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钟晓音轻轻浅浅地叹了口气, 安誉发消息从来不带表情,标点符号也就那么一两种,因而很多时候, 她摸不准他文字中的情绪。
无论是那略略带着磁性的清朗嗓音, 还是冷冰冰的文字消息,他都仿佛像是一个看不出情绪的机器。
然而此刻,这个曾被无数人吐槽,没有一点人情味的机器,居然在问她,能带他一起走么?
她抱着手机出神了好一会, 她想,是该好好跟他道个别了。
“安小誉同学,你不要再找我了, 我们不是一路人。”
同样不带任何表情符号地打下这句文字后, 随着乘务员小姐姐温柔悦耳的提示, 她再一次关闭了手机。
她和安誉,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那么安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思来想去, 发现能给安誉定义的第一个标签是:
有钱人。
没错,安誉是个有钱人,这是任谁都无可争议的事实。
而钟晓音,她是个穷人。
确切的说, 她物质上不穷,甚至这几年做生意还赚了不少钱,在普通人家的女孩当中,可谓也算得上是个小富婆了。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灵魂上的穷, 无可救药。
她的整个青春时期, 都在韩家人夺了她父亲财产的阴影中渡过,这些年她一直在躲,试图与一切能够影响她财富的人切断关系。
如今,她用着一线品牌的化妆品,在南方小城最好的地段租着商铺,开着辆虽然平平无奇、但也足够用的二手车,还计划着再开一家分店。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认为自己是一个穷人。
大型的客机划过地平线,穿过云层,留下一道完美的弧线,飞翔在南城星月璀璨的夜空。
等到已经平稳飞行了好一会儿,身旁的谷宇才从第一次感受飞行中,回过神来,靠着座椅思索了半晌,忽然认真地对她说:
“姐,这些天来我想了很久,比起成为一个演员,我还是更喜欢摄影,我想拍更多的作品去参赛,想拍MV,也想成为剧组的大摄像师。”
钟晓音扭过头,看着身边的小孩儿,仿佛跟高考填报志愿一样,认真而虔诚的目光,她轻轻地对他说了一个字:
“好。”
她答应他,以后不再强迫他去拍戏,去做一个明星了,他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与她一样。
南城寂冷,连晚风都不曾留下的夜幕中,安誉一个人,在车里坐了半宿。
钟晓音到底还是不要他了,没有理由。
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没有理由。一如他当年做练习生时,从舞蹈教室看到她的侧影,如风般轻轻走过。
那个时候起,她就在他的心里烙下了印,扎下了根,同样没有理由。
前半宿安誉在车里发呆,后半宿他回了酒吧街,去到钟小楼斜对面,东北大叔开的那家小酒馆,要了几瓶清酒,喝酒,闲坐,发呆。
他想他安誉这一回,怕是真的栽进她手里了,不是这一天,也不是这一次,恐怕是这一辈子。
被那个叫钟晓音的女人,拿捏得死死的。
钟晓音带着谷宇在帝都游荡了两天,订了高级的五星级酒店,逛了老街区的四合院小巷,去看了自己高中学校时的操场,还逛了享誉国内外的大型游乐场。
当然,过山车钟晓音是不敢坐的,她也就跟谷宇一块坐个摩天轮,开个碰碰车,逛个密室逃脱。
至于过山车这类的玩意,她就是纯粹给小孩儿拍照去的,看着谷宇一脸生无可恋地坐上大摆锤的模样,她乐不可支。年轻人就是该体验生活,放飞自我。
这期间她也收到了不少来自她爸,以及韩家人的信息,得知她离开南城后,他们接二连三地找了她好几天了。她钟老板这两天玩得愉快心情好,还顺手在“韩家大院”那个微信群里,发了个消息:
“钟小楼今年一整年都不开张啦,各位也别可着一只羊毛薅了,都散了吧。”
发完消息,她干净利落地退群,眼不见心不烦。
某个小航空公司的中型客机,在两天之后一个清早的南城上空飞过。
安誉回京了。
与以往不同,这趟行程安誉没带任何工作人员,也没乘坐家族的私人飞机,而是一个人,一个双肩包,随便订了趟航班,就回来了。
他其实不一定非要在南城工作,他的集团总部在帝都,南城只是诸多分公司当中的一个。
更何况他这两年着手的业务,是影视项目投资,合作的制片导演定好了,交代完工作,他也没有必要一直呆在剧组监督。
于是,他回来了。
当晚,刚好是谷宇的摄影大赛颁奖晚会,有许许多多的摄影师、媒体记者参加,谷宇的作品获得了二等奖,就挂在晚会场地后面,最大的展厅参展。
钟晓音早早地给小孩儿打扮好了一身西装、皮鞋加领带,穿起来妥妥的一众年轻摄影师中的精英翘楚。
这是谷宇有生以来第二次穿西装,上一次是在南城影视大会上,去见各路大导演、大制片的时候。
至于钟晓音自己,她今天是配角,于是便简简单单穿了件米白色大衣,拎个小手包,头发用浅绿色发带编了个辫子,把谷宇的相机跨在了脖子上。
她今天的任务是给谷宇拍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个官方媒体的记者。
坐在观众席上,她有种自家孩子初长成的欣慰。
很快轮到谷宇上台,山村里出来的精致小孩儿,被她这么一包装打扮,整个一明星走红毯的气质。她决定把今晚拍的高清照片,带回去打印成海报,挂到钟小楼的橱窗里,做成金字招牌。
这是我们工作室拿过大奖的摄影师,摄影界的颜值天花板!
领了奖,谷宇被安排在参赛选手那一桌,不能和她坐在一起,没关系,她钟老板哪怕一个人,也是到哪都如鱼得水混得开。今晚她拍拍照、跟周围的人们交流交流,还认识了不少摄影师、导演,以及媒体记者新朋友。
颁奖之后,主办方邀请大家到隔壁的展厅,欣赏这次的获奖展品。随着人们纷纷起身,互相交流移动着步伐,钟晓音依旧敬业地用相机,追踪抓拍谷宇的身影。她想,一个贫苦家境出来的小孩,如今能走到这样的领奖台上,太难得了。
突然间,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侧影,不经意地进了她的镜头。
男人高挑、挺拔、俊朗,而又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疏离感,那张棱角分明的完美侧颜,即使扔在全是西装革履的人堆里,也格外显眼出众。
钟晓音举着相机的手抖了一下。
安誉!
安誉回京了?大白天的活见鬼了!
该不会是来找她吧?
她举起镜头看了一会,没错是安誉,放下镜头又看了一会,还是安誉。可无论怎样她都觉得,安誉出现在这个颁奖晚会上,十分不合理,这与他的行业不沾边。
谷宇绕过十几排的座椅,来找她了,她便跟着对方往隔壁的展厅走,心里有些不踏实。
展厅恢弘气派,展品绚烂多姿,钟晓音跟着谷宇一件一件的看,她注意力有点不集中,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总是刚才闯入她镜头的,安誉的侧影。
到了谷宇那张作品前,她把相机递给对方,让他拍照,专业的摄影师在,她就不用班门弄斧了。
趁着谷宇拍照的功夫,她不由得向四周望去,试图寻找那熟悉的身影,明明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瞎看,但是忍不住。
忽然间,两道熟悉的目光,出现在她身后三米远的位置,安誉双手抱臂,斜倚着那展厅的大理石柱子,轻抬星眸,就这么不疾不徐地望着她。
她转身就想拉着谷宇走,但是眼睛却仿佛不受控制般,向那给她下了蛊一样的男人望去。
完了,对视了。
她闲着没事,这么多展品不看,看什么安誉啊!
安誉的身影就这么不疾不徐地走来,单手撑着她面前画框外的玻璃罩子,把她和谷宇硬生生隔开了。
“钟老板真是日行千里。”
得,不仅对视了,还被壁咚了。
不对,这叫画咚。
钟晓音深吸了口气,倚着那画框前的玻璃罩子,扬眉望向面前的男人,笑盈盈地开口:
“南城太小,容不下我的梦想。”
逃跑她可以输,但气场不能输。
“是你的梦想,还是他的梦想?”
安誉冷不防地盯了一眼她身旁的谷宇。
钟晓音歪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好像,吃醋了?
喜欢的女人不告而别,还是跟着更年轻的小鲜肉远走高飞了,要是不吃醋,安誉就不是人了。
钟晓音思索了一会,扬起那对清丽明媚的双眸,浅笑着告诉他:
“是一些没有背景和资源,也不靠亲戚的,年轻人的梦想。”
她意有所指,安誉若是打定了主意捧他那位白莲花堂姐,就别再来找她了。
安誉若有所思。
她把安誉那只撑在画框玻璃罩子上的手拿开,拍了拍谷宇的肩,示意一起走,末了还特意回过头,食指虚点着小安总那纯黑色西装的衣领,一字一顿地对他说:
“不、要、跟、着、我。”
安誉停步驻足,低头看了看她纤长指尖划过的地方,仿佛残留着余香。
他没有追上去。
跟谷宇肩并着肩走了,钟晓音有点懊悔,觉得自己刚才发挥得不够好,明明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再撩他,怎么最后还非要碰他衣服呢?
这戏有点浮夸了,女王气场好像不是这么玩的。
当晚,睡在那五星级酒店的宽敞舒适大床上,钟晓音做了个梦,梦见还是少年模样的安誉,在空旷的舞蹈教室里跳着街舞,唱着情歌。
梦中的舞蹈教室太大了,一望无际,却只有17岁的少年,孤零零的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小安总:爱上一匹野马,没关系我家有草原。
正月十五啦!要吃汤圆哦~
祝大家诸事顺利,幸福安康,百无禁忌,财运亨通!~
? 第 42 章
第二天钟晓音独自去了趟千程传媒的公司旧址, 记忆里那间舞蹈教室,也就是曾经的安誉,以及梁子岩所在的经纪公司。
而今千程传媒早已换了新办公楼, 那间旧舞蹈教室也弃用已久。梁子岩早已出道, 安誉也不再是练习生,而是摇身一变成为了这家公司的大股东。
只剩下空空荡荡的走廊和停车场,地理位置偏远的缘故,这两年一直没有新的公司入驻。
所幸那间舞蹈教室还在,一整面墙的镜子,白色的木质地板, 以及落满了灰尘的玻璃门。
钟晓音穿着米白色长风衣,平底鞋,走在无人问津的荒废走廊时, 轻飘飘的没有回响, 一如她当年也是这般, 悄无声息地在走廊里穿行,不经意间就对上了那个少年的目光。
她甚至还能想起, 初见安誉时的样子。比普通高中生要瘦弱一些的少年,穿着全黑的帽衫和牛仔裤,不经意间闪现在某个走廊的转角。
而今她总算明白了,在当时同一批练习生里, 人气流量断层Top的安誉,何以没能出道。
当时这家公司的女老板黄千千,差一点就成了他的后妈。
时隔多年,物是人非。
惊艳了整个青春的少年, 早已不再驻足原地, 那承载了少年们梦想的录音棚和舞蹈教室, 也早已积满灰尘,人去楼空。
钟晓音在走廊里站了一会,转过身时,一下子就望见了那条走廊尽头,熟悉的身影。
安誉独自站在舞蹈教室的另一端,透过那同样染了灰尘的玻璃门窗,安静地眺望。
傍晚的夕阳,斜斜地倾洒在他棱角分明鼻梁与眉梢,时隔多年,她与他,刚好都再一次回到了这里。
不是为了缅怀青春,而是为了再与记忆深处的那个少年少女,会个面。
钟晓音远远地站着,没有走上前。
年久失修的玻璃窗碎掉了一块,寒风吹进窗子,卷起她白色风衣的一角,飘逸出尘,像极了当年那个穿着白连衣裙,戴着古风发簪,从窗前轻轻走过的少女。
安誉的身影缓缓地转过来了,靠近她,定定地望着她明媚清丽的脸颊。
昔日不爱说话的仙子般的少女,如今成长为明媚优雅,鬼马精灵的女人,她会笑了,会玩会闹了,也会骗人了,但是,他更喜欢她了。
“你如果想和他在一起……”
沉默半晌,对上她那双顾目流盼的似水明眸,他说了半句话,便打住了。
这些天来他想了很多,终于明白对方似乎没有那么喜欢他,从一开始的靠近,是为了气前男友,到后来的合作,给谷宇接戏,而今,她一言不发地走了。
她是心是石头做的,里面藏了很多人,但是根本没有他!
连一丁点的位置都不肯留给他。
每念及此,安誉都伤心极了,他今天这句话,原本是想说:你如果想和他在一起,也可以的。
可是话到嘴边,顿了半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抽的什么风,忽然就冒出了两个字:
“不行!”
“你如果想和他在一起,不行。”
想来想去,他还是不能够忍受,她将来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哪怕那个男人充其量还只能算是个孩子。
但是一想到孩子会长大,会与她谈恋爱,结婚,组建家庭,他的心就像这舞蹈教室的钢化玻璃门,在某一次重击之下,碎成了蜘蛛网,一片一片的,再也捡不起来。
安誉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过于嚣张了,甚至是无赖。
于是他说完转身就走,没等她给的反应。
他安誉骨子里就是个无赖,他人前矜贵绅士、清冷高雅、气度非凡,但那一切都是媒体和公众给他包装的人设,他的骨子里又野又任性,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的疯子。
这才是他安誉,曾经疯到把他家出轨的老父亲赶出集团,疯到把那个差点成为他后妈的女人公司夺走,疯到只为了年少时,在舞蹈教室窗前看见的那一抹侧影,就寻寻觅觅找了十来年。
而今,他终于找到她了,让他放手?不行!
钟晓音望着那夕阳下的走廊尽头,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错愕。
安誉刚才,是说她和谁在一起不行?
那个“他”,指的究竟是梁子岩还是谷宇?
她跟梁子岩不可能在一起了,人家梁子岩已经有女朋友了,女朋友还是他小安总的堂姐。
跟谷宇那就更不可能了,他还那么小,想想都犯罪!
所以,安誉指的那个“他”,到底是谁,她一时间没想明白。
她心里根本就没有那样一个“他”啊!
这几天,韩家人似乎是离开南城,各回各家了,钟晓音猜测是这样,因为她昨晚看见韩云菲的朋友圈,发了张落日下的停机坪,没有配文字。
当然,她没向任何人求证,她家老爷子自然也不可能主动告诉她。她想,他们离开南城那可太好了,她明天就让赵珊珊把钟小楼重新开张营业。
至于她,暂时先不打算回去。
这些天她逛了一些地方,见了一些老朋友,大多是影视圈的人,从前在南城拍过戏的。有位摄像前辈刚好要开短期培训班,一周左右,说是可以让谷宇去免费试听。
前辈们都十分看好谷宇这小孩,钟晓音自然满心欢喜,同时也盘算着,在帝都再租一间商铺,把开分店的计划提上日程。
将古装摄影工作室开到帝都的想法,她早在前两年就有了,房租的原因,一直没能下手。
几天之后,谷宇去听课了,她便在培训地点附近的街上,走走逛逛。东四环外的街头,与市中心一样车水马龙,到处是林立的写字楼和广场。
她看到一栋高层写字楼下的商铺招租,位置还不错,不临街,前面是个喷泉广场,后面是个大公园,左边的咖啡厅坐满了抱着笔记本电脑的白领,右边是家美甲店,看上去生意也还挺红火。
她拨打了商铺落地窗前,贴着的招租管家电话号码。
这些天来她看了好几家商铺了,有请中介公司推荐的,也有找朋友推荐的,但都差强人意。
要么租金贵,要么位置远,要么地方小,她想找一间自己负担得起的,空间能布置两三间影棚的,周围有个小花园能让她拍外景的商铺,简直比相亲还难。
总不能让顾客穿着古装站大街上拍外景吧。
半个小时后,管家一路小跑匆匆赶来,热情带她参观。商铺很大,接近三百平米的上下两层,之前似乎是开画廊的,刚搬走不久,地上还有一些遗留的旧画框,以及幕布装饰之类的杂物没有清理。
钟晓音在管家的带领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听那年轻的管家小哥,聊了聊这里的租金物业和报价,最后临走时,她笑盈盈地答应,回去好好考虑。
她在心里已经考虑好了,她不租。
虽然这里位置好,周围热闹,大小合适,有小花园,风水似乎也不错的样子,但是租金比她的预算高了20%左右。
和管家互加了微信,那戴着黑框眼镜、看上去颇有一番商务精英范儿的管家小哥,一口一个姐地叫着,殷勤地送她到门外。
这家商铺的门前是个广场,广场上有白线画出来的车位,其中不乏保时捷、迈巴赫、玛莎拉蒂这样的好几辆豪车。
钟晓音远远地扫了一眼,知道这是个商圈,估计有不少大型公司入驻,怪不得租金贵呢。
她刚跟管家小哥挥手道别要走,结果一下子就看见,距离她只有五米远的广场边,几个男人的身影,似是簇拥着一位大人物,从写字楼里走出来了,步履不停地直奔广场角落,那里停着一辆蓝黑配色的布加迪。
随着人群散开,她一眼看见那被簇拥在当中,穿黑色羽绒外套,高领白羊绒衫,浅蓝色牛仔裤与运动鞋,和周围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显得一点也不搭的那位“大人物”。
她定住了。
因为她一眼认出来了。
安誉。
怎么又是安誉?!
