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外面哐哐当当的卸货声就把虞意吵醒了,她看了一眼时间,早上七点过一刻,盛夏的太阳出来得早,这会儿灼红的阳光已经从窗帘缝隙里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条金色的光带。
左右外面的声响也吵得她再睡不着,虞意干脆起了床,撩开帘子往楼下看了一眼。
楼下单元楼前停着一辆搬家的货车,有两个工人正将车上的家电卸下来,趁着这会儿天还不热,赶紧往楼上背。
这一个家属院是个老小区,没有电梯,只能靠人力,好在搬家的这户人家楼层不高,就在三楼,在虞意她家对门,所以响动声难免大了点。
前几天,虞意放假回家时,就听爸妈说起过,隔壁薛叔叔跟魏阿姨两人,离婚多年,前不久不知怎么又旧情复燃了,两人火速复了婚,魏阿姨也打算从别的城市重新搬回来。
光这几日,搬家的车辆就陆陆续续来了三四趟,今天这一趟应该是最后一趟。
只不过只见着往家里搬东西,却还没见着人回来。
虞意刚冒出这样的念头,就听手机忽然叮了一声,她折身回到屋里,从枕头边拿起手机,点开屏幕一看,是薛明渊发来的微信。
【我弟回来了。】
这条消息的上面,是他们昨夜的聊天记录,难得没有讨论作业,在拉他家的家常。虞意问,听说你爸妈和好了呀,那你弟应该也会跟阿姨一起回来吧?
薛明渊回复道,嗯,办理好转学手续,沉景就会跟妈妈一起回来。
这不,今日一早,薛沉景跟着母亲刚回到家,薛明渊便给虞意发去信息,说他回来了。
虞意从卧室出来,果然见着自家大门敞开着,对门薛家也开着门,来来往往的都是人,虞意偏耳听了一下,就听到自己爸妈在对面的说笑声。
“小意啊,她这会儿还没醒呢,好不容易放个假,让她多睡会儿,等她醒了就喊她过来。”
她刷牙洗脸的工夫,又听她妈妈道:“哎哟,沉景,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看着比你哥哥还高一些。”
“喜欢打篮球啊,难怪了,看这手膀子多结实,你这孩子从小就比你哥活泼好动,我还记得你挖了蚯蚓来吓我们小意,结果被她打哭了,现在长大了应该没小时候那么爱哭了吧?”
这都是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小时候的薛沉景真的是一个讨厌鬼,经常犯贱,虞意可不像薛明渊那样纵容他,只要他一犯贱,就收拾他。
所以那个时候,薛沉景经常哭着来找她爸妈告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发誓,说再也不跟她玩。
不等第二天,他就会把发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巴巴地跑过来找她抄作业。
虞意听见自己老妈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聊天技巧,属实无奈,刚跨出大门的脚,立即就想收回来。
在满屋的笑声中,对面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说道:“我下去拿个东西。”
紧接着,一个人影从薛家逃出来,虞意抬着脚,直接和对方在楼道里打了个照面,他们两人的动作都是一顿,愣愣地朝对方看过去。
虞意扶着防盗门,略微仰头,碎发垂在肩上,乌黑的眼瞳里映照着对面的人影。
薛家两兄弟是双胞胎,眉眼五官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时候两个人往那里一站,只要不说话,就连他们的父母也时常会分不清两人来。
即便分开这么多年,眼前的这张脸也同她每日都见的薛明渊差不多,浓黑的眉,长而上挑的眼尾,纤长的睫毛垂在眼帘上,让那双眼睛平添几分深邃之感。
只不过现在这张脸上晕着些羞赧的红,眼里都是“往事不堪回首”的懊恼。
薛沉景与薛明渊二人的穿着打扮差异极大,薛明渊大部分时间都规矩地穿着校服,常服也多是干净简单的白衬衫,眼前之人穿着一件印染着夸张图案的t恤,宽松的短裤和球鞋,耳垂上还戴了一枚黑色耳钉。
他看着确实比薛明渊身量要高一些,体魄也更加结实,皮肤比薛明渊略黑,是健康的小麦色,看起来就经常在太阳下跑。
在这狭窄的楼道中,对面的人就像是窗外炽烈的阳光,带着逼人的热气闯过来,高挑的身形平白就给人一种压迫感。
虞意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但目光却似被他的眼神交缠着,一时转移不开。
他们有多久没见了?小学五年级时,薛沉景随着魏阿姨离开,虞意就再也没见过他,直到现在,过完这一个暑假,他们就要升入高二,这样算起来大概有六年的时间了。
这六年的时间横亘在他们之间,让双方乍一见面,都显出几分不知所措的生疏来。
“小帅哥,让一让。”搬家具的工人从门里出来,打破了楼道里的寂静,薛沉景不得不往虞意所在的方向走了两步,让出道来。
他不大自然地扯了下衣摆,又抬手抓了抓头发,目光偏向防盗门上的卡通贴纸,伸手去挠了挠,视线转来转去,最终还是落回她脸上,说道:“嗨,好久不见。”
虞意看了眼他抠挠贴纸的手,食指和小指上各套着一枚指环。果然是大城市回来的人,打扮得还挺潮,跟小时候那个在泥坑里打滚的皮猴子,完全不一样了。
薛沉景这一连串忙碌而尴尬的举动,让虞意也感觉越发尴尬起来,语气僵硬地回道:“好久不见。”
然后,两个人便各自沉默了。
虞妈听到楼道里的动静,在屋内喊道:“小意,你起来啦?快过来,来跟魏阿姨打个招呼。”
“来了。”虞意应道,绕过薛沉景,往薛家走去。
薛沉景在虞意身后懊恼地锤了自己一下,随着她转身,跟在她身后,又一起回了屋。
