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玻璃
窗外依旧下着雨, 酒店电视里闪着并不太引人注目的光。
唐璃趴在沙发上,对着窗外落雨珠的房檐看了很久, 缓慢转动着脖颈, 轻轻叹息一声。
敷着面膜的许沉吟从洗手间走出来。
“璃璃,要不要敷面膜?”
“啊?”她的神情莫名呆滞。
“敷吗?我带了好多。”许沉吟径直走向放着化妆包的桌子,从里面拿出一张面膜, “你坐着,我来帮你敷。”
“其实无所谓。”唐璃说, 但变了动作,挺拔着身躯, 目光追随着许沉吟的身影。
这次来乌市,唐璃越过秦钲约了许沉吟, 两人一拍即合做下决定, 一个从小城出发, 一个从中原迈进, 相聚在陌生城市, 像一对试图私奔的疯狂姐妹。
这是唐璃第二次来这儿,上次是和程绍堂, 还有明助理。
网店的工厂设在这里, 她趁着假期前来巡视, 顺便和小姐妹一起出游放松心情。
抛下所有, 令人心烦意乱的。
许沉吟坐下, 撕开面膜的包装, 唐璃又说:“我几乎没敷过面膜。”
许沉吟看着她吹弹可破的脸颊皮肤,啧啧道:“你这其实有点儿浪费了, 但是我都打开了。”
唐璃说:“那你就来吧。”
许沉吟的手细嫩修长, 透着面膜的凉一丝丝抚摸着她的脸颊, 一寸一寸将面膜纸抚平。
唐璃昂着脑袋,双手搭在膝盖处,面对着她,姿态安静,瞳孔里满是她的脸庞。
许沉吟给她敷好面膜,温温柔柔地拍拍她的脸。
“真好看。”
“没你好看。”
许沉吟笑笑:“就是感觉有心事。”
这次出行是唐璃提议的,当她说出要包掉所有行程费用时,许沉吟想起她起早贪黑兼职挣生活费的场景,于是拒绝。
唐璃看着许沉吟,许沉吟也看着她。
她神情专注,室内暖色灯光,室外阴雨连绵,一半一半映在她脸上,好像她的表情原来就是如此。
许沉吟笑笑,轻咳两声:“其实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和我说说,比如你的大橙子呀,以前还老和我请教,怎么现在越来越不爱说了?”
唐璃初初和程绍堂认识时,并不知晓该怎么和对方相处,请教过许沉吟很多问题,她都是温柔相待。
如今聊他越来越少,许沉吟也无半分气愤,她敏锐地察觉到唐璃不是和她生分,而是自觉减少了他的话题。
许沉吟说:“反正这次我们没带钲钲,有什么事情你慢慢说。”
唐璃蹙了蹙眉,手指又在双眉之间滑动,将因为她刚才动作带起的轻微褶皱抚平,眼神黯淡。
“说什么呢。”
是从他们一直瞒着程立秋搞起地下恋情说起,还是要说说离开帝都前最后一日被程家管家借光谈话呢?
程家管家姓陈,唐璃曾在程绍堂小区地下车库里与他见过一面,程绍堂父亲与伴侣的结婚纪念日,他来邀请程绍堂。
那会儿唐璃也纳闷,程绍堂与他父亲的关系,已经疏远到需要亲自派人来邀请了吗?
陈管家走后,像是从未来过。
唐璃想起那晚,她跟随程绍堂回到公寓后,便和他谈论起别人的事情,似乎将在地下车库与陈管家的会面抛诸脑后。
她未曾想过,陈管家会单独来找她。
不过现在想想,一个兢兢业业向儿子传达父亲命令的人,又怎么不能找到儿子女朋友向她传达父亲的意见?
说意见都算抬举,细细品味,就知道陈管家的话语有多委婉。
程绍堂买冰激凌用了十几分钟,那十几分钟是唐璃从小到大最五味杂陈的十几分钟。
因为时间的不确定性,所以陈管家言简意赅,没有客套与缓冲,那些话听来格外直白与冷酷。
周遭空气粘稠热辣,唐璃从手指末端凉到脚底。
陈管家说完,象征性地询问了句:“您还好吗?”
不知道是唐璃的哪一个表情和动作让对方感知到她的手足无措,在传达完程博通的意思后,陈管家恢复成自己真实模样,向她给予关怀。
她的平静让陈管家沉默了一秒。
陈管家道:“唐小姐,您休息休息,我还有工作,先行离开。”
唐璃在原地反应了很久,才慢吞吞地走出那片阴凉地方。程绍堂举着一个快要化掉的冰激凌问她:“去哪儿呢?我都找不到你了。”
可是你找不到我了?还是有人不想让你找到我。
唐璃抿了抿唇,到底是一句话没说——
许沉吟很震惊:“他家的管家找到你,让你们分手?!一个管家都能来随便安排你了?这算什么事儿??”
“不是。”唐璃趴在沙发上,眉眼低垂,“陈管家不是无缘无故来找我,应该是他爸爸吧……”
“他爸就能这么欺负人了?”许沉吟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
唐璃呆呆的望着窗外。
很奇怪,陈管家吐字清晰,话语标准,可她想了又想,总是想不起那日他说过的全部话语。
就好像有人用橡皮擦在她脑海里清理过一样。
但又斑驳不清。
唐璃轻声说:“陈管家说——世俗之见,家境悬殊的男女往往没有好下场。”
“他家到底多厉害?”
唐璃静了静:“我不知道。”
许沉吟纳闷:“你们就不聊聊家庭吗?”
唐璃忽然想到春节期间姑父重病,他从帝都千里迢迢赶来海市,帮她联系医生朋友安排手术——
在此之前,他还去过小城。
不是他们没聊过家庭,而是唐璃能了解到的他的家庭琐事,悉数来源于程立秋的吐槽。而小姑娘看似张狂不谙世事,但实际并不吹嘘,她只是诉说生活。
而他,会亲自打探。
两人的身份、能力本就有着悬殊的差距。
“怪不得你看起来不开心。”许沉吟说。
“有吗?”
“有的。”
几乎是在她落声的下一瞬,许沉吟便回答了她。
唐璃“嗯”了一声。
许沉吟将手搭在唐璃旁边的沙发上,望着她精致白皙的脸庞。
“璃璃,你怎么想?”
唐璃看了一眼许沉吟,又很快垂下眼眸,反问她:“想什么?”
“当然是想你和程绍堂,其实说实话,真要是顺其自然的谈下去,也不一定就会走到最后,越是这样子就越不甘心。”
唐璃抬眼,憋着嘴唇:“你也这样觉得。”
“当然了。”许沉吟一本正经道,“谁稀罕谁啊,我们璃璃才十九岁,正值花样年华,程绍堂大你几岁来着?”
“八岁。”
“你看——”许沉吟说,“他都二十七了。”
唐璃又说:“其实还好。”
许沉吟说:“你比他更好。”
唐璃从许沉吟眼眸里看到真诚。如果说她前十九年有什么事情觉得庆幸,那大概就是结识到许沉吟这个无敌大美女。
其实她是容易想多的人,只是脚底生了风,身后点了火,一旦早早懂了事,甘愿为五斗米折腰,便永远都停不下来。
她也可以把这些情绪咽下去,但现在选择吐出来。
七月天,阴绵雨,空气潮湿微凉,石板路被浸成深灰色。
道路尽头有家灯光阑珊的酒吧。
唐璃第一次来这儿,许沉吟显然不是。她回忆起初次遇见许沉吟那天,她一头秀发坐在新生报到处,浓眉秀眼几乎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长相张扬的许沉吟在五光十色的此处十分适宜。
倒是她,一副看似高冷,实则木讷的模样与此格格不入。
许沉吟挎着她手腕,问她要不要和别人拼座。
唐璃对许沉吟有种莫名的信任,如果是别人提议,她肯定就拒绝了。
许沉吟又道:“我就是看你心情不好带你来放松一下,你不喜欢和别人说话就不说,千万不要喝别人递给你的酒。”
“嗯。”唐璃说,“其实我懂。”
她这一句,姿态模样又俏皮得很,且带有一丝无奈模样。
许沉吟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你懂你懂。”
可许沉吟就是不放心唐璃,拼座是她提议的,可前来向唐璃搭讪的,她得先试探试探,试探一圈下来都觉得不好,很长时间过去了唐璃还在自己喝着柠檬水。
她说:“要不我们走吧?”
唐璃摇头。
许沉吟睁大眼睛:“怎么了?”
唐璃说:“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许沉吟被她这一句说得没招,只能看唐璃自己和别人聊天儿,秦钲发来消息问她干嘛呢,她说吃饭。
唐璃的手机放在沙发上,许沉吟看见后立刻帮她拿起。
她想唐璃真是心情跌落谷底。
手机刚拿在手里便震动起来,许沉吟一看,竟然是他。
唐璃没给程绍堂备注,只有一个符号,但许沉吟知道。她纠结很久,手机在手里震动很久,直至那人自动挂断。
不久后,程绍堂发来消息。
和秦钲一样,问她在干什么?
许沉吟知道唐璃的手机密码,然后,她抬眼看向唐璃。
唐璃不知怎么的,没注意到她的目光,恰巧和人聊了起来。
其实她和唐璃有一丝相似,她们家境普通,长相颇为亮眼,性格差异大,但骨子里都有一股不服输。
她凑过唐璃耳边,轻声道:“你想不想让他也来?”
唐璃吃了一惊:“谁?”
许沉吟划开她的手机,将屏幕正对着她的眼睛。
唐璃眼眸微微一动,想拿手机,却被许沉吟灵巧一躲。
“我帮你。”——
唐璃直到回酒店才看到许沉吟替她和程绍堂的聊天,看不到人,似乎也语气也没什么不同。
程绍堂:「在干嘛?」
唐璃:「你猜啊。」
程绍堂:「?」
许沉吟没有回复。
过了几分钟,那边才回:「在哪儿呢?」
许沉吟替她发去一个定位,问他你来么?
之后,无论程绍堂在发什么,唐璃这方都没回应了,因为许沉吟直接将她电话关机了。
她也没想着程绍堂能来找她。
许沉吟倒是笃定,如果没有大事,程绍堂会来找她。
唐璃这才想起,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程绍堂最近有一场发布会曾邀请过她,可惜她提前离开帝都了。
她在搜索栏里输入他的名字,本想在网上查看发布会视频,而后词条如同潮水般涌入整张屏幕。
她从第一条向下翻。
翻了整整一个小时。
最初的词条,只是显示他身为某家公司的总裁。
越到后面,就是越来越多唐璃也不曾知道的真假掺半的信息。
譬如说,他和某位同行翘楚不和,明争暗夺。譬如说,他和某艺术家独女正在谈婚论嫁,奉子成婚。譬如说,他的父亲是帝都某局高官,背景了得……
那整整一个小时,唐璃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打开搜索栏的目的。
第42章 玻璃
雨缠缠绵绵, 唐璃躺在床上,听着许沉吟同秦钲煲电话粥, 失眠了很久。
许沉吟毫不客气地同秦钲说:“你怎么这么粘人呢, 我和璃璃出来旅游,又不是跟别人,你不放心我, 你竟然不放心我?”
“你别来了,我们马上就要回去了。”
“去小城, 算了吧,我还有事儿呢, 就不去了……”
窗户开了一条小缝,窗幔随风扬动。
唐璃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心道真是腻腻歪歪的。
那几天乌市连下了几天的雨, 她们抽出一天时间去工厂参观, 从生产布料的车间到成品包装悉数查阅。
一向淡定高冷的许沉吟呼声连连, 为自己没见识过的事物惊讶。
唐璃一边参观一边同明助理女友联系。
明助理女友最近正在忙结婚, 和明助理。
本来这次旅行应该有她一个位置的,但她实在忙碌, 朋友圈里晒出的动态都是备婚日常。
唐璃之前向她表示祝贺。
她说:“你要不要来呀?”
明助理和其女友都不是帝都人, 结婚自然也不在帝都, 正值暑期, 明助理女友知晓唐璃放假, 又想着婚礼就是要热热闹闹才好, 才问她要不要来。
唐璃问道:“什么时候呢?”
她说了时间。
唐璃想了想,那是姑父要去海市复查的时候, 时间不合适。
唐璃继续给她进行转播, 她也会在看到消息后及时给予反馈。
唐璃没有想到, 她会在工厂大门看到程绍堂。
那天他说不久后他有一场发布会,邀请她去,她以车票难抢拒绝了他。
那会儿程绍堂大概就有些不悦了,毕竟他向唐璃保证,一定安全送她回家。
但他不会强迫她。
程绍堂手插着兜,歪着脑袋看她,表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许沉吟看见了他,拍拍唐璃小臂,一本正经道:“你看,我说他会来。”
唐璃眨眨眼说不知道,但忽然之间感觉天气似乎有一丝丝放晴。
一切都变得很微妙,且无法控制。
她用力按耐住那抹激动,不想被人看得太清,但无论如何她都欺骗不了他的眼睛。
许沉吟推她:“去呀。”
原地站定了会儿,不等她有所动作,程绍堂率先走来。
他一身休闲装扮,鸭舌帽下一双沉默凌厉的眼睛,走进便问:“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
脸色沉沉。
唐璃一愣,随即看了眼许沉吟。
许沉吟摩挲着她手腕处柔嫩肌肤,笑而不语。
唐璃转过头:“……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
程绍堂蹙眉:“这么巧?”