真是大白天的活见鬼了。帝都这么大,她怎么走哪都能遇见安誉?
在帝都开布加迪跑车?原来他骨子里是这种风格啊!敢情儿在南城的低调沉稳是装的……
她神情复杂地认真思索了几秒钟的工夫,安誉已然来到了面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望了望她身后那间商铺。
“安小誉同学,你跟踪我?”
关于她走哪都能遇见安誉这件事,除了被跟踪,她实在想不出另外一种缘由了,毕竟帝都那么大,不特意邀约的话,很多人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
安誉没说话,那双黑曜石般沉静的双眸,仿佛一闪而过一抹难以名状的浅笑,只有一瞬而已,之后他抬手指了指,商铺上方的那栋三十层的写字楼。
钟晓音移开了两步,回头向上望去,刚刚她看的商铺,就在这栋写字楼的一层,太近了以至于她没有留意整栋楼。
此刻她特意走得远了遥望,一下子就看到,“安然地产”四个大字,明晃晃的就挂在这栋楼的顶部,无比硕大,无比夺目。
额滴个神!
钟晓音深吸了口气,心头一万只野兽呼啸而过。
她怎么就又撞进了安誉家的企业里!
她知道安然集团靠投资起家,产业诸多,南城有影视传媒版块,帝都有地产、珠宝和新能源等等,可她没想到的是,她大街上随随便便走进一商铺,就是他小安总家的产业。
她这辈子算是逃不出去了吧!
人家确实没跟踪她,人家只是到自家集团,诸多写字楼中的一栋,上了个班而已。
这要是还在南城初遇时,以她钟老板的灵活脑子,她就直接笑语嫣然地问他,能不能减免点租金了。
但是现在,她不打算再招惹安誉了,这么说显然不合适了。
她盯着“安然地产”那四个大字,定定地望了好一会,忽然转头问:
“你那天说和他在一起不行,那个“他”指的是谁?”
安誉那双英挺俊朗的眉宇,微微蹙起来了,像是看小傻瓜一样看着身边的女人。
“你身边还有谁?”
她是跟谁从南城出来的她不记得了吗?
“嗯?……”
钟晓音沉吟着,她差一点就试探地问出谷宇这两个字了,安誉不会真觉得她和谷宇有什么吧?!
安誉那双性感好看的薄唇微微动了动,欲言又止,清俊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他转身就走,上了那辆布加迪,亲自发动了车子。
他太生气了,她居然到头来根本不知道他在吃谁的醋!
当然是谷宇啊!还有别人吗?连她自己都不确定的样子……
她非但不要他,没准儿还养了一池塘的鱼,而他根本就不在她的鱼塘里。
他太难过了。
他连做她的鱼都被放生了!
作者有话说:
小安总:没有太大的野心,只想进钟老板的鱼塘。
? 第 43 章
钟晓音在酒店里, 那白天能够晒太阳,晚上可以晒月亮的玻璃花房,捧着一本顾客随看随取的书, 苦思冥想了好几天了。
书她一页没看进去, 但是有一件事她想明白了。
安誉生气了,原因是觉得她看上谷宇了。
她和谷宇怎么可能呢?才19岁的小孩,那得多犯罪啊!
即便她不和安誉在一起,也不可能和谷宇啊!
她心里有点别扭,虽然她不打算跟安誉再有诸多牵绊了,但她也不愿意让对方产生这种误会。
她不想留给他这么一个印象。
但小安总堂姐的事儿, 始终是她心里说不出口的一道梗,再加上他的家世背景,以至于她撩了一回过把瘾就跑, 及时刹车。
然而即便刹车了, 也还是跑偏了。她没能干净利落地抽身, 反而朝着爱情的轨迹,跑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给程荃发了个微信, 回京好几天了,她还没有约程荃见面,主要是程荃太忙,采访、代言以及拍杂志封面, 传闻一年能进三个剧组的程大小姐,即便在拍戏间隙,也几乎是全年无休连轴转。
她俩见面地点,在东三环一处极具格调的小酒吧, 说是酒吧, 只是由于这毗邻帝都最有名的酒吧街而已, 实则这是个私人会所,不对外开放的那种。
帝都的酒吧街,可比南城大多了,也热闹多了。
这一带有许多这样的私人酒吧,都是富豪子弟们随手拿零花钱开着玩的,专供圈子里的少爷小姐们闲来无事,跟朋友小酌两杯。
程荃的小酒馆低调地开在主街后面,酒香不怕巷子深。
钟晓音来时,程大小姐还指着马路对侧,另一家灯光清幽的小酒馆告诉她:
“那是安誉开的,不是安然集团,是安誉自己开着玩的,今年好像才开始对外营业。”
钟晓音远远地望了一眼,森林精灵风的,原来安誉喜欢这种风格啊。
抱着程荃小酒馆里的白色布偶猫,品尝着面前的精致点心和鸡尾酒,钟晓音心情畅快极了,果然何以解忧,唯有姐妹与酒,男人什么的,都是镶边的。
今晚和小姐妹聚会,她没带谷宇,谷宇也不愿意到她们这些女生堆里来玩,谁让程大小姐总逗他呢。
“你说,安誉那个混蛋怎么能觉得我看上了谷宇呢?”
“再说了,别说我看上了谷宇,就算我跟梁子岩复合,现在不也不关他的事儿么……”
“反正我们俩之间,那叫什么来着:萍水相逢、逢场作戏、鱼水之欢……不不不,没有鱼水之欢……”
钟晓音用力地戳下来一块小蛋糕,放进嘴里狠狠地咬着,自己也说不清心里那点愤愤不平是从哪来的。
“连鱼水之欢都没有啊?亏了亏了……”程荃浅啄着琉璃色杯中的梅子酒,笑着逗她。
“我不亏,我气着了梁子岩,目标达成,还刷新了成就值,接了好几单生意,还捡了个随机掉落礼包,给谷宇接了个戏。”
钟晓音一边撸猫一边吃甜品,着实是忙得不亦乐乎。
“那些都不值得去做。”
程荃这么一句话,让她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住了,看着杯中酒倒映出自己妆容精致的脸,半晌,她夹起一块烤翅,没有立即动嘴,而是闭上眼睛,轻嗅着飘香四溢的美味。
“那什么是值得做的呢?”
问出这句话时,她忽然就觉得,似乎眼前的烤翅,都比她做的那些事情更值得,人生不就图个一日三餐、人间烟火么。
“嗯……”程荃思考着,凝眸浅笑着把眼前的酒杯、刀叉、蜡烛,一一摆在面前:
“当然是让自己开心的事,比如美酒佳肴、烛光晚餐、以及……成群结队的美男帅哥!”
“还成群结队的……”钟晓音一个没忍住笑出来了。
“对啊,不同类型的,下次带你去我一小姐妹开的餐厅,那的男服务员,都是她一个一个亲自挑的,身高不低于180,年龄不超过25……”
“妥了。”话音未落,钟晓音满意地放下酒杯:
“我要十个安誉,站成排!”
“真没创意。”程荃撇了撇嘴,小声道:
“你看,你还是喜欢他。”
钟晓音默默地捏着餐巾一角的绣线,不说话。
程荃说的对,她还是有点喜欢安誉。或者可能不是一点点,是很多吧。
“喜欢就继续泡啊!”程荃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老娘要是成了富婆,就继续泡他!”钟晓音的豪言壮语,同样砸得板上钉钉。
程荃轻轻叹了口气,今日份的程大小姐,是戴了宽发夹的甜美小公主,连阐述论据的话语,都极为温柔动听:
“泡,是一个单纯的动作,不需要给它添加,诸如成为富婆这样的限制……”
说话间,她随手拿了瓶气泡水,轻轻地倒进泡了青梅的茶杯,看着梅子在咕噜咕噜的气泡水中上下翻腾:
“就像这样,重复动作泡个几十年,不就白头到老了么?”
钟晓音望着桌上的青梅气泡水,双手托着脸颊,发了半天呆。
要不,她重新考虑考虑,告诉安誉这场鱼水之欢,不,这场萍水相逢的游戏,她还没玩够,她还想泡他?
她其实还想告诉程荃,她的钟小楼这两天已经重新开业了,等下一次去南城时,就有一批新款式的古装可以拍照了。
不过,她没能说出口,毕竟能否拿到安誉下一部戏的女主,在程荃这还是个未知数。
要是安誉新戏的女主角真的给他堂姐了,那对程荃而言,就是到手的鸭子飞了,这得有多难过。
小姐妹的聚餐总是聚到半夜,第二天下午,钟晓音闲来无事,又去了上次看的那家招租的商铺,顺便在附近的培训班接了谷宇放学。
“安然地产”四个明晃晃的大字,依旧高悬在写字楼顶。
她带着谷宇走进去了。
碰巧上次的管家小哥也在,才几天的功夫,这间原本积满灰尘的空旷商铺,就大变了样。上下两层都做过了深度保洁,墙角堆放的画框杂物也被清理走了,连窗帘都洗得焕然一新。
唯一不变的是,管家小哥一如既往的殷勤恭谨。
“请问这里是租出去了吗?”
“哎哟,姐,您来了,没有没有,这里还没租呢。”管家小哥连连赔笑着解释,顺带着补充了句:
“上次没打扫就招租,被老板批评了。”
“哦……”钟晓音点点头,带着谷宇一块,上上下下地再次参观了一番,她确实挺喜欢这间铺子。
“姐,我们老板上次还说,您要是再来,租金从原有基础上,降25%。”
“嗯?”钟晓音微微错愕,给她开后门了?
不用问也知道,是安誉的手笔。租金降个25%,就刚好比她的心理价位,还低了那么一点。
她没说话,而是抬头望望天顶的吊灯,再低头看看白桦木的地板,而后站在那米白色纱帐的落地窗前,尽情享受阳光。
谷宇看得出,她喜欢这间商铺。
黑衣的少年站在纱帐后,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隔窗眺望远处的天空,问:
“姐,你喜欢这家店,为什么不租下来?”
她一猜他就同样没看见,楼顶上“安然地产”那四个明晃晃的金字招牌。
她没回答他,而是出神地站了一会,忽然就扭过头来,扬眉浅笑:
“等以后咱们把分店开到帝都来,就做一批新衣服,买一批新相机,去故宫拍写真。”
她如愿地在谷宇的眼中看到了向往,年轻的小孩们总是如此,哪怕抓住一点点的阳光,就能够调动起全部的期待与梦想,肆意生长,与她当年一模一样。
不是她轻易许诺,而是有时候她觉得,梦想总要和人说一说,才能在日复一日的混沌中互相提个醒,难免忘记了。
为了巩固自己放飞的梦想,以及信口开河画下的大饼,当晚她就带着谷宇去酒吧嗨了。
然而无论如何她也没想到的是,今晚居然能在酒吧门口的大街上,遇见安誉。
原本她只打算找个清吧小酌一杯的。
谷宇没怎么来过这些娱乐场所,即使在南城时,他们就住在酒吧街上。
一是这小男生对玩乐本就没多大心思,再者钟晓音也尽量避免带他来这些鱼龙混杂的地方。
而今帝都的酒吧,比南城热闹多了。昨天她和程荃小聚的那家私人酒吧,就在这条主街的后头,再往里几百米,是安誉开的那家。
明明昨晚程荃还提醒了她,主街上那几家最热闹的酒吧,什么人都有,让她不要去那里玩,可她还是来了。
她钟老板是什么人?南城泡吧小能手,整条酒吧街的女王。
带着年龄勉强够格的小成年人谷宇,她还是相当保守地没有选择夜店蹦迪,而是进了一家有驻唱歌手唱着摇滚的普通清吧。
挑了个靠窗的双人小桌,点了两瓶啤酒,以及两杯低度数的莫吉托。
今天她特意给自己画了个晚宴妆,披肩的长发挽了个发髻,搭配了件低调而不失端庄的黑色长连衣裙,看上去妥妥的一带着帅弟弟出门的精致小富婆。
她很少给自己画这类全套妆容,以至于连谷宇望着她的目光,都有点出神。她当小孩儿没怎么喝过酒,初来乍到有点发懵。
只不过,她这美滋滋的心情,戛然而止于谷宇微信上的两条信息,以及一个视频电话。微信联系人来自“妈妈”,两条消息是:
“小宇,妈妈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你的摄影作品获奖了,怎么也不告诉妈妈一声。”
紧跟着一条视频电话打过来了。
谷宇蹙了蹙眉,哪个小孩也不愿意跟着漂亮姐姐泡吧时,接到老妈的电话。更何况,他其实很少和家里人联系,一年到头也跟爸妈通不了几个电话。
他犹豫了一会,到底是选择接听还是挂断,钟晓音眼疾手快地指了指外面,意思是让他到外面接。
谷宇机智地会意,拿着手机出去了,总不能让老妈知道自己泡吧来了。
望着那一身黑衣的帅气背影,钟晓音轻轻叹了口气,心想完了,她第一次带人家小孩儿来泡吧,就接着了人家老妈的电话。
她就是想带他见见世面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泡人家孩子了呢。
谷宇出门没几分钟,酒吧角落里那一桌,几个头发挑染了黄毛的小男生就过来了,其中一个端着酒杯径直走到她桌旁:
“美女,喝一杯?”
“不好意思,我跟朋友一起来的。”
钟晓音笑盈盈地礼貌回答,一个女生坐在酒吧里,时常会有陌生男人搭讪,她在南城也没少遇见过。
不过通常来说,告知对方自己是和朋友一起来的,无论是小姐妹还是男性朋友,对方通常都默认不会再纠缠了。
不过此刻,几个男生明显不死心:
“朋友呢?男的还是女的啊?叫来一块喝两杯啊?”
“要不,妹子咱加个微信吧。”
……
“我男朋友他马上就回来了。”
钟晓音依旧笑容得体地回答,这一次还特意强调了“男朋友”。她钟老板什么风浪没见过,打发几个酒吧里死缠烂打的男生,这都不叫事儿。
话音刚落,谷宇就从外面进来了,估计是也没什么心思跟老妈聊天,匆匆说了几句就挂断了。
钟晓音招了招手。
看见面前的几个男生,谷宇也面现警惕之色,回到座位。
原本几个男生听说对方有男朋友,都要走了,结果一看见谷宇,其中两人立时顿住了脚步。
上下打量着这看上去还不一定成年了的小孩儿,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嘿哟,小姐姐,这你男朋友?”
“长得这么好看,弯的吧?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得去隔壁的那家吧。”
隔壁那家可是有名的十年老店了,钟晓音在帝都上大学那几年就听说过。
说话间其中两个男生的手就伸向了谷宇。钟晓音吓了一跳,这什么情况?长得好看的小男生就得是弯的?
