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宙迷迷糊糊醒来时都第二日了。
他浑身发软,唇瓣干渴,掀开眼睛望着脏兮兮的天花板呆滞了两秒,费劲起身才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四周透着散着股药味,斑驳的墙壁有几道裂纹,地面是用水泥铺就的,旁边还有几张洗的发白但陈旧的病床。
“你醒啦,小哥哥。”
门口,一名穿白色护士装的女性omega端着药水进来,裂开嘴止不住笑。
江宙愣愣“嗯”了声,盘膝坐得端正狐疑问:“这里是?”
刑拙呢?他记得昏迷前还在的?
“这里是医院。”
小护士麻利的取了挂着的吊瓶,笑眯眯应着。
这到与江宙揣测的差不离,看来刑拙背着他硬生生撑到了医院。
他承了刑拙的恩,有些懊恼和烦躁,再看看外面约莫十二点的样子,没见到刑拙人影不由得问:“那……我朋友呢?”
问完他就后悔了。
问什么问,搞得他多离不开她似的?
小护士调好点滴露出笑,无比温柔冲他放电:
“小哥哥,你朋友守了你一夜呢,反反复复发烧好几次,得亏她看着,不然指不定出事呢。今早看你情况稳定了出去卖净水器了,那边给你准备了食物呢。”
说着指了指床头放着的用干净袋子装好的面包。
守了一夜么?
江宙没注意到小护士的异常,得知刑拙昨晚陪了一晚心底那汪寒冰般的湖水像融化了般。
他拿着面包想起烤火时挂在树杈上的四叶草项链,唇角微微露出些笑,意识到不对劲后又速速收敛,绷着一张脸“哦”了一声:“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她去干嘛了。”
小护士:“?”
不是您问的么?
然后,江宙又后知后觉问:“她卖净水器?”
“你朋友真是天才,我们这里的水源是那边的河水,被附近垃圾侵染并不是很干净,”小护士眼睛里满是佩服,啧啧称奇道:“昨晚上她在守你的时候动手做了几个净水器,净水效果很好,我们院长当时看着挺好就买了一个……”
江宙听她满嘴赞赏隐隐有些骄傲。
alpha混蛋归混蛋,但有多优秀他是知道的,看来就算流落垃圾星她依旧游刃有余。
他骤然想起什么,问:“请问,我住院费用一共多少?”
“528星币,不算贵。”
江宙盘算着等回去后就把钱还给刑拙,吃着面包无聊的打着点滴。
那小护士工作清闲坐在他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听,他顺便打听了垃圾星通讯塔的事情。
垃圾星并非从属于联邦帝国,这里土地贫瘠,废旧物品到处都是。
居民多数文化水平不高,这里的星球主操控着经济和娱乐命脉,没有学校,知识属于口口相传,代代相传,几乎切断了所有的知识途径。
像他们医生护士,都是前一代是医生护士。
务农和经商都难以在这里立足,更多是以捡垃圾为生,不断开垦出新东西,值钱的就到当铺里当了获取利益。此外比较吸引人的娱乐活动是赌场,往来顾客络绎不绝,无论是谁,只要准备好赌资都可以上桌赌上一赌。
“他们赌什么?”
“牌九,□□,扑克,麻将,赛车……只要他们想就可以赌。”
“那要是赌红了眼,没有赌资呢?”
“这种时候,就是张钊乐开花的时候。”
“张钊?”
“就是亚当斯赌场的老板,要是没赌资,又还不上,他就可以以正当理由让你留下给他打50年工。”
“这简直把自己人身自由都给赌没了,那些人可真傻。”
“傻的人还不少,赌上头了,为名为钱为利为人的,不在少数,现在全给张钊当奴隶呢。”
至于通讯塔,并不难上去。
只需要支付足够的报酬就能进去。
“进通讯塔大概多少钱?”