唐璃“嗯”了一声:“就是——这么巧。”
唐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回想起昨晚许沉吟冒充她和程绍堂对话,他应该是比她要更加疑惑的。
再看他现在一脸不爽地站在自己面前,顾及到许沉吟在此他并不好讲话的神色。
唐璃又莫名有种自己有点儿过分了的感觉。
程绍堂盯着她:“昨晚去哪儿了?”
唐璃抿抿唇,诚实道:“那边有家酒吧,还不错。”
程绍堂笑了一声:“哪方面不错?”
语气有点儿不对,但唐璃还是硬着头皮道:“以前没去过,偶尔去一次,感觉……感觉还可以。”
“那敢情好。”程绍堂唇角吊吊着,“我有朋友在帝都开酒吧,让我去热场子,我之前没去 ——”
唐璃立刻懵住,他该不会下一句要说带她去?
程绍堂看见她脸上微妙的表情,下一秒变要笑不笑道:“你要是真这么喜欢,下次带你去。”
唐璃看了一眼许沉吟,那眼神带有些许哀怨。
“你看别人干什么?”程绍堂目光一瞬不眨地看着她,低声道,“难不成是别人强迫你去的?”
唐璃说:“你别这样,我朋友还在这儿呢。”
程绍堂:“成。”——
唐璃把程绍堂带去酒店。
进去房间,程绍堂环视酒店,很一般的环境,价格了了,但对于唐璃这次旅行来说,应当是很不错的住宿。
到底是由唐璃来付钱,莫名多了些底气。
“程绍堂你怎么能在我朋友面前——”
程绍堂的眼眸赫然对上她的,那距离快速拉近,直至呼息交缠。
背后抵着墙,唇角生痛。
“昨晚玩儿到几点?”
“没——”
“学会骗人了?”他一笑,又坏又痞。
唐璃安静着,不敢再反驳,只是唇瓣濡湿而红。
怒意将他的气质变成骇人的压迫,程绍堂依旧吊儿郎当地说:“你不就是想让我来找你么?”
我没有。
唐璃在心里反驳。
但她不说,只是盯着他看。
他说:“我来了,你得逞了。”
什么又叫做得逞了呢?
大概唐璃想都不敢想,程绍堂这一路来得有多风尘仆仆。
程绍堂直立起身子,她面前的那股压迫感消失殆尽。他没预料得用指尖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转身躺到床上。
四仰八叉的动作,很豪放不羁,看起来有点儿疲惫。
唐璃缓慢踱步至大床侧边,背倚靠着墙面:“你什么时候来的?”
程绍堂闭着眼:“你不该问我这个?”
“那问什么?”唐璃低声说。
程绍堂睁开眼,冲着人笑,没了方才那股劲儿,整个人又特别温和:“你该问我什么时候走。”
“哦。”唐璃说,“那你什么时候走?”
“三小时后。”
唐璃“哦”了一声,很快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他,一脸茫然。
“我发现我错了。”他说。
唐璃蹙眉:“怎么了?”
她忽然特别害怕他说什么,来找她是错误的,或者遇见她是错误的。
“女生都一样。”程绍堂直勾勾盯着她,下一秒又眯起眼睛,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你比立秋好不到哪里去。”
唐璃:“……”
“都一样会折腾人。”
这是程绍堂睡去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三个小时的独处时间,他睡了两个半小时。
醒来的时候,唐璃正在沙发上窝着,一连数日阴雨连绵,此刻雨过天晴。
空气中萦绕着阳光的味道。
程绍堂用剩下的半小时去洗手间冲了个澡,唐璃敲门的时候他正在对着镜子吹头发。
她也是听到吹风机的声音才敢敲响这扇门。
程绍堂的声音带着惺忪,亦轻松。
“进。”
唐璃推开门,温热雾气扑了她一脸:“你几点走?”
“怎么了?”他唇角一吊,“舍不得?”
唐璃:“……”
黑色湿发垂在额前,唐璃看不见他的眼睛,只听见他说:“有的是时间见呢。”
……
唐璃再见许沉吟,是在送走程绍堂之后。
许沉吟好奇地问她发生了什么,她说他走了。
“什么?”许沉吟诧异,“走了?去哪里了?”
“帝都。”
许沉吟安静了半晌,理解了她话的意思。
“他该不会就是来看你一眼吧。”
唐璃看向她,眸里满是失落:“是么?”
可她并不想只是看他一眼。
唐璃有很多想问他的——开发布会是什么感觉,为什么网上搜不到他的视频?他和他家里关系怎么样,是不是真像程立秋说的那样岌岌可危?明助理结婚邀请他了吗,他会不会去?还有便是……他都二十七岁了,真的没有一丝结婚的想法吗?如果有的话,是和谁呢?
是她吗?
唐璃意识不到自己的想法危险,可许沉吟旁观者清。
“你太年轻了,这不是你该想的。”她说。
唐璃很乖,顺应她道:“好了,我不多想了。”
那几天,秦钲到底是没有来,他被父母带去回乡下探亲,发来的照片都是青青河边,悠悠蓝天,同时吐槽,美则美矣,实属无聊。
乌市这里,唐璃和许沉吟计划着最后的行程。
最后一天早晨,许沉吟有点儿不舒服,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声色无力:“我身上一点劲儿都没有。”
唐璃问她:“那你还去不去了?不想去我也不去了。”
许沉吟沉默不语,依旧躺在床上,像是睡了。
唐璃试探性叫她名字。
她深吸一口气,低低道:“去。”
那天天气很好,好到热浪滚滚。许沉吟扶着唐璃走在路上,忽然开口道:“璃璃,我好像是要中暑了。”
唐璃让她稍作休息,她去买冰水拿来降温,脚步刚迈出去,意外就发生了。
一切都发生得那样突然,突然到短时间内唐璃根本没反应过来。她无比懊恼带身体不舒服的许沉吟出来,后悔就该在看到她苍白脸色的那一刻就果断去往医院。
唐璃跪趴在许沉吟面前,用手掌手臂支撑着她的脑袋,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拨打求救电话。
汗水浸透了她的长发,可垂头再看,许沉吟一动不动,像极了睡着了的冰美人。
那二十分钟与她而言,简直漫长到无以复加。
医院里,许沉吟躺在病床上被医护人员簇拥着推进抢救室。
唐璃眼角带泪,哭着听医生讲着最严重的后果,手指发颤。
她用许沉吟的手机拨通她父亲的电话,整理好情绪说明情况,挂断电话后,整个人如同抽筋剥皮般无力。
人之所以会成长,是因为经历过太多挫折。可有些意外避之不及,除了带来痛苦,并不能教会人成长。
许沉吟在乌市医院住了两天,被父亲带回中原。
临走前医生交待许父,回去之后去大医院给女儿做个全身检查,有些东西他们暂且不能确定。
唐璃看见许父,就好像看到了姑父,一样淳朴的脸色,一样舒展不开的眉宇。
许父将唐璃为许沉吟垫付的医药费全数奉还,满面愁容地表示感谢。
唐璃说不用,这都是她应该的。
她是话那样少的人,在于许父相处的两天里,她喋喋不休。临走前又热切地表达自己对许沉吟的关心,如果需要,她可以马上赶去中原省。
许父只能一个劲儿地道谢。
分道扬镳之后,唐璃给许沉吟发去很多消息,可那一个月,许沉吟再也没回复过她。
作者有话说:
虽然没有预兆,但请大家做好准备。
第43章 玻璃
暑期的最后半个月, 唐璃在唐诗英的烧烤店帮忙。
夕阳染遍柏油道路,斜晖逐渐推移, 午夜生活开始的前端, 客人还没有那么多。
秦钲很少会来店里找她,实际上,他们密切交流在手机屏幕, 很少相约,彼此家人知晓对方的身份, 偶尔遇见还能寒暄几句。
唐璃给秦钲上了盘花生和毛豆,对方低垂着头说了声谢谢, 又说:“给我拿瓶啤酒。”
唐璃一动未动。
“去啊。”秦钲抬起失落的头颅,一脸沮丧, “你们店里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不是。”
秦钲瞪大眼。
“你不是客人。”唐璃说, “这顿我请了, 你不要喝酒。”
秦钲白她一眼, 随即踹了一脚板凳, 独自起身走向店里,自己从柜台上拿来一提啤酒。
玻璃瓶儿那种。
这会儿店里生意不忙, 唐璃给另一桌客人下好单后又来找秦钲。
短短几分钟, 他已经喝完一瓶酒。
“你这样不行。”唐璃有点儿着急。
“分手。她要分手——学妹联系我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现在牵出来溜?”秦钲面无表情地说, “你知道么璃璃, 她给我感觉就是分手不需要理由, 她想分就分,这段感情与我无关。”
“你别这样说。”唐璃说, “沉吟姐不是那样的人。”
“嗯。”秦钲笑了下, 很快恢复成没有表情的模样, 看上去甚至有点儿阴沉,“我差点儿忘了,你俩好的像是穿一条裤子。”
唐璃没有反驳。
秦钲用瓶起子起开另一瓶啤酒,拿起瓶身正要朝嘴里灌,她抬手阻止他:“你别喝了。”
“你别管我。”
啤酒溅湿衣服,白沫顺着唇角滑落,秦钲抬手抹了把。
“唐璃。”他看着她,“我俩分手,你站谁。”
唐璃瘦弱的肩膀几乎都要塌下去:“钲钲……”
“站她是吧?”秦钲拿着酒瓶站起来,看她的眼神有些狠,“你别忘了你是谁发小!”
唐璃站在夜色中,看着秦钲落寞而清瘦的背影,愈来愈远。
头脑是乱的,夜风是暖的。唐璃闭上眼睛猛得叹息,还是会有一种无计可施的感受。
许沉吟生病了,她依旧没有联系唐璃。
唐璃之所以知道,是许父告诉她的。
那天接到许父的电话,唐璃很诧异。通话内容很沉重,沉重到她几乎说不出话,具体病症唐璃窥探不出,只是从许父强装镇定的语气中揣测其中一二。
唐璃怀疑这通电话是许沉吟让许父打的,她或许是怕自己担心,又像是交代什么。
许父要她不要将许沉吟生病的事情告知任何人,学校那边,开学过后,许家人会去办理休学。
其中信息量过于庞大,回忆起那日乌市街头的慌乱惊恐,唐璃的脸色始终萦绕着着淡淡的忧虑。
李默川问她:“姐,你是失恋了吗?”
唐璃怔了几秒,说不是,“是我朋友失恋了。”
李默川“啊”了一声:“请问你朋友失恋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小朋友很认真地看着她,让她无法撒谎。
“我只是觉得——”
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觉得什么?”李默川询问道。
“没什么。”唐璃摇头,清理掉荒唐想法,“没什么。”
手机震动了一声,是秦钲发来的火车票截图以及一句告知:我要提前回去,你回不回。
唐璃摁掉手机,跟唐诗英说学校有事,想提前回帝都。
“什么事啊?”唐诗英问,“很着急吗?”
“有点儿着急。”
唐诗英沉默了会儿,若有所思道:“璃璃,我每天忙饭馆,也不知道你每天忙什么,你多给我说说,我虽然不太清楚,可也是想知道的,你上学期去拍了电影,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还是秦钲上次来说了一嘴,我才知道。”
唐璃说:“我说了。”
唐诗英:“什么时候?”
“我不是告诉你我去兼职了吗?”唐璃一本正经道,“报酬我都给姑父付医药费了。”
说到这里,姑父上次复查结果还可以,只是不能掉以轻心,半年以后再次复查。
唐诗英“哦”了一声,“你只说是兼职,又没说什么工作。”
唐璃知晓姑姑的意思,“下次会告诉您的。”
唐诗英又问:“在帝都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唐璃:“见的人挺多的。”
“我是说奇怪的人。”唐诗英不好形容,表情里带有试探。
“没有。”
“那你之前的男朋友呢——”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客人的呼声:“老板!”
唐诗英视线一转,忙换了表情,一脸喜色:“在呢!”——
火车穿越黑夜黎明,快下车的时候,唐璃问秦钲有没有联系许沉吟,秦钲说联系不到。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唐璃没有继续追问。
过了一会儿,秦钲冷脸询问她有没有联系程绍堂。
唐璃也说没有。
沉默了片刻。
秦钲嘲道:“怎么,你也快分了?”