薛家很热闹,搬上来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客厅里挤挤挨挨,也不妨碍两家人叙旧,叙旧的话题很快又转到他们小时候的趣事上,因为薛沉景小时候丢脸比较多,所以他的名字常在大家嘴里打转。
虞意转眸看向他们,薛明渊微微笑着,适时给聊得兴起的大人们添茶倒水,薛沉景则独自坐在一边,单手捂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额前垂下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眼睛,让虞意不禁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被自己以前的黑历史给臊哭了。
不得不说,这种“翻旧账”式的唠嗑,确实打消了一些他们之间的隔阂,到了晚上两家一起吃了饭,薛沉景已经熟稔地凑上来,将手机屏幕递到她面前,谄媚道:“阿意,你加我个微信吧。”
薛沉景回来后,很快就跟以前的“狐朋狗友”们联系上,大夏天里,成天往外跑,不是抱着篮球就是提着滑板,虞意在窗边写作业时,经常能看到他同人勾肩搭背,风风火火的身影。
暑期过半之时,薛沉景就没空往外跑了,不仅他没空,他的那些小伙伴们也没空了,大家都窝在家里赶作业。
薛沉景愁眉苦脸地瞪着桌子上一大堆试卷,抱着脑袋发狂。
这一堆试卷在他刚回家时,薛行止就塞给他了,还特别骄傲地说,让他好好感谢他哥,是薛明渊找各科老师,帮他凑齐的这套试卷。
薛沉景有点想把他哥拖进屋里揍一顿。
他拖了这么久,还是不得不写,开学后就有分班考试,据说大部分的题都会根据暑假作业的试卷里出。要是被分入太差的班,估计他爸妈就算在蜜月期,也得联手揍他。
薛沉景效率奇高地写完了擅长的语文和英语试卷,留着一堆立刻卷子抓耳挠腮,一边在草稿纸上鬼画符一边咬牙切齿地碎碎念,“这什么破题啊啊啊啊——”
晚上吃饭时,薛明渊看出来他情绪不高,主动道:“沉景,要是有不会做的题,你可以来问我哦。”
魏汀兰应和道:“对,你哥哥什么数学啊,物理啊,都学得很好,不像你这么偏科。”
薛沉景翻了个白眼,嘴硬道:“切,都是一些小儿科的题,谁不会做了?我又不是傻子。”
当天晚上,咬着笔头到半夜都没能写完一张数学卷子的薛沉景:“……”什么破题啊!为什么这么难!他不会真是个傻子吧?!
薛沉景愤怒地揉了卷子,气得大喘气,翻身躺上床,将脸埋进枕头里。
过了几分钟,又吸着鼻子爬起来,从垃圾桶里翻出皱巴巴的试卷,在桌子上抚平,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点开微信发送出去,敲字道:“阿意,这道题怎么做?可怜巴巴.jpg”
这个时间点,虞意早就睡了,第二天早上起来才看到他的消息。
她点开图片看了看,诧异地回复道:“这不是我们的暑假作业吗?你也要做?”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薛沉景正做着恐怖的噩梦,梦里他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桌面上摆着一张皱巴巴的试卷,正在参加考试。
四周都是同在参加考试的学生,每个人都在埋头奋笔疾书,沙沙的写字声环绕在他耳边,就只有他握着笔,盯着卷子上的题目,无从下手。
他不会做,选择题不会做,填空题看不懂,大题更是连图形都看不明白,辅助线该怎么画都不知道。
黑板上方的钟表在咔哒咔哒地转动,时间一分一秒地飞快流逝,考试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他却连一道题都解不出来。
薛沉景急得满头大汗,在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之前,他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昏暗的房间里,薛沉景侧躺在床上,在空调的呜呜声响中,手指紧紧拽着被子,在睡梦中一抽一抽地呜咽,紧蹙的眉下,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不安地转动,湿漉漉的睫毛黏在下眼睑上。
微信消息的叮一声响,传入薛沉景的梦里,变作了大作的铃声,他整个人都是一震,从梦里惊醒过来。
薛沉景大口喘着气,茫然地睁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抬手胡乱擦了把脸上的眼泪,摸索着捞过手机,点开虞意的信息。
梦里那种恐怖的无力感还残留在他身体里,薛沉景手脚虚软,打字也不利索,只得清了清喉咙,发了一段语音,有气无力道:“感谢我哥,你们发暑假作业的时候,他顺便帮我也领了一份。”
沙哑的嗓音,通过缥缈的信号,传递到另一个人的手机上。
虞意揉了揉发痒的耳心,有点开图片看了看,打字回道:“你真是一点没变,做不出题,还跟以前一样哇哇大哭。”
薛沉景收到这条消息,脸色一瞬间涨红,用力清了清喉咙,字正腔圆地回道:“我没哭!”
虞意的回复来得很快:“你卷子上,上面那一道题的字都晕开了。”
薛沉景点开图片看了一眼,他照这道不会的题时,将上面一道题也着了半截下来,龙飞凤舞的解题过程,被明显的两滴水珠晕染开了一团。
一夜过去,想撤回都来不及了。
薛沉景咚一声倒回床上,无语地捶了一下床板,“操。”
手机又响了一声,虞意的消息弹出来:“那道题的答案还写错了。”
薛沉景:“……”大早上的,又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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