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回荥阳正逢庆功宴
静静想了半晌,反应过来时,看见妻子红通通的眼睛。他语气轻软,说:“这些事交给我,我会查清楚的。”
想了一下他又说:“不过现在战况紧张,不会那么快有结果,你要耐心等些日子。”
“那阮离欢怎么回事?别的士兵都不会打猎吗?非要你去?”怀瑾瞪着他,小声问道。
张良坦荡的盯着她的眼睛:“阮离欢是因替我挡刀才受重伤,我能袖手旁观吗?况且我现在已经收她当徒弟了,她和莺儿、不疑是一个辈分的,你不要多想。”
古代的师徒关系,和父子关系差不多,张良这么一解释,怀瑾顿时放下心来。
最后才看向他的手臂,素白的衣袖红了好大一片,她顿时又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给张良的胳膊上了药,怀瑾安静的抱着他的胳膊,控制不住的默默垂泪。
旁人都下去了,只有他们俩在屋里,心疼和爱怜已成了习惯,张良把她抱在腿上掂了掂:“不哭啊,姮儿,我在这里,万事都有我呢……”
“这些日子,我好怕!”她使劲往张良怀里钻,像是被这阵子的事情吓怕了。
其实她倒也不是怕那些阴谋诡计,面对这些,唯一的情绪就是烦和倦。
真正怕的,是她昨夜如果真的负气离去,那她和张良又不知要误会多少年。
想到此,她真是实打实的感谢陈平。
把这些心里话跟张良一说,张良顿时脸色发青,咬牙切齿了一会儿他忽然一笑:“幸而有年轻时的那一番闹腾,不然你昨夜必定……那样的后果,光是想想就要发疯。”
想到汉营里的人对陈平的谣言,张良笑睨着她:“陈平是美君子,姿容甚俊,你……”
“人家喜欢他嫂子!”怀瑾飞快的接话。
张良一愣,夫妻俩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阵,忽笑开,抵头缠绵。
窗外明晃晃的日光,怀瑾嘤咛:“这还是大白天呢!”
“不怕……”张良含糊的咬开她的衣带,软语笑道:“这些天我想你的厉害。”
外面蝉鸣不绝于耳,日光静悄悄的,室内一片旖旎。
怀瑾实实在在的睡了好长一觉,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全都消散了。伸了个懒腰,旁边却空无一人,她发出一声浓重的鼻音,韩谈就端着水过来。
“子房呢?”她喝了一口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滋润了。
“君侯一个时辰前去了军营。”韩谈说,他服侍怀瑾坐起来,又说:“阮将军已经醒转,夫人要不要去看看?”
阮离欢救了她夫君的命,又拜到了张良门下,她不去看看都有些说不过去了。
当即就换好衣服,韩谈在前面带路。在院子里一走,发觉阮离欢养病的地方离张良的居所隔了挺远,她可耻的高兴起来。
偷偷笑了一声,鄙夷了自己一回,而后她见到了阮离欢。
阮离欢靠着木枕,一个侍女正在喂她喝药,一见到怀瑾她虚弱的笑笑,开口唤她:“师母……”
这个称呼实在显老,怀瑾腹诽不已。
坐过去,拉着阮离欢的手,她真心实意的感激了一番。
阮离欢不好意思的半低着头:“大王让我跟随师父办事,保护师父的安全,本就是我份内的事情。”
不骄不躁的性子,让本就欣赏她的怀瑾,又生出一层好感。怀瑾想和她好好说说话,可阮离欢似乎不善言谈,让怀瑾也不知说什么。
最后只好问她:“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去让人给你准备。”
“现在军中粮食紧缺,离欢不敢奢靡,有青菜有肉膏便算佳肴了。”阮离欢说。
……怀瑾点点头,看来自己没法和她成为闺中密友了,还是好好当她师娘吧!
有了张良,她什么都不用想。儿子在萧何那里她不必操心,唯一担忧的女儿,张良也派人去楚营送信了。她只需在别院里吃吃喝喝好找乐子,顺便照顾一下阮离欢。
张良很忙,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去了军营,深夜才回来陪她闲聊几句,而后夫妻双双就寝。
他们没有在成皋待多少天,张良说,项羽解了后方的困境,会马上再来夺成皋。
因此阮离欢的伤势略一好转,他们便启程去了荥阳。
此时汉军各路首领也在了荥阳,他们到达时,汉军阵营中正在宴饮。
听见张良到达荥阳,刘邦立即吩咐人在自己右手边新添一张桌子,让他们夫妻落座。
一入席,怀瑾看到华服高冠的韩信,他的席位几乎快和刘邦并齐了,顿时有些吃惊。
然后又看见韩信身旁的那个女子,怀瑾见鬼一般的瞪大眼睛,这个女子的长相,与韩信亡妻香草一模一样。要不是她亲眼见过香草的坟,只怕真的以为这个女子就是香草。
韩信也见到她的眼神,郁郁寡欢的脸上带了些许笑意。只是匆匆一瞥,怀瑾就跟随张良坐下,刘邦边与张良说笑边觑着她的神情,不知是在观察什么。
“离欢的伤怎么样啦?”樊哙举着酒杯走过来,笑问道。
“已经大好了,我夫人把她安置在营地里,樊将军若担心可去瞧一眼。”张良清凉如水的声音与这个热闹的宴席格格不入,也让人没办法与他肆意说笑。
刘邦侧头,笑着和张良说:“荥阳之战,里应外合,君臣同体,才终于小胜一次。现在回想起来,当真是凶险万分呐,寡人运气还是不错的。”
刘邦一说话,下面说话的声音就小了一些,大家侧耳倾听。刘邦继续说:“黄河南岸有韩信声援,下邳有彭越声东击西,荥阳城里有陈平和……妙哉妙哉,荥阳这一仗打得漂亮!”
