沉吟，但听人说过。那是如此美丽灿烂的姑娘，灿烂到将光环重重压在她身上。
如果她有能力，不需要依附于秦钲和唐璃工作生活，也许她就不会如此压抑。
不过她还没有勇气。
她只需要对方一遍遍强调她的重要性，然后她便也能一遍遍哄好自己。
“她们关系好，但璃璃和我一样很多年没联系过她了。”秦钲解释说，“我们在一起四.五年了，谁也别猜忌谁，我带你见过父母，我妈很喜欢你，让我尽早娶你，别耽误你，我现在是觉得太早，还不够稳定，要不然的话你早就是我老婆了。”
李格尔被推促着，坐上副驾驶。
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场，视线中夜色浓郁，霓虹闪烁。
“你喜欢过她吗？”
李格尔咕哝着，呆呆地望着车前方。
灯光闪过她的眼睛，委屈情绪似乎又开始浮浮沉沉。
秦钲：“谁？”
李格尔说：“唐璃。”
秦钲扭头看她一眼，眼神十分诧异：“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他嗤笑一声，“原来你是吃醋？”
李格尔没否认，依旧十分委屈。
秦钲说：“那你可就真冤枉我了，唐璃这个人啊，不光是你觉得她不好相处，我也觉得她难伺候。”他顿了顿，把那句“她若是喜欢你你就会觉得她好相处”掩在心里，继续道：“但她就是能让人感觉靠谱，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其实她有很多地方是值得你学习的，她很要强，也很强，上学时同时打几份工，到现在，有两家公司，还有百万粉丝。”
李格尔沉默道：“我承认……”
秦钲再度将目光移到她身上，冲人笑笑，颇为贴心道：“你要是不舒服，大不了以后我少带你见她。”
“算了吧，都是朋友，而且她是我上司。”李格尔肃然看着他，比起那份尴尬，她更害怕秦钲与唐璃的单独共处。
即便她知道自己是不安作祟——
唐璃起了两瓶啤酒来喝，她斜撑着脑袋，将窗户开到最大，一件薄如蝉翼的真丝睡裙贴服于身。
灯关了，窗外有光渗入。
铃声响起之前，她都毫无预兆。
“唐璃？”
对方说出她的名字时，声色暗哑低沉，黑夜里掺杂着性.感隐忍。
和当年比较，有种微不可察的差别。
月色皎洁，晚风吹拂。
唐璃捏着手机，哼笑了声，言语里透着微醺的意味：“程绍堂？”
“嗯。”他说，“是我。”
“你真烦人。”
程绍堂听得一怔：“哪里烦人？”
唐璃就是笑，笑得很轻很柔，透着听筒沾染磁音，听得他心里发痒。
他知道她醉了，醉得不多。也知道倘若不是她醉了，这电话八成是要被挂掉的。
唐璃猫一样蜷缩在沙发里，恍惚间想起曾经也是这般，被人拥进怀里，那怀抱暖的，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他问她，是不是喝酒了？
唐璃说：“是啊，怎么着，你管我么？”
隔着电话，她肆无忌惮，怼人的话说了一箩筐，对面的人竟不敢反抗？
“程绍堂……”
“嗯。”
“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程绍堂无言：“你住哪儿？我去照顾你成吗？”
唐璃“硌”得一声笑出来，半醒半醉，十分放肆。
“你想见我就直说，还照顾我……”
可他却也笑：“对，我想见你。”
唐璃哼了一声，夜风吹得她有些冷，她缩得更紧了，朦朦胧胧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所以一切都不作数。
“给见么？”他沉声道。
唐璃透着夜色，手指定在空中，一点一点描绘他的脸：“程绍堂，我承认自己还忘不了你，但我们不可能了。”
这是重逢后唐璃唯一一次对他敞开心扉，也是最后悔的一次。
她不知道这句话对于始终憋着一口气的程绍堂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给了他撞南墙的底气，不死不休。
程绍堂低声说：“没有什么不可能。”
他挂断了电话，眼前是同样万家灯火的帝都，霓虹闪烁，迷蒙一片。她的眼睛、笑容、脸庞在城市夜色中凝聚成光，清晰涌现在他脑海中。
她瘦了，原本皮肤白皙，脸颊带有微微肉感，如今变得更柔和，目光也更犀利。程绍堂站得笔直，想起在酒吧遇到的那晚，她还对他避之不及。
可是那么久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身后的光强烈炽亮，均匀散落地板上。
不久后，她也会看见这束光。
过去的几年里，程绍堂置身于工作，有时候累了，就泡一杯热茶放在面前，背靠着座椅，望一望窗外。
车水马龙的城市高架，挤得水泄不通。
他的马克杯是纯黑色的，毫无装饰。
他总会想起唐璃。
家庭缘由，他对情感很淡漠。唯独那小他十岁的表妹，总爱来找他麻烦，要钱买东西是小事儿，占据他时间让他头疼又无法拒绝。
立秋爱拿父母离婚来“要挟”他，她巧舌如簧，善于包装，三言两语把自己比喻成世上最可怜的姑娘，他对此嗤之以鼻。
至少在程绍堂心中，真正的可怜人不该逢人便说，说多了便像极了鲁迅先生的祥林嫂，到最后沦为笑话。
何况，小姑娘并不是真的可怜。
送程立秋去r大那天，他极不情愿。
那天她特别难过，因为刚刚知晓母亲——也就是他的小姑，半年前就与一法国佬结婚，在开学前夕，小姑和法国佬回欧洲了。
程立秋接受不了，冲着他大喊大叫：“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真挺冤枉，他以为小姑娘是知道的，于是他才不情不愿地送人去了学校，还得管她一天的伙食。
很久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其实他该感谢程立秋。
初次见到唐璃，只是觉得她长得像一个人，至于那人是谁，他一瞬间难以忆起。
不过那也不重要，唐璃的脸红，引起了他的注意。