“不不不,小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赶紧站起来了,弯男她也不是没见过,甚至还有两个关系不错的朋友,但明显谷宇不是。
与此同时,谷宇用力挥开对方伸过来的手。
钟晓音也上前去拦,天哪!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年头来泡吧,男孩子也需要保护好自己了。
她被其中一个男生一把推开,手腕磕到了桌角,痛得连连甩手。
突然间,啪的一声,啤酒瓶碎裂的声音,从那个推搡过钟晓音的男生头上,炸裂开来。
谷宇的手里,拎着半截碎瓶颈。
鲜血从那个同样年纪不大的小男生头上,不断地涌出,酒吧的人们一下子乱了。
谷宇怔怔地站在原地,小脸煞白,他确实有些惊吓到了,但突如其来的动手,不是因为那个男生说他是弯的,而是对方推了钟晓音。
几个寻衅滋事的男生吓傻了,连忙扶住受伤的同伴,酒吧的服务员,保安等工作人员,也纷纷围了上来。
“对不起对不起……”
钟晓音赶紧拿了一叠餐巾纸,捂住那男生额头上的伤口。
但血依旧顺着脸颊流下,很快浸透了厚厚的一叠纸巾。
“你们打人了!谁也别想跑!”
“赶紧送我朋友去医院啊!还愣着干嘛?!”
一群男生群情激奋,把钟晓音和谷宇两个直接堵在了墙角。钟晓音打开手机上的打车软件,开始叫车,确实谷宇刚才那一下子,出手重了。
午夜时分的酒吧街,客流爆满,今天又刚好是个周末,打车直接排队到了300名开外,预计等候两个小时,恐怕到时候,这男生的血,早就流干了。
“没事儿,打得好。”
悄悄在谷宇身边低语了一句,安抚一下闯了祸的小孩,钟晓音的确是觉得谷宇这一酒瓶,砸得十分解气。
要是下次能稍微轻点就更好了。
在一群义愤填膺的男生们簇拥下,钟晓音和谷宇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伤者,从酒吧里出来,她想看看有没有可以临时召唤的出租车。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酒吧街的道路两旁,清一色的停着一溜保时捷、法拉利、兰博基尼,一水儿的豪车,连个出租车的影子都没有。
她准备叫120了。
忽然间,几个年轻男人从酒吧街后面的巷子里出来,直奔路边的几辆豪车去了。
一个个穿着高订制的西装,看起来没喝酒,因为只言片语飘进钟晓音的耳朵,似乎还在谈论着什么投资项目。
她下意识地抬眸看了一眼,结果一下子就看见,走向一辆黑色劳斯莱斯的男人。
安誉?!
又换车了?行啊,小安总回京以后彻底放飞自我了,布加迪和劳斯莱斯换着开。
素来打扮休闲,极少混迹娱乐场所的安誉,如今穿着难得正式的西装,在这鱼龙混杂的酒吧街上,听同行友人谈着2个亿的投资项目。
钟晓音真是觉得狭路相逢这个词儿,用在此时此刻十分应景。
路边与朋友们道别,独自走向劳斯莱斯的安誉,一扭头就与她来了个四目相对。
钟晓音此刻的处境,惨到家了。她和谷宇一左一右地架着个全身瘫软的陌生男人,男人的脑袋上还流着血。
她怎么就在这么个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当口,遇见了安誉?
也幸亏她在这个当口,遇见了安誉。
她报以一个清甜可人的体面微笑,掩饰此刻想要转身面壁的尴尬。
她今天的妆容实在是太惊艳了,此刻的笑容也实在是太甜了,以至于指尖刚刚触碰到车门的安誉,微微蹙眉。
片刻之后,他冷冷撂下一句话:
“不许对人这么笑。”
钟晓音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完了,戏过头了。
作者有话说:
小安总:我不在的时候,你也是对别人这么笑的?哼。
? 第 44 章
钟晓音站在车水马龙的夜色里, 看着安誉那辆低调而奢华的劳斯莱斯,再看看自己扶着的这位满头是血的男人。
“安小誉同学我们能搭你的车么”这句话,她硬是没能说出口。
此刻她收敛了笑, 冷下了面容, 安誉不是一见面就怼她,不让她笑么?不笑就不笑,那么她冷着脸好了。
“安小誉同学,我有话对你说,不过今天不行,我们要送这位小哥去医院, 改天吧。”
她确实有话要对安誉说,她得告诉对方,自己和谷宇不是那样的关系, 另外, 再问问对方, 还能不能继续泡他?这次不带任何目的的那种。
安誉瞥了一眼被她和谷宇架在中间的年轻男人,微微蹙眉:
“朋友?”
“不不, 我们不认识,刚刚不小心把他……碰伤了。”
钟晓音这次努力扯出一个轻描淡写的微笑。
“碰伤了?”
安誉抬眸打量了几眼那头破血流的男人,这是“碰”的?
“砸,砸伤的。”
钟晓音闪着那双清丽明媚的大眼睛, 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安誉,意思明白就得呗,还非要逼她说出来是把人家揍了。
安誉不说话,目光再次从伤者身上掠过, 又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劳斯莱斯座驾, 那双英挺俊朗的眉宇蹙得更深了。
“谁砸的?”
问出这句话时, 小安总那一瞬间的神情,像是进行了一个20亿投资项目的艰难抉择。
“我砸的。”
谷宇脱口而出,那神情和语气强硬极了。他一点也不惧怕承担责任,更何况是在安誉面前,他对安誉,一直存着那么些难以名状的警惕。
“我砸的。”
钟晓音扬起画了明艳妆容的脸庞,这三个字说得从容极了,体面极了,望向安誉的目光,还带了那么些底气十足的浅笑。
安誉转了个身,扭过那张别人欠了他20个亿的目光,嫌弃地最后盯了一眼那头上带血的男人,而后背过身去绕到车的另一侧,冷冷地丢下两个字:
“上来。”
啥?钟晓音没听清,三个人僵在原地没有动。
拉开车门前,安誉背对着三个人,蹙紧了眉头再次重复了一遍:
“上车。”
他安誉认栽,他这辈子算是栽在这个叫钟晓音的女人手里了。
他怎么今天就心血来潮,开了这辆车呢?!他明明应该开他的布加迪小跑车!
那样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将钟晓音拉上车,把另外两个闲杂人士赶走,毕竟他的跑车只有两个座位。
此时此刻,看各人的神情,他也知道人是谁砸的。
钟晓音要是不说那三个字,他八成转身开车就跑。伤者虽然流了不少血,也不像是真有危险的样子,就算是见义勇为做好事,他宁可打电话随便叫个下属来,开辆破车送人去医院。
扭头看了一眼磨磨蹭蹭拉开车门,坐上副驾的钟晓音,大冤种小安总默默地生气,他气得不是她带了个陌生人弄脏他的车,而是她居然在自己面前,光明正大地替谷宇顶锅。
而现在,他居然自愿成为了一个,见义勇为的跑腿司机安师傅,还得当这伤者是他的人砸的。
他太委屈了。
他一点也不温柔地侧过身来,给钟晓音系上安全带,近在咫尺的距离,彼此听得见呼吸的温度,对上她那双画了明媚眼妆的精致双眸时,他的目光忽然就一下子顿住了。
他有些失神,先前心里憋着的那一股火气,似乎在靠近她的那一刻,就全都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炽热,难以名状地氤氲开来,明明车里的空调刚刚启动,温度还没上来,他却觉得有点热了。
后排载了一个伤者一个肇事者,若非这场合不适宜,他此时此刻绝对吻她,特别凶狠的那种吻。
夹杂着云层般薄雾的冬夜里,黑色的劳斯莱斯向附近的医院疾驰,安誉沉默地开车不说话,后排那两人也没人敢吱声。
钟晓音要不是回头看了一眼,她甚至怀疑那俩人要么是被扔路边了,要么根本没上来。
她也知道刚才说人是她砸的这个事,安誉是不怎么信的。
可她要是照实说,估计她现在还跟谷宇和伤者,在路边站着等救护车呢。至于小安总和他的劳斯莱斯,多半是早跑没影儿了。
为了缓解车上没人敢说话的尴尬,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安誉聊天,确切的说,是她天南海北地胡诌八扯给他听。
“安誉,你知道我跟梁子岩,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吗?高中那会儿只是关系不错的同学,我有时候去千程传媒,看他训练而已,高中毕业就断了联系,大学也不在一个学校。”
安誉那双仍旧凝重的目光,淡淡看了她一眼。她继续道:
“大学毕业之后有一次,我跟小姐妹在京郊的一家酒吧聚会,来了一群男生,长得都不错,看着不是网红就是小明星,地方不够要我们挪位置,然后就起了争执。”
“我拿起一个啤酒瓶,就在领头的那个男生脑门上干碎了!流了一脸血,然后一看,这不梁子岩么!老同学啊!”
安誉听明白了,略略扭过头,用余光瞥了一眼陪伤者一块坐在后排的谷宇,眼神重又落回到钟晓音脸上,冷不防地问:
“所以,你教的呗?”
得,这一波挽回信任度无效,并且谷宇拿啤酒瓶砸人这事儿,还成了她教的了。现在倒好,她成了教唆小男生打架斗殴的坏姐姐。
安誉算是听懂怎么回事了,合着跟她在一起,得像梁子岩一样,脑袋被酒瓶砸开花一次,这事儿才算有谱。
看来任重而道远啊,小安总心里苦。
几分钟后,黑色的劳斯莱斯在三环内,某家医院的急诊大厅门前停下,下车的功夫,他忽然就对上钟晓音那双妆容精致,即便在黑夜里也格外明澈的双眸,问了句:
“你今晚说要和我说的话,就是这个?”
告诉他其实她和梁子岩,相处的日子也不算久,没有那么多年的情深意重,他还是很有希望的。
“当然不是。”
钟晓音歪了歪脑袋,眨着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看向他,她要说的事,是打算继续泡他,怎么可能在这种场合说。
一行人扶着伤者,匆匆进了急诊大厅,接着便是一系列的止血、包扎,那个男生虽然流了不少血,不过好在是皮外伤,不算严重,头皮缝了几针,医生说留院观察一晚,没大碍明早就可以走了。
等着医生给那男生处理完伤口,已是凌晨一点多了。钟晓音刚才瞥见,谷宇的无名指内侧,也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是今晚被酒瓶的碎玻璃划的,不过小孩儿一直没说话。
“大夫,麻烦您给他也包扎一下吧。”
坐在处置室外的塑料椅上,等候大夫给谷宇也处理伤口时,钟晓音忽然就有一种似曾相识、又恍如隔世的错觉。
就在跟梁子岩分手的那个晚上,她和谷宇也是因为被砸了店铺,跟肇事者打架,被安誉一个电话送进了医院。
依稀也是这样苍白刺眼的灯光,这样的消毒水气息,以及这样的午夜凌晨。
她不由自主地就抬眸望了一眼安誉。
安誉原本在她旁边的塑料椅上坐着,就在几分钟前,站起来到走廊另一端去了,面朝窗外,背对着她。
他又开始生气了,谷宇手上的伤口,根本就不值一提,她还特意让医生给包扎处理,过于上心!
钟晓音远远地瞥了他一眼,撇了撇嘴。
哼,小气的男人!
医院来都来了,让医生给谷宇顺便处理下伤口,难道不应该吗?难不成等一会回酒店去,她亲自给他贴创可贴?
值班护士是个爱笑爱聊天的小姑娘,送谷宇从处置室出来时,见着了钟晓音,还特意向她问了句:
“这你弟弟呀?”
钟晓音远远望了一眼,站在走廊赌气不理她的小气男人,而后转过头来,向护士小姐姐扬起明媚灿烂的笑,回答的声音特意提高了几分:
“干弟弟。”
安誉转身就直奔楼梯间,头也不回,电梯也没等,还顺道在一楼大厅结了账。
钟晓音抬眸看向走廊尽头,他刚刚站过的地方,那里已然空空荡荡。
她这是……又逗过头了吗?
经过了一个白天的思索,钟晓音深切反思了自己的一系列不靠谱行为,决心以真诚交流,礼貌沟通的方式,跟安小誉同学彻底将先前的误会解除。
为此她还专门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沟通要点:
首先,她和谷宇只是从老板和员工,到关系不错的姐弟,没有半点男女之情的苗头。
其次,对于某位堂姐的行径,她希望小安总能给她一个明确的态度和评价。
另外,关于她还想继续泡小安总的事,她打算问问当事人的意思。
于是当晚,她又去了那条大帝都最繁华的酒吧街,在后街的巷子深处,找到安誉那家私人开的小酒馆。
正如程荃所言,这家原本作为私人会所,三五好友小聚的酒吧,现今已经对外营业了,虽然位置偏僻了些,但生意似乎还不错。
她没有事先发消息给安誉,而是一个人坐在角落,点了一杯玛格丽特,自斟自饮,守株待兔。
果然高档酒吧连出入的客人,都比较有素质,她一个人在这呆了一晚上,也没有陌生人来跟她搭讪,或是直接索要联系方式。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一整个晚上,都没见着安誉的身影。
回想昨晚,见到他难得西装革履谈着两个亿项目的样子,敢情儿这位爷来泡吧,是专程谈工作的,人家的娱乐主场根本就不在这。
不过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反正一时半会她也不打算回南城,大不了她天天光顾小安总的酒吧。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第二天刚入夜,她一踏进安誉酒吧的大门,就看见正主小安总,一个人在角落里,她昨天坐过的那张长桌上喝茶。
恢复了平日里休闲卫衣的打扮的安誉,还特意抬眸瞄了她一眼,似乎专程等她一般。
钟晓音忽然就明白了,肯定是有人向小安总汇报,她昨天来了,结果安某人今天就效仿她的守株待兔模式,来堵她了。
真没创意!
这要是换了她,绝对是要晾对方几天啊,谈两个亿项目投资时候的气势呢?
她远远地看了一眼,没有走上去,而是在斜对角线上另一处角落的小桌旁落座,还美滋滋地点了一杯莫吉托,悠闲品尝。
她倒要看看,他们俩,究竟是谁先沉不住气。
作者有话说:
小安总:我输了,我认栽。
? 第 45 章
不过, 这成年人之间你进我退的游戏,钟晓音还没玩上五分钟,就看见酒吧门口进来了一个中老年大叔。
不是由于这位大叔多么与众不同, 而是他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 在这禁止未成年人出入的娱乐场所,实在太过引人注目。
她觉得这大叔些许面熟,非但没有大多数中老年人的身材发福,反而高大挺拔,腰杆挺得笔直,穿戴也相当洋气考究。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 就看见这大叔抱着小女孩,本待在门口随便找个位置落座,结果一下子看见隔了几张桌子的安誉, 便直接迎上去了。
钟晓音恍然间记起来了, 这人是安誉的父亲, 传说中安然集团那位已退休的大董事长,曾经执掌着好几个行当商业帝国的大人物。
大年三十的那个晚上, 她在安誉的视频电话里见过的。
于是她没上前,而是远远地看着安董事长抱着小女孩,在安誉对面坐下。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安誉看着父亲,生疏得很。
他不常喝酒, 今晚又是专程来等钟晓音,因而此刻只是煮着面前的茶,自斟自饮。
老董事长没答儿子的话,而是将小女孩放在一旁的座位, 沉着脸问了句:
“从南城回来了, 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您上个月结婚了, 不是也没跟我打报告么?”
安誉轻描淡写地回怼,他这位老父亲就在前不久结婚了,妻子是眼前这个两三岁小女孩的母亲,很年轻,不是黄千千,他也是前些天听集团的员工汇报,才知道的。
老董事长再婚,确实没跟儿子说一声,不是他有意隐瞒,而是他的行事作风一向如此。
从多年前与安誉的母亲离婚,到和情妇黄千千有了私生子,再到如今与另一个女人有了私生女,而后再婚,这些通通没有告诉过儿子。
在这位固执的老安总眼里,孩子不过是自己的一件附属品罢了,没有必要参与自己的人生。
此刻许是为了缓解尴尬,老父亲逗弄着身边的小闺女:
“柳柳,叫哥哥。”
安誉浅浅地瞥了一眼面前梳着齐刘海,穿着公主裙的可爱小女孩,不带一丁点语气地开口:
“不用,担不起,我没有弟弟妹妹,这么小的孩子,就别带来这种地方了,要不是工作人员认识您,也不会让您带她进来。”
尽管是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但老父亲指望他这个事业有成的大哥,是个宠妹狂魔的人设?