知道他的阴阳怪气,唐璃并不生气,只是忆起这一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淡淡道:“或许吧。”
相识这么多年,秦钲是了解唐璃的。
“能猜到。”他说,“他和我们看起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分手我一点儿都不意外。”
“钲钲。”唐璃说,“我开玩笑的。”
秦钲笑了笑,又看了眼唐璃。她坐在火车硬卧最下层靠近窗户的位置,手机在手里握着,视线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远方。她很平静,是那种一眼望到底,装不出来的平静。
秦钲被这种平静刺痛了双眼。
“你真正懂他吗?”
唐璃眸色微动。
“你清楚他的家庭吗?了解他的工作吗?”
唐璃不说话。
“你来帝都为什么不告诉他?是不敢吗?”秦钲笃定地说,“我认识你十几年了,知道你文静内敛,也知道你敏感自卑。”
唐璃转过头,看着他。
车厢里的冷气吹得人从心底骤寒。
秦钲冷哼一声:“玩一玩得了,你还真相信他会和你谈到结婚?”
“一定要结婚么?”
唐璃看着他不动,飞速而过的风景闪过她眼眸。
唐璃:“如果我不想呢。”
秦钲也看着她,疲惫的脸上有一丝异样的情绪。
“哦。”他说,“不结婚也成,凭人家的身份,也不会亏待你。”
唐璃目不转睛,忽然拿起桌面上的苹果用力砸向秦钲,这一下始料未及,砸到他胳膊上,说疼也不算疼,但她用了力。
秦钲脸色突变,大声质问:“许沉吟有没有联系过你,你别骗我!”
“没有。”唐璃喘着粗息,满眼怒意。
“成。”秦钲侧着头看她,完全不顾周遭人的目光聚集,仍不降低音量,“都她妈骗我!都她妈不得好死!”
他说完这句就起身走了,狭仄的车厢走廊留下他跌撞的脚步,与之交锋的旅客除了避让别无他法。
唐璃看着他的背影,眼眶慢慢蓄满泪水。
在旁人眼里,他们俨然是一对正在吵架的情侣。只有唐璃知道,他们不是。也只有她知道,秦钲要走,也走不出这辆火车。
那一天直到最后唐璃都没动,车停靠到站,秦钲在门口等她,两人硬是不说一句话,一前一后走着。
人头攒动,空气里满是嚣尘。她拉着行李箱费力走过阶梯,就在最后一阶崴到了脚。
痛得牙齿发颤,她也不曾喊叫出一声。
可终是在最后一刻,转身告诉秦钲。
是她不想结婚,不是程绍堂不想。
这种嘴硬,此生一次。
匆忙坐上出租车,报的是学校地址。出租车司机嘴里嚼着口香糖,拉闸旁放着泡满胖大海的热水杯,一如既往热情询问道:“r大这么早就开学了?”
无人回应。
司机师傅打了转向灯,瞟了一眼后车镜。
唐璃整个人可以用落魄潦倒来形容。
纵使帝都站摩肩接踵,络绎不绝,但凡有个人从里面出来都像是烟尘里滚一遭,可也鲜少有人把自己滚哭了。
“吆,姑娘,这是怎么地了?受人欺负了?”
“没有。”唐璃的鼻音完全出卖了她。
“没事儿啊姑娘。”司机师傅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她,“谁还能没有点儿糟心事儿,你学校有好同学没?”
“没有。”唐璃拿纸擦了擦眼泪,“学校还没开学。”
“那你这么早回来?”司机师傅说,“你这情况啊,得找你好同学,好朋友絮叨絮叨,不行跟大爷聊聊,你上我的车,咱这也是缘分,你说出来啊,说出来就好了!”
唐璃努力想认可司机师傅的话,可她开不了口。
人和人是不一样,她就是最不愿向别人敞开心扉的那种。
这一路,唐璃换了三个终点。
看见学校门口的萧条,她忽然改口,报了程绍堂的住址。
中途她给程绍堂打了个电话,没说自己在帝都,只问他现在在干嘛。
程绍堂说:“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发小你还记得么?”
唐璃:“温尔雅?”
“她今天结婚。”
“和谁?”
“她上司。”
“哦。”很奇怪,她该该有很多话要说的,可话卡在喉咙里,竟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电话那边,有人和他说话。唐璃听见他低低笑了声,痞里痞气同人讲了句“去你的”,而后对她说:“你什么时候开学?”
不知是不是错觉,唐璃听来他这句的语气明显是放低了的。
听着暧昧。
但她今天实在过于难过,选择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你在哪儿呢。”
程绍堂想了想,道:“柏纳庄园。”
“好。”她说,“就这样吧。”
唐璃挂断了电话,同司机师傅报上第三次目的地。
司机师傅一听:“姑娘,这地儿可不近呐。”
唐璃红着眼眶,“有多远?”
“得快俩小时。”
帝都地大地远,两个小时早已横跨小城。
唐璃犹豫了几秒。
司机趁红绿灯间隙抬眼看着后视镜:“去不去啊姑娘?”
“去。”
这一路唐璃有许多可以反悔的时刻,每一次等到红灯的间隙,每一次转弯过路口,每一次犹豫过后选择缄默不语。
她下了出租车,拖着行李箱狼狈不堪,与柏纳庄园华丽的建筑形成及其鲜明的对比。
一望无际的道路,空无一人,行驶而过的只有车辆,各式各样昂贵的车辆,甚至有的连车牌都是唐璃没见过的颜色。
那辆车停靠在她身侧的时候,唐璃顿下脚步。
车窗缓慢划下,唐璃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比她以往见她时更为华丽美艳,不可方物。
周弥生抬眸:“认识?”
美丽又落魄。温尔雅收回凝视着唐璃的目光,霎时间收回的动作与表情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难以接触。
“不认识。”她说。
车窗划起,车子渐行渐远。
唐璃侧过头,视线始终追随着那辆车。
光线黯淡,车身华丽。
她忽然想起秦钲说的那句话,到底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第44章 玻璃
唐璃后悔了, 她不该来这里找程绍堂。
唐璃对这场婚礼的主人公一无所知,唯一能接触到的信息全部来源于程绍堂, 她的结婚对象是她的上司, 他们曾经有过禁忌的办公室职场男女关系。
唐璃甚至不知道温尔雅的结婚对象叫什么名字。
她猜测到那透过车窗一闪而过的男人,兴许是他。他自始至终没换过动作,只是坐在那里, 周身笼罩着睥睨天下的大男子气质,说不上般配不般配, 因为温尔雅和他是一样。
至少刚刚,在唐璃看来。
她拍摄加兼职的工资, 还有开网店的收益,半年下来几万块的存款, 抵不上温尔雅发丝间藏匿的一颗珍珠。
程绍堂和唐璃谈论起她们时, 应该从来没有过她当下的这种心情吧。
可人家压根儿就不认识她。
唐璃很快接到了程绍堂的电话,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你说你什么时候开学?”
唐璃低低地“嗯”了一声, 似乎是想了想, 道:“还有一周。”
“要不要提前回来?”
“嗯?”
他的嗓音低沉,试探, 带有蛊惑。
唐璃一手拿着手机, 另只手扶着行李箱, 站在大理石块铺成的路面上, 阳光照耀着她的脸, 嘴唇因长途跋涉而干燥。
“不想我么?”
唐璃笑了声:“还是不了。”
程绍堂沉默了下:“不想我?”
“不是。”唐璃说, “不回来了。”——
冯天若收了手机,瞥了眼正挂断电话的男人。男人一身正装, 清冷高贵的气质不掩。
“你那小女友?”
程绍堂:“怎么, 你是闲得难受?”
冯天若笑笑, 手指转动手机:“聊聊嘛。”
“有什么好聊的。”
新郎新娘走了,他们寻了间休息室闲坐。这一天从凌晨开始,两人就没闲着。
冯天若见他性质缺缺的表情,忽然想到什么:“欸——立秋今年多大来着?”
“快十七了。”
“她今儿也来了吧?”冯天若眯了眯眼,想起来了,“就坐在最前头那桌,你爸小老婆旁边那个小姑娘是吧?”
程绍堂:“嗯。”
李淑晴的身份,他们这个圈里并不避讳,私下说说而已,总不会真冲着人面上说,何况程博通和这个女人看起来,可谓相当恩爱。
“看起来和唐璃差不多。”
程绍堂抬眼:“哪里差不多?”
差太多了。
冯天若一听,知道这人来了兴趣。
“年龄差不多。”他说,“其余的嘛,我也不了解,”
“差两岁。”
“差两岁你也下得去手啊。”冯天若怪叫一声,“你也不怕人小姑娘长大了恨你。”
程绍堂抬手抚额:“边儿待着去。”
冯天若嘿嘿笑:“你看尔雅也结婚了,你就没想法?曹心月我可是见了,该说不说人是漂亮,和你气场差不多,约莫着也是个烈性子,不好对付,就数你那小女友,话少安静,看着又乖。”
程绍堂眉眼一顿,缓慢开口:“你什么意思?”
“说你俩般配呢。”冯天若看不惯他这臭脸,“周弥生这人心思缜密,心狠手辣,尔雅单纯,家教又好,俩人倒是互补,可真要有点儿什么,总觉得尔雅得是吃亏的那一方。”
“不过说起来——”冯天若笑笑,“男人和女人嘛,吃亏的多是女人。”
程绍堂往沙发靠背一靠,想听他还能讲出什么花来。
冯天若见他不吭声,还以为他有什么其他想法。
两人四目相对半晌。
冯天若:“你说话呐。”
“你说的对。”程绍堂回复程天若,心里想的却是方才那通电话。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电话那头的小姑娘似乎心情不佳。
隔着听筒,听得并不清切。
“我倒有个问题想问你。”冯天若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程绍堂挑眉:“说。”
冯天若的语气很是八卦:“你家里人知道不?”
“不知道。”
冯天若笃定道:“我就知道。”
程绍堂说,“我说我不知道。”
他的事情,何须让那群人知晓。
“啊?怪不得。”冯天若话不中听,却很现实,“我说呢,你家里人要是知道唐璃的存在,会不会想方设法让你们分手?”
程绍堂鼻腔里发出一声气音,很轻却也很冷。
冯天若听得心里一惊,以为他要放什么狠话。
但程绍堂这人他还是知道的,冷静、成熟,只是家庭不和睦。不过这也不怪他,任谁摊上那种家庭也没法心甘情愿父慈子孝。
“分不分手也该是唐璃说了算。”
程绍堂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上,眉眼舒展长腿伸直,他看起来很放松,说出的话也轻松,听起来像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但冯天若还是略略吃惊。
配合着今天的场景,冯天若笑着问道:“真想结婚?”
程绍堂索性闭上了眼,这个问题和刚才那个问题没什么两样。
他的回答也是一样的。
“不是吧程绍堂。”冯天若啧啧道,“人家才十九岁!”
“你也知道她十九岁。”程绍堂白了人一眼,淡淡道,“所以别说那么坑人的话。”
冯天若一拍大腿:“怎么就坑人了呢?!跟你还坑人,你让别人怎么活?!”
这个问题程绍堂不是没想过,但想的再多总该回归现实。打一个十九岁女孩子的主意不够男人。
她年轻又努力,未来可期。
程立秋来的时候,俩人一人靠一边,空气趋于冷静,却因为她的到来,再次打破。
小姑娘穿着一身粉色连衣裙,脚底踏着三公分高跟,乍一看还真像大家闺秀。她无论到哪儿都像是一只活泼跳脱的小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大哥,你什么时候走?”
程绍堂看了眼腕表,约莫着时候也差不多了,警惕性地看着她,问她什么事儿?
程立秋笑嘻嘻道:“一起嘛,我跟你一起。”
程绍堂还没回话,冯天若忽然起身笑道:“要不跟我走吧?哥带你去玩。”
程立秋惊喜:“真的呀天若哥!”
冯天若虽然看着程立秋长大,不过那会儿程绍堂还真有点儿不相信他的意思,随即起身,冲着人招招手,示意他们该干嘛干嘛去。
三人从停车场分道扬镳,这次程绍堂没法推脱。
程立秋动作麻利,迅速上车系好安全带,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哥,你下午忙不忙?”
程绍堂:“什么事儿?”
“你如果很忙的话就去忙吧!”程立秋说,“把我放到你那个小房子里就行,我不嫌弃!”
程绍堂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蹙着眉头看了她一眼:“什么叫做你不嫌弃?”
见他没有撵自己走的意思,程立秋语调更加上扬:“你那么多房子,比那好的多了去了,为什么不住?”
“为什么?”他问。
“因为温馨。”程立秋挑挑眉,“我说得对不对?”
程绍堂笑了笑,冷哧:“什么玩意儿。”
他这会儿心情不错,无论如何,结婚是喜事,纵使结婚的人是周弥生,也不至于耷拉个脸。
程绍堂启动车子,问了几句程立秋有的没的。
适当关心一下。
程立秋回得很是敷衍。她坐在副驾驶,拿出手机打游戏,刚开始还回得有模有样,后来手指越来越灵活,反应越来越灵敏,话越来越少。
程绍堂挺不喜欢她这样儿。
可惜自小养成的习惯,谁也改不掉。于是沉默着,沉默着,直至车子将要抵达目的地。
屏幕上出现令人心满意足的画面,程立秋收起手机,向着车窗外望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了。
“快到了?”