起初他只是想逗逗她，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程立秋的生日宴会上，唐璃的身影总是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不得不承认她的出挑，清纯以及光彩照人。
单单是站在那儿，就引了不少人驻足。
他没有恋爱经历，发小就那几个，偏偏温尔雅还对他青睐有加。
可他觉得特没劲儿，他可以同人谈笑风声，讲天说地，触及情感，坠入冰窖。
他在唐璃面前有在外人那里感觉不到的轻松，或许是她太过拘谨，所以显衬得他倒是更为主动的一方。
不过现在想想，他一直占据上风。
他若不主动，唐璃大概不会向他迈出半步。
她勤工俭学，蹭他的车蹭得兴奋又羞赧。兴奋是将花束卖尽，羞赧是对他。
她叫卖特主动，在夜晚帝都中小跑至行人身边，虽背对着他，可他都能想象得到她绽放笑容的模样。
世贸天阶四面八方的光打在她脸上，别样漂亮。
再后来她说拍电影，他才恍然发现，拉扯不是一人有意，而是两人有心。
那会儿他很忙，忙到几乎抽不出时间顾她。他们没有确定关系，唐璃只能跟他生闷气。
在那栋小公寓，他在昏暗的夜灯下吻她的唇与耳廓，仅此而已。
他大唐璃八岁，所以有些事得为她考虑好，小姑娘坠入爱河不管不顾，他不能和她一样。
只是每每想到她的纯真与一腔热情，他都觉得自己当下失去了何等珍贵。
程绍堂端起马克杯抿了口茶，昂贵皮鞋抵在纯黑色办公桌下，心道原来他也都知道——唐璃曾那样喜欢过他，不求回报。
与唐璃断联后，程绍堂曾旁敲侧击地向程立秋打听过她。
柳絮飘飞的新春，程绍堂收到陈管家消息，他那对女儿“不管不顾”的小姑从法国飞回，将她的小十岁的老公带给家族里的人认识。
程立秋把他堵在门口，说你瞧瞧你瞧瞧，她这是要气死我，哪有人找比自己小十几岁的老公，还把人家的儿子当亲生的养？
程绍堂当时回她，找小老公的不常见，找小老婆的还不常见么？
程立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好像长大了些，对母爱的需求没那么迫切，也仿佛有了一丝丝共情能力。
她说，咱们算是同病相怜。
然后程绍堂话锋一转，问她你那舍友还勤工俭学么？
他自觉话语转得完美无暇，可莫名情绪也收紧一瞬。
程立秋表现得对此问题很是认真，神态也变了，言语认真地反问：“哥你是在说唐璃么？”
程绍堂装模作样：“是叫唐璃来着。”
“她转了专业，还转了宿舍，听说下学期要去国外做交换生，历时两年。”
程绍堂一言不发，心脏如同被人闷声一锤。
程立秋又问他：“哥你是不是也觉得唐璃很漂亮？”
程绍堂黯然看着眼前小姑娘，不声不响。
程绍堂从未疑心过程立秋知道他和唐璃曾在一起过这件事，在他心里，立秋就是个没长大的小破孩子，她的想法看法并不重要。
而之后，她也去国外留学，很多年未归。
程绍堂时常梦见唐璃，说来也奇怪，在一起时，他矜持着身段，说什么怕她后悔，可每当夜深人静，那娇娇身段出现在梦里，他便明了，一段感情中，她不后悔，他便该悔了。
可唐璃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她那样年轻，她未来可期。
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第57章 方糖
许沉吟曾告诉唐璃, 酒能壮胆，她深有感触。
唐璃也是在很久之前的偶然一次壮胆中, 发现自己醉酒之后记忆清晰, 连情绪动作和当时的心情都异常清楚。
她坐在餐桌前吃着一颗贝果，盯着手机屏幕里的通话记录。
口腔内味觉如同丧失，她的心绪乱成一团麻线, 有点儿无奈。
但是不等她多想，虞卿男打来电话, 邀她一起前往壹源签合同。
与周弥生交扯数日，都没能争取到二次会面的机会, 此次却轻易进行到签约合同，未□□程太快。
唐璃不是很想承认程绍堂此番操作与她有关, 但看此情景, 想起昨晚电话中那人的态度语气, 很轻易便说服了自己。
她挂断电话, 没什么表情地嚼着贝果, 卷翘长睫轻轻颤动，晶亮的眼睛呆滞望着前方, 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到了前往壹源的那天, 和上次投递策划案一样, 四人倾巢而出。
大厦处于帝都最繁华地段, 而壹源资本亦处于大厦中最耀眼的顶层。楼下喧嚣甚远, 楼顶豪华尽显。
入门处是金属质地大大的公司logo, 璀璨灯光在其中折成光点，干净纯瑕地板蔓延至里, 落地窗是整个墙面。
徐松巍忍不住赞叹：“真气派。”
柯瑞扶着眼镜框, 眼睛中散发着喜悦的光芒。
虞卿男提醒他们, 进去之后保持淡定，一切等到合同敲丽嘉定后再显露情绪。
徐松巍纳闷：“咱们上次去蓝本的时候也没这样啊，怎么这次这么小心翼翼。”
经过上次的失败，虞卿男也有所保留，她让徐松巍先不要问，事成之后她再好好犒劳大家。
虞卿男自己也是紧张得不行，连舒了几口长气，然后站在门口等待接应。
唐璃站得笔直，目光始终落在那金光璀璨的壹源资本之上。
她还记得曾经的某个夜晚，程绍堂将壹源公司的投资项目书扔到桌上，直至她拿起，他还温柔询问她的想法。
他带她去过项目工厂，承诺做她的个人投资者，给她指引公司位置——是光的方向。
兜兜转转，一切竟印证了他的承诺。
合同一签，他便真成了她的投资者。
明助理出来时，唐璃还望着那里发呆，直到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她才收回视线。
“你们好，请跟我来。”
柯瑞和徐松巍西装笔挺，虞卿男满面春风，唐璃倏然转过眼去，对上明助理的视线。
明助理笑容得体，丝毫不避讳，对唐璃说：“唐小姐，好久不见。”
三人瞬间愣怔，过了会儿反应过来唐璃与总裁助理相识，立刻绽放笑脸。
人脉是成功的辅助，多个朋友多条路。
唐璃有些搞不懂明助理的热络，印象里他是敬业守岗标兵，然而他却不紧不慢道：“太开心是你来，你这几年在日本怎么样？”