那属实是想多了。
不可能的!无论这个妹妹,还是另外一个十几岁的弟弟,他都不认。
他安誉就是这么一个冷血冷情的人,当年是他父亲出轨背叛家庭在先,而今别指望他关照私生子弟妹,当道德模范。
他安誉就不是这么个路数。
“我在这等柳柳她妈,说是要来接孩子出去玩几天。”
安老爷子这位昔日顶级富豪,而今言语间明显底气弱了许多。
“都结婚了还不在一起生活啊?这是等着将来继承您的财产?还是继承我的?”
安誉悠闲自在地喝着茶,怼得毫无压力。别看他家老父亲什么也不跟他说,但他在集团内外眼线诸多,什么大事小情也没错过。
老爷子长叹了口气:
“我名下没财产了,原本还有两家公司,一个去年给你黄千千阿姨了,谁让你小子夺了人家的公司不还,还转手跟你那个什么演员朋友把股份瓜分了。”
钟晓音远远地听见了,说的就是千程传媒那家经纪公司,跟安誉一块把股份分了的,是大明星容逸。
“合着您这是替我还债呗?我还得感谢您?”
小安总这句话反问得毫不客气。
老安总没接茬,而是继续道:
“另一家公司,结婚前给柳柳她妈了,现在是柳柳的舅舅在管理。”
“那很好,过不了多久又都是我的了。”安誉不动声色悠悠开口。
安老爷子气得敲桌子,想要教育儿子几句,又着实没什么立场,最后只是板着脸训斥:
“你别仗着集团家大业大,就去打压人家的公司!”
安誉的眉目间,难得地染上一抹浅笑:
“您拿着三千多块钱的退休金,就别操心我300亿集团的事了。”
言罢,他浅啄了一口自家酒吧新到的小青柑,像是对着自家老爸在说,又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吐槽了句:
“一手好牌打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老爷子被呛得说不出话。
缓了缓,安誉抬眸看着自己的父亲,凝眉思索:
“要不还请上次那位先生,再去您家看看风水?上次他说您因为什么破财来着?德不配位?”
老爷子气得血压飙升。
“还有,您要是只等人,不想点餐,就换个位置,这边的座位有低消。”
老爷子抱着小闺女灰溜溜的走了,钟晓音坐在斜对面的角落里,看得目瞪口呆。
处理完了这么一场小插曲,安誉也终于站起身来,缓缓来到钟晓音桌前,双手撑着小方桌的桌沿,看向她。
钟晓音仰起头,不得不说这个角度的安誉,实在是好看,无论棱角分明的眼角眉梢和下颌线,还是层次错落的额前刘海,都着实是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家里不靠谱的长辈,以后这么怼,学会了么?”
他凝视她的双眸,问。
她错愕,合着小安总这是给她上了一堂课?
她不得不承认,在对付自家不靠谱的老爷子这件事上,安誉的段位,比她高明多了,境界也强多了,至少人家不用被逼得满世界跑。
很好,她不但学会了,而且学废了,就差双手抱拳来上一句,余生请多指教了。
“那天在车上,你要对我说什么?”
安誉仍旧记得,前两天送伤者去医院的那个晚上,钟晓音说,有话对他说。
他昨晚就知道她来过他的酒吧了,作为他那些给百亿资产老板打工的下属们,老板近期在哪、跟哪些人有来往、跟哪个异性走得近,自然是随时随地摸清了第一手资料。
因而昨晚钟晓音现身,立即就有人汇报给了安誉。
于是他个不争气的小安总,今晚夜幕刚落,就早早地坐在酒吧里守株待兔了。
此刻在钟晓音那张小木桌对面坐下,安誉那双黑曜石般的双眸,清清亮亮的,若有所思打量着眼前人。
钟晓音今天打扮得格外素淡,浅紫色卫衣、牛仔裤,淡妆,披肩的长发简单编了根辫子,绑了个浅绿色发带。在这女孩子们都盛装出席的娱乐场所,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总之不像是来泡吧的,更不像是来泡小安总的。
此刻她不答安誉的话,而是熟练地捧过那一大本酒水菜单,重重地放在两人面前的桌上:
“今天我钟老板请客。”
安誉凝眸,行啊,要在他的店里做东,他今天就蹭她一顿酒。
她一边仔细翻阅着他家的酒水单,还一边小声嫌弃地嘟囔着:
“你家的酒,度数也太低了……”
安誉默默看了她一眼,他这家酒吧本来就很少来,也没特意珍藏过什么好酒,这两年对外营业后,才开始主打了几款鸡尾酒。
毕竟这种小资情调的地方,喜欢鸡尾酒的女孩子比较多。
尤其是高档酒吧,大多是男孩女孩约会,或是几个小姐妹相约泡吧,很少有一群大老爷们喝着50几度的飞天茅台,闲着没事来这里侃大山谈风花雪月的。
那时候小安总也没想到,他会遇见个喜欢高度酒的女孩子啊。
挑了半天,最后钟晓音点了一瓶红酒,两瓶梅子酒,两瓶桂花酒。等到美酒上桌,她一瓶一瓶地分别摆在安誉和自己面前,有些话,要酒后才能说。
“红酒和果酒混着喝,容易醉。”
手法专业地省上红酒,安誉出言提醒。
钟晓音撇了撇嘴,仰头就将第一杯梅子酒干了。
她想小安总大概是没见过,她钟老板带着程大小姐一块,拎了瓶53°五粮液,在她南城的钟小楼里,喝着小酒聊着美男的日子。
那时候反正是在自己家,也不怕喝多,喝多了就直接睡下,那是何等的逍遥快活!
而今这帝都不是她的地盘,哪哪都觉得不够自在,就连这酒都不够劲儿。
她今晚就是要把自己灌多一点,那种微醺又意识清醒的状态,特别适合说些平时不想说的话。
至于喝醉,她不会的,她钟老板什么人啊,她可是酒局里的社交悍匪,生意场上的女王。
“安小誉同学,我要告诉你,首先……”
即便灌了小半瓶红酒,以及一瓶梅子酒和一瓶桂花酒,钟晓音说话也十分有逻辑,甚至还一件件、一桩桩地条理清晰,生怕对方听不明白。
“我和谷宇不是那样的关系,我们没有男女之情,他就是我一小弟,跟着我这个大姐大混的,我就喜欢给别人发工资、发红包、发奖金,不喜欢被人养。”
“另外,我离开南城,是为了躲我家老爷子和韩云菲,不是为了躲你。韩云菲带了她一家子人要来我店里蹭吃蹭喝,就算我关门赔钱不做声音,我也不愿意给他们蹭。”
她歇了口气,仰头灌下了高脚杯里,最后剩下的小半杯红酒,轻轻地把杯子放在桌子里侧,小声吐槽:
“这个杯子就跟你们这些社会地位高、长得好看又有钱的花瓶帅哥似的,一点都不接地气,我都怕我一不小心把它捏碎了,给我换啤酒杯!”
安誉缓缓地站起,从后面的空桌上,试探着拿过一个干净的啤酒杯,唇角抽搐地皱眉。她刚刚用了什么词?
花瓶?!他没听错吧?
他安誉在她钟晓音的眼里,居然是花瓶这么个人设?!
这他就不服气了。看看她周围的那些个男生,梁子岩、谷宇,哪个不比他花瓶?!
不过他没立即反驳,而是目光深沉地反复思量,花瓶这两个字,或许至少代表了她对他颜值的认可?
“还有……我当初虽然是为了气梁子岩,才主动招惹了你,可后来……”
钟晓音微微垂下眼帘,像是下了什么舍生忘死的决心似的,忽然重新抬起那双即便淡妆或是素颜,也依旧明媚清澈的目光,看向面前的男人:
“后来我也是真心喜欢你的……”
安誉那只轻搭在高脚杯底端的修长指尖,不由自主地微微动了一下。
“但是……”
钟晓音话锋一转:
“你的下一部新戏,女主角给了你堂姐这件事,让我非常不爽!”
安誉的目光微微一顿,经过片刻的思索后,斟酌着问了三个字:
“吵架了?”
钟晓音深深吸了口气,她和安悦何止是吵架了那么简单啊?她们简直就是不共戴天!
要说吵架那确实吵过,还动过手呢,他安誉也不是没看见。
不过那都是去年的事了,她也实在不想,把自己居然和那种绿茶白莲花撕逼抢男人的事,再回忆一遍。
于是她没有回答安誉的话,而是干脆强势翻篇:
“所以,安小誉同学,虽然我喜欢你,但我不打算再继续泡你了,我们一别两宽……”
“我下一部戏……”
安誉忽然出言打断,只不过语至一半,顿了几秒钟,而后斩钉截铁地抛出了两个字:
“换人。”
啥?钟晓音没听清楚,她觉得自己低谷了安誉私藏的这瓶红酒,后劲比她想象得大,刚才喝时不觉得怎样,这会儿她脑袋有点发懵。
安誉没再接话,而是低头开始发微信,不知道和微信联系人里的哪一位下属,用那喝了酒后,更显低沉磁性的嗓音,语气淡淡地说了句:
“女主这边先暂停一切筹备。”
给制片方的工作人员发了微信,他才重新抬起头,对上眼前人的目光。比起刚才的斩钉截铁,这一次小安总的语气倒像是理所应当般,平静地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
“换人。”
他安誉不是什么好人,他想他若是在古代,大约是个商纣王那般的人物,讨喜欢的女人开心,节操是个什么玩意?他不在意。
当对方说出“我不打算再继续泡你了”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输了。
钟晓音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才确定自己不是喝多了听错了。她今天就是来和安誉摊牌的,如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明白了,没想到的是,居然真把安悦的角色给撬了,她心里又有点说不上的不自在。
“酒后的话谁当真啊……”
为了缓解心里那份没来由的不自在,她低下头,小声地念叨着。
他忽然从座位上站起身,绕过桌子,来到她这一侧坐下,双手突如其来地就握住了她的双肩,将人抵在那淡绿色素净雅致的墙面上。
她吓了一跳,试探着抬眸,对上眼前男人目光的那一刻,像是有钟酒精中毒后的心率过速。
“你说你喜欢我,我当真。”
安誉从来没和人说过这么严肃的真心话。
钟晓音安静地看了他一会,缓过了神,抬起明媚照人的脸颊,从容自若地扬眉:
“那你应该问:‘钟老板你还可以继续泡我吗?’”
安誉默然看了她一会,居然试探着一字字开口:
“钟老板,你还可以……”
对不起,他说不出口!
她可以让他干点别的吗?别的什么都行!“继续泡我”这几个字,他真的说不出口!
这太不符合他的性格了!就像是管韩云菲那个同龄女孩子叫妈这件事,他哪怕只是想一想,就简直是尴尬透顶,他十分敬佩她能够在自家老爷子面前,一口一个“我妈”怎样。
钟晓音一个没忍住笑出来了,她微醺之下带着朦胧醉意的浅笑,格外妩媚。
作者有话说:
恭喜小安总重回钟老板的鱼塘。
后天更~
? 第 46 章
几天之后, 钟晓音在帝都有个饭局,是之前她作为化妆师的那部影视作品,制片人余途邀请的。
自从年后剧组杀青, 余途也回京了, 这两天说是有个行业聚会,便喊了她一块。
钟晓音爽快地答应了,从前在南城剧组时,余途对她不错,余大制片的面子,她得给。
当晚, 她特意打扮了下,画了个不浓不淡的妆容,搭配了件简洁低调的素色连衣裙, 大方出席。
这场影视圈的聚会, 她原本的预料是有点无聊的, 无非是一些大导演大编剧们的觥筹交错罢了。
谷宇还是想专攻摄影,不大愿意跟影视圈的人往来, 因而她没叫谷宇。安誉也有集团的事要忙,她也没叫安誉。
不过,安誉说晚上忙完了去接她,她答应了。
聚会地点在东三环一家酒楼的大宴会厅, 几十号人的大场面,摆了七八张大圆桌,场地两边的长桌上,还有可供随意取用的饮品和甜点。人们大多不认识, 来这里也是为了积累人脉资源。
开席之前, 钟晓音先跟着余途, 里里外外拜访了一圈,社交属性值加满。
余途也是个跟她不相上下的社交悍匪,话唠到从今天早餐吃了几个包子,到哪个已婚男演员跟女爱豆出轨了,再到量子纠缠与科学的尽头是玄学,没有不能聊的。
比如,对于小安总投资的下一部新戏,女主角到底花落谁家的八卦,余大制片就打听了好几番,尽管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哎,晓音,你知不知道安誉新戏女主到底用谁了啊?这可都快成行业十大未解之谜了。”
“你余总都不知道的事,我哪能知道呢。”
钟晓音笑着回答,她说的没错,那晚在酒吧,安誉的确是把他堂姐给换掉了,但至于换成了谁,是回到程荃手里,还是有其他的人选,她是真不知道,也没好意思再向安誉打听。
“我要知道就好了,他下一部戏,也不是跟我们公司签的啊……”
安誉的新戏片方,是另一家制作公司。作为一名投资人,小安总有好些个同时合作的影视公司,余途只是其中一家的制片人而已。
吃不到瓜的余大制片,愁眉苦脸地唠叨个不停:
“这之前都说程荃一番女主,是板上钉钉的事,后来不知道怎么又听说冒出来个小安总的堂姐,这小安总的堂姐究竟是何方神圣,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听说,是安悦。”
钟晓音试探着回答,即便如此,余途仍旧思索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么个人。
“安悦是哪个?……就你前男友那经纪人啊?那不可能!那绝对不可能的事儿!那女孩就是一普通经纪人,连经纪人都不算,半执行经纪半助理吧,都没见她和安誉说过话……”
说话间,钟晓音端了杯饮料,余途往嘴里塞了块小蛋糕,溜达到了宴会厅一角,还没等转身时,忽然就看见那角落里布置了蓝白色丝绸的帷幕后,一对年轻男女起了争执。
钟晓音抬头望了一眼,说曹操曹操到!
眼前这两位不知道是在日常拌嘴,还是打情骂俏的一对儿,不就是梁子岩和安悦么?
“嘿,他俩怎么还来了?”
余途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他俩来,他也不能约钟晓音啊,这不尴尬了么?
此时此刻,就在钟晓音的眼皮底下,安悦气鼓鼓地数落梁子岩:
“看吧,半个月前男主就让容逸拿走了,你再不上点心,连男二都没了!……我堂弟说,他不承认咱俩的关系,你连个官宣微博都不敢发,他凭什么承认你是我男朋友啊?他不认你是我男朋友,一番男主凭什么给你啊?你担得起么?”
“悦悦,悦悦,你别生气了,我发,我现在就发还不行么?你帮我编辑一条呗……”
梁子岩轻声哄着,与往日不同的是,他今天也穿得格外低调,全黑色的羽绒外套和牛仔裤,外加黑色的棒球帽,还特意拉低了帽檐,戴了口罩。
但别说是戴口罩了,就算化成兵马俑,钟晓音都能一眼认出他来。
发现了身后有人,梁子岩立即住口不说了,转头看见钟晓音和余途时,目光呆了半晌,怔住了。
安悦倒是大大方方地上前,扬起画着芭比娃娃妆,留着齐耳短发的俏脸,故意向着钟晓音和余途微微一笑:
“不好意思啊,跟我家艺人沟通项目,让两位见笑了。”
钟晓音没说话,因为身后主办方的工作人员,已经热热闹闹地招呼大家上桌了,她便即转身,却听得身后的安悦,故意向余途声音不大不小地埋怨着:
“余总,咱们这种业内大佬们的聚会,什么时候化妆师也能上桌了?”