程绍堂:“嗯。”
男人面无表情,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无论是脸庞还是身型都是优于常人的存在。不仅如此,程立秋还认为,她哥气质清冷,周身散发着性冷淡因子。
程立秋转过头,正对前方。
“哥,你最近交女朋友了。”她说。
“嗯。”程绍堂面不改色。
“哦。”程立秋默默点了点头。
印象中,程绍堂从不近女色,所以家里那两位才有机会向外人展销自己优异且单身的长子。
“找时间让我见见吧。”程立秋认真地说,“我总得先给你把把关不是?”
“哦。”程绍堂难得被她逗笑,当然,也许是因为聊到别人。
“那倒不必。”他说。
程立秋:“?”
车子很快开到地下停车场,程绍堂的独身公寓地段算不得高档,程立秋曾纳闷过他为何放着大房子不住跑来这里,来过几次后,又被他的公寓吸引。
公寓装修很是讲究,看得出来用了心,独身一人不会感到空旷寂寥,她现在希望以后他从这里搬走的时候,能把这套小公寓留给她。
毕竟她的亲生母亲,目前除了生活费什么都没留给她。
舅舅倒是有意送她套房子,奈何有人是不愿的。
“哥。”程立秋说,“你以后把这套房子留给我吧,反正你也不缺房。”
程绍堂停了下来。
程立秋自顾自地说:“你姑姑都嫁到法国去了,她把房子车子都卖了,都变成嫁妆带走了,什么都不留给我。”
程绍堂扯了一下她胳膊,好让她距离驶过的车辆更远些。
“别胡说八道。”
“我认真的。”
对话聊到这里就沉寂了,程立秋偷偷瞄了一眼程绍堂,很期待他会因为自己此刻莫名的伤感而对她多说几句,比如说她妈改嫁归改嫁,财产给她偷偷留着。
但是没有,他什么都没说。
其实程立秋这个人,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年轻单纯,她同理心弱,同情心更是微乎其微。
她跟在人后面,假装无事发生,却发现程绍堂开门的动作变得缓慢,目光忽地一顿。
程立秋也跟着定了几秒,下意识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门只开了条缝隙,缝隙处透着地板反射过的光,其中有部分光被东西遮挡了。
她眯了眯眼睛,看到那似乎是行李箱,有一丝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只是刹那间,程绍堂便把门关上了。
程立秋一怔,木楞道:“大哥,你家里有人。”
程绍堂轻咳一声:“我送你回大院。”
“哥你忍心吗?”程立秋哀怨地看他,忽然间眼神变亮,“是不是你女朋友来找你了?”
他不说话,拿出车钥匙再次走向电梯口。
事实上程绍堂也并没有亲自送程立秋回去,他在进入电梯的下一秒改变想法,按下一层,亲自为她打车,目送她离开。
唐璃在家里等他,他走得很着急。
电梯数字跳动。
兜里手机震动,全是程立秋发来埋冤他的。
推开房门,阳光铺满地板。
唐璃蹲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双手抱膝,转过眸看他。
“程立秋走了吗?”她问。
出乎意料的淡定,令周遭一切都变得安静。
“走了。”程绍堂放下手里东西,走到人身边,没什么架子地坐下,姿态平稳,语气亲昵:“不是下周才开学么?想我了?”
唐璃看见他昂贵的裤面因为动作而产生的褶皱。
她别过脸,淡淡道:“是啊,想你了。”
程绍堂把人揉进怀里,下巴覆在她头顶,也不在乎她这一路风尘仆仆有多狼狈。
唐璃推开他,低声道:“别碰我,我身上脏。”
“那去洗洗?”程绍堂没有半分嫌弃她的意思,转而去抓她的手指搁在手心里揉捏。
唐璃从他手中慢慢抽出自己的手,垂眸看着地板,瘦弱的胸腔里涌来一股酸涩。但她没有停顿,慢慢吞吞地说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措辞。
她说:“要不然,我们分手吧。”
她甚至不敢抬头。
程绍堂喉间溢出疑惑的问音,抬手去摸她的脸。
她轻轻躲开,阳光从后面照过来,脸颊处的细小绒毛清晰无比。
“我觉得吧——”她语调温柔,让人分不清真实还是虚伪,“要是我们分手的话,就不用再躲着别人了。”
她转过眸,眸里平静无澜:“你说是不是呢”
作者有话说:
程狗:“其实我很冤枉……不是么?”
第45章 玻璃
“是不是心情不好?”程绍堂温柔地替她掖好碎发。
唐璃撇了撇脸, 神色变得冷漠:“我没有开玩笑。”
她怎么敢开这种玩笑。
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说出口的玩笑。
她的反应让程绍堂始料未及。
他没有感情经历,虽然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 可这就是事实。面对唐璃, 他承认自己耍了点儿小心思,好让自己看起来在各方面的差距与她都不那么明显。
不过这种差距,时间久了亦会高低立现。他之前想的是, 到那时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差距也会变得无比自然。
程绍堂沉默了半晌, 也没明白唐璃此时此刻究竟是什么意思。
尽管冯天若和他聊过许多有关唐璃的事情,旁敲侧击地想要告诉他些事实。都被他当作耳旁风了去。
他现在也能。
“我饿了。”他说。
酒庄的餐食虽好, 他没吃多少,就当是他实事求是, 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
程绍堂来不及说下一句, 唐璃便紧接着道:“你想吃什么, 我做给你。”
他们同居过很多次, 时间总是不相交。有时他早出, 她还没起床,有时晚归, 她又没回来。很少一起吃饭。
他提供给唐璃北漂生活的一个落脚点, 他不知道。
“什么都可以。”他说。
唐璃在光芒中看着他。
程绍堂蹙眉:“璃璃, 你是不是——”
“那我就随便做了。”她打断他的话, 对他茫然目光不管不顾。
唐璃很会做饭, 以前在小城, 姑姑姑父忙于生计,家里只有她和李默川两个人, 李默川嘴巴又挑剔得紧, 常常对唐璃做的饭挑三拣四, 唐璃也不生气。
她这人有个优点,别人挑剔她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反思。
可不知怎么的,今日秦钲的做法如此挑剔,她却恼羞成怒了。
唐璃打开冰箱,竟然从冷冻找到肉沫,她用冷水化开,给程绍堂做了一碗炸酱面。
炸酱面端来的时候,程绍堂有些诧异。
他看着她:“就一碗?”
唐璃:“就一碗。”
“你不饿?”
“我吃过了。”唐璃说,“你吃吧。”
程绍堂没回应,看着面前的面,过了一会儿,又看向她。
“过来陪我。”
唐璃说:“不了。”
空气里满是炸酱的香气,唐璃想起以往任何一次李默川的夸赞,感觉甚好。差距再大,体感总归相同。
“你不是说不来了么?”程绍堂拿起筷子,搅拌着面。袖子挽至肘部,长指筋骨脉络向上,清晰可见。
平平无奇的动作,在唐璃眼里,他做起来就是比别人赏心悦目。
他永远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良好的家世背景赋予他藐视一切的权利。他给人这样一种感觉。
“我得走了。”她说。
唐璃拖着行李箱走在楼下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如果他能下楼来追我——
这样侥幸的心理难免令人感到心酸,好似心潮被他牵引,让她忘记自己才是这出闹剧的始作俑者。
他应该很茫然吧。
但他永远都是如此。
什么都不害怕失去——
再次见到秦钲,是开学几天以后。
女生宿舍楼下,夜风习习,路灯把人影拉的老长,茂密树枝下光线清浅。
“对不起。”
唐璃没有回答。
“她到现在都没来学校,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秦钲痛苦道,“她是为了躲我吗?还是有更好的机会和安排?我真的想不通……”
唐璃淡淡道:“我不知道,你以后别来问我了。”
秦钲吃了瘪,有种不愿相信的震惊。
“璃璃?”
唐璃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思考。
空气淡淡的,她整个人也淡。思考无果,她的决定和前几分钟相同。
看似温柔的人,现实往往更加决断。
秦钲低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唐璃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
可她就是,释怀不了。
回到宿舍,宋紫玉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看见她便询问:“唐璃,你要转专业?”
唐璃给予她肯定回答。
“这么速度啊。”宋紫玉说,“我今天听班长说这事儿还不相信,原来是真的,你怎么也没告诉我啊?”
唐璃说:“之前不确定。”
不确定的事,最好不要广而告之。
宋紫玉哀叹一声:“这下可好了,系里女生越来越少了。”
唐璃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整理店铺信息。宿舍里很安静,除了她和宋紫玉,没有别人。
程立秋和司梦依旧不对付,这学期回来,司梦喜欢上听音乐,宿舍里经常充斥着各式各样音乐,时而悠扬,时而嘈杂。
程立秋为此没少和司梦拌嘴。
后来第二天,两人都询问过唐璃转专业一事。
司梦摆弄着播放器,无所事事道:“唐璃,你这一转专业,就得调宿舍了吧?”
唐璃一怔:“不知道。”
“那不是申请才能调的么?”程立秋说,“是自动转的?”
宿舍为此展开一番争论,最终争论无果。
唐璃躺在床上,拿起手机给许沉吟发消息。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有去无回。唐璃时常在发呆时想起那日乌市的街道,心中生出隐隐的黯淡,又祈祷一切都要向好的方向发展。
她订了国庆前往中原的车票。
这件事情,她谁都没告诉。
而后,程绍堂来了消息,问她去不去程立秋的生日宴会。
唐璃收起手机,盯着天花板发呆。
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啊。
她木楞着,回忆起这一年以来发生的事情,感知到自己与过往的天壤之别。扒着床帏低声叫程立秋的名字:“你今年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程立秋“啊”了一声,眼神瞬间变亮:“哎呀,就是呢,都快到我的生日了呢!”接着对宿舍所有人说,“都听着啊,下周末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礼物嘛就免了。”
宋紫玉说:“那怎么好意思啊?”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
宿舍里飘荡着的歌声,音量调的很低,不仔细听几乎无法察觉。
宋紫玉:“你生日宴会那么高大上。”
“又不是我付钱。”程立秋吆喝着,“都来都来啊。”
又说:“不来就没机会了!我明年去美国留学!”
“……”
唐璃停下动作,看着神采奕奕的小姑娘。
程立秋去美国留学,唐璃一点儿都不震惊。在她的印象中,小姑娘英语很好,信手拈来的好。
她想,世界是偏爱这个小姑娘的。
今后也许再难重逢,她会祝福她平安顺遂。
程立秋生日宴会前夕,唐璃询问她,可不可以带朋友去。
程立秋一脸八卦相:“先说清楚,是朋友还是家属?”
唐璃说:“是朋友。”
是顾彰。
顾彰本科毕业,顺利升入本校研究生,许是为了之前唐璃被网暴的事情有所内疚,私下联系过她许多次。
唐璃没有时间。
而网暴事件,早已完美收官。
受到法.律压迫,被起诉者不得不公开向受害者真诚道歉,唐璃并没有大发慈悲免去他们的金额赔偿,而是转手将赔款捐赠于公益活动,收获一片好评。
舍友们讨论此事,多的是对唐璃杀伐果断做法的夸赞。
可唐璃知道,这夸赞是属于别人的,不是她的。
而那个人,也曾联系过她。
被偏爱者总是有恃无恐,唐璃思索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变得高傲冷漠,是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失无可失。
还是因为,那位陈氏管家莫名其妙向她账户中转入一笔巨款。
唐璃斟酌再三,前往银行将那笔巨款原路返回。
经过网暴事件,她知晓法律的强大,也不会傻到认为自己可以与程绍堂背后的程家抗衡,他们若想坑害她,是很简单的事情,可她想翻身,却无比难。
程立秋生日那天,唐璃约了顾彰一起。顾彰家境富裕,父母都是艺术界响当当的人物,艺术家生性洒脱,崇尚自由,气质清冷孤傲,很少经历如此铺张浪费的场面。
顾彰有被惊到。
“你这舍友不简单。”他参加过不少电影学院学生的生日会,精致隆重,但也没像今天这般,整得像企业年会。
唐璃没说话。
顾彰转移话题:“上次的颁奖典礼,你没来有些可惜。”
宴会场内灯光闪烁,琉璃灯盏笼罩视线。一束光从上至下,映在唐璃脸颊,显得人格外清冷。
她化了淡妆,面容精致,唇瓣嫣红。
“不可惜。”她笑着拍拍顾彰的肩膀,“我没那样觉得。”
顾彰侧头看向肩膀,那里搁置着一只葱白如玉的手,搭在上面,光照耀到亮眼,貌似暂时并无意放下。
他愣了一下,最终将自己的手覆上去,轻轻拿下来。
唐璃能感受到一道强烈的目光直视着她所在的方向,她没有任何不适感。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极了去年今日,她在酒杯交错的光影中窥探某人的身影。
她没他那样大胆。
程绍堂立在角落中,姿态随意地依靠着半张桌子,长腿弓着,身形优越。
他知道她看到了他。
宴会一如既往的热闹奢华,程立秋化身于交际名媛,左右逢源。
唐璃端坐于此,不少熟人前来闲聊。
众人之间,光影错动,玻璃杯壁触碰,叮当脆响。红唇轻抿,浅尝辄止。
程绍堂一动未动。
他的人,他的视线。
唐璃回忆起这一年光景,好似最轻松愉快的时光都是与他度过的,他看她的眼神总是温和的,他的语气时而痞气,时而调笑,他在她这里,永远沉着,永远温润。
唐璃产生了某种不可言喻的心思。
她在等待某一刻。
她在等待,有人打破沉着,撕开温润,忍无可忍的一刻。
第46章 玻璃
在宴会厅中.央坐着, 唐璃出了神。
干干净净的,整个人美得像一幅画。
画中璧玉肌肤, 明眸善睐, 在周围一众人中都很出挑。
只是很快,便有人打破了画面的平静。
“程立秋,你大哥呢?”