唐璃说还好，客套回问：“娇娇呢？”
娇娇是明助理的老婆，也是唐璃开创网店时每日联系的合作伙伴。只是流年易逝，她们很久没联系过了。
明助理笑道：“她最近在家带孩子，我和她说起你，她要我请你去家里做客，您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
唐璃没有推辞，明助理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温和面善，让人感到亲切。
快到会议室时，明助理忽然转过身体，目光扫过与唐璃并肩的众人，询问他们准备好了吗？
原本就有些紧张的柯瑞更加紧张，克制自己压下心中慌乱，徐松巍和虞卿男像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笑意盈盈地回应明助理。
只有唐璃，默不作声。
明助理看着她，真诚地说加油。
唐璃认为他这话别有用心，是重逢旁观者的见证词。
而这场重逢现在又成为一场博弈。
白色简约的装修风格，尽显大气高贵。门被打开的瞬间，会议室里坐着的男人倏然抬眸，倒映着光，深邃而缱绻。
身后有人轻轻地咽下一声惊叹。
“坐。”他似有若无的说出一声，听得众人紧绷神经。
自从门开后扫过的一眼，唐璃自始至终没再看他。
程绍堂听虞卿男认真讲述完毕，直截了当道：“小明，把合同书给虞小姐，你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虞卿男很满意，又将合同书递给唐璃。
唐璃接过合同书后反复比对，察觉到其中内容高出预期得并不是一星半点儿后，淡淡推给柯瑞。
脑子迟钝地转，唐璃不想把这份厚待归功于自己曾是他的恋人，可当下场景中，答案明显到几乎呼之欲出。
唐璃眼睫微颤，缓慢抬眼，原来那人也在看着她。
明媚阳光透过玻璃落地窗涌入，地板墙面人影错动，视线在空中交错，唐璃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问好。
从今以后，他高高在上为甲方。
身为乙方，她可以给予他基本礼仪。
只此一眼，唐璃移过视线，直到结束都不再看他。
合同签约完毕后，明助理适时询问他们要不要参观一下公司。
“可以啊。”虞卿男十分得体道，“早就听闻壹源的资深实力，今日有幸参观，求之不得。”
明助理将他们四人交给同事，由同事带领窜参观。碍于身处其中，他们并不好说些什么，等到明助理准备撤离时，忽然叫了声唐小姐。
唐璃顿住脚步，和身后几人一同扭头看向明助理。
明助理道：“请您跟我来。”
“嗯，好。”
唐璃跟虞卿男三人道了别，跟随明助理离开。
壹源资本占据大厦最顶三层，可以俯瞰帝都CBD最豪华地段，唐璃走在走廊间，偶尔透着玻璃窗向下望，今日微风和煦，建筑清晰，道路盘错。
唐璃走得平稳舒缓，甚至在这种舒缓中有意轻嗅空气中浅淡的香气。
明助理走在她左前方。
“明助理。”
“在。”
“他找我什么事情？”
明助理沉默数秒，回道：“我也不知道。”
回国后第一次见面，程绍堂就似乎有话要对她说，上次通话，他却没说出个所以然。
唐璃在这种被人压制住的情况中倏然想到，也许程绍谈想和她重归于好。
几分钟，唐璃被领到总裁办公室，明助理敲响门后自觉退去。
唐璃自己推开了门。
她走进办公室，一转身便看见同样在看她的男人，于是视线微顿，转身关门，复尔再次转移到那熟悉身影上。
他坐在办公椅前，手里拿着根昂贵精致的钢笔，落地窗外透进的光，给他的身型洒出一层金色的轮廓。
他像是在梦里。
不过这是一场真实的梦境。
程绍堂的办公室占地面积很大，大到唐璃曾经想起他那所温馨的小房子，觉得他不该委身于那处。
他说：“好久不见。”
这次是真的没多久，但唐璃没有反驳，当下情景，程绍堂的话与她而言，又有何干。
他望着她的眼睛，恍惚间觉得从没分开过。可看她疏离冷漠的态度，一身正装勾勒出美好曲线，明艳得体又避之不及的模样，才意识到她身份转化得有多好。
好似只有他陷在回忆里，没出来过。
他起身为她倒了杯水。
唐璃一直站在距离门口不远的位置。她不过去，他便过来。
程绍堂把手里杯子递给她，问她渴不渴？
唐璃早就看见他手里的杯子和她那个一样，她的眼神定在他指尖半晌，而后不紧不慢地接过那杯子，说了声谢谢。
“怎么想起来做游戏？”他声色温和。
唐璃平静道：“巧合。”
“嗯。”程绍堂低笑，“我也是凑巧看见你们项目，好好构思游戏结构，后续合作引流，效果应该还可以。”
或许是没想到他会和她交流项目，唐璃冷漠的态度出现一丝细微的裂缝。
“那就谢谢程总了。”
“程总？”程绍堂挑了挑眉，故意回她，“这么见外？”
紧接着又道：“说说看，怎么先去找了周弥生？”
他转身去往办公桌的方向，重新坐回办公椅，伸手点点对面位置，示意她坐下。
唐璃想说周弥生也不是她去找的，你该问的不是我。又想他一副老友姿态或许不是和她想得那般，于是她不卑不亢地坐到人面前，说是公司安排。
程绍堂没接话，人懒懒散散地仰在靠背上。他鲜少在公司表露这种状态。
他此番动作的后果就是令唐璃后悔坐到他的对面，如此近距离观察他好看的侧脸。
唐璃并不讨厌程绍堂。
“璃璃。”他的声音伴有轻微的磁性。
久违的称呼，让人瞬间拉近回忆，再拉远。
“把我加回来。”
他说微信。
唐璃看着他，只是“嗯”了声。
她不会当面拒绝他，这会令场面很尴尬。
程绍堂对她而言是新项目投资人，对待甲方万万不能拿乔。唐璃就是这样想的，亦是此番作为。
从壹源回公司的路上，几人齐声喝彩，吆喝着必须得庆祝一下。
徐松巍问唐璃：“你还认识壹源总裁助理？”
唐璃还没回答，柯瑞道：“唐璃之前是r大的，帝都应该有不少认识的人吧？”
唐璃道：“没有很多。”
目前来看，大部分都出国了。
她随意坐在suv中间的位置，没什么表情地回应。