众人举起酒杯齐喝,刘邦痛饮三杯,大家连声呼好。
宴席上又开始热闹起来,刘邦看向张良夫妇,道:“前些日子论功行赏,你们也没在这里。寡人已厚赏荥阳的功臣,但陈平说他不敢居首功,让寡人先赏成信侯夫人。”
这话不是直接对她说的,而是在询问张良的意思,这便是古代女子出嫁从夫的憋屈了。
这里任何一个男人的眼中,她首先是别人的妻子,而不是一个有完整独立思想的个体。不过幸而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也不甚在意什么封赏。
张良以眼神询问她,怀瑾则微笑道:“保卫荥阳牺牲了多少士兵和将领,我也没什么功劳,不过是躲在陈中尉身后的一个无知妇人罢了。”
刘邦怔了,张夫人是个不贪恋名利的女人,这倒意想不到。以往只知这个妇人不恋财务,不喜交际,没想到却连人人追求的名也不在乎。
那她在乎什么呢?世上真有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吗?刘邦一时有些出神,随即想到她管丈夫十分严厉,瞬间笑了。
同时他又想到张良所在乎的东西,似乎也不同于世人,刘邦不禁感慨了一会儿,这两口子当真是有别于一般人,难怪这样如胶似漆的。
有新归降的臣子上来缠着刘邦喝酒、献殷勤。
韩信则离席过来,敬了张良一杯,面无表情的问:“彭越怎么没和你一道过来?”
“他在东边,怎么都绕不过楚国那几路军,我就直接让他北上去谷城了。”张良温声回答道,旁边此起彼伏的说笑声,张良的声音低不可闻:“大王招你去成皋你为何不去?不然大王也不至夺了你和张耳的印信兵符。”
还有这等事?怀瑾忙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看着他们。
韩信沉郁的眼睛没有任何波动,只交代了一句:“大王想让我去打头阵。”
“你用兵如神,打头阵不好吗?”怀瑾微微抬头,疑惑的询问。
韩信嘴角抽了一下,眼神里有些嫌弃。
万万想不到韩信会拿这种眼神看自己,怀瑾有些受伤,张良便附耳给她解释了两句,怀瑾顿悟过来。
见怀瑾明白过来,韩信心情不错的撇了撇嘴,说:“大王让郦食其去出使齐国,又让我暗地里收编赵兵去攻打,两手准备都做好了,这就是一块早晚啃下来的骨头。”
这便是给怀瑾解释,他为什么不去打头阵的原因。打头阵的结果无论输或赢,都比不上现在的处境。
怀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又瞟了韩信坐席上那个女子一眼,问:“她是谁?”刚刚一进来看到就想问了。
韩信回头瞟了一眼,他像是在看那个女子,又像是透过这个女子在看香草。再回头时,那张不快乐的脸上多了一片温情:“她叫霏娘。”
只是看到韩信的表情,怀瑾就明白过来了。
她不是很能理解替身这回事,长得再像,不是就不是,所以也不是很能理解韩信的快乐。
“怀瑾!”有个动听的声音在叫她。三人齐齐回头,看见一张风流俊朗的脸。
韩信和陈平并不熟,朝张良点了点头,然后端着酒杯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你的伤好啦?”怀瑾见他面色红润,心道这才多长时间他就养回来了,身体真好!
陈平和张良见了礼,对她笑道:“好了很多,本也没伤到要害。”
陈平本来是想问问她和张良的嫌隙解决了没有,可看到夫妻二人在桌下紧握的双手,陈平便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
张良站起来,客气又诚挚的冲他一揖:“我妻误入荥阳,多谢陈君子的照拂,张良铭感于心。”
陈平比他还客气:“成信侯严重了,其实是我该感激怀瑾。”
说罢看向怀瑾:“大王可给你说了赏赐的事不成?”