长睫闪了一瞬, 唐璃直接将视线投入到问题的回答者身上。
程立秋说话的时候,桌上的人都在看她。
原来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对他好奇, 唐璃想。可能像他那样的人,任谁看过都难忘。
“在那边儿。”程立秋转看宋紫玉, “你老问我哥干什么,对他感兴趣啊?”
宋紫玉:“问一下。”她直白道, “一直觉得你哥这人长得很帅。”
顾彰靠在椅背上, 手指搭在玻璃杯壁的边缘。顺着程立秋回答的方向望过去, 几乎是很快速地再次看向唐璃。
“唐璃。”他低声问, “什么情况。”
唐璃面无表情:“就是你看到的情况。”
顾彰顿时来了兴趣, 又不方便让别人听到他们之间隐秘的谈话,于是凑近她耳边,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询问道:“分手了吗?”
声音一闪而过。
姿势中夹杂着一丝亲近, 也许是暧昧。
唐璃压低声音说:“你觉得我们在一起过吗?”说罢又觉得不对, 反应了好半晌。
顾彰就这么看着她, 直至她反应过来, 眸里全是好奇。
“你觉得我们般配吗?”
顾彰的表情别有意味。
其实唐璃不该问的, 但她还是太年轻了,知道她和程绍堂关系的人就那么多, 她又迫切想从别人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太迫切了。
顾彰这人, 从内到外充斥着艺术人的洒脱与内敛, 矛盾又和谐。他没有俗人身上的圆滑世故,他真心实意。
但真话往往不是人爱听的话。
顾彰笑着:“你问哪方面?”不等唐璃回答,他又说,“其实哪方面看着都不太般配。”
唐璃嘴角一僵。
顾彰话没说完。
他看过人世间那么多爱情故事,那些故事如同绳索一般缠绕紧紧绑在他心中,即便经历稀少,他对情爱是有独特见解的。
他想说,爱情中最不需要的就是傲慢与偏见。般不般配抵不过一句我愿意。
但是来不及了。
唐璃已经离开了。
顾彰把剩下的话堵在嗓子眼儿里,也没起身去追,更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对唐璃有什么影响。他单纯以为,两人在交流课题。
但是,总归是有些不正常的。
他问宋紫玉,唐璃最近怎么样。
宋紫玉说:“她马上都要转专业了,最近挺忙的,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顾彰了然于胸:“太累了吧。”
宋紫玉点点头:“应该是。”
倒是程立秋,玩手机的手指顿了一下,双眉微蹙,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怎么觉得——最近身边的人……好多不正常的——
宴会厅外面人来人往,空气倒是安静。
她想起去年程立秋生日那天,之前连着下了几天的雨。长廊一眼望不到头,风吹过,夹杂着湿气席卷全身。
今时是与往日完全不同的光景。
透过窗户向外望去,一片艳阳天。
一直到手臂搭在窗台的那一刻,唐璃才萌发出想要逃离这个地方的想法,她刚才只是想出来透透气,这会儿却不想回去了。
一想到要和程绍堂同处一室,还要装作不认识的模样,唐璃心里便产生一股无法描述的思绪。
她在余光中看到一个人的身影。
程绍堂的脚步没有停下,他在经过唐璃身侧时扼住她的手腕。
“跟我来。”
听似冷漠的语气,唐璃甚至没来得及揣测,更别说反抗,便被他拉走,径直进入一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房间。
像是更衣室。
她对这里并不熟悉,显然程绍堂并不是,这里的布局构造,甚至进了这间房间还能越过这张屏风找到落脚点,他都轻车熟路。
阳光越进来,空气中飘满尘埃。
他的眉眼被金色滚过,削瘦冷漠。
唐璃手腕生疼,他从来没对她用过这样大的力,可这种反常被她自觉当成他的下意识,无心之举。
“疼……”她蹙眉,“放开我。”
他面无表情松开她手腕,她整个人被他抵在沙发一侧,四目相对中透着无言与尴尬。
唐璃想过,她与程绍堂争吵不休的画面,可事实摆在眼前,即使情绪到顶,她依旧不敢。
是的,她不敢。
她不想得罪程绍堂这般身份的人,即使要分开,她要好聚好散。
他的眼神没有往常的温情,唐璃知道他意识到了她的想法。
他说:“你想怎样。”
是从未有过的语气。
“……我已经说过了。”唐璃淡声。
“我现在就能把我们的关系告诉外面所有人。”
“别——”
程绍堂眉眼微动,表情里有种早已预判到的平静。
他笑了一声:“你到底想怎样?”
“我说过了。”
“不,唐璃。你没说过。”他摇头,“你想要公开,又害怕别人知道,你自己都犹豫不决,你让我如何揣测。”
他的手撑在沙发上,在她脑袋的两侧,他几乎对她步步紧逼,将她全部压于身下。他的语气是冷的,整个人也是冷的。
阳光从身后照耀,一切无济于事。
唐璃觉得,自己被人看透了。
到底是程绍堂,到底是能俯瞰她的人。给予她被爱的权利,一手牵引她所有的方向。
她一字一句道:“我要分手。”
“是因为外头那个姓顾的?”他的眼神里隐约能看到怒意。
唐璃顿了一秒,侧过脸去不看他的眼睛,说不是。
他的手指在她脸颊两侧留下印记,强迫她看向自己。阳光滚过他的轮廓,人却锋利无比。
“我能接受你所有。”他狠狠道,“除了给老子戴帽子。”
唐璃没见过他这样儿,有点儿让人生出恐惧。她不害怕,因为她在想或许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你看他对程立秋,几乎从来都没有好脸色的。
“你不用接受我所有,也不用降低身价迎合我。”
“什么?”他疑惑地看她,很是不解。
“你图我什么呢?”唐璃唇瓣翕动,“我有什么可图呢。”
唐璃陷入了一种怪异局面,像漩涡,像死胡同。是以她十九年贫瘠人生永远也走不出的怪局。
“你……”程绍堂的表情更疑惑了,撑在沙发处的手虚虚拢过她脸颊,怕她不愿意,所以只触碰一下。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其实很无辜。
唐璃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她要怎么维护她脆弱的自尊心,要怎么证明是她不图他什么?
眼角划过一丝灼热,唐璃迅速调整状态。她想起温尔雅对她的视而不见,想起曹心月的能力出众,想起秦钲,想起许沉吟……还有陈管家看似温和却句句扎心的话……
他说什么来着?
他说——
唐小姐,绍堂和他父亲关系更加恶劣的场面,想必您也并不愿意看到吧。
“唐璃?”
唐璃倏地怔住。
“我想走。”她说,“你放我走,程绍堂。”
程绍堂默了几秒,说:“你想去哪儿,我送你。”
他察觉到唐璃的不对劲儿,他亲眼看到她的目光从呆滞转为惊醒。
他不知道唐璃想到了什么。
但她肯定不愿再想,因为那表情里分明写满难捱。
“我自己走。”唐璃别过眼,“我想静静,你也静静。程绍堂,你也静一静吧。”
程绍堂最终还是放了她走,再待下去他总会觉得自己在欺负她。她那样年轻,才十九岁,稚嫩的面庞里偶尔透出惆怅,他想抹掉那丝惆怅。
他想做能抹掉那丝惆怅的人。
唐璃提前回到学校后,心有余悸。
她在被程绍堂禁锢着的时候,气急败坏中有没有说出什么重话?无论如何,这局她要好聚好散,他没做错过什么,甚至连她唯一能给予的东西他都没收取。
唐璃突然提前收拾行李,她已经开始期盼十月一的到来。
她背了一只背包,装了电脑和换洗衣物。她没打算待很久,连回程的票她都订的最好买的那一天。
高铁列车顺着轨道疾速前进,电缆线在视线顶端浮沉。
降温了,天色变得很黯淡。
她很安静,有人碰倒了她的杯子,她也不出声。唐璃觉得就这样吧,她无暇顾及其他,没有多余的情绪可以释放了。
回忆这一年,唐璃发现在这段关系中,她实实在在没有失去过什么,反而学习了很多。他是很好的引导者,耐心十足。
但是他们并不合适。
高铁停靠进站的时候,唐璃给许父打了个电话。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两个多月,许父差一点儿没能认出唐璃的声音,直到她说明来意与上次相见的地点,许父的声音忽然哽咽。
她终于知晓许沉吟的消息了。
许父说,她的病很严重,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
唐璃说怎么会呢,明明之前她们还一起旅游。
电话那头沉默了,唐璃在这种沉默中,似乎听到了几声叹息。
唐璃心灼得无法调控,恨不得插对翅膀,立刻飞到许沉吟身旁。
那天是十月一,从高铁站到医院的路上堵车。唐璃坐在出租车里,心情已经无法和坐在高铁上时相提并论。她心想,什么病才能到无力回天的地步呢?姑父得了脑瘤,最近一次检查结果也很好的。
许沉吟也能好,她那么漂亮,像花儿一样漂亮。
她给许沉吟发消息。
「我到郑州了,一会儿去看你,想吃什么,我带给你。」
「要不然我给你带一束向日葵吧,我记得那会儿我们去花卉市场搞批发,你最喜欢的就是向日葵了。」
「许沉吟,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宽广道路,红灯映入视野,车堵了一片,完全动弹不得。车里放着小曲儿,气氛轻松无聊,就在此时,唐璃忽然在出租车后排座放声大哭——
泪水覆盖了她所有的视线,就连声音都异于往常。
“师傅……我想去花店,请送我去花店!”
我要买束向日葵,送给我最喜欢的姑娘!
第47章 玻璃
那家花店就在医院对面, 是一家很小的店铺,店里人满为患。
老板出奇地淡定, 不还价, 不多言,顾客拿花扫码,然后走人。
唐璃对店家包好的花束不满意, 询问还有没有别种样式。老板招了招手,表示没有。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 今日擦肩而过,许是今生都不会再见。
唐璃问老板:“我能自己包吗?”
老板看了她一眼, 一个非常漂亮又有点儿迫切的小姑娘。
老板指了指手底下一堆花,又把后面架子上搁置的包装纸拿出来, 给腾了个地儿:“自己包就自己包, 来这儿包, 抓紧时间昂。”
唐璃弓着腰身摆弄花枝。
整个过程老板都没再搭话, 偶尔向这边看一眼, 又觉得赏心悦目。看到唐璃抹眼泪的时候也不奇怪。
医院里,多的是热泪盈眶。
唐璃有一段短暂的卖花经历, 倡议着是许沉吟, 她陪自己去花卉市场看花、选花, 回到宿舍包成花束, 很多话语都藏在花枝中一起包了进去。
那段经历中, 除了许沉吟, 就是程绍堂。
都是她一生之中难以忘记的人。
她很难过,也要保持最好的状态。
唐璃捧着花进了医院, 根据许父给的地址径直通往肾内科所在的楼层。她在护士站看到许父疲惫又孤单的身影。
“叔叔, 我是唐璃。”
许父冲着人点点头, 支支吾吾地说:“闺女,吟吟她心情不太好,你和她多聊聊,开导开导她。”
“好的,叔叔您放心。”唐璃尽量笑得很开,“我是许沉吟最好的朋友。”
许沉吟靠着沉闷的病床,视线瞥过这方,轻轻笑了笑。
她的笑容很累,出现在她发黄没有血色的脸上,让人心疼。
唐璃还是被惊讶到了,许父说让她多与许沉吟交流,可进门都几分钟了,她愣是没说出一句。
在病房里,有人探望是常事,未语泪先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唐璃也想控制,可她就是控制不了。
许沉吟笑着说:“你哭什么呀?”