钟晓音停步驻足,端着果汁杯的身影优雅转身,扬眉浅笑:
“我不仅是化妆师,我还是私生粉呢,手上有不少他的料。”
言罢,她特意抬眸看了看梁子岩,梁子岩戴着口罩,看不见脸上神情,却是微微低下了头,避开了目光。
去年他在南城她钟小楼门前的大街上,说她不是女朋友,是私生粉的事儿,她可还记着呢。
“哎呀呀呀呀,走走走吃饭饿了饿了……”余途赶紧打个圆场,带头去座位了。
他们跟梁子岩和安悦,不在同一桌,不过也只隔了一张桌子。钟晓音在心里默默感叹,这个位置实在是不怎么样。
因为她这个角度,一抬头就能望见对面桌上的梁子岩和安悦这一对,实在是影响食欲,愧对了满桌子主办方精心准备的美食。
事实上,梁子岩和安悦俩人虽然停止了争吵,但也没顾得上吃饭,而是在桌旁私底下小声说着话,鼓捣着微博,看来是真打算官宣了。
钟晓音没怎么留意,她左边坐着余途,右边坐着一位小有名气的年轻女导演,这会儿她正跟那位导演姐姐聊得投机。
然而,不大一会功夫,便被对面梁子岩和安悦那一桌宾客们的起哄声,给打断了。
听说是什么官宣了。
她仍旧没搭理,而是继续跟导演姐姐攀谈,渣男与白莲花的事儿,哪有她聊得开心、结交朋友重要?
等到过了十几分钟,她才空闲下来,随手刷了一下微博,就看见梁子岩的官方账号,就在几分钟前发布的新消息:
“给大家介绍一下我女朋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之下,配了张机场图,图上刚好他与安悦被拍到了同框。
官宣了。
各大营销号也开始陆陆续续地展开了关于“某流量小生与经纪人恋情官宣”的造势。
等等,流量小生?梁子岩虽然也演过几部戏里的男五男六男七,但再怎么着也跟流量小生站不上边啊!
钟晓音还特意点开了他的评论区,浏览了一会,得出的结论是:
官宣得好,无人伤亡。
对面桌上的人们正在起哄,纷纷祝贺,让梁子岩和安悦去给大家敬酒,两人也便半推半就地举杯站起身来,好好的一个影视行业聚会,搞得仿佛俩人的婚宴一般。
等到俩人挨个桌子敬了一圈酒,绕到了钟晓音和余途这桌,众人纷纷举杯捧场的同时,安悦特意挽住了梁子岩的胳膊,站在钟晓音身边,脸上洋溢着灿若春风的笑容,问了句:
“钟老板不恭喜一下你的idol么?”
钟晓音正夹了一块盘子里的红烧鱼,就遇见安悦不偏不倚地专门来找她宣誓主权,她缓缓地将红烧鱼放进自己的碗里,没有起身。
对于安悦向她索要的恭喜,她特意歪着头想了想,而后抬头,认真地回答:
“恭喜两个字,我实在是说不出来。毕竟你们一官宣,作为一个私生粉,我手里近期的料一下子不值钱了……”
言罢,她顿了顿,又加了句:
“不过,我倒是有些陈年旧料可以翻一翻,比如,我们家idol的情史,你说呢?”
说话时她特意抬眸看向梁子岩,意料之中地,对方往人群后头缩了缩,并不敢接茬。
听到情史两个字,安悦气炸了,刚才还挽着男友,勉强维持着优雅淑女的样子。此刻仿佛被这几句话一瞬间撕成碎片,当即将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
“钟晓音,你不要以为你能来这种场合,就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就是认识几个业内人吗?你不是就想傍个有钱有资源的男人吗?还妄想勾搭我堂弟?”
安悦这么一翻脸,围拢上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钟晓音只好将本来还想继续往嘴里送红烧鱼,再次放下了,悠悠开口:
“说起你堂弟,忽然想起来,你妄想的新戏女主角多半是没戏了,他的男二号大概也是没谱的事……”
说话间,她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本来就努力地往后退,这会儿都快被挤出人群的梁子岩,补充道:
“本来我宴会之前就想告诉你们的,可是我想等你们先官宣。”
“音音,你说什么?!”
听说自己盼了几个月的小安总新戏男二号,也要没戏了,梁子岩这会儿也顾不得人前要低调了,而是飞快地重新挤到她身边。
安悦更生气了,要不是众人拦着,她都要拿酒泼钟晓音了。
“钟晓音,你别在这胡说八道!你就是个三流的化妆师,说的好像整个娱乐圈你说话好使一样!”
“我说话不好使,但是应该也比你好使一点点,堂姐。”
钟晓音笑盈盈地抬起头,她最后这堂姐两个字,原意是讽刺安悦借着亲戚之便夺人资源。不过到安悦耳朵里,听者有意,就像是她随着安誉在叫自己堂姐一般。
“你们怎么带这种人来吃饭啊!她就是个骗子!”
安悦情急之下都快哭了,众人一看事闹大了,赶紧来劝,最后又拖又哄地将人带回了座位,混乱中安悦还不忘喊着:
“她一直在傍大佬、骗男人!她骗完我堂弟,现在又去傍余总了!……”
余途一听急了,刚才他作为一个积极热心的吃瓜群众,还帮着把安悦劝回座位,结果一转身的功夫,瓜落自己身上了。
“别别别别别,别瞎说啊!我俩没有,没那回事……”
余途赶紧澄清,他是有家室的人,闺女都四岁多了,这可不能乱泼脏水的!
再说了,他跟钟晓音之间干干净净,除了这次喊她来聚会,再就是春节那时候,他群发了一条祝福微信之外,连聊天记录都几乎空白。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几十人的饭局,大家各怀心思,这一顿饭吃得莫名尴尬。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打听八卦的、求小安总联系方式的……
尤其是作为当事人的主角梁子岩,既没心思吃饭,也没心思说话,刚官宣了恋情,既担心自己的人气,又担心自己的新戏角色。
安悦气鼓鼓地快哭了,刚才还疯魔一般地喊钟晓音是骗子,这会儿难得地切换回贤良淑德的绿茶范儿,哽咽着向梁子岩道:
“我后悔了,你把微博删了吧,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梁子岩叹了口气,此刻也只能劝她别多想。微博怎么能删呢?他一个公众人物的恋爱官宣博,哪怕是未来的某天分手了,那都不能删!
晚上九点多,宴会结束,钟晓音走时,没跟余途一块。
一是安誉来接她,刚发信息已经到了,再者她都被造谣勾搭余途了,再同进同出的,难免落人口舌。
即便她在这圈子里只是个无名之辈,她一点都不在乎,但余途是结了婚的,她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于是正好看见余途在跟几个朋友说话,她便过去打了个招呼,先行离开了。
结果她就这么独自乘坐电梯的功夫,刚到一楼电梯间,就看见随着叮咚轻响,对面的电梯门开处,同时也走出一男一女两人,梁子岩和安悦。
真是冤家路窄,就这么个小电梯间里,怎么又遇着了!
她没说话,对面的安悦想要说点什么,但被梁子岩拉住了。于是三个人就这么沉默而尴尬地对视了两秒。
钟晓音转身就走,刚一踏出酒店大门,就看见那辆蓝灰色调的布加迪跑车,停在正门口。
安誉穿了套简简单单的高领白色羊绒衫,天蓝色牛仔裤,倚着车门,手里还抱了束小洋菊点缀的香槟玫瑰。
于是一度诡异的场面出现了,钟晓音与梁子岩、安悦,三人一前两后地与小安总来了个正面对视。
走向那辆布加迪跑车,以及车前捧着鲜花的男人,钟晓音打量了一会,问:
“给我的?”
“当然,来见钟老板怎么敢不带花?”
一向不喜欢笑的安誉,说这句话时,眼中难得浮现出一抹温柔浅笑,与他今日穿的看起来暖融融的白羊绒衫,十分契合。
钟晓音接过他手里的香槟玫瑰,扭头瞥了一眼身后僵住了的梁子岩和安悦两人,笑着向安誉问了句:
“你堂姐和姐夫,不打个招呼?”
作者有话说:
作者:天黑请闭眼,小安总请睁眼。
作者:昨夜这个人成为了你的姐夫,你是选择认下这门亲事?还是把他干死?
小安总:……???
作者:给你一天时间选择,作者她后天更。
? 第 47 章
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梁子岩和安悦, 安誉那双黑曜石般深邃明澈的目光里,微微疑惑。
一顿饭的功夫,梁子岩怎么就成了他姐夫?
安誉疑惑了两秒钟, 意识到问题出在梁子岩身边的那女人身上,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不认识。
钟晓音也有点奇怪,安家这姐弟俩,打从南城剧组里那会儿,见了几次就不说话,而今在这帝都东三环的五星级饭店门前, 正面相遇了,还是不说话?
安誉很少去看一个陌生女人第二眼,此刻他实实在在、认认真真地又瞥了梁子岩身边的女人一眼, 眼熟, 应该在剧组里见过, 但不认识。
他随手就给秘书打了个电话:
“演员梁子岩,身边有个女工作人员, 查一下。”
与此同时,安悦拽着梁子岩的胳膊,转身要跑。梁子岩难得见到安誉,似乎是想打个招呼, 不愿意走,一时间,两人便在门口拉扯了一会。
钟晓音捧着那一束香槟玫瑰,浅笑着迎上去了。
“梁子岩, 你们别着急走啊, 让安誉跟他姐打个招呼。”
“既然遇见了, 正好你们跟安誉再聊聊那部新戏?”
“要不……你们去哪啊?我俩晚上也没什么事,开车稍你们一程?”
“哎呀,对不起啊,车里坐不下……”
……
钟晓音社交悍匪属性上身,跟梁子岩和安悦足足闲扯了好一会,才忽然发现,今天安誉开的是他那辆布加迪跑车,两座的。
秘书的信息发过来了,安誉看着屏幕上关于安悦的调查信息,一言不发地把手机递给了钟晓音。
趁着钟晓音看手机的功夫,安悦扯着梁子岩跑了,硬是连个招呼都没跟安誉打。
钟晓音看着安誉的微信上,秘书发过来的一段文字消息,那上面是关于安悦的信息背景:
“唐安悦,今年31岁,三年前曾在集团旗下的安然传媒就职,任人事部行政前台,试用期被当时的主管发现履历造假,没有予以转正。后来曾化名韩悦、唐悦、安悦,进入娱乐圈,入职过多家艺人工作室,并以业内知名人士的亲戚名义,与艺人交往。”
钟晓音目瞪口呆地盯着微信上那几行字,差一点把安誉那价值不菲的手机掉下去。
合着白莲花她根本不姓安,姓唐?她根本就不是安誉的堂姐?她只是在安誉的公司工作过而已?
她忽然就想起来在南城时,梁子岩曾给她看过的那段视频:
视频是在一家公司的前台,安誉和安悦同框说话的样子,她至今还记得视频里,安誉向对方交代工作时,确实礼貌地叫了一声“堂姐”。
当时她就觉得哪里不对,有血缘的亲戚姐弟之间,都是直接叫姐,顶多加个名字,哪有喊什么堂姐表姐的啊?
现今她明白了,安誉叫的那句,是“唐姐”,不是“堂姐”!
他们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压根儿就不认识!
钟晓音觉得她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崩塌了。
安悦,不,唐安悦既然不是安誉的堂姐,那她这大半年来稀里糊涂地忙个什么劲儿啊?
她为什么要撩人家投资圈黑马级大佬小安总啊?!
当然,现下身边的小安总,感受不到她此刻犹如过山车一般,汹涌澎湃的脑电波,而是仅仅像是询问早餐吃包子还是油条这样的小事般,淡淡地问了句:
“上车?”
钟晓音错愕,她真的还要上安誉的车吗?!她现在全身而退还来得及吗?
恐怕是来不及了,前几天的那个晚上,她还在安誉的酒吧里,灌了自己十两相思二两酒,才表达了喜欢他的心意。
此刻她茫然伫立了好一会,才低头抱着那束盛开得如火如荼的香槟玫瑰,一言不发地跟在安誉身后,上了那辆布加迪的副驾驶,对方还贴心地为她打开车门,系上了安全带。
车子缓缓启动,她捧着玫瑰花,一路无话,全神贯注地思考。
安悦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子,还是个专泡小明星的骗子,在安誉眼里,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哪怕是三年前有过工作交集,说过那么几句话,都没能在小安总眼里留下一丝印象。
而她钟晓音居然还为此忧愁苦恼了大半年!
至于梁子岩,她没看错,他依旧是当初那个少年,智商只有三点三。
连带着把她的智商都拉低了。
她想,她要是跟安誉说,我不要和你再来往了,这全程就是个乌龙……
不行,别说是对他说了,哪怕她心里只是想一想,就难受得不得了,她舍不得,她现在不想与他分开了。
你说这到底叫个什么事啊?!她气死了。
全神贯注地思索下,她无意识地捡起一片玫瑰花瓣,放在嘴里,那是刚才她上车时,无意间蹭落的一片,就落在那浅紫色的包装纸上。
此刻她随手将那片花瓣放在自己涂了朱砂色的唇畔,轻轻咬着,味道说不上是甘甜还是苦涩。
刚好前面是个红灯,停车等候的时候,安誉抬手就将掌心放在了她的唇下。
“吐出来。”
他也不知道她这出神思考时,爱咬东西的小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那玫瑰花都在这满是雾霾的夜风里,吹了小半个晚上了。
钟晓音微微偏过了头,她不。
他干脆上手,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并拢,与拇指间形成一个流畅的弧度,温柔而小心地,捏着她唇间那咬了一半的花瓣,轻轻拿出来了。
收回手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食指的指尖轻擦着她的唇畔划过,仿佛带着一丝流连不舍。
钟晓音忽然瞪大了眼睛。
不是由于身边的男人动作过于暧昧,也不是由于这月影夜色多么浪漫唯美,她此刻一点儿也没有心思调情,因为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不由得脱口而出:
“你把谁的女主角撤了?你到底有没有堂姐?!”
“我只有程荃一个堂姐。”
安誉这句回答无比平静,只因他以为她知道。
等等,程荃?!
钟晓音吓了一跳,安誉的堂姐是程荃?她从来没听程荃说起过这回事啊!他们压根儿就不姓一个姓!
合着程荃本来就是安誉新戏的一番女主,只不过后来因为她是小安总堂姐这个事,被曝光了。
但各大媒体营销号们一知半解,只曝了安誉有个堂姐是被内定的女主,全然不知道这位堂姐和程大小姐,根本就是一个人!
结果被唐安悦那个白莲花钻了空子。
所以,程荃先前的苦恼,只是作为小安总的堂姐这件事被曝光,使得一向独立自强闯下一片天的程大小姐,有了被资方托举的嫌疑而已。
而程大小姐的女一号角色,根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结果,她钟晓音那天在酒吧的一句话,把这板上的钉子给翘了!
这简直是离了大谱了!
想到此,她赶紧打开微信,翻出和程荃的聊天,发现就在几十分钟前,她参加宴会的时候,程荃给她发了几条微信留言。
留言里,是几张程荃为新戏女主角拍摄的定妆照,衣服是钟晓音年前做的那套,照片里的程荃,穿着大红色的宫装,头戴凤冠,美艳绝伦又贵气十足。
“妞儿,好看吗?你做的那套耶!快夸我几句!”
“刚回来那几天就拍好了的,本来该是今天官宣,结果前几天安誉忽然说先停一停,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哎……”
程荃的言辞里透着满满的沮丧,钟晓音看完,差一点把手机从车窗丢出去。
前几天安誉说女主角的筹备暂停,那不就是她去他酒吧那一晚吗?!
停掉的是程荃的角色!
“停车!”