虞卿男挑起眼，好像在揣测，她比其他人大几岁，看事情眼光更为毒辣直白，虽然也少不了看走眼的时候，但此刻却表情笃定地询问唐璃：“你还认识谁？”
唐璃诧异：“我能认识谁？”
“真不认识？”虞卿男盯着她，啧啧很久，做出判断，“你肯定还有认识的人，挺厉害的那种。”
唐璃想了想，说她倒是认识一个导演，还挺有名的。
徐松巍扭头：“谁啊？”
唐璃说是顾彰，“你搜搜。”又道，“不过就是很久没联系了。”
顾彰研究生毕业那年导了一部爱情电影，一改往常微电影模式，虽然成本不高，但风格符合市场，果不其然票房大卖。
他们很久没联系，永远保持在朋友圈点赞，过年过节问好的关系。
徐松巍点击屏幕搜索顾彰，忍不住道：“《纯真》的导演啊，挺牛逼的。”
唐璃语调平平：“我也就是认识他了。”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唐璃看一眼，是明助理老婆——娇娇发来的定位。
娇娇：「唐璃，听说你今天去我老公公司了？好久不见了，什么时候有时间，来我家做客。」
唐璃扫视一眼，暂时没有回，不动声色地摁下锁屏键。
她想，程绍堂应该不会出现在明助理的家里，他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想通之后，唐璃给娇娇回复，说什么时间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程狗：？我真的会
第58章 方糖
商场五楼, 门店挨着一家又一家。
巨大的灯盏照耀着地板，光影之上行走来去过客。
唐璃被虞卿男约出来吃饭, 顺便给明助理的孩子买礼物。
虞卿男兴致颇高, 与她聊游戏聊股市聊电影以及投资人。
“壹源的总裁投资项目很多，除了耳熟能详的那些app，还投资了不少电影。”虞卿男看着唐璃, 说，“你认识的那个导演, 成名的电影也是他投资的。”
虞卿男是交际花，她性格很好, 不矫揉做作，给唐璃带来了许多信息。
许多唐璃可能永远都注意不到的信息。
“电影红了, 人也红了。”虞卿男笑呵呵道, “这就叫眼光独到。”
唐璃说：“他是挺厉害的。”
“何止啊, 他天生就是资本家。”虞卿男说, “前几年, 周弥生和程绍堂几乎不分伯仲，再看看现在, 我也不是说周弥生不厉害, 当然他比我们都牛逼得多, 只是他底层出身, 混到如今终是乱花迷了眼, 沉迷酒色不可自拔, 美色绯闻缠身，再看程绍堂, 简直就是与周弥生相反的存在。”
唐璃诧异道：“他们很熟？”
“谁？”
“周总和程绍堂。”
虞卿男“啧啧”一声, “大学一宿舍的, 你说熟不熟。”
唐璃着实是没想到的。
虞卿男问：“你不知道吗？”
唐璃摇头。
她怎么会知道呢？
“还有他俩的传说呢。”虞卿男挑了挑眉，轻轻笑了声，“我讲给你听。”
那是个什么故事呢？
唐璃认为，被曲解得并不是过分离谱。
不过就是有关周弥生、温尔雅和程绍堂的虐恋情深，程绍堂和温尔雅是一对青梅竹马，父母认可身世般配，自小被定了娃娃亲，就等长大成人喜结连理，然而事情有变，周弥生就是那变故。
他与程绍堂水火不容，自然是对抢夺他人女友之事道德感极低，何况这人还是程绍堂。好巧不巧温尔雅国外留学后进了周弥生麾下，那时的蓝本已经做强做大，是投资界有名的上市公司。
近水楼台先得月，青梅竹马被拆散。
唐璃听完这个传说，沉默数秒，忽然笑出声。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虞卿男蹙眉，说谁知道呢，但是，他们关系不好是有目共睹的。
唐璃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怪不得，那天程绍堂见她，不聊其他，先问她为何去找周弥生。
早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如今地步，唐璃宁愿跳过蓝本，直奔壹源的。
那多省事儿。
唐璃给明助理的女儿买了件昂贵的公主裙，又在赴约那日将自己打扮得精致美丽。
明明之前也没见过几次面，可看到身着家居服戴着围裙的明助理和满目温柔的娇娇，唐璃莫名感到安定。
她刚进门，视线里就出现一位横冲直撞的小姑娘，指着她手里的包装礼盒问她：“这是给我买的吗？”
唐璃笑意盈盈地说：“当然是呀。”
小姑娘名叫糖糖，和唐璃的名字有一字谐音，于是唐璃感觉更亲切了，问她要不要试一下？
裙子拿出来时，小姑娘就很给面子地大“哇”一声：“好漂亮啊，我要穿我要穿！”
小孩子兴奋起来是很乱人的，娇娇怕糖糖收不住，于是赶忙喝止：“别闹别闹！吓到姐姐，姐姐下次不来找你玩了！”
“没事的娇娇。”唐璃笑着说，“叫我阿姨就行了。”
明助理“诶”了一声：“那可不行，你还小呢。”他紧接道，“比我们程总小八岁。”
他们不避讳在唐璃面前说程绍堂，唐璃愣怔一瞬，随即勾了勾唇角。
明助理在厨房做饭，他们的房子面积不大，一家三口紧紧巴巴，但很温馨。在寸土寸金的帝都安家落户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这房子地理位置不错，小区门口紧挨地铁，房价并不低。
声音从厨房传来，“第一次见你你才十九岁呢。”
娇娇冲着唐璃笑笑，一边帮糖糖脱衣服，一边撩了撩耳边垂下的碎发，“他那会儿告诉我说，程总找了个特漂亮特善良的女朋友，他很喜欢你，我还生气嘞，他就跟我解释啊，是当妹妹的那种喜欢，你说搞笑不，程总的女朋友怎么能做他的妹妹？”
她三下五除二给糖糖套上唐璃买来的公主裙，小姑娘哼哼唧唧从妈妈手中逃脱，拖着几根带有纱丝的长带子跑向镜子前。
娇娇在身后喊：“注意安全，不要绊倒！”
她扭过头来，笑意从唇角蔓延到眼角，整个人都笼罩着温柔和煦的气质。唐璃明明记得，最开始认识她的时候，她社交账号里满是些性.感冷漠的写真照，好看又冷酷。
“你怎么后来不跟程总好了？”
共同话题就那么多，认识的人也就只有他。
唐璃低眸，沉沉道：“我都忘了……”