“我太想你了。”唐璃吸了吸鼻子,把花放在病床旁的柜子上,又抹了把眼泪,“我亲手包扎的,好看吗?”
许沉吟的视线落在向日葵上数秒,一动未动,半晌过后忽然开口道:“去年我们还一起在宿舍里包花呢。”
唐璃觉得自己这情绪是好不了了。
许沉吟看着她说:“好啦,别这样。”
“那我调整一下。”唐璃扭过头去深吸一口气,平复好久才又扭过身来,问道,“怎么回事?”
“生病了。”许沉吟说,“急性肾衰竭,浑身没劲儿,跟你说话都头晕。”
“怎么不告诉我?”
“怕你担心。”
唐璃此行从早到中午,她一赶路状态就不算好,但是这种稍微疲惫的表情比起许沉吟来说却算得上光鲜亮丽。
医院真是磨人的地方。
许沉吟曾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可现在她说:“没有人能够理解疾病带来的痛苦,除非他真正经历。”
像一位美丽的诗人,稍纵即逝。
有些话你没法反驳,除非你真正经历。
那天她们从中午聊到下午,聊到坐在一旁的许父忍不住打断,小心翼翼地询问许沉吟是不是需要休息。
许沉吟说:“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不等她说完,唐璃立马说道:“我还会再来。”
许沉吟“啊”了一声:“那在我走之前,你可一定要再来一次。”
唐璃眼底再次泛起波光粼粼,她不加掩饰她的难过,也不反驳许沉吟的话。
许沉吟冲她清浅地笑了笑,此刻许父在两人目光没有触及到的地方缓缓退出病房,夕阳落在地板上。
许沉吟佯装无事道:“秦钲怎么样?”
终于——
唐璃想,她是该问钲钲的。
所以她得把提前准备好的答案说与她听。
无非就是那几句话,没什么特别意义,也不掺杂事实在里面。
因为事实,往往可悲。
自从转专业后,唐璃和舍友的课程多半都不相交,有时看着她们一大早从床上爬起来去上专业课,唐璃偶尔会有种不怎么明显的庆幸。
程立秋倒是常说羡慕她。
只是转过专业,代表她和秦钲成为了同班同学。
那次宿舍楼下不欢而散,两人默契地不再同对方搭话。
直到有天上大课,两人前后脚坐到教室后排位置隐蔽的位置上,他拿起她的水杯。
大课前一节是体育课,唐璃选修羽毛球,秦钲选修篮球。
从他坐下,唐璃便感到年轻人身上特有的热气腾腾。知晓他是刚运动过,口渴得要命。
秦钲直接将水一饮而尽,喝完了放回来,问她还有没有?
唐璃:“你说什么?”
“水。”秦钲看着她,目光里不带任何色彩。
“没了。”
从那之后的两周,唐璃每次上完课都会买两瓶矿泉说,一瓶自己,一瓶给秦钲。
秦钲很是自觉,自觉地免去了原有的谢谢。
他们之间,哪需这句。
来郑州前几天的那堂课,临下课前,秦钲才问唐璃:“她到底联系你了么?”
唐璃说:“没有。”
她抬眸,看向秦钲。
年轻男孩的脸庞清秀鲜活,是她熟悉的面孔,可某一瞬间又觉得陌生。
可能人就是这样奇怪,照镜子照久了也还会陌生,何况是他人。
秦钲又问:“她是不是出国了?”
唐璃说:“我真不知道。”
秦钲看她的眼神一僵,僵持很久,似乎是要从她的表情中窥探出一丝异样。可她很是坦然,她不怕窥探。
秦钲扭回头去,指尖转动着一只碳素笔。
唐璃低声道:“你们就这样了么?”
空气安静了很久。
“就这样呗。”秦钲说,“我估计她可能去留学了,但是我问他们班同学和导师都不太清楚她的情况,反正就是躲我呗,不喜欢我了是真的。”
不。
不是不喜欢。
而是太喜欢了。
唐璃看向一旁,视线里满是年轻骄傲的头颅。这里人潮拥挤,最不缺少的就是新面孔,新感受。
秦钲也是一样的感觉。
他说:“反正大家都年轻,就当是玩玩闹闹,谈恋爱很正常。”又冷嘲般笑了声,“分手也正常。”
“嗯。”唐璃低垂下眸,再没说一句。
……
唐璃在郑州待了两天,她订了第三天回小城的车票。
许沉吟得知后,倒也替她开心。
“就是该多陪陪家人的,”许沉吟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用略略低哑的声线说道,“别像我这样儿,临终才后悔。”
她说:“什么见多识广,腰缠万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只有我的父母罢了。”
唐璃打趣道:“那你比我幸福多了,我从出生就没父母。”
“哪有人出生没父母的?”许沉吟笑着与她争论,“没父母怎么出生啊?”
“你爱信不信吧。”唐璃捋了捋不算平整的病床床单,看见上面滴落的一滴碘伏,“你这床单是不是该换了?”
许沉吟凑过来看:“是该换了,我让我爸和护士说一声。”
她又说:“你真的没爸妈啊?”
唐璃蹙眉看她:“你不知道?”
许沉吟抿了抿唇,点点头:“秦钲和我说过一次。”
“就是的。”唐璃心知秦钲不可能不告诉许沉吟,但是他们都默契的不会聊起这个话题。
“我小时候也纳闷,为什么别人都有父母,偏偏我没有,长大就知道了,有些事情你没办法改变,最最改变不了的就是出身。”唐璃看着别处,似乎在回忆,“所以我得好好的,努力生活,改变我下一代的出身。”
许沉吟“哇”了一声:“那你可要好好抱紧你男朋友的大腿哦。”
“不了吧。”唐璃耸耸肩,很是坦荡道,“我想靠自己。”
许沉吟一眼就看破了她的伪装,小心翼翼:“分了?”
“正在进行中吧。”唐璃眨了眨眼睛,好似不怎么在乎。
许沉吟蹙眉:“分了怪可惜的。”
“可惜也没办法。”唐璃说,“差距有点……大了。”
她的表情很淡,有种旁人不易察觉的装腔作势,来证明自己很好。
许沉吟挠了挠脸,平静道:“以我将死之人的身份来讲,我希望你去争取。”
没那么简单的。
唐璃拿起桌子上的苹果来削。
她不敢轻易做梦。
也不敢反驳,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去躲秦钲?
她的唇角吊着淡淡的笑意。
不真心,是伪装。
既然如此,也不必戳穿。
许沉吟知道她心思细腻敏感,又很是要强。
她说:“不过以你姐姐的身份来讲,我最希望的还是你不要受委屈。”
削苹果的手一顿,果皮垂直掉落。
唐璃手指攥得紧紧的,心也紧紧的——
离开郑州,唐璃坐上前往小城的车。唐诗英得知她国庆回家后特别高兴,打电话询问她何时到,让姑父和李默川去接她。
姑姑大概是以为她和秦钲一起回来的,还说让姑父顺路将秦钲也送回家。
唐璃说就她自己。
高铁行驶了多久,唐璃看着窗外多久。一望无际的平原闪过视线,像是无限循环的画作。
快要下车的时候,唐璃接到程绍堂的视频电话。
程绍堂默了几秒,问她:“你在哪儿?”
唐璃说:“高铁。”
他们有段时间没联系了,说起来,算是唐璃单方面不联系他,他还是会照常打电话,发消息,唐璃看见了,有时会回复,有时就不回了。
程绍堂说过最狠的一句话就是——
唐璃,你这样吊着我没意思。来见我。
唐璃想象得到他会用什么语气说出这句话,带有一丝狠劲儿,其余的全是不甘心。
程绍堂问她:“回帝都吗?”
唐璃也会纳闷,她都吊着他了,可他的态度怎么比以前还要温柔了呢?
眉眼也温柔,态度体贴,唇角勾起。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他也越来越喜欢她了。
唐璃没说话。
一丝心疼好像涌上她的心头。
他又放缓声音:“璃璃,回来之后我们好好聊聊。好吗?”
她说:“我朋友生病了,我来看她。”
程绍堂:“哪个朋友。”
唐璃矢口否绝:“你不认识。”
许沉吟是见过程绍堂的,如此,她才能既想让她争取,又不愿让她受委屈。
程绍堂:“很严重吗?”
唐璃:“很严重。”
“需要帮助吗?”
唐璃缓缓摇头:“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他问道。
唐璃没有说话,列车外闪过的阳光照在她脸颊上,光斑婆娑,忽明忽暗。
程绍堂接着道:“就算你真想与我分手,这也没什么不合适。”
唐璃抿紧了唇,手指扣在手机边框,心跳忽然加速。
原来听别人讲分手是这种感觉,有种未来再无交集的惧然。
“璃璃。”他看着她,重复之前的话语:“等你回来。来见我。”
第48章 玻璃
从高铁站出来, 姑父和李默川已经等待许久。
一辆进货时开着的小货车,唐璃坐副驾, 李默川坐到后车厢。
姑父一路笑得开心, 看起来状态很好。
小城的秋天阳光明媚,落叶堆积在街道两侧,入目多是四层五层的楼房, 楼房墙面挂满了岁月的痕迹。
唐璃看向车窗外,脑海中闪过去年国庆, 程绍堂开车载她去世贸天阶那处卖花的时候。
明明才一年,可她总觉得过了很久。
马路上车水马龙, 空中飘扬着国旗,比往日热闹许多。
一直到迈进自家参观的那一刻, 唐璃忽然心生落地生根的感触。
生意红火, 唐璃放下背包, 穿起围裙, 脚步穿梭在饭桌之间。
有人认得她。
“唐璃回家啦!好久不见你了!”
“这就是老板娘那个有出息的侄女嘞!从小在身边养大的, 和亲女儿一样一样!”
“老板娘,你侄女长得那么漂亮啊!”
唐诗英坐在柜台前, 视线随着唐璃瘦弱的身影晃动, 唇边笑意不减:“漂亮随谁呢。”
“随姑姑嘛, 侄女随姑, 到哪儿都是一样的!”
唐诗英笑得更甚。
唐璃干活很卖力, 只要她多走几步, 姑姑姑父就能少走几步。网店这个月的收益,扣除掉生活费, 她拿出一部分给唐诗英。
唐诗英没收。
“我要你钱做什么?你这孩子真是的。”唐诗英说, “你在帝都那种大城市, 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自己留着花。”
唐璃坐在唐诗英旁边,柜台正巧遮住她的脸。笔记本上显示的是店铺首页,她越来越得心应手。
唐璃头都没抬,漫不经心道:“我现在能挣钱了,孝敬你的,你就拿着。”
唐诗英看了一眼电脑屏幕,里面有什么她并不懂。
“不到孝敬的时候了。”说罢冲着后厨喊,“李默川,出来!”
音量乍高,对比明显。
唐璃瑟缩了一下肩膀,心知姑姑又要指使李默川做事情了。
而唐诗英只是给了他一些钱,交代他带唐璃回家,顺便去楼下超市里买些姐姐喜欢吃的东西。
唐璃带李默川去超市,问他最近有没有听到姑姑姑父说什么。
本来就是随口一问。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她正认真寻找着儿时常吃的零食,准备带回去给舍友尝尝。
“有啊。”李默川的语气很是认真,抬头看向唐璃,“姐姐,你是想问你妈妈的事情吗?”
唐璃忽然一顿,侧过身去,居高临下:“什么?”
李默川看不出她表情的变化,继续道:“我听到爸妈在说你妈妈。”
“说什么了?”
“好像是她也在帝都呢。”李默川想了想,“找了个有钱人,很有钱的人。”
唐璃低声:“还说什么了?”
“说舅舅死了你妈就走了。”李默川的眼神里满是谨慎,他十一岁,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儿,尚且不能分辨,能感受到唐璃的变化,但是她问,他还是会说。
“说你妈不是好人,去帝都给人做小老婆了。”
“是真的?”唐璃问。
“爸妈是这样说的。”李默川挠了挠脸,怀里抱着的零食掉地,他立刻蹲下.身捡起,补充一句:“姐姐,你别说是我说的。”
唐璃:“我不说。”
音乐莫名刺耳,满货架零食缤纷多彩,令人眼花。
唐璃没了再寻那东西的心思,轻声对李默川说:“回家了。”
李默川眼睛转了一圈,赶忙点头:“哦。”——
假期过去很久,程立秋接到程博通的电话,要她晚上回家。
程立秋觉得吧,无缘无故召唤定是有大事,保不齐就是与她那高冷如斯的大表哥有关。
她当天换了一身乖巧装扮,坐上陈管家的车。上车时凑巧遇见上课回来的唐璃,忙抬手与人打招呼,唐璃却在看过她一眼后匆忙走进宿舍大门。
确实是匆忙的,程立秋没看错。
自从唐璃转专业后,她便与她们三人课程不同了,通常是三人陆续出门后唐璃才慢吞吞下床,不然就是她醒来以后唐璃早已不在宿舍。
专业不同,就连交谈都少了许多。
程立秋上了那车,人又变得无所事事起来,先是开了两把游戏来玩,可她这人虽然年龄小,学习成绩极好,打游戏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一胜再胜。
什么东西,得到了多了,也就不稀罕了。
她收起手机,百无聊赖地看向车窗外,语气淡淡地问陈管家:“陈叔,我大哥今天来不来?”