她深深吸了口气,两个字斩钉截铁地脱口而出。
安誉尽管一时还并没理清,她这件事里百转千回的逻辑,但仍旧依言将车子缓缓停靠路旁。
“程荃的女主角,能不能加回来,加回来,加回来!……”
轻摇着身边男人的衣袖,钟晓音那双明媚清丽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像是在祈求。
习惯了在周围的小哥哥小姐姐面前充大姐大的她,很少会向人流露出这种祈求的神情。
是安誉没见过的,泫然欲泣的,楚楚可怜的神情。
“好。”
小安总只看了她一眼,就回答了这个字。
钟晓音解开安全带,转身一头扑倒在车门上,将额头抵着车窗。这回社死大了,她不想见人了!
当晚,梳洗罢,躺在她酒店那张舒适温暖的大床上,钟晓音思量了许久,想给程荃发个微信:
“宝贝,女主角的筹备是我让安誉停掉的,对不起,都怪我……”
一句话打了一半,她想了想,删掉了,重新输入。
“荃儿,我不知道原来你才是安誉的堂姐……”
按下发送前,她仍旧觉得不妥,于是再一次逐字删除,想了想,飞快地从联系人里拎出了安誉。
“为什么你和你堂姐不是一个姓?”
这个问题困扰她一整晚了,她一直想不通的是,作为安然集团的大小姐的程荃,居然不姓安。
以至于她从前,虽然怀疑过安悦的身份,但对于安誉的堂姐这个人物,也从来没往程荃身上想过。
两分钟后,安誉的消息发过来了:
“因为我爸姓程,我大伯也姓程。”
啥?仿佛这是一件多么理所应当的事,钟晓音怔住了:
“那安泽淮是谁?”
她从前无意中在网上看到过这个名字,记了下来,好像是安然集团的大董事长,虽然没看见照片,但她一度以为这是安誉的父亲。
没想到安誉回复了句:
“那是我舅舅,我随我妈姓。”
钟晓音用力地将手机屏幕扣在柔软的大床上,裹着被子从床头滚到床尾,直到脑袋咚的一声撞上床尾的柱子。
原来安然集团,根本就不是安誉父亲家族的企业,而是安誉母亲那边的!
当初她只想撩完就跑,也没顾得上调查安誉的家世背景。
当初安妈妈来钟小楼拍摄的古装写真,单据上的签名也是安誉签的,以至于她根本就不知道安誉的妈妈姓安!
人家安然集团,本来就是安誉妈妈家族的。
此时她满眼忧愁的望着天花板,这一天轰炸而来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以至于她需要好好消化一番。
安誉的消息很快又发过来了,这次是很长的一句文字:
“我爷爷跟我外公是老同学了,我爸的家族发展得也不错,有几家公司,跟我妈算是门当户对。但我爸他自己不好好混,在外面有好几个情人,还有孩子,手里的公司和财产,都分给了外面的情人,为此跟我大伯还闹掰了。离婚之后,我妈就给我改成了她的姓。”
钟晓音细细地看着聊天框里安誉这段话,正自思量,没想到对方在后面紧跟着又发来一条信息:
“哪天有空?去我公司参观下?”
钟晓音仰面扶额,她已经足够社死了,还参观?
不去不去她不去!
作者有话说:
小安总:不对劲。
小安总:姓梁的要知道了唐安悦不是我姐,八成得重新来打我媳妇的主意。
小安总:完犊子了。
? 第 48 章
经过了几日的思索, 钟晓音把向程荃道个歉这件事,暂时先放在了一边。
程荃不希望让人知道自己是安誉的堂姐,这其中的原因可多了:
一是程大小姐自尊心极强, 虽然算不得多么顶流的一线女星, 但如今的成就都是脚踏实地,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当初为了当演员这件事,还跟家里的长辈们闹翻了,她不愿意让人觉得自己跟资本沾亲带故。
再者,她爸,也就是安誉的大伯父, 跟安誉的父亲关系不怎么好,她与安誉从小也没在一块儿长大,成年后才混同一个圈子, 她不太好意思用对方的资源。
因而她跟影视资本圈的小安总, 是堂姐弟这件事, 就算连最好的闺蜜都没说。
钟晓音觉着,自己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 最为妥当。好在如今安誉已经把程荃的角色恢复了,定妆照也在这两天官宣了。
几天之后,刚好是程荃参加的一个红毯盛典,团队的摄影师有事请假了, 一时找不到人,钟晓音便把谷宇派去当了程荃的临时摄影师。
而她自己,提前订制了大幅的海报、带有程荃名字的手幅、灯牌,以及女孩子头上戴的一闪一闪的小发箍。
她打算去给程荃应援!
当日傍晚, 她站在盛典场馆外面的广场一角, 头戴程大小姐应援色的发箍, 给程荃的粉丝们一一分发着周边,女孩子们开心极了,还以为她是程荃哪个应援站子的站长。
红毯盛典之后是晚宴环节,由于这个活动不对外,因而红毯结束后,粉丝们便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忽然间人群中爆发出激动的尖叫,钟晓音循着人们的目光望去,看见就在会场二层的落地窗内,程荃穿着水蓝色一字肩礼服的身影,站在窗前,笑着招手。
紧接着她的手机上就收到一条来自程大小姐的微信:
“音,我看见你啦,谢谢妞儿!”
钟晓音心满意足地向那个方向也挥了挥手,转身默默地退出人群。
今晚安誉来接她,蓝灰拼色的布加迪跑车,已然停在广场外的马路旁,想不张扬都难。
好在大佬明星云集的缘故,此刻这一条街上停的都是各类豪车。
钟晓音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还没等坐稳,身后的粉丝们忽然向这边涌来,顷刻间就把这辆即使在这一线大都市,也并不多见的豪华超跑给围住了。
粉丝们没看清刚才她上车时的身影,大家还以为是哪个大明星。
“刚才出来的是哪个女明星啊?不是你家姐姐吗?”
“我没看清呀,就一背影,可是车上有个男生好好看!”
“没错没错!开车那个肯定不是司机,铁定是个男明星!”
人群的猜测与拥堵下,即便安誉自己驾车的时候,比他的私人司机还多,此刻也不得不将车子开得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往外挪,挪了二十来分钟,还没能够从围拢的人群中脱身。
“没当上明星,先过了一把明星瘾。”
认真手握方向盘的同时,安誉也认真地吐槽了一句,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中不带一丝情绪,看不出在想着什么。
钟晓音知道,他曾经是差一点成为明星的,要不是当年父亲把他送进了自己情人开的那家经纪公司,她想无论如何,他都有更好的机会出道,成为明星,站在舞台之巅。
现今钟晓音也明白了,那家叫做千程传媒的经纪公司,“千”是黄千千的千,而“程”就是安誉父亲的程,也是程荃的程!
就是一家安誉他父亲婚内出轨养小三儿的黑店啊!
“等我钟老板以后发达了,就自己开一家经纪公司,养好多好看的小男生。”
她笑着逗他。
“不行。”
意料之中地,对方斩钉截铁回答了她两个字,言罢还一字字加了句:
“你只能养我。”
钟晓音蹙眉:“你这么一个大老板让我养?你好意思么?”
说话间,跑车附近的人群中,好不容易被开辟出一条路来,安誉正准备驾车拐上主路,忽然一个穿黑色长羽绒服,戴了棒球帽与口罩的男生身影,从人群中一路挤到车前,张开双臂就把小安总的布加迪给拦住了。
安誉一个刹车,与此同时钟晓音也已看清,光天化日之下,拦车的男生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个不成器的前男友梁子岩。
梁子岩敢拦安誉的车了?行啊,长本事了!
她正自蹙眉思索间,安誉难得主动地缓缓打开车窗。钟晓音深深吸了口气,在心里默数了三个数,然后放松身心,抬眸大大方方地看向车窗外的男人。
果然她还是高看了梁子岩的,此刻对方站在安誉的车窗前,刚才拦车的气势一丁点都不剩,才几秒钟的功夫,又恢复了那个唯唯诺诺少年的模样,半弓着身,小声开口:
“小……小安总,我是梁子岩,冒昧打扰,我不是来自荐出演角色的,我就是想问问,您和安悦之间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吵架了?”
似是思考了一秒钟,安誉抬眸,不带任何语气地反问了四个字:
“和你有关?”
钟晓音配合默契地没有插话。
梁子岩被怼得气势更弱了,身高180的大个子,微微弯着腰凑在车窗前,也顾不上周围有没有自己的粉丝。
“不,不是,我是安悦的男朋友,我不想让她不开心,如果……如果是因为我,下个月您新项目男二号的试戏,我退出,我不想让你们因为我而……”
“抱歉,新戏选角不归我管。”
安誉拿出公事公办的语气,十足官方地扔下一句话,便发动车子绝尘而去,留下一脸茫然僵在原地的梁子岩。
他说得没错,他新投资的这部作品,只有容逸和程荃两人的男女主角色,是他这个资方指定的,至于其他角色,他真就没插手过,那是直接由制片人负责的事。
他小安总日理万机,忙着找下一个投资项目呢,哪有功夫管戏里的每个角色和演员。
蓝灰色的布加迪在黄昏将至的暮色里穿行,直到尾灯逐渐隐没在夕阳之下的薄雾里,钟晓音才想明白怎么回事。
梁子岩这是假装拼着不要角色了,也不想让女朋友不开心。以便让小安总相信他是个24孝好男友,从而接受他这个姐夫,再考虑给他戏拍的事儿。
这种以退为进的方式,还真是有点出乎钟晓音的意料,这远远超出了梁子岩的正常智商发挥,不知道是不是安悦那个白莲花教的。
“为什么不告诉他安悦不是你堂姐?”
扭头望向身旁的男人,钟晓音扬眉问了一句,结果收到的是小安总一个仿佛在看小傻瓜一样的鄙视白眼。
“告诉他之后等他把你追回去么?”
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安誉撇了撇嘴。还告诉梁子岩真相?他刚才没顺口管梁子岩叫一声姐夫,就已经相当自持了。
他甚至还想过配合安悦,将这一出戏演下去,顺便再给梁子岩砸个小资源,然后恭祝梁大明星和他那位冒牌堂姐情比金坚、百年好合,别再回头来找钟晓音。
“安小誉同学,你脑子转这么快,我不会以后被你玩死吧?”
钟晓音歪着脑袋打量身旁的男人,顺便再欣赏一波盛世美颜的同时,开始思量,到底谁才是奥斯卡级别的演技。
“晚上吃火锅?”身边这位奥斯卡影帝没接她的茬,而是主动抛出了邀请。
“好啊。”
钟晓音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了,美食面前,一切都该抛诸脑后。庄子他老人家说过什么来着?“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她才懒得操心前男友,她只想饱食而遨游。
二十分钟后,安誉将车在一处30层的写字楼前停下了,下车时钟晓音特意仰头望了望,尽管这是一栋她没见过的写字楼,但楼身上“安然集团”几个大字,明晃晃地在夜空中闪闪发亮。
“安誉,你不是要带我吃火锅么?怎么来这了?”
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栋写字楼,她头也不回地问身边的男人。
“火锅在上面,菜已经备好了。”
淡淡说完这几个字的安誉,当先一步迈向自家公司的大门,还转身就牵起了钟晓音的手。
不过,在从大门口走到电梯间的这一路上,钟晓音轻轻地挣脱开了。在人家的地盘上,被人家牵着手,这身份感来得她有点不适应。
安誉倒也不介意,而是亲自按下了电梯。
他想带钟晓音来看看自己的公司,已经提出三五次邀约了,不过对方都拒绝了。
在钟晓音看来,她就是一外包合作的小乙方,两个人也没确定关系,顶多算是暧昧期,那她闲着没事登门参观人家的公司,实在是多此一举,他们的业务本来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不过,他请她吃火锅的话,她可以接受去任何地方!
此刻已然过了下班时间,她原以为晚上公司没什么人,这也是她答应了安誉来这里吃火锅的原因之一,然而事实上,她想错了。
一下电梯便看见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员工,抱着文件夹或是打着电话匆匆而行,认识安誉的还礼貌地问了声小安总好,即便是那一间一间工位紧挨着的大平层办公区里,也至少50%的人仍在座位。
“这是市场调研部,目前主要负责地产建筑、珠宝首饰、影视文化、时尚品牌、还有新能源这几个领域的项目调研。”
“上面这一层是评估部,所有投资经理提交的项目,都要在这里经过专业的评估,才能够进行下一步的推进。再上面是风控部……”
说参观,还真是参观。
安誉带着钟晓音,一连走了好几个楼层,以至于还在加班的员工们,大气儿也不敢出,平日里他们连小安总本尊的面都见不到,更何况是小安总带着别人来参观公司了,还是一位漂亮的小姐姐。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阵仗,是要从哪挖来个合伙人呢。”钟晓音小声地开口。
“是打算挖个合伙人。”思考了一秒,安誉居然接了下去:
“想挖个老板娘,无可替代的那种。”
钟晓音哑口无言了,她也是奇怪,平日里自己怼天怼底毫无压力,什么话都能接,跟什么人都能聊,怎么遇上了安誉这个祸害,就总是接不住戏呢?
好在他们的电梯到了,两人乘电梯上了最顶层,钟晓音看了看四周,没有大平层的办公室了,而是好几间包括董事长、总经理,以及几位副总等重要高层的办公室和会议室。
走廊里,她也看见了几位大晚上加班的集团领导,见了小安总还笑呵呵地打招呼,语气明显熟络了很多。
她粗略估算了一下,安然集团的高层,即便没有股份,仅仅作为打工人的高管,年薪少说也有大几百万了,居然也逃不过和普通员工一起加班的命运。
她不由得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小声地感叹:
“安小誉同学,你可真是个卷王。”
其实钟晓音早知道的,安誉这个卷王,可不止对员工狠,对自己更狠,三天两头通宵加班是家常便饭。
人家别的老板来南城,是看风景看拍戏,看帅气漂亮的演员小哥哥小姐姐的,而他安誉来南城,专门天天在办公室看凌晨三点钟的星星。
许是这楼里的暖风开的过足,她扭头间看到安誉不知何时,松开了衬衫领口的第一颗扣子。
听说他今天白天有场重要的集团会议,因而一向穿着时尚潮流的小安总,难得穿了件规规矩矩的墨蓝色衬衫。
此刻他外套的拉链没有系,在钟晓音这个角度,透过他衬衫微敞的领口,依稀可见男人流畅而精致的肩颈线条和锁骨。
她强行让自己转回头,刚把走神的思绪拉回来,一走过回廊的转角,就看见一间窗明几净的大房间。
“这是我妈的办公室。”
听到安誉这句话后,钟晓音在进门处站定,细细地欣赏这间屋子。
一整张白桦木的办公桌,与其配套的意大利小牛皮旋转椅,柜子里的一排排的纸质文件夹上,贴了铃兰草图案的便签,排列整齐有序。
对面极简风的几何形茶几上,是全套手磨咖啡用具,衣帽架子上悬挂着几顶欧式复古洋帽,桌角的扩香器还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甚至窗台上的几盆绿植,都开得有模有样。
一看主人就是个生活精致的讲究人,即便如今不在这里办公了,也日日有人打扫的样子。
钟晓音环顾这间办公室时,听到身边的安誉开口:
“我妈之前不在集团,后来直到跟我爸离婚,她开始醉心事业,没日没夜的在这里办公,把我也送去了国外读书。后来又过了几年,我在缅甸的舅舅终于玩够了,收心回来了,我妈也像是忽然想通了似的,把公司交给我舅舅打理,自己就到国外游山玩水去了。”
“好像还谈了几段恋爱,但一直都没有再婚。”
顿了顿,安誉接着道:
“这间办公室,是我舅舅坚持要保持原样,他年轻时喜欢游历天下,没什么事业心,如今也一心盼着我妈回来,继续扛起集团,尤其是前几年我外公也退休了。”
“我要是阿姨,我才不回来呢,人世间那么多有趣的地方、有趣的人,又不为生活所迫,为什么要回来为俗事缠身?”
钟晓音此刻对安誉妈妈的好感度直线上升,她觉得安妈妈实在是太潇洒了,太体面了,又美又飒,游山玩水又能随心谈恋爱,多美的人生啊!