“三千。”
“这价钱……比我想象得要合理些。”
“不过,通讯塔一个月只开两次,一次是十五,一次是月底最后一天。”
现在是三月初十,看来还得等五天。
江宙跟小护士聊的正愉悦,刑拙提着食盒从外面进来。
他立马收敛了笑意,盘膝干咳了声,正色道:“谢谢。”
刑拙把小餐桌安在床榻上,淡淡“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
听到了?无所谓?
江宙有些懊恼,难道就他在意这事儿?
果然,欠前任的情比杀了他还难受!
刑拙不知道他翻江倒海、倒海翻江了几遍,将打包回来的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
垃圾星上的伙食比不上帝都星那般精美奢侈,不过刑拙还是认出这些菜,是鱼香茄子、麻婆豆腐、鸡蛋羹,跟以前在星盗团用的餐点差不离。
他握着筷子微微征愣,心说alpha没了白月光掉头疯狂撩拨他!
不行不行,渣a如此渣!就算她对他好千百倍,他也绝不跟她破镜重圆!
他偷偷瞥了眼从善如流坐下的刑拙,正经八百喋喋不休道:“这次你确实救了我,我以后会还你的,你别以为你这次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我身体好得很,就算你不把我带到医院,我也能好起来……”
“吃菜。”
刑拙听他精气神十足发表感言,心底骂了声小白眼狼,都被气笑了,夹了块茄子塞过去堵住了他的嘴。
江宙被塞了一嘴,在她抽走筷子时骤然咬住。
他用鼻孔瞪她,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再勾引我也是没用的”!
“松开。”
刑拙嗓音不大不小,不怒自威,抽抽筷子愣是没抽掉。
江宙哼哼了声,嘚瑟道:“唔呼不唔呼不!”
然后,把筷子咬得更紧了!
刑拙眼神倏而变冷了些:“松!”
江宙望着那双漆黑且充满寒意的眼心底咯噔一声,他知晓她生气了,牙齿不由得松懈了几分,复又重新咬住,目光比此前更为笃定,这种让刑拙不满意、不开心的事情他常做,只有刑拙不开心,他才开心得起来。
哪知道刑拙下一秒起身松开筷子,双手迅捷摁住他肩膀。
她把他直接推倒在病床上,附身目光灼灼盯着他。
突如其来的床咚让他心脏扑通扑通挑个不停,四肢被对方强势霸道的困住,像锁链般让他动弹不得。
他被那眼神盯得要喘不过气来,咬着筷子瞪圆了眼睛,视线不自觉朝她薄薄的唇瓣上望去,脸颊不自觉泛起潮红。
“这唔……是游愿……”他磕磕巴巴,含着筷子惊慌失措说。
这里是医院!
难道她还想霸王硬上弓?
江宙目光下移朝她白皙的脖颈望去,那是他曾经无数次攀附的位置,也曾留下过他的信息素味道和草莓印。
此刻那位置锁骨精致,原本坠着摇晃的项链不知所踪……
他脑子里旖旎的想法还没消散,脸色就变了。
那条……项链呢?
刑拙看他脸色变来变去,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以为他终于知道慌了。
她扬了扬眉,唇角露出一抹礼貌的笑,握着他嘴里的筷子拔出。
筷子脱离牙齿那瞬间相互撞击,江宙顺利咬到口腔。
他疼得“嘶”了声,捂着嘴巴神色复杂望向刑拙,胸膛微微起伏,满腔的疑惑不知道该问还是不该问。
问了?岂非是告诉刑拙他在乎得不得了!
不问?他心里跟猫爪子挠着似的,要疯了!