陈管家:“已经到了。”
“已经到了?”程立秋震惊道,“稀奇啊。”
陈管家笑笑,没再回应。
果不其然,饭桌之间气氛暗涌流动,犹如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程立秋事不关己地吃着一碗银耳汤,听见李淑晴这样同程博通讲:“曹画家和我说,有空想要见见你。”
闻言,程立秋心里膈应了一下。
有些人的讨人嫌真是与生俱来的。
李淑晴和程博通生活多年,程博通和程绍堂冷战多年。她不是不知道两人冷战的原因,可她不在乎。程博通身居高位,程绍堂年轻有为。没有结婚又怎样,反正这个家里也没人敢反驳她的身份。
程博通说:“好啊,你来约时间。”
程立秋更难受了,心里忍不住叫嚣——我那不辨是非的舅舅,当真是被狐狸精迷了眼!
程立秋偷偷看了一眼程绍堂,那人慢条斯理地吃着一盘面前的白灼秋葵。
风平浪静,她收回视线继续用餐,竖起耳朵听着舅舅与李淑晴的谈话。
是与那位曹心月有关的。
曹心月出身富贵,父亲是当代闻名艺术家,可谓德高望重。曹心月能力出众,巴黎留学归来后自己举办公关公司,包揽许多大型设计宣传等项目。年龄与程绍堂相仿。
程立秋和她共进过午餐。
当然,一起用餐的还有程绍堂和唐璃。
程立秋拿筷子的手一停:“我见过她。”
程博通:“你见过她?”
“嗯嗯。”程立秋如实道,“那次我们一起吃过饭,和我大哥,还有我舍友。”
程博通蹙眉:“你哪位舍友。”
“她叫唐璃。”
一桌子人,各怀心思。
如果程立秋再敏锐一点儿,就能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将聚集在她身上。她发现后,也只当自己原本就是视线焦点。
程博通:“她什么来头?”
程立秋没朝深了想程博通这话的意思,只道:“她是江苏人。”
程博通想起什么,扭头看向李淑晴。
李淑晴道:“怎么?我们江苏人很奇怪吗?”
程立秋不甚在意地撇撇嘴,她已经不想再多言语。而坐在她左侧的程绍堂,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空气变安静了,只有碗筷相碰的声响。程绍堂放下筷子,叫了一声。
程立秋抬起头,程绍堂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啊?”程立秋说,“叫我呢?”
“回哪儿?”
程立秋正襟危坐,受宠若惊地说:“学校?不然——你家?”
“走。”他撂下一句,“送你。”
程绍堂可能真的是魔怔了,为了找个机会去r大,装模作样地回了趟大院。
程博通在餐前找到他,要他与李淑晴好好相处,说什么她很关心他的事情,要他不要与人抱有敌意。
程绍堂吊儿郎当地说:“她当小三的时候不想想么?还能什么好都被她占了去。”
程博通震怒:“你——”
“行了。”程绍堂道,“你也别太认真了。”
他本不想来,来了也只为走下一遭。
夜幕降临,马路两旁霓虹闪烁。
程立秋问他:“大哥,那人总想方设法给你介绍对象,你也是烦的吧?”
程绍堂说管她做什么,又嘀咕道:“不安好心。”
程立秋扭着头笑嘻嘻地看着他,知晓他心里头想法与她是相似的,简直不要太爽。
就这么开车一路绕着,开进大门,路过几排葱郁树木,停到宿舍楼下。程绍堂等小姑娘兴高采烈下了车,将车顶蓬打开,手臂撑着车门,长腿一抬一迈,跳到车门侧边。他在车旁点了根烟燃着,并未吸一口,等烟燃完了,他才不紧不慢地给人打了个电话。
立秋这孩子他是了解的,总得给点儿时间。
电话声响,响了几秒被挂断。
程绍堂没所谓地皱了皱眉头,继续打。
有些人没心没肺,前面和他好的不得了,转头就能在生意场捅他一刀。
唐璃至少没背刺他,只是不搭理。
程绍堂等她来找自己,等了大半个月,如今十月份都快过去,再耗下去都要过冬天。
帝都的冬天很冷,且来的没有预兆,转变极快,令人措手不及。就像是她的情绪,他捉摸不透。
电话那头窸窣响动,没过一会儿,他透过窗台看见那道纤瘦身影。
唐璃很小声地问他怎么了?
程绍堂低声道:“下楼。”
唐璃蓦地怔住,视线里出现一道挺拔的、熟悉的黑色身影。
他们能看见彼此,隔着数道陌生人的背影,隔着夜色和灯光。
唐璃知晓他是送程立秋来学校顺路找她,又隐约猜到他或许是为了找她顺便送了程立秋。她心跳得厉害,勉强压下悸动,告诉他快断电了,宿舍马上关门。
紧张到,声色颤动。
程绍堂冷哼了声,想也没想便道:“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声色沉沉。
身后有人走动,程立秋的声音透过玻璃穿过阳台。唐璃慢吞吞地移动脚尖,还没做好决定,又听见他那股子不受人控制,痞里痞气的音调。
“你不是说——不想瞒着旁人么?”整栋楼的光影映在他瞳孔里,照不亮,依旧深邃无比。
“正好我也想试试。”他看着她,询问她的意见,“你说呢?”
第49章 玻璃
唐璃攥着手机, 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程绍堂还在说:“璃璃,怕的人是你, 不是我。”
唐璃静默了一秒钟:“好, 你去操场等我。”
程绍堂听见她挂断电话的声音,而后那道身影也随之消失。只有灯光透过阳台,萧条又落寞。
他顺着宿舍门口这条路将车往前开, 唐璃穿好衣服返回阳台处观看,确定他人不在后才准备下楼。
她没有和舍友说话, 等她走了所有人才反应过来。
方才程立秋回来便喋喋不休说起家事,对于旁听者而言, 她口中的叙述更像是一出好戏,堪比电视连续剧, 只是主角身份确切, 让人更有参与感。
唐璃走到中途想起那条方形钻石项链没带, 犹豫了几秒, 又转身去拿。
她想, 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她和程绍堂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她没有刻意弄出声响, 在书桌前用钥匙打开锁箱, 捧起那个用廉价的盒子装起来的钻石项链。确保它原本的礼品盒完好无损, 才再次准备下楼。
宋紫玉发现她的意图, 问道:“唐璃, 你要出去?”
“嗯。”唐璃回应道, “出去一下。”
宋紫玉:“宿舍快关门了。”
“我马上回来。”
唐璃将廉价礼盒扔进楼梯拐角处的垃圾桶,看了眼时间, 不自觉加快脚步, 冲进夜色里。
这一路颠簸, 唐璃小跑到操场门口,操场里空旷无比,灯光炽亮,只剩下几名学生还在锻炼。
程绍堂坐在主席台旁的阶梯座位上,看着塑胶跑道外婆娑树影,黑夜里犹如重彩的油画,深沉令人向往。
他等了唐璃将近一个月,又何止这一个夜晚。
几个月前她跑到家里等他,原因是被恶意中伤,他借公司律师给她,本想为她维权,与键盘之下的那人斗争到底。谁曾想那人是个没出息的,律师通告函发出去不久,那人便在网络上真诚道歉。
唐璃选择原谅。
有些人就是这样,外强中干,看着像是个厉害的,实际就是纸老虎,经不起一点儿风吹草动。
但唐璃偏偏是个坚韧的,风吹雨打一往直前。
越是这样,这是让人不能猜透她为何会这么轻易放弃一段感情。
十月末的晚风有些凉,唐璃裹了裹外套,恍恍惚惚地走了过去。
刚喊了一声程绍堂,他便恍若无事般拍了拍身旁座位:“坐下聊会儿。”
唐璃攥着粉色礼盒说:“不了,我把这个还给你就走。”
“不是你说要聊聊么?”程绍堂没搭理她,视线扫过她手中的东西,不当回事儿,可下一秒,又忍不住自嘲般笑笑。
唐璃愣怔数秒,坐到他身旁。
她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
“你抽烟了?”她问。
“没。”
“那怎么会有味道?”
“我在等人。”他转过眸,看她。
唐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就算是做贼心虚,也要做只自己知晓的贼。
程绍堂的心又开始悸动起来,像是以往每一次见她的模样。但她的面无表情,让他开始怀疑她是否和自己一样。
时间隆在一片黑暗中。
“你拿着吧。”她说,“我用不到。”
程绍堂倚在座位靠背上,一脸不甚在意:“我就用到了?”
唐璃语塞。
程绍堂说:“拿着吧,本就是给你买的。”
唐璃有一丝尴尬,她不擅长与人推拉。但与程绍堂相处那么久,他的行事方式她尚知一二。
她说:“程绍堂,谢谢你。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唐璃起身,微风拂乱了她耳旁的碎发,她正要抬手去整理,却听到身后那道不容置喙的质问。
“你不会后悔吗?”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尽管每一次都能感受到她的瘦弱,生怕稍一用力就会伤害到她,可总忍不住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
——“我能给你的,可不止眼前这些。”
他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唐璃止不住心颤,无法甩开桎梏,也无法开口回绝。
程绍堂站起身,居高临下:“你不是想留在帝都么?还想继续开网店,拍电影,我都可以帮你。”
他顿了顿,喉咙卡住,说不出剩下那句话。
他的过往不允许他卑微,所以连求人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这不是他的错,唐璃太懂了。
这是她与他的差别,她可以放下姿态去争取自己想要的,即使狼狈不堪。但程绍堂不行,他生来便拥有世间多数人企及一生都无法拥有的,唯独感情,不可强加。
唐璃觉得这样是不行的,这段感情再走下去也不会走到结婚的程度,就停止在感情最深的时候,就在他最不甘心的时候,戛然而止,最好不过。
唐璃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自己可以的。”她说,“靠别人,我其实挺不屑的。但是这段时间确实依靠你得到了很多,所以我挺瞧不起自己的。”
她的声音很凉,和这风一样,无孔不入。听的程绍堂心里不舒服。
“转过来。”他说。
唐璃定了会儿,转了过去。
依旧是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漂亮中带了点儿决绝。
程绍堂忽然觉得这张脸有些陌生。
他第一次见她时,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他只记得那天送程立秋来学校,想着本该是无聊透顶的一天,却在百无聊赖之际对上一双清莹单纯的眼睛。漂亮——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程绍堂发觉自己忘不掉那双眼睛,正如他忘不掉这双眼睛的主人。
他犹豫许久,犹豫到程立秋马上要举办生日宴会,说想请新舍友也来。唐璃的影子霎时间从他心头掠过。
他以和朋友吃饭之名去到她勤工俭学的地方,那地方在帝都不算繁华,人不多不少,背后高楼林立,目光所及都是阶梯。程绍堂第一次没见到她,他又去了第二次。
再之后,还有第三次,第四次
他没谈过恋爱,一次一次的主动,她那么聪明,怎么就不能看得出来呢?
自然是看得出他对她的好感。也看得出他的“自降身价”。
他不知道唐璃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并不算完全坦诚。但她没问,他便不说。
直到现在,她也变得不那样坦诚了。
“就这样吧,程绍堂。”唐璃看着他,话音夹杂着秋风的凉薄,“我们不合适。”——
唐璃回到宿舍,才发现原本应该还给程绍堂的项链又被人塞到她衣兜里。那条精致璀璨的钻石项链如今像烫手山芋一样落在她手心,她不喜欢欠别人,尤其是那样贵重的东西。
夜已深,她攥着那根细细的链儿,躺在床上。
她拉黑了程绍堂的所有联系方式,心里默念着就到这里吧。
无论如何都走不到结婚的关系,早点结束是与她而言最好的选择。她不想再接收到来自陈管家的信息,也不想再直面温尔雅血淋淋的蔑视,她要凭借实力,一步一步走向她本该存在的地方。
可有的时候,语言上能说服自己,感情上亦不能平衡。
纠结许久,唐璃给许沉吟发出了消息。
得不到回复,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第二天上大课,唐璃照常给秦钲带了一瓶水。
秦钲坐到位置上,瞟她一眼:“昨晚没睡好?”
唐璃摇了摇头。秦钲距离她太近了,隔着帽衫依旧感受到他的热气腾腾。
秦钲没预料地问她:“你那网店怎么样了?”
唐璃说:“开着。”
“收益怎么样?”