果然女人一旦想通了,不为难自己了,简直就跟开了挂。
“大概我妈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才跟我外公联手,一唱一和地哄着我和我舅卖命干活……”
钟晓音甚至开始有点同情安誉了。
“那间办公室是我舅舅的,不过他这几天不在。”
从安妈妈的办公室出来,安誉指了指走廊对侧的一间同样大小的办公室,里面黑着灯,门也关着。
“这间是我的。”
说这句话时,安誉的目光里忽然染上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浅笑,钟晓音几乎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像是带着点得意,又像是跟最亲近的人炫耀什么宝贝。
行啊,有间独立办公室了不起啊!
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是个巨大的鸳鸯火锅,以及码得整整齐齐的肉和配菜,就摆在正中央那张,原本该放笔记本电脑的办公桌上。
钟晓音不得不承认,安誉的办公室一如母亲的极简风格,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没有任何工作之外的杂物,当然,除了这么一套怎么看都格格不入的火锅。
钟晓音一向信奉“唯美食与美男不可辜负”的真理,于是在坐下来在开始大吃特吃火锅前,看了一眼对方同样调了小料的盘子,忽然问:
“安誉,你不是不吃火锅么?”
安誉将小半盘羊肉扔进锅,等待锅里的汤翻滚蒸腾时,给了她一句颇有哲理的回答:
“人是会变的。”
作者有话说:
小安总:谁说我不吃火锅?遇见老板娘什么都吃!
后天更宝贝们。
? 第 49 章
一顿火锅吃到接近半夜, 酒足饭饱,钟晓音心满意足,正打算跟眼前的男人大侃一番风花雪月时, 忽然间半掩的办公室门外, 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她吓了一跳,紧接着又听见叮叮咚咚的一阵声响,她筷子都差点飞出去了。
安誉循声望去,看见隔了一条走廊的斜对面,那间最大的办公室忽然灯光全亮。
“可能是我舅来了。”
钟晓音一口酸梅汁差点呛到气管里,安誉的舅舅?
就是那位近几年屡次登上各大投资行业新闻板块、还曾被她误认为是安誉父亲的、那位赫赫有名的安然集团董事长安泽淮?
赶紧放下筷子拿纸巾擦了嘴, 钟晓音从随身小包里拿出化妆镜,快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妆容。
这都是什么事啊,认识安誉这大半年来, 她已经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 见着了安誉的妈妈、爸爸, 而今连安誉的舅舅也遇见了。
天知道这位整个安然集团的大董事长,怎么喜欢没事儿半夜跑办公室加班啊?!
安家人都这么卷的吗?
既然人家长辈来了, 她想着总不能在这躲着不见,于是轻手轻脚地站起身,跟在安誉身后,垂眸在心里默默做了几次深呼吸, 再抬起头时,从容微笑、优雅端庄的钟老板上线了。
安誉走出去时,还特意轻轻地牵起了她的手。
对面的大办公室果然灯亮着,门也开着, 钟晓音悄然探头向内张望时, 看到一个留着小寸头, 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穿一身运动服,像是刚从健身房出来。
此刻那男子正趴在办公桌下的地板上,翻箱倒柜地像是在找东西,整个办公室凌乱极了,堆成小山的文件,浸泡着冷茶的大养生壶,靠墙角的地方,还蹲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布偶猫。
若不是安誉当先上前,管这不修边幅、趴在地上的男子叫了声舅舅,钟晓音真要以为这办公室进贼了。
见到来者,男子火速爬起来,还顺手把一个绿莹莹的物件藏进了裤子口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躬身点头,乐呵呵地赔笑。
“这是我朋友钟晓音,这是我舅舅。”
倚着安舅舅那超大办公室的双开门,安誉淡淡地介绍着。
“哎哟,是南城来的钟老板吧,您好您好,我安泽淮,嘿嘿,我听安誉说起过您好几次!”
安舅舅三步并作两步热情地上前,伸出手来之前,还特意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才跟钟晓音握手。
钟晓音礼貌大方地与眼前的男人握了手,尚自没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
这安泽淮,没有半分架子,面相十分讨喜,任谁见了,也不会把他和安然集团身价百亿大董事长这个职务联系到一起。
大概传说中的高人都这样?钟晓音想。
“这么晚您怎么来公司了?”安誉问。
提起这事,安泽淮拍着脑门沮丧的不行:
“嘿哟,我那帝王绿的翡翠扳指找不着了,我记得前几天我在西城分公司那边开会,是戴着的啊,结果说啥也找不着了,这家里都快被我掘地三尺了……”
“近期我去过的,东城分公司、南三环那边的分公司、还有北四环那新办公楼,这是让我给翻了个遍啊,为这事你舅我两宿没睡着觉了,本来总部这边我这几天没来,寻思着要不也没辙,过来看看吧。”
钟晓音也没想到,安舅舅居然是个话唠,而且让这位百亿集团大总裁忧心到睡不着觉的,居然是件跟工作全然无关的事。
“那您刚才找着了么?”
问这句话时,安誉稍稍歪过头,目光盯着对方刚才藏物件的裤子口袋。
就在几分钟前,安舅舅往口袋里藏东西的小动作,不只钟晓音,安誉也看见了。
“找到了,找到了,居然在风控部给我那项目评估档案袋里,让我给翻着了,嘿嘿。”
安舅舅说话间,还特意大方地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那枚帝王绿的翡翠扳指,递给安誉和钟晓音两人看。
钟晓音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不是个普通玩意,帝王绿本就是翡翠中的极品,又做成了这么大的一块扳指,看来这位不走寻常路的舅舅,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安誉只是浅浅扫了一眼,发了个邀请:“我跟晓音在隔壁吃火锅,一起?”
这一次他叫的是晓音,而不是钟老板,连钟晓音自己都有点诧异。
安舅舅似是犹豫了一会,后知后觉地摸着自己那本就不长的小平头: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啦?……我这晚上健身去了,也没吃饭,你舅妈让我减肥……火锅,哎,火锅……那就多有叨扰了!”
话音未落,这位身材微胖的安舅舅,已经蹭的一下蹿了出去,直奔对面安誉的办公室,等到钟晓音和安誉回到座位时,人家已经自己调好了小料,正自大快朵颐。
“嗯,不错,不错……千万别跟你舅妈说啊……哎你不是不吃火锅么?”
安舅舅大口吞着毛肚,忽然抬头。
安誉没说话,而是从容淡定地夹了一筷子羊肉片,蘸着小料吃了,那动作可比他舅舅斯文多了。
钟晓音凝眸浅笑看着这舅甥两人,即便安舅舅过于平易近人,她也不大好意思像刚才一样大吃特吃,她也基本吃饱了。
“钟老板,见笑了,我太饿了。”
安舅舅吃得飞快,说话都有点含混不清,还不忘顾忌着钟晓音这位贵客,吃了一会,又忍不住话唠的本性,跟安誉念叨着:
“哎,春节期间我去了趟缅甸,你是不知道啊,这石头的价又涨了,听说是年前有两位老板买的原石,结果直接开出了红翡!”
“我这个手痒啊,看中了好几块原石,但我一想不行,我好几年前就答应了你妈和你外公,从此金盆洗手再也不切石头了,于是我还真就没鼓捣原石,挑了几个成品物件就回来了。”
“所以您还是挑了物件?”
安誉反问,这俩人若非年貌摆在这,就这相处方式,再怎么看安泽淮都不像是安誉的舅舅,反倒是安誉在舅舅面前,底气十足。
钟晓音听出来了,敢情儿安舅舅是个赌石爱好者,她可是懂得珠宝玉器的,甚至偶尔她店里还会进一点点名贵的玉石珠宝,经她亲手设计打造,成为精致的珠钗凤簪。
至于赌石这玩意,这可不是普通人能玩的,别看她玩不起,可她了解。
倘若不是碍于对方是安誉的长辈,她得收敛着点。否则的话,她能直接饭桌上跟安舅舅大侃特侃这“一刀穷一刀富”的刺激。
此刻听见安誉询问,安舅舅赶紧把话题岔开:
“没、没几个物件,就给亲戚朋友的小礼品,嘿嘿……对了,我年后给你看的那个新能源项目,你觉得怎么样?值不值得投一笔?”
安誉微微思索了片刻,“新能源这块我涉猎不多,项目送到您这,应该是赵总和齐总他们经过慎重考量了,您做主吧。”
“嘿哟,我这心里没谱,要不,我问问你妈?”
安舅舅一张笑呵呵的面容,此刻都快皱成苦瓜脸了。
“您是个成熟董事长了,应该学会自己拿主意了。”
安誉一句话说得十分有家长风范,听得钟晓音差点把筷子掉锅里。
原来安家人是这么个相处模式啊!
酒足饭饱,安舅舅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一头扎进他那猫窝似的办公室了,倒腾了一会出来,手上多了个珠宝首饰盒子。
“嘿嘿,钟老板,初次见面,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这……”钟晓音倏地一下站起来了,因为她看见此刻安舅舅那首饰盒里的东西,是一件玻璃种飘花翡翠玉镯。
钟晓音是识货的,她不能收人家长辈这么贵重的东西,尽管这对于安舅舅来说,可能就是个小玩意。
“我早就听安誉说,钟老板你从事古风服饰造型设计,今天一见啊,我立马就想起这镯子了,它被你的气质狠狠地拿捏了,它就该戴在你的手腕上!”
遇上安舅舅这一番热情,钟晓音算是棋逢对手了,她正自盘算着如何婉拒,身边的小安总已然开口,没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收下吧,我舅上一次逮到我带女孩子回来吃饭,还是我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
“……”
钟晓音最终还是收下了这只手镯。安舅舅乐得没有丝毫大总裁的风范,席间还央着对方给他看了钟小楼的几款原创设计。
最后这位董事长再一次钻回办公室,不知道又从哪鼓捣出了几件小玩意,一个南红玛瑙挂坠,一对黄玉耳坠,以及一块打磨得圆溜溜的蓝宝石,请钟晓音帮着做几枚首饰,说是要送给闺女当期末考试礼物。
钟晓音爽快答应了,她的设计又有了新的用武之地!
从安然集团大楼出来时,时间已是午夜,与安舅舅道了别,她和安誉借着月色,漫步在写字楼下的广场上。
许是火锅吃得热气腾腾,午夜的冷风灌进她没戴围巾的大衣领口,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寒冷。
说实话,她有点羡慕安誉。
尽管也是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但尚在这个家庭中的成员,每个人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脱。
退一步亲情淡漠,进一步过犹不及,尤其是在这样一个财阀巨头的家族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关系。
“读大学的那几年,我在国外玩乐队,我舅舅在缅甸玩赌石,外公又退休了,整个集团全靠我妈一个人撑着,后来我毕业了,我舅也被我妈从缅甸拎了回来。我妈可倒好,公司丢给我们两个新手,一个人满世界逍遥自在去了。”
走在在这冬末初春的午夜星光下,安誉轻描淡写地说着话,如今描述起那些过往,像是不带丝毫感情地叙述着别人的故事。
可钟晓音知道,他那时应该是很想做音乐的吧。
如若不是他父亲出轨,母亲远赴他乡,她想,他大概不会这么早接手家族企业,多半会出道成为一个明星,再加上家中的资源背景,一跃而升成为顶流,简直是易如反掌。
可是时过境迁,那个少年的安誉,永远留在那个根本触不到梦想的舞蹈教室里,再也出不来了。
重新回到那辆布加迪跑车上时,钟晓音的手机忽然震动,是个外省的陌生号码,她想也没想便接起来了,她的客户大部分都是外地到南城旅行的游客,遍布大江南北。
“您好,这里是钟小楼古装摄影。”
电话另一端一开始没什么声音,她还以为信号不好,正打算重说一边时,手机里突然就传出一个老太太的怒吼:
“钟晓音!你搁哪呢?还知不知道回家了?你爹出事了!你知不知道?啊?你爹摔了!让狗咬了!住院了!我是你二姑,今天刚到,来伺候你爹,你赶紧给我过来!”
钟晓音将手机拿得远了些,那吼声实在太大,吵得她耳朵嗡嗡的,连旁边的安誉都跟着眉心微蹙。
“请问是在哪家医院?”
她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听起来与她接听客户电话时,一样的从容官方。
对方报了一个地址,是帝都北三环的一家三甲医院,她记下了,又以同样的智能AI般的语气问了句:
“那么老爷子是怎么摔的呢?”
“你也太不关心你爹了,你爹妈在南城照顾你那么长时间,还陪着你一路北上,你连你爹怎么摔的都不知道,你这一天天的都上哪疯去了?啊?”
“抱歉,我还真不知道两位老人家陪着我到这来了。”
钟晓音商务式地开口,完了,她爸和韩云菲估计是在南城等了这么些天,不见她回去,来帝都抓她了。
电话里的老太太继续疯狂输出:
“你妈昨天在路边看见人家牵着一小狗,逗了两下,谁想到那畜生翻脸不认人,冲着你妈吼,你爹这上去就要把你妈拉开,那畜生就追着你爹跑,主人拉都拉不住,结果你爹摔了。咬倒是没咬着,你爹摔那一下,左脚大脚趾头骨裂了。”
“是什么样的小狗呢?”钟晓音听明白了,让狗给撵了呗。
“你妈说是什么牧羊犬,还德国的,狗主人今天来了,给交了医药费,一个人来的,没带狗,我寻思这要让我看见狗,我高低把那畜生一脚踹死!”
“德牧啊……”钟晓音秀眉微蹙。
电话里的她二姑,多半是大半辈子也没见过德牧是个什么品种的狗,说了半天,语气倒是缓和了许多:
“你妈昨儿给我打电话,让我来伺候你爹,我这收拾行李就来了,坐了20几个小时火车,今天下午到的。”
“我看你爹那大脚趾头都包起来了,昨天留院观察了一宿,今天就让走,我寻思这么大岁数摔一下够呛啊,这咋还不让住院呢?”
“亏得我刚才就往这病房门口地上一躺,我这哭着喊着啊,嗓子都哭哑了,高低让他们把主任叫来了,给开了一个礼拜的住院。”
钟晓音有种十分想把电话挂断的冲动,不过她忍住了,仍旧保持着良好的修养和礼貌的语气,反问:
“从您家到这的航班,只需要一个半小时,为什么要坐绿皮车呢?”
“你妈要给我买机票来着,我没让,我这不是寻思给你爹妈省点钱吗?两个人做生意不容易,前几年又亏了不少钱,这今年又打算要孩子,那又是一大笔开销!”
“行,我知道了,明天我会去的。”
钟晓音说完就挂了电话,默默地深呼吸,她是没好意思说:您含辛茹苦省下的几百块钱,韩云菲转头就能让老爷子再添个万八千的,买套顶奢护肤品。
反正即使说了,她家姑姑们也没人信。
不是她如今开店了挣钱了,就多么看不起她的穷亲戚,而是她们真是做不出一丁点让她看得起的事啊!
将手机放回口袋,她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安誉时,那张棱角分明,又清俊养眼的侧颜,果然让她心头的乌云散去了许多。
她扬起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这么晚了,送我回酒店吧。”
“好。”
安誉只回答了一个字,便默默启动了车子,没再询问任何事,却是在行驶了两个路口之后,才说了句: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老爷子。”
是个陈述句,不是个疑问句,他说这句话时的目光,也同样笃定得不可置疑。因为他知道,哪怕他有一丁点询问的意思,对方都会拒绝。
钟晓音自来就是这么个人,自己的事情容不得别人半分帮忙,谁也不行。因而刚刚安誉说的是“和你一起”,而不是“陪你一起”。
午夜的月色,倾洒在这车水马龙、却没有多少烟火气的浮华都市上空,在思索了几公里的路程之后,钟晓音答应了。
作者有话说:
小安总:要见家长了,急需个名分。
后天更~
? 第 50 章
第二天午后, 钟晓音按照她二姑给的地址,带着安誉一块,来到了北三环某家三甲医院的骨科住院病房。
走廊一角, 几个穿白大褂的年轻护士悄声低语:
“85床那老爷子, 今天不出院啊?”