时间太久，都有些忘记当初为什么要分手。
十九岁和二十三岁，距离很远。
折叠餐桌被打开，火锅放在中间，周围摆满了蔬菜果盘。明助理从厨房出来，发现冰箱里牛肉卷似乎不太够，准备出去买。
娇娇说要一起。
她问唐璃：“留你一个人面对糖糖可以吗？”
唐璃看着糖糖：“可以吗？”
糖糖摆弄着公主裙，在镜子面前比过ok手势，用力点头：“我可以！”
那唐璃便更没有理由推辞了。
只是两人刚准备动身，门铃响了。
“唐璃，帮忙开一下门。”
唐璃：“好。”
她放下水杯，没有多想，更没透过猫眼观察，打开门之后，看见了程绍堂。
他抬头，唐璃就站在不足一米远之处。
隔着一扇门，像是曾经无数个等他回家的日日夜夜，他敲门，家里总有一个她。
记忆一闪而过。
“你怎么来了？”唐璃还站在原地，丝毫不打算放他进门。
程绍堂耸耸肩，也不恼，淡淡看着她。
意识到接下来要和他共处一室用餐，而她之前却一无所知，唐璃没由来一阵心燥。
他甩甩手中礼盒，说：“我来做客。”
唐璃蹙眉：“你故意的？”
程绍堂：“什么故意？”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程总来了吗？”
唐璃深吸一口气，转身，腾出位置，头撇向一边。
程绍堂看她一眼，灰色紧身衣，浅色高腰牛仔裤，腰身纤细，双腿修长，还有她撇过去不让他看到的脸，上了点儿淡妆，明艳精致，很是勾人。
明助理解释说家里食材不够，准备再去买点儿。
唐璃说：“我去吧，你们留在家里，需要什么食材发给我。”
她不想和程绍堂共处一室，那会让她无所适从。
“这不合适。”娇娇说，“你在家里，我们去买。”
程绍堂：“我和她一起，你们在家等着。”
说罢，不顾唐璃同意与否，伸手扯住她纤细手腕，将人拉了出来，然后还顺手将门关了去——
帝都街道宽阔，高架桥遮掩住半边视线，顺着人行道向前一百米处有家中型超市。
唐璃对着满目繁华深吸一口气，加快步伐往前走。
身后有人叫她璃璃。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饱含快步流星后的气喘吁吁，掺杂一丝儿焦急。
程绍堂是不屑于低头认错的人，唐璃没打算听他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况且分手的真正缘由他或许并不知晓，她并不想和他交流过多。
走在后头，程绍堂莫名笑了声。
某些瞬间，他觉得她还和以前一样。
倔强倨傲。
“你等等。”他说，“前面有钱么？这么着急。”
唐璃不语，亦不理。
“真累。”他吐了口气。
唐璃“哼”了声，忍不住了。
“谁让你跟了？”
“能不跟么？”
他的眼神没移开过，还和以前一样，那双深邃的眼眸，看她时暧昧得像是能拉出丝儿。
行人匆忙，微风骤起。
她很冷淡，手插在兜里步伐很快，面目清漠地走进超市门口。
“他们说要买什么？”
“牛肉卷。”唐璃冷冷回应，顺手从旁边拉来一辆购物车。
“你想吃什么？”
唐璃不说话，手里的车被人扯了去，她微微一顿，看车溜走，没与他拉扯，可这样一来，她拿了什么东西就要再折返至他身边。
程绍堂比以前黏多了，她意识到这点儿，感觉十分头痛。
程绍堂在冷柜前驻足很久，拿起一盒巧克力酸奶，问她喝不喝？
唐璃猛然间抬眼，发现那人正在望着她。他站得直，宽肩腿长，长相算不得顶级帅，可那种淡然疏离的气质很是超众。
唐璃说：“你想拿就拿，问我干什么？”
她多说几个字，都能令他喜悦。
程绍堂把酸奶放进购物车，慢条斯理道：“我记得你爱喝酸奶，以前冰箱里，你买过不少。”
唐璃本来不想和他掰扯，人都走出去了又觉得气不过。
于是扭头来质问他：“人就不能变么？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没出息的人才紧抓着过去不放。”
十八岁时，觉得人与人差距巨大，名声、光环好似一生难触。二十三岁，觉得人与人都一样，都有七情六欲，都吃五谷杂粮。
论起来，真没什么好仰望的。
程绍堂沉默半晌，掀开一点眼皮看她，声色沉沉：“我没出息，我紧抓你不放，你多狠心，说丢就丢，说走就走。”
唐璃顿了一顿，说：“对。”
他垂下头，站在冷柜前继续挑选酸奶。周遭空气愈来愈安静，冷风将手指温度降到最低。程绍堂半张脸隐在炽光下，心说犯不着和她争执，这不是他本意。
他唇瓣翕动：“买几盒？”
无人回应。
抬眸瞧，身遭是空的。
人早走了。
第59章 方糖
头顶灯光璀璨, 面前琳琅满目。
唐璃走到冷柜前挑选两盒牛肉卷，又看见对面有小朋友爱吃的动物奶黄包, 于是拿了几盒堆积在胳膊肘弯处。
程绍堂推着车走近, 脸颊往她身体方向侧了侧，语调平平：“你就非得这么犟。”
唐璃：“……”
懒得和他讲。
她将手里堆积的东西一齐放进购物车，视线一扫, 看见另一边堆放的十几瓶巧克力酸奶。
唐璃蹙眉：“酸奶都是有保质期的，二十一天喝不完就不能要了。”
程绍堂“哦”了一声, 看着她。
她拿起一瓶凑到眼前观察，细白手指扫过, 有点儿晃眼。
唐璃：“保质期还有十二天。”
他默不作声。
唐璃无奈：“放回去。”
“放几盒？”
“一半。”
问一句，答一句。
但也算是变相回答了他那个无人回应的问题。
他折返路线将搁置在购物车里的巧克力酸奶拿出来, 重新在货架上排列整齐。
听话的模样莫名乖巧。
唐璃收回视线, 唇角勾起, 笑了一声, 在程绍堂回来之前很快收回。
也许是僵硬局面被打破, 他眉宇间染上喜色，虽然很淡, 但是话不由得变多。
唐璃却不喜欢这样, 她似乎忘记刚才的笑容因为谁, 光速购物, 排队结账, 程绍堂并不发表意见。
他拎着沉甸甸的购物袋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居高临下地看她，那表情他不自知, 始终带着淡淡笑意。
程绍堂一点儿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就算不好, 比得上几年不见不好？