刑拙站直了身子退开,望着筷子上的口水颇为失望,又重新把筷子塞进他手里道:“给你用吧。”
然后转而抓了他没用的筷子,拿着饭碗开始吃饭。
净水器是她给江宙散发时想出的。
河水并不干净,用于喝的话难以下咽,也就意味着水源宝贵。稍稍一打听就知晓,附近的水源都是由星球主张钊把持,价格由他操控,若是能让河水干净且能食用,这生意绝对能让她迅速赚够离开垃圾星的钱。
典当项链本就是无奈之举,人命比死物重要。
以前她以为那条项链是在卧底星盗团时,云稚送的。这推测并非毫无依据,云稚喜欢四叶草,在办公桌上种植了一盆,更何况她卧底星盗团,以她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喜欢上任何星盗omega,接触的云稚可能性最大。
项链多是恋人间的信物。
从云稚嫁给桑故来看,送项链的人并不是云稚。
因为,她不会接受一个心意不明的omega送的项链。
至于赠送者是谁,她无从查寻,只知道这项链很重要,一直戴着。
这次事发突然,她相信对方知晓她为了救人,不会怪她。
本以为进入通讯塔招曲新过来,彼时她就能顺利赎回项链。哪知道垃圾星通讯塔开放还得等待五日,她与当铺老板约定三日,得尽快筹够足够的钱,把项链赎回来才行。
刑拙吃了几口饭,沉吟了下觑了眼噘着嘴不满看他的江宙:“不饿?”
“饿。”江宙匆匆低头,心里早就是惊涛骇浪,握着筷子吃了两口饭闷闷的,怎么也吃不下。
到底去哪儿了?
她是把它扔了?为什么不见了?
“你好好在医院休息,五日后通讯塔才开启。”
刑拙抬眼看他,定定道:“到时候,我们就能回去了。”
这时,江宙骤然想起刑拙给他付的医药费,再联想到她空荡荡的脖子。
那一瞬间他好像把所有事情都想通了。
他把筷子拍在小桌子上,抬眼直勾勾盯着她气势汹汹质问:“你是不是把项链当了!?”
刑拙淡淡道:“当了。”
她并不需要小情敌愧疚,像谈论天气般继续吃着饭道:“钱财是身外之物,我们流落在这里本就需要用钱,当了对我们的行动会方便些。”
“是不是因为我病倒才……”
江宙怀着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问。
刑拙打断了他:“不是。”
她微微蹙眉,罕见解释道:“就算你没病倒,我也会当掉。”
江宙那点希望被掐灭得干干净净,整个人仿佛在深渊不断下坠,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他此前那些泛着甜蜜的想法一扫而空,融化的心冻成冰霜,心尖仿佛遭一刀刀划过似的,骤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傻逼,为什么会觉得她心里还有他那么一点点的位置?
那条项链是他的心啊!
她彻底当成身外之物,随随便便就当掉,他对她一点都不重要!
刑拙脑子里还在盘算着下午雇佣工人做净水器,找人推销一事,没注意到江宙的异常。
算上通讯塔的食用费用、两人五日的日常开销、医药费等,少说两万。若是要赎回项链,依照约定她得支付当铺老板三十五万。
赚快钱最好的方式,实际上是进赌场。
可惜他们老刑家有规矩,经商需要清醒的头脑,小赌怡情可以,大赌就不成了。
再者,张钊就是赌场的老板,她若是去,很容易被盯上。
久久没听到江宙说话,刑拙抬眼看他眼眶猩红,这是感激得都想哭了?
她哪儿知道江宙因为她几句话心肌梗塞得想杀人,无比欣慰拍拍他肩膀道:“咱们是共患难的朋友。”
不必这么感动。
这话落在江宙耳朵里就不一样了。
甜言蜜语的时候不说是共患难的朋友?搞他的时候不说是共患难的朋友?现在倒是会把关系瞥得一干二净!
混蛋混蛋混蛋!他是疯了才以为她还有那么一点喜欢他!
江宙咬着唇翻身盖上被子,硬邦邦道:“不吃了!”