“不出吧,昨天我跟赵姐的班,你是没见着,他老伴跟个疯婆子似的,躺地上撒泼打滚,把主任、副主任全都闹来了。”
“那老爷子不就是大脚趾头骨裂吗?一切检查都正常, 他老伴非要住院,说他们岁数都大了,要是让他们出院, 立马犯心脏病。”
“心脏不好还招猫逗狗呢, 昨天那老两口闺女不就在旁边看着么, 也不管管?”
“我怎么听说昨天躺地上闹的那个,不是他老伴啊?好像是他姐姐?”
只言片语飘进耳畔, 钟晓音在距离护士小姐姐们几步远的位置,停步驻足,扭头看了看亲自提了几大袋果篮果盒的安誉,轻轻叹了口气, 问:
“你还要跟我进去吗?”
安誉万年难有神色的目光中,忽然就染上那么一丝清浅的笑意:
“请钟老板带我掌掌眼。”
这词儿还是他几年前跟他舅舅学的,在古玩收藏圈里,指见识见识、开开眼界, 意思还是要去的。
钟晓音蹲了片刻, 向那几名护士走过去了:
“请问85床是在哪个病房?”
说曹操曹操就到, 几个小护士吓了一跳,互相使了个眼色:“您是?”
“我是85床患者的女儿。”
“请跟我来。”
其中一名刚才被其他小姑娘唤作姐的护士,一秒钟切换礼貌的职业微笑,带着钟晓音和安誉两个,往走廊另一端而行,路上还不忘笑着搭话:
“昨天有一位年轻女士陪护,是您的姐姐吧?”
“姐姐?”听到这两个字,钟晓音确实是愣了一下的。
“瓜子脸,挺苗条的,棕色头发……”
“哦……”听护士一描述,钟晓音反应过来了,当下报以一个同样明媚灿烂的笑容,回答:
“她是我妈。”
……
这一回轮到护士愣住了,陪老爷子来的那姑娘,怎么看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怎么可能是妈?
钟晓音微笑着补充了句:“小妈。”
……
护士将人带到病房,叮嘱了探视时间,便忙不迭地走了,这一家人太过诡异,入院这两天来,她们已然大开眼界了。
病房是四人间,一个腰间盘突出刚开了刀的中年男性,一个骑车出了事故大腿骨折的年轻男孩,还有一个坐轮椅的老太太,好像是股骨头坏死。
就属钟老爷子精神头最好,左脚大拇指裹了厚厚的纱布,盖着薄棉被,坐在床头吃苹果,即使在室内,也不忘戴着他那顶说不出男式还是女式的八角帽。
韩云菲在陪护椅上坐着玩手机,床的另一侧,坐着一位老太太,看上去有六七十岁了,穿一身藏蓝色大棉袄,齐耳短发,手里正冲泡着一小碗藕粉,吹得不烫了,就要喂给钟老爷子喝。
钟晓音还特意思索了一下,确实是记忆里她二姑的模样,算起来也有好几年没见了。
不料她刚一踏进病房的门,前一秒还慈眉善目、要给弟弟喂藕粉喝的老太太,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直奔钟晓音窜了过来,一把就抓住了她的头发。
“你这个死丫头!你可算来了,啊?你爹出这么大事你不知道吗?装什么二百五孙子!我叫你在外面疯!叫你疯!看我这回不打死你!”
老太太这一闹腾,整个病房的人全惊动了,这会刚好是探视时间,四人间的病房,病人连带着家属,少说也有七八个,呼啦啦地一下子全围了上来。
安誉将水果放下,轻轻伸过手去,一把就将老太太的手腕钳住了,他没说话,而是就着这双方僵持的动作呆了好一会,等到老太太喊得累了,不打人了,才收回手来。
“不好意思,我是钟老板保镖。”放开老太太,安誉微微颔首。
钟晓音理了理被扯得凌乱的长发,干脆随手从背包里拿了根皮筋,三下五除二地编了个辫子,绑了起来。
打从一进门,钟老爷子就看见了安誉,还吓了一跳,连手里的小半个苹果都掉在了地上,支吾了半晌没敢说话。
原本悠闲自在地坐着玩手机的韩云菲,一眼看见安誉,也一下子坐得板板正正,显得十分端庄优雅淑女范儿。
钟家二姑撕扯得累了,嘴上仍旧意犹未尽:
“我们老钟家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丫头啊?这你爸还死活不让我给你打电话呢!你爸前天摔的,我本来前天晚上就要来,你姑父不让,我俩干了一仗,你瞅瞅这给我打的眼眶都青了,我这昨天晚上偷跑出来的,把你五个月大的外甥女扔家里了……”
说得口干舌燥了,老太太缓了口气,前前后后地打量了一圈,又问:
“小梁怎么没来啊?这都要当新郎官的人了,这节骨眼上不来伺候伺候他老丈人,多表现表现?”
钟晓音斜斜地靠着病房里那面雪白的墙,那双明艳照人的大眼睛,深深浅浅地瞥了一眼韩云菲,微微笑着:
“这时候不该我妈表现么,怎么着也轮不着梁子岩吧?再说了,我是真不知道他要当新郎官了,他这也没给我发喜帖啊?要不我改天给他包个红包,表示表示?”
提到梁子岩,意料之中地收到身旁的小安总,不情不愿望过来的淡淡目光。
钟家二姑先是愣了愣,随即再次开启言传身教的大家长模式:
“要结婚了就大大方方的,别不好意思,咱们老钟家的姑娘,那得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我听你爹说,今年就能把事定下来?”
“今年稍微急了点。”钟晓音一本正经地满嘴跑火车:
“您看我这新郎刚换血,临阵换将就算强捧上一个,我也得花时间多了解了解不是?”
话音未落,她就感受到了来自身旁某位安大保镖的抗议眼神,她是觉得他多不合格啊?
钟家二姑此刻才倒出空来,打量着刚才拦着她,不让她教训自家丫头的这位,模样俊朗的年轻男生,问了句:
“这小伙子谁啊?”
钟晓音歪着头看了一眼,扬眉浅笑,本来她想回答是新郎候选人的,谁让安某人刚才自己认了保镖。
她这就用现实告诉他,什么叫做自己挖坑自己跳!
于是她乖巧礼貌地向自家二姑回答了两个字:
“保镖。”
意料之中地,这次是直接收到安某人毫不客气丢过来的一个白眼。
在病房里呆着的几十分钟里,钟晓音又问了一遍她家老爷子究竟是怎么摔的,奈何老爷子不说,她只好分别扫视了自家这几个人之后,目光落在了韩云菲身上。
“韩云菲,你出来。”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倚着走廊的墙面抱臂而立,面前是跟出来的韩云菲,以及难得好整以暇吃瓜看八卦的安誉。
“说吧,怎么回事?”
她这句话问得魄力十足,以至于素来心思机敏的韩云菲都怔了怔。
半晌,她这位小韩后妈似乎是用强撑起来的气场,冷笑着反问:
“夫妻间的那点事,还能是怎么回事啊?”
“好好说话。”
钟晓音冷着脸丢给她四个字。
韩云菲似是纠结了好一会,终是下定了决心开口,为了增强气势,嗓门还特意提高了八度:
“前天早上我们酒店门口有人遛狗,我想买个烤鱿鱼给它吃,就你爸那小气样,嫌浪费,不让我买,我不高兴,就一下买了五串,没想到牵狗那男的不让喂,我就跟他吵了几句,他家狗要咬我,关键时候啊,你爸挺身而出保护我……”
说了一半,她故意顿了顿,抬眸观察钟晓音的神色,得意之情瞬间染上眉目:
“听说你小时候也被狗咬过,你爸没护着你,还骂你了吧?现在他护着我!”
钟晓音听懂了,让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爷子摔伤了,这是跟她炫耀来了。
此刻她仿佛听完了报告一样点点头,目光里依旧是那温暖如春的浅笑,却是缓缓地扬起了右手:
“韩云菲,别以为我不敢打你,我姑说的对,我们家的丫头,揭得了瓦房,揍得了白眼狼……”
安誉看得嘴角抽搐。
韩云菲吓得一声尖叫,就要往病房里跑,钟晓音失望地叹了口气口气,放下手,她就是吓唬吓唬韩云菲,也没打算真的揍人。
还真是被她爸养在温室里的花朵,禁不起一丁点风吹草动和惊吓。
没几分钟,钟家二姑护着韩云菲,就从病房里跑出来了,老太太歇斯底里的哭诉:
“钟晓音你个没良心的不孝女!这些年你妈掏心掏肺的对你啊,你可倒好,把她的一片苦心都辜负了!”
“你说说你妈哪年回来,不给你几个姑姑买衣服扔钱?那年给你大姑孙子包了一千块钱红包呢,给你三姑家新媳妇买衣服买鞋,给你老姑买裙子,还给我们每个人都配了新手机……”
“就前年冬天,你妈还给我开了张银行卡,往里面也存了一千块钱,你二姑我活了六十多年,除了退休工资以外的第一张银行卡,你这丫头怎么就不记人的好呢?”
钟晓音淡淡地看着面前的可怜老人,保持微笑。
她几个姑姑都过得苦,一辈子没怎么出过镇子,当年她爸发达了,几千万资产硬是一分钱也没往老家拿,她几个姑姑一个也没沾着光。
现今要说她爸曾经赚了多少钱,买过几套房,那对她姑姑们而言,都是天文数字,没有人会信,还倒打一耙,说她异想天开惦记老人家的家底。
这边老太太一闹,走廊里围观的人也逐渐多了。老人家究竟还是要面子的,向着大家伙连连作揖道歉:
“对不住了啊,我们老钟家出了个不孝女,让大家见笑了啊……”
“给老人家换个单间病房吧。”
站一边吃了半天瓜的安誉,突如其来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不仅钟晓音微微诧异,连她二姑都怔住了,喃喃地重复着:
“单,单间……”
昨天住进来时,老太太心疼弟弟,确实向院方要求过单间病房,但奈何这家医院人满为患,能让住进来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安誉也不等她答话,而是直接从手机里翻出了一个号码:
“联系下冯唐证券的冯总,请他表弟许大夫,安排一间他们科室单人病房,就说安誉回头请他吃饭。”
两分钟后,安誉挂下电话,向着钟家二姑礼貌开口:
“今晚就会有大夫安排老爷子住进单人病房,以后钟老板她想干嘛就干嘛,您也不用担心被人围观了。”
钟晓音抬眸看向他,欲言又止。
“至于多出来的费用……”
安誉忽然顿了顿,他原本想说不用你们管了的,话到嘴边忽然改口,转而望向韩云菲:
“对韩阿姨来说应该不算什么,给父母兄弟投资的零头就够了。”
韩云菲气得都快跳起来了,不是由于她转移老爷子资产的事儿被拆穿了,而是由于安誉——这个帅气多金魅力满分的男人,刚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叫了她什么?
韩、阿、姨!
她真的有那么老吗?
尽管在辈分上,安誉这么叫确实一点也没错。
钟晓音抬眸望向身边的男人,特意将双手半缩在羽绒服的袖子里,悄悄地比了个心。
重新回到病房,已经有其他患者家属在私底下议论,究竟哪个姑娘才是老爷子的闺女。
再次在病床前的陪护椅上坐下,钟晓音耐着性子又问了句:“你们来这到底是做什么的?”
韩云菲站在墙角,气鼓鼓地,还不忘阴阳怪气了一句:
“你爸爸要投奔闺女,谁知道闺女找了个有钱的女婿,就不管自家老爸了呢!”
“千里迢迢都投奔到这来了啊,你们看我在这也没车没房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钟晓音也不生气,而是温言笑着又加了句:
“行,我明天就回南城,二位爱上哪认女婿,就上哪认女婿去吧。”
“不是,不是,我们是去旅游的,对,对,是出国旅游……”
半个下午都没敢吱声的钟老爷子,忽然连连开口,还微微颤抖地从床头柜的小包里,拿出了两张机票,递给钟晓音:
“我跟你妈是打算去旅游的,南城没有直达的航班,就到这来呆几天,你看,票和护照都在这,落地签。”
钟晓音接过机票仔细看了,目的地:金边。
柬埔寨首都。
出国旅行去柬埔寨?请原谅这个操作她没看懂,再怎么来说,时尚洋气高品位的韩云菲,也不像是愿意去柬埔寨度假旅行的人。
看了好一会,她将机票交还给老爷子,赔笑着:
“行,那您二老好好玩,到时候我要是回南城了,就不送二位了,麻烦二姑好好照顾我爸,这几天我有空会过来的。”
她还待再说些什么,有护士来提醒探视的时间到了,她便和安誉站起来要走,还没等出门,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朝病房里又喊了句:
“韩云菲,你跟我爸去柬埔寨旅游,不会是想把我爸扔那,一个人跑了吧?你把我们家底也快榨干了,你可千万别跑啊!我四个姑姑都指望着你给我爸生儿子呢,我们家三代单传……”
话没说完,她二姑追到门口撵她来了,她拉着安誉一路小跑直奔电梯间,还不忘回过头去,笑着跟她二姑招了招手。
这些年过去,她早已不是钟家那个最不成器的小丫头了,她就是个混不吝大魔王。
从医院出来,站在即便已经入了春,依旧北风萧瑟的大街上,钟晓音收回她那招牌式的甜甜笑容,抬眸望向身旁的男人,想要说点什么,却无从开口。
倒是安誉懒懒地瞥了她一眼:
“总算有点长进了,没让人家撵着满世界跑。”
“我什么时候让人撵着满世界跑了?”
钟晓音当即反驳,话音刚落,忽然想起来,她这次从南城出来,不就是让她家老爷子和韩云菲一路追着北上么。
但她钟晓音是什么人,她钟晓音谦虚有礼擅自省、通情达理反应快,深刻意识到自己的进步与不足之后,忽然向着眼前的男人,来了个侠女式双手抱拳:
“多谢壮士提点,今日出手,小女子愿做牛做马……”
“打住!”
还没等她说下去,安誉立马打断了。
“还是宁可做牛做马也不肯以身相许,嗯?”
男人黑曜石般的双眸,忽然深深地望了过来,望得钟晓音心头微微一震,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慢慢地融化开了。
“我这不是说顺嘴了嘛……”她小声地辩解:
“我跟别人都说的做牛做马,我也不能见谁都以身相许啊,毕竟大部分人只需要我做牛做马就够了,不需要我以身相许,哎,苦命的打工人打工魂啊……”
安誉的唇角微微动了下,其实他想说,他不需要她做牛做马,但是需要她以身相许。
再者,壮士这个词儿,原来不是他独有的?那可别怪他要表达不满了。于是他拿出与董事会其他老板们真诚开会的态度,就事论事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这位天选打工老板娘,我有个建议,壮士这个词,我认为对我的描述有些误差,以后能否改成少侠?”
钟晓音一个台阶差点没踩稳当,这家伙一本正经地跟自己说的,就这?
“还有,真打算回南城?”他记得刚才在病房里听她说,要回南城了。
她想了想,如实道:“我确实打算回去,不过不是因为我爸他们。毕竟也出来浪这么久了,南城的店虽然正常营业,但一直让珊珊打理所有的事也不行。”
安誉思索片刻:“我公司楼下那家商铺,再去看看?租金还可以再降5个百分点。”
钟晓音微微怔了怔。
“如果还有份额的话,我想参与一部分投资,去年在南城,你到我办公的船上送服装那次,你说我们可以立足于将影视服装造型精品化,垄断服化道方面的古装影视市场,我后来想了想,是个靠谱的建议。”
钟晓音抬起头,宛若看大冤种一般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心里想的是,靠谱什么啊?那就是她当初满嘴跑火车,画大饼忽悠甲方的,他居然还记到现在!
不过,她还是答应了,明天再去看看那家商铺。
作者有话说:
小安总:想参与钟老板的人生,不知能否预留点份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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