而唐璃两手空空地走在回明助理家的路上，有一瞬间她想，要不然走了算了，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这样想着，便有些走神。
又向前走了几步，胳膊被人一扯，一股力量带着她向身后退去，直至撞上硬挺的胸膛。
有人骑着自行车从唐璃原本的位置经过，带过一阵风。
“看路。”
耳边是他低沉的警醒。
唐璃亦如他口中倔强倨傲，甩开他的手。
程绍堂的手顿在空中，五指张了张，缓缓收回。
他耸耸肩，不甚在意道：“就不能对我好点儿么，璃璃？”
唐璃的瞳孔微微扩张，而后收缩，道路两旁的银杏叶将她的视线染成金色。程绍堂竟然会说这样的话，他从前从不这样。
如果此时他们调换位置，只要他转头，就一定能望见她眼眸里的诧异。
她不说话，却放慢脚步。
程绍堂快步流星，走到她身侧与她并立：“就算你只把我当成甲方，你就不能对我再好点儿么？”
他喘着粗息，听起来有点儿累。
如果是从前，唐璃一定心疼。
可是现在，她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就好像一切归于尘土，心如止水。
是他来招惹她的。
每次都是。
她不能次次入圈套。
那顿饭吃得还算开心，明助理和娇娇会在她面前提及程绍堂，可不敢在程绍堂面前多说。而程绍堂的隐忍哀求像是夜晚中的昙花一现，不可能被更多人看见。
糖糖执意要坐在唐璃身边，隔开了她与程绍堂。公主裙在身，小姑娘格外黏她，招呼着吃牛肉丸，还一定要吃唐璃夹给她的牛肉丸。
程绍堂夹给她牛肉丸，说：“吃我的。”
糖糖摇头：“不，我不要吃叔叔夹的，我要吃姐姐夹给我的！”
空气好似石子扔进湖水里，震出一圈圈不小的动荡。
程绍堂低眸，眉眼间依稀能看到疏离低沉，自作主张般将牛肉丸放进她碗中。
慢条斯理道：“怎么她是姐姐，我是叔叔？”
好些年没见，他们从内到外都改变许多，阅历增多，唯一不变的，就是年纪。
“解释解释。”他对糖糖说。
糖糖被问住了，不老实坐在座位上，一条腿跪着，另一条腿搭地，两岁九个月的孩子，笑得天真烂漫，看向自己的爸爸妈妈，又说了句：“你本来就是叔叔呀。”
明助理赶紧解释：“程总，小孩子不懂事，你别在意。”
“在意什么？”唐璃吸了口巧克力酸奶，笑了声，用不正经的语气说，“糖糖说得对。”
糖糖听到这话，和唐璃靠的更近，笑呵呵道：“姐姐说我说得对。”
唐璃又说：“小孩子又不会撒谎。”
但是下一句，糖糖指了指程绍堂的脸，一字一句道：“帅叔叔！”
程绍堂微微挑眉，目光在糖糖和唐璃脸上扫过，淡声道：“也行。”——
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
唐璃趁人不备转身进了地铁站，顺应着阶梯向下，数不清与多少人擦肩而过。人群嘈杂声中，列车播报音，随着她跟在人群踏进车厢后渐行渐远。
唐璃扶着扶手，轻轻呼出一口气，抬眸看向车外，驶离站台，黑暗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还有程绍堂。
唐璃一惊，而后转过脸，透着些冷漠望着他，只一眼便收回。
她不知道他何时跟上来，又有什么企图。
准备靠近的程绍堂瞬间就不再试图靠前了。
那年去学校找她，在操场等她许久，那是十一月末的天，比现在还要晚一个月，气温骤凉，指尖的烟燃了一根又一根，等来的她就是用这种表情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甚至搞不清楚为什么一个小姑娘能在短时间内对他的态度转变能那样大。
所以他不知所措，以往工作繁忙对她有所疏忽，即使惹到她，但看一眼她的神色，程绍堂便知道是有救的。
爱与被爱，同样能感受得到。
他和程博通关系足够差劲，程博通说他是特立独行的白眼狼。程绍堂听见这形容都想笑，他回骂程博通是老奸巨猾的色.狼，气得程博通拿起烟灰缸就要砸。
他在那次冲突中得知，程博通让陈管家找过她，原来还不止一次。
程绍堂心里咯噔一下，忽然间明了，他太了解唐璃骨子里的清高孤傲，怎么会忍受得了这种变相侮.辱。
程绍堂对程博通放了狠话，亲眼见他信念崩塌。
或许世上的事就是这般凑巧，也可当作不凑巧。
在他和程博通决裂的第三年，她回来了。
这几年工作中接触过不少女性，形形色色，不乏个人能力格外优秀的，亦或是家世非比寻常的。
可人啊，一旦心里住过人，无论看谁都想寻求些她的影子。
程绍堂曾在寒潮汹涌的时候，看见冷风中站立的小姑娘，在人群中挎着包装精美的花束叫卖。恍惚间记忆涌来，他几乎按捺不住奔向寒风中冲动，直到人家转过身来，他才恍然大悟——
不是她啊。
不是唐璃。
她已经不在帝都了。
……
唐璃还是照样乘坐地铁，他没来纠缠，她便置之不理。
车厢门开门关，播报音不断，途径某一站，底下的乘客如流水般湍急，奔涌而入。
唐璃被挤到几乎站不住脚，她面前坐着一位双鬓斑白的老太，见她身形晃荡，收收脚给她腾出点儿位置。
唐璃说了谢谢，老太招了招手示意不客气。
车厢拥挤，程绍堂和她的距离比方才近了些，但还隔着一两个人，没人知道他们认识。
唐璃的钱包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人顺走的，那人手速极快，面不改色，在停靠站台前几秒钟将手伸进挎包，然后推搡前人走出门去。
唐璃站在车窗前，手腕被人拉起——
“你钱包被扒了。”程绍堂有些无奈地说，“想什么呢？都没反应么？”
车厢顶光散落，程绍堂在炽亮的白光中直视她的眼睛，又很快转移，盯着那人背影不放。
唐璃至今都没注意到那人，她甚至没来得及翻找挎包，确认自己是否丢失钱包，就被程绍堂拉下车厢。
门口处正对向上电梯，冗长狭窄，行人遵循靠右行驶准则排成长队，小偷大步流星飞奔向上。
有人被撞到，发出不满的疑问。
程绍堂松开唐璃的手，在人群中呼叫。