他缩在被子里狠狠揪着床单,气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眼泪大颗大颗砸到床单里,胸腔微微起伏着,可又倔强的不愿意让她看出蹊跷来,嘴唇被生生咬破了,猩甜的血液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以前她不清不楚时他只是当她混蛋,此时此刻当真听她把关系断得干干净净,才彻底明白他是真正被甩了。
他和她,真的分手了。
刑拙不知道他怎么又闹脾气了。
不过她没有哄人的习惯,更没有哄alpha的习惯,甚至觉得他这脾气发得毫无道理。
更应该发脾气的难道不该是她?因为典当项链,事情变得棘手起来,她得抓紧时间赚够钱。
“刑小姐,刑小姐……”
没等刑拙多想,外面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年轻人上气不接下气冲进病房,一看她笑得跟朵煤炭花儿似的,兴高采烈道:“我把我兄弟都找来了,只要您支付报酬,他们都愿意做这个……”
刑拙微微颔首,赞赏道:“干得不错。”
这人是她在外推销净水器时救下的,当时差点被人打死。
小年轻丁二狗,他这会儿挠挠头不好意思。
看着面容精致的刑拙,他微微红了脸道:“举手之劳的事。”
他是从赌场里逃出来的,今早被赌场打手抓住。
他不回去,打手们在集市上差点把他打死,好在千金一发之际刑拙出手相救,否则他一条命就没了。
其实他帮刑拙也有自己的考量,在赌场混迹久了,多少能分辨出达官贵人。
刑拙做事不紧不慢,说话不怒自威,出手揍赌场打手的眼神比张钊还要锋利,衣服材质不俗,做出的东西他们见都没见过,是个文化程度不低的知识分子。
她绝不是垃圾星的人。
若想彻底摆脱垃圾星的控制,抱住这条大腿,或许可行。
江宙竖起耳朵听着外面动静,悲伤都要逆流成河了。
钱钱钱,她就知道钱!她脑子里是不是除了她的商业就没别的了?
哦,有的,以前不还有心心念念的云稚么?
刑拙不紧不慢安排着让他们搜集材料,租三个房间用来当工作地点。
丁二狗听了又蹬蹬蹬跑下楼去,心急火燎的样子,十分积极。
刑拙用完餐下楼。
江宙听她一步步离开房间,脚步声消失得干净,掀开被子透了口气,坐在床上揩了揩眼泪再也压抑不住哭了起来:“呜呜呜……我tm……”
还没哭两声。
刑拙就推门进来了。
四目相对。
江宙那瞬间血液冲上脑门,透着模糊瞪着突然杀回马枪的她,几乎要窒息了。
靠!她看到他哭了,她肯定觉得他还特别特别在意她!
这认知让他恨不得原地爆炸,悲伤难过又气急败坏,嗓音一下子就拔高了骂道:“你回来干嘛?!”
刑拙颇为意外,这没闹脾气,哭起来了?
“午餐。”她扬了扬手里的面包,啧了一声,把面包塞到他手里,她恍然大悟,合着他是感动得哭起来了,她几乎都没多想,手指抚上他脸颊揩掉他眼泪,好笑道:“怎么赛场上叱咤风云的江宙,还是个爱哭鬼?”
江宙呆呆看着她一举一动。
一颗心冰凉的心因为那指尖轻抚而些微颤抖,好似关心的话让他更想哭了,委屈得无以复加。
以前这只手,也会这么抚摸着他的脸,嵌入他的发丝,一遍遍安抚着他。
刑拙也察觉自己似乎不该给alpha擦眼泪,这举动到底是亲密了些,她速速撤回手,想了想安慰道:“江宙,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
“你赶紧恢复,恐怕过两日,我们的生活就没那么平静了。”
温凉的指尖一撤离,江宙如梦初醒。
他看着alpha一张一合说话,表情淡淡,十分努力憋着情绪,尽量表现得平静“嗯”了一声。
等刑拙离开。
江宙扔掉面包,埋进枕头无声哭了起来。
明明以前就知道她不要他了,他现在又哭什么?她看到他哭成这样都无动于衷,不就说明她一点也不在乎他了么?
以前,以前已经回不来了。
他的女朋友,他在星盗团当卧底的女朋友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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