“尚可。”
秦钲紧挨着唐璃,她神色认真地看着多媒体,阳光明媚,光影错落,落在她身上有种落寞的好看。
秦钲看过她微博,粉丝五位数之多,想必网店收益不错,她也把所有兼职都辞掉了。
他想起那时许沉吟邀她卖化妆品,没多久便以失败告终,如今网店开得红火。
他说:“带我一起做啊。”
唐璃悻悻看他一眼:“我卖女装。”
秦钲:“女装就女装呗,你要是觉得这个不合适,以后你还有什么项目带我一个。”
唐璃看着他。
秦钲挑挑眉,那表情说不上好坏,倒是有种无奈的认定。笑呵呵道:“突然觉得你以后能成大事。”
唐璃像是被他刺激到,不咸不淡地回应:“是哦,突然觉得。”
秦钲发现唐璃今天有点儿不正常。虽然也愿意和他说笑,但眸里无光,语气黯淡,像是没有灵魂。
漠然听了半堂课,秦钲拿出手机打开相册拿到唐璃手指旁,拽了拽她衣袖,没说话。
唐璃垂眸,看见一张明媚笑脸。
唐璃从没那样木讷过,秦钲第一次带许沉吟见她,她就猜到许沉吟的身份。甚至在没见过她时,唐璃就预测到秦钲会对她出手。
可是现在,唐璃的眼神飘忽不定,转而看向秦钲:“怎么了?”
秦钲撇嘴:“什么怎么了?看手机啊,漂亮不?”
唐璃意识到了什么,心蓦地沉了下去。
“李格尔,我女朋友。”秦钲收回手机,大大咧咧坐在座位上,没所谓地说,“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时间好似停止,只剩大课老师枯燥无味的演讲。
唐璃想说那么快吗?许沉吟才病了多久你就找新人了吗?但见他面带喜色,又压下心中疑问,难免萧瑟。
然后唐璃不可避免地想起程绍堂。
“人总要朝前看。”秦钲笑了笑,无奈地说,“忘掉旧爱最好的办法就是新人。”
说完好久,他才又说:“从来都是的。”
声色低的,好像自己都不信服。
唐璃眼睫慢眨,转过头去,表情隐忍,没再说一句话。
阳光反射在桌板上,盈盈晃动。绿影光斑,人头攒动。
茫茫人海,过客匆匆。
谁又能阻止谁奔赴下一场大梦?
第50章 玻璃
程绍堂是在十二月初的某天收到唐璃寄来的快递。
那天飘了点儿雪, 是帝都几年以来最早飘雪的一年。他坐在某产品概念发布会的现场,场内的光半明半昧, 映在他削瘦的脸颊, 显得他高深莫测。
他开始马不停蹄地奔赴工作,像从前一样。没认识唐璃之前那样。
如此一来,难免昼夜颠倒, 作息紊乱,加之胃口乏淡, 近一月里犯了胃痛病。
他并未将此当回事,甚至连药也没吃。
大屏幕上, 靛蓝色的星空呈现着一场vr视觉盛宴,那光芒由远及近, 好似真有一个巨大的漩涡, 将万物都吸了进去。
就在那时, 程绍堂不着边际的想——她应该会很喜欢。
她年轻果敢, 喜欢一切美好充满新奇的事物。
可惜他们发生过争吵, 所以她暂时看不到了。
那几个小时,程绍堂只是坐着, 看着, 一言不发。
冯天若时不时与他搭话, 聊得多是屏幕里的内容。那时间vr刚刚兴起, 处于行业领先的技术, 他对那玩意颇感兴趣, 恨不得将人置身于里,再下一步, 就要拍板拟定合同了。
程绍堂向来话少, 冯天若是知道的。他沉浸在现场震撼人心的视效中喋喋不休, 不会将身边人的沉默往别处了想。
更不会,想起前不久还同他在绿茵场打高尔夫的姑娘。
人往往将自己想法强加于人,冯天若是个风流的,红尘里浪荡,一段情与他而言不算什么。
他就是很平常的同程绍堂聊天,注意不到对方隐在屏光下略略惨白的脸色。
明助理就是在这时候从身后走来,告诉他唐璃把项链寄回公司的事情。
他曾交代,有关她的事情,第一时间通知他。
这个有关,是有关于她的服软,她的反悔,她的主动,她与他的一切相连。
他无疑是对她有好感的,可无缘无故被人提分手,总得等到台阶下。
冯天若竖着耳朵听,不紧不慢地转过眸,这才察觉程绍堂的不对劲儿。
虽然他表现得很淡然。
冯天若凑过来:“怎么了程总?脸色不太好?”
“不舒服。”程绍堂的双眉紧锁,手指抵在唇边,看起来像是忍耐着,极为严肃。
冯天若没听到明助理的话,随口调侃道:“你那个十九岁的小妹妹呢?没带来一起?”
程绍堂不说话。
冯天若对他和唐璃分手的事情略有耳闻,又道:“分了?”他表情笑嘻嘻的,“不是上次说要结婚的吗?”
程绍堂没力气与他争论,紧抿着嘴。他穿着一身修剪得体的黑色西服套装,淡淡地看着前方,仿佛周遭一切事物皆与他无关。
帝都的冬天过于寒冷,密闭在发布会现场,程绍堂想起去年初雪那天,空气里飘扬的雪,清冷的风和手指间触碰着暧昧的温存。
冯天若哧他一声,却没料到他开了口——
“她还年轻,不愿结婚才正常,要是我一说她就答应,我还要思量自己能不能担得起。”他说,“别耽误人家。”
冯天若听得直皱眉图,咂摸出这话的不对味儿。静静看他良久,想他到底是没谈过,拍拍他肩膀,“兄弟,别搞深情这一套,慎得慌。你喜欢就去追,不喜欢就撒手,什么耽误不耽误,那玩意儿都不靠谱,要是真想好了,也别暗地里伤感,都在帝都呢,以后说不定还能再见,到时候敬个礼啊握个手,大家还是好朋友。”
程绍堂慢慢扭过头,将那双眼睛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他眼前,那目光里满是半信半疑,还有几分不甘。
冯天若爱莫能助:“就这样,分就分了吧。”他说,“地球离谁都能转。”
“我是真的。”程绍堂双眸微敛,低声开口。
他第一次如此这般,几乎有种战败者的颓丧。
冯天若笑笑,点点这满堂宾客:“谁不真呢?”他又说,“今儿个下雪了,打个赌下多久,输了我请你南山滑雪。”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懂?”
冯天若不置与否。
程绍堂转过头去,屏幕骤然变黑,下一瞬,头顶的光束似洪流般接连亮起,灯光如昼,迷幻的色彩霎时被覆盖过去。
冯天若眼见着这人从落寞到平静,那悲伤似乎从没来过。他其实还蛮有感触的,都要经这么一遭,才知道嘴硬没有好下场。
他哎吆一声:“不知道这雪啊,有没有去年那场大哦。”——
唐璃向系里申请了转宿舍,申请批准后,她没有立刻告诉室友。
她犹豫了很久,想着用什么样的语气和方式,最好再请她们一起吃顿好的。
程立秋常去的一家自助餐,人均八百块,她觉得自己可以负担得起。
她去到商店,买了几个编织袋。入学时她只带了一个行李箱,如今行李已是行李箱装不下的多。她把编织袋放进衣柜里,在宿舍群里宣布自己搬走的消息。
这可能是这学年以来,宿舍群里最热闹的一次。唐璃想,原来之前的每一次沉寂都是众人的视而不见。
那是唐璃自己买单吃得最贵的一顿饭。
窗外霓虹璀璨,她坐在四人桌前动作娴熟地烤着肉片,裹满酱料,一片一片夹进舍友们的碗碟中。她像勤劳又能干的侍应生,照料得宋紫玉和司梦连连摆手,推辞道:“好了璃璃,我们自己来。”
司梦向周围看看,压低声音道:“就是啊,你都请我们吃这么贵的自助餐了。”
只有程立秋,心安理得享受这份照顾,时不时还要哼唧几句:“哎呀,以后璃璃不在了,我会很想你的呀。”
唐璃一怔,手里的动作也为之一停,随后淡淡笑道:“我是搬走了,不是不在了。”
宋紫玉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唐璃反问她:“你呢。”
宋紫玉笑起来,自助餐厅暖色的灯光映衬得她格外好看:“我打算和我男朋友一起留学,大概率是欧洲,我们最近在商量这件事,现在开始做攻略,到时候顺便来个环欧之旅。”
她说得坦然自若,也有如此的底气。
程立秋问她:“你和你男朋友要好那么久吗?万一分手了怎么办?”
宋紫玉“啊”了一声,摇了摇头。她对程立秋的发言深感不满,义正严辞道:“不可能分手。”
程立秋拿筷子的手一顿:“这么笃定?”
宋紫玉说:“对,就是这么笃定。”
唐璃听得想笑,宋紫玉是那样淡定靠谱的人。唐璃羡慕她的笃定和相信爱情。
大雪飘飘散散,依稀有下大的趋势。从学校大门到宿舍的这条路,路灯被雪映成凉薄的白,稍一呼吸,白气呵出很远。
她们几乎没有这样并排一起走过,脚下踩着松软的雪,外套与外套摩挲,还在回味着方才那顿自助餐的后味。
宋紫玉低声问唐璃:“璃璃,刚才忘记问你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还是很忙吗?”
唐璃挽着她小臂,沉默了会儿,说:“有经纪公司想找我签约。”
那是上个月的事情了,因为顾彰的电影获奖,她有了更多曝光,粉丝数量增多网店收益增长。但是经济公司的邀请她拒绝了。
唐璃对拍摄毫无兴趣,她从始至终坚持的,迈进的,都只有一个目的。
她笑着说你们都要留学,我也努力试试看好啦。
宋紫玉说她一定能行。
宿舍里唐璃的床被搬空了,原本满满当当的空间只剩一张床板,灯光照在扶手处反射出璀璨的光点。
窗外风在呼啸,唐璃朝窗外的方向望去,依稀记得每一次在那里与人通话的时候。
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司梦将一包书本从三楼搬下挪到另一栋楼,推门进去便是一声吼:“以后我姐们就住这儿了!大家有事多担待!”
程立秋拎着一壶暖瓶走在后面,跟着人附和道:“就是就是,大家都多担待,我们璃璃人可好了!”
唐璃站在门外定了好几秒,看见原本水火不容的俩姑娘同仇敌忾地为她打点以后,抿着的唇角缓慢勾起,无法不粲然。
亦很感慨。
她不会忘记这个夜晚,有飘扬的大雪,有被她寄走的钻石,有世上最美味的佳肴和最好的姑娘。
唐璃是有来有往的,舍友送她来,她便要送她们回。她站在原宿舍中间位置,说以后有时间还会回来的。
程立秋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休息,小臂交叠垫在背椅处,下巴搁在上面。她无意间看见对面书桌角落中一盏孤单的黑色,于是她起身过去。
“璃璃,你的杯子忘记带了。”
唐璃也看到了,她伸过手去。
程立秋漫不经心地将杯子递给她。
她们默契地张开五指,目光中存在的——是垂直下落的马克杯。
“砰——”的一声响,马克杯径直落下,而后弹起,狼狈的歪倒在地板上。
那一声极其尖锐,像是砸在人心上。
四人的心瞬间揪紧,提到了嗓子眼,又在下一刻同时松了口气。
空气死寂。
最先开口的是司梦:“吓死我了。”
宋紫玉捂着胸口,后怕道:“这杯子质量真好。”
唐璃立得笔直,低垂着头,看着地上的黑色马克杯。
她试图压制住某些奔涌而来的回忆,又听见程立秋说:“璃璃,我告诉过你没,这杯子和我哥的一样。”
程立秋捡起杯子,递给她,脸上的神色单纯可爱。
那是一切开始的开始。
唐璃笑笑,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接过杯子,说了声谢谢。
冰冷的触感握在手指处,她转身开门,陌生孤寥的凉席卷全部感官。
再见了,她说。
门关闭的前一瞬间,她走进冷风里。
——上卷完——
作者有话说:
上卷到这里结束,下卷直接都市,时间是四年后,有很多新人物,也有上卷一直提起但没有细细写到的人,所有的故事都要有结尾,所有的事情都会解释清楚,强调一遍,本文he !
我不写完美男女,都是有缺点的人,请大家给他们成长的时间
我写文不喜欢写的太清楚,把所有真相摆到明面上不是我风格,所以程绍堂的心思需要猜,程立秋的心思也要猜,甚至连温尔雅我都没写她对落魄唐璃视而不见的原因,大家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在评论区留言,我会挑着回答
故事背景在北京,但唐璃兼职的咖啡店外下沉式广场参考西安钟楼,我写的时候想的是它。程绍堂第一次带唐璃卖花的地方在世贸天阶附近,我以前(五年前)和恋人(现在是老公)步行经过中央电视台和世贸天阶,记忆中两个地方距离不远,没想到百度一搜……好远好尴尬,璃璃大学是人大,计算机系很厉害
每一个人的结局在开文之前都定好了的,下卷应该不是现在这种感觉,璃璃性格转变很大,而且也很有钱。
谢谢喜欢
下卷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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