他追随盗窃者的脚步，踏上向上的电梯，衣摆在身后摇荡，头发比以前短了，整个人更成熟硬朗。
唐璃抓紧了包，从步行阶梯向上，长发在空中漂浮，可无论她怎么赶，程绍堂也终是消失在她视线里。
她站在阶梯最顶端，左右观望形色匆忙的人群，胸腔起起伏伏，心脏因为突如其来的运动而剧烈跳动，她瞳孔中闪过那么多人，却突然心生后怕——
许是荒唐事听多了，也见多太多见义勇为牺牲的案例，无论是谁，她都为之动容，何况现在消失在她眼前的是程绍堂。
好在这种想法只产生一秒，她在右手边方向看见了程绍堂的身影，他制服了盗窃者，正在等待地铁安保人员和她的到来。
她在极度慌乱中找到镇定，快步走向前。
程绍堂一脚踏着地面，另条腿曲着压在偷窃者肩胛骨下面的位置，面色凝重地看着身下那人，似说教般道：“你说你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偏做小偷，遇到我你就自认倒霉吧，绝不会放过你，狗东西——”
唐璃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一本正经又恨铁不成钢地不吐不快，恍惚间觉得他好像年龄也没那么大，骨子里永远住着个幼稚鬼。
你说，你这样的话小偷能听么？也不动脑子想想？
唐璃沉思着，却也不阻止他。
直至安保人员到场，程绍堂从盗窃者兜里掏出唐璃的钱包，还不忘用钱包甩他的脸：“记住老子的话。”
那指骨分明的手划过眼前，唐璃才发现他的手背处有几道鲜红色血液，蜿蜒向下。
“你手怎么了？”唐璃走到程绍堂面前，拿起他的手。
程绍堂有一会儿没说话，因为那触感温度过于熟悉，也令他毫无预料。
唐璃又问：“疼不疼？”
程绍堂目光盯在她精致的侧脸，察觉到她焦灼的眼神正盯着他受伤那处看，忽然放低声音，淡淡说：“疼。”
不等唐璃回应，又自觉补充道：“扭了一下，估计得去医院。”
第60章 方糖
唐璃有一会儿没说话, 程绍堂还在看她，好半晌她才抬眸问他：“那怎么办？你自己去行么？”
唐璃知道, 也许自己这话说得没良心, 程绍堂因为她而受伤，她竟要求他自己去医院。
可她的这位前男友实在不容小觑，在与他分开很久之后, 唐璃才蓦然发现，她之所以会和程绍堂走到一起, 对于当年的她来说是必然情况。
因为程绍堂看上了她，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躲不掉。
若不是他的骄傲, 大抵分手也不会成功。
人影憧憧，有人在行走中投来一个目光, 转瞬即逝。时间过于宝贵, 宝贵到程绍堂几乎一秒都没犹豫道：“去不了。”
唐璃诧异：“怎么去不了？”
他气一堵, 抿了一下唇, 在那句似是要吐槽或者更严重的话吐出之前被唐璃轻描淡写地堵了回去。
“那行吧。”她说, “我陪你去。”
就是去趟医院，耽误不了太久时间。
唐璃是这样想的。
在此之前, 他们与地铁安保人员沟通, 将事情原委交代清楚。工作人员要给程绍堂做个采访并颁发荣誉证书, 被他婉拒。
“举手之劳。”他拜拜手。
唐璃看他那样想笑, 手背划伤了一道, 血渍干涸, 他倒是不在意似的，确实“举手之劳”。
她问他, 怎么去？去哪里？
做了好事再受人夸奖, 程绍堂明显也是喜悦的, 他向电梯方向扭了下头：“坐地铁啊。”
地铁里人满为患，她和他被挤到车厢角落，即便他手受了伤，可依旧把她护在身前。
唐璃自己也说不清，她就算不跟来，程绍堂也不会怪她。项目合同已签，他也不会像那位周总一样给人穿小鞋，最多就是背地里气一番，该怎样还怎样。
到站点程绍堂照常提醒她下车，见她一本正经地插兜，面无表情地看他，于是也自觉拉开距离，双手插兜。
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
医生给他开了手部ct，结果显示没有异常，如程绍堂所言，手腕扭伤，敷药即可。
第二次离开会诊室，医生叫住唐璃：“家属去一楼拿药。”
唐璃一怔。
程绍堂拿着一堆单子，早已走出门外。
医生耐心道：“我是说，拿药在一楼。”
唐璃明了：“谢谢医生。”
她从程绍堂手中拿过药单，去一楼领了药，一瓶治疗跌打损伤的喷雾。
程绍堂不由自主地往她身上看，看得她眉眼间渐渐没了情绪，她将手里的药递给他，说：“一天三次。”
这会儿天已经快黑了，可这城市无疑是忙碌的，无论是在地铁站，还是医院中，永远人满为患。
早先不久，娇娇还在手机里问她是否到家，她不知作何回复。明助理作为程绍堂属下，很快就会知道他手腕受伤的事情，也会知道是她陪他去的医院。
所以她不多说。
“需要我给明助理打电话来接你吗？”
她想分开了。
可程绍堂不想：“就不许人家休一天假？”
他看出她的态度，亦如他这般坚决。于是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隔着衣物扯着她手臂：“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我明天还有工作。”
原本是想带她去吃顿饭，中午她吃得并不多，折腾一下午，他怕她早就饿了。闻言，他顿住脚步，轻笑一声：“我手真疼。”
“所以让你回家涂药。”
程绍堂还笑着瞧她，伸出手，说：“看好了，我伤的是右手。”
唐璃抿了抿唇，“嗯”了一声。
实在是被他搞到头痛脑裂，她猛不丁问出心中所想——
“你到底想干什么？”
唐璃不能揣测到明助理和娇娇的邀请是否和程绍堂有关，但不可置否，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心如冷窖。
追随她买菜，乘坐地铁，再见义勇为伤到手腕，到现在她不得不被人牵着走。
唐璃以为，她今后不会再有和程绍堂见面。
可是算算，今日相处的时间甚至要比之前恋爱时都要多得多。
着实讽刺。
夜幕降临，凉风从门诊大门溢入。
程绍堂有过几秒钟的沉默，在她准备好要道别时，他低声道：“你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gzh：又得浮生一日凉呀】
程绍堂的电话打给冯天若，唐璃侧对着他站着，医院顶层的射光照砸她肩上，如同白昼。
她不想无事可干，又的确无事可干，慢慢退后几步，视线也如同脚步的速度落在他背影上。
肩宽腿长，和以前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头发短了些，从她现在的方向看来更为明显，白皙的脖颈有纹络情绪的筋脉，说话时微微上扬的下巴，还有他打着电话偶尔投来的眼神，好像永远都是那样深邃。
她等了许久，冯天若才到。
他还和以前一样热络，见面稍一吃惊，第一句话是对唐璃说的——
“吆，这么快啊？”
唐璃自然而然地回问：“什么快？”
冯天若不怀好意地看程绍堂一眼，又扭头来看她：“旧情复燃？”
唐璃：“……”
不靠谱。
程绍堂斥他一声，问他是不是看不见自己手上的伤。
冯天若便屁颠屁颠跑过去，捧起他手，语气极为浮夸：“怎么了？谁那么大胆敢让我程总受伤？”
唐璃低头整理了一下挎包，确定钱包还在，也确认包里没有他的医疗单。程绍堂的目光透过冯天若，锁在她身上，丝毫不加掩饰。
冯天若不免“啧啧”两声，冲唐璃道：“妹妹啊，你不知道这人这几年飞了多少趟东京，一次都没敢跟你说吧？”
程绍堂蹙眉，用一沓单子抽他，莫名有些烦躁：“你他妈倒豆子呢？”
“我说你呢。”冯绍堂嫌弃地拍拍胳膊，“追也追不上，动不动脑子？”
程绍堂睇了一眼过去：“你破事少了？”
“别说我啊。”冯天若挺起胸膛，一本正经道，“我结婚了，明年当爹了你赶不上。”
程绍堂低声道：“怎么赶不上？”
“开你那兰博基尼也赶不上。”
俩人不常这般拌嘴，可今儿个不知怎么了，你一言我一语没完没了。
唐璃挪开视线，稍微有些冷漠地说：“你们聊，我先走了。”
程绍堂默默叹了口气，那股插科打诨的劲儿立马消逝不见。
冯天若笑着走近了些，看着她说：“去哪儿，一起嘛，我送你。”
唐璃说：“算了，不顺路。”
唐璃走后，空气又恢复了寂静。俩人一前一后上了车，冯天若坐在驾驶位，看着副驾驶处的程绍堂一眼，说：“怎么了这是？还不行啊。”
程绍堂点头，说：“不行。”
不行。冯天若咂摸出味儿来，嗤笑道：“妹妹长大了，不好骗了。”
“我没骗她。”
“是是是。”冯天若启动车子，开出车位，继续道，“你是没骗人家，你只是有所保留。”
先不说刚才说的程绍堂这几年飞了多少趟东京，就他家里那位的身份地位，和他当初为了追小姑娘隐瞒起来的房产车产。
冯天若问道：“你真当人妹妹不知道啊？”
程绍堂淡淡说：“她知道。”
“我看人是真是够了，不想和你再有牵扯。”冯天若劝他，“就这样算了呗。”
程绍堂想了想，忽而认真道：“天若，我今年三十一了，除了她我就没喜欢过别人，这事儿算不了。”
看他那样儿，冯天若心里真是过瘾。他笑了声，道：“那你就正经点儿，以前妹妹小，不恋爱正常，现在人二十三，正常人家里都该催了。”
说罢又补充道，“别以为都跟你家似的，哦——对了，前几年你爸不也总给你介绍相亲对象么？”
“还有啊。”冯天若愁道，“追人不是你这样追的，你这样根本成不了，重蹈覆辙罢了。”
车子开出许久，程绍堂才回应：“可她总是这样，拒绝我。”
冯天若看了他一眼，印象中他这般颓败时不多，寥寥几次，都与唐璃有关。
他们之间的事儿冯天若多多少少知道点儿，真论起来，他觉得并不能怪程绍堂。
谁能改变自己出身呢？
程绍堂若早知道程博通私下派人找过唐璃，他和她的结果就不该是当下这般。
可冯天若始终是旁观者，不是当事人。
他和程绍堂一样，从小锦衣玉食，没被现实狠狠打击过，上天偏爱他们，甚至让他们在能力方面都要强于常人。
所以在他第一次给唐璃发出程绍堂因为受伤而行为不便的信息时，他根本没想到唐璃会置之不理。
唐璃已经乘上通往小城的航班，飞机起飞前，她接收到冯天若的消息。
一张红肿着手的照片，唐璃看了一眼，便知道是谁。
下面是他发来的消息：「他真惨。」
冯天若是从医院分道扬镳那天晚上加她微信的，这是他发来的第一条信息。
飞机即将起飞，机组人员认真进行播报中。唐璃没回复，开启手机飞行模式。
直到飞机落地，她也就忘了此事。
唐诗英托人托了很久才要到林显的联系方式，斟酌好久，终于等到唐璃回了家才小心翼翼地提及。
“学校没你好，但人长得周正，和你一样大，去年刚毕业，现在在帝都做程序员，和你有共同语言，家庭条件挺好的，听说他想留在帝都，父母准备给他买房子……”
唐璃磨磨蹭蹭起床，顶着乱糟糟的头发问唐诗英：“姑姑，你今天不去店啊？”
“这会儿店里人少，我回来看看你。”
唐璃去卫生间接了盆水，咕哝道：“你刚才说什么？”
“那男孩叫林显。”唐诗英站在门口，看她的眼神充满期待。
唐璃拿洗脸巾对着镜子仔仔细细擦脸，声音虚浮：“怎么了？”
唐诗英脸色一耷，但很快又调整好情绪和心态。从小到大她都没对唐璃说过一句重话，何况唐璃一直都懂事听话。
“给你介绍个男朋友。”
“男朋友？”唐璃微微蹙眉，一边擦脸一边看她，素净小脸格外幼态。
她表情那么抗拒，像是听到什么避之不及的东西，止不住的嫌弃。唐诗英笑嘻嘻的，还倚在门口，放缓了语气：“不是非要做男朋友的，你才从国外回来，一个人在帝都，多认识个朋友互相照顾。”
唐璃还没回应，唐诗英又自顾自说起来：“我就想你未来嫁个好人家，别受累，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幸福开心的生活。”
唐璃扔掉洗脸巾，说：“我喜欢的事情就是不结婚，自己一个人。”
唐诗英感叹：“你们这些新时代女性上学上的眼界宽了，不愿结婚……但林显你要认识认识。”她十分体贴地说，“做朋友还是什么别的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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