“多谢你的好意,”怀瑾忙回答,想到刘邦刚刚说陈平不敢居首功,她不免笑着把自己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是我多谢你才是,若非你带领士兵发动百姓保卫荥阳,只怕我也没法活着见到子房了。”
陈平先是愕然,随即就有些敬佩,最终只是朝她拱拱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2章 献真容庭中舞细腰
这时大家都在与相熟的人喝酒,角落里三三两两错落而站,窃窃私语。
那边刘邦打发完一轮臣子,见张良这边三人站着聊天,也走了过来。刘邦一过来,怀瑾就安安静静的站在张良身后,听刘邦和张良、陈平说话。
这只是一个饮酒作乐的宴会,说不了什么正事,男人们侃侃大山说笑几句也就罢了。
刘邦正满脸笑容,张良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我妻误入荥阳,大王怎地不告知子房?”
刘邦笑容一滞,疑惑道:“那日寡人欲告诉你时,郦食其忽然进来打断了,后来寡人又让内侍胡尔转告,他没带话给你吗?”
张良温文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许是当时过于动乱,那个内侍忘了也是有的,不是什么大事。”
顿了一下他又道:“不过这个叫胡尔的内侍,却是没怎么在大王身边见过。”
刘邦哈哈一笑,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那是戚姬的内侍,正好服侍在寡人身边罢了。”
听到这里,张良幽幽的回头看了她一眼,怀瑾则深呼吸把那股怒火压了下去。
陈平看到他们俩的眉眼官司,好奇的观察着他们。
而这时又有人过来敬酒,刘邦看着来人,笑着看向张良这边:“子房,快把你夫人叫过来。”
怀瑾不解其意,望过去,却看到头发花白的项襄。
怀瑾怔怔的,张良便轻声道:“九江王英布叛变时,项襄带着儿子一同降汉。”
怀瑾过去,叫了项襄一声表舅,项襄则客套的叫了她一声表外甥女。
他们不是直系血亲,且在项家时她与项襄家的女眷也不是很亲厚,刘邦热情的想让他们认亲,却认了一场尴尬。
就在刘邦侃侃而谈之时,室内忽响起了一阵乐声。
正在交谈的人都安静下来,看到门口二十多个穿着单薄的女子鱼贯而入,众人见刘邦已经坐下摆出一副观赏之姿,知道这是娱乐宾客的舞女,便也都回到席上坐下。
大战数月,这些男人们确实也需要一些歌舞来放松一下,一时间人人陶醉在歌舞中。
这些舞女表演完,便退到席案两边为一些独自坐着的将领斟酒。唯有一个舞女站在下面,笑容可鞠的对刘邦说:“戚姬姐姐说,要为大王献舞,希望大王替她击鼓和歌。”
“这有何难!”刘邦豪迈的挽起大袖,命人拿来一面小铜鼓。
屏风后面的乐师换了音乐,显然是刘邦熟悉的,只见他有节奏的敲打起铜鼓,每一拍都没有错漏。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红衣女子,她以长袖遮面,步履轻盈的到了席中央。伴着琴声和鼓声,女子展开袖子,袖子甩出去飘然如风。
一看到这张脸,怀瑾立即坐直了身子,满眼怒火。
张良轻轻的在她手背上一按,低声道:“再耐心等几天。”
怀瑾深呼吸,把那股火气死死压下,然后冷眼看着戚姬跳舞。
沉音真的很美,柔软的腰肢盈盈一握,美艳无双的脸上带着魅惑的笑容。
在淮阳时,沉音就出落得妩媚艳丽,只是她脸上从不会出现这种魅惑。当年沉音逃离韩成身边之后,经历了什么呢?
怔忪间,戚姬已经跳完了舞,她直接奔到刘邦身边坐下。
而张良则带着她告退,刘邦问了两句关切的话,而后让他们离席,戚姬自始自终都没看他们一眼。
一走出去,怀瑾就说:“我想杀了她。”
张良深深的望进她的眼底,表情有一瞬间的复杂,几番张开他都没有说出话来。
怀瑾奇怪的看着他,他却温柔的摇摇头。
往住的帐篷那边走,怀瑾问起项襄:“为什么项襄会投汉?楚霸王能给他的利益,绝不是汉王能给他的!况且他又是项家人,何以叛离家族?汉王究竟给了他什么好处?”
“内斗。”张良简单的告诉她。
怀瑾略一思索,明白过来:“你是说范增和项襄?”
张良点点头:“范增把他大儿子项悍派去济阳,战死沙场,项襄焉能不恨他?可范增地位已稳,又有项声支持,项襄是隔了一辈的族叔,自然动不了范增。英布反楚的时候,他便带着家小一起反了。”
“不知阿缠怎么样了。”聊到项家人,她便想到项伯,他们也有好几年没有见到了。
“我在九江见到他了,”张良紧紧握着她的手。怀瑾喜了一下,追问项伯的近况。
张良似乎是苦笑了一声:“他的头发白了很多,不过……在九江时他与我绝交了。”
“啊?为什么?”怀瑾张大嘴,项伯和张良的交情要追溯起来,能追溯到二人少年时候。
而当时所有项家人都想杀张良的时候,项伯依然在保他,如今却是为了什么要与张良绝交?
狐疑地看了张良一眼,她道:“你是不是算计他什么了?”
“不是我,是别人,我没提醒他。”张良无奈的笑了一下:“他怪我没提醒他,一怒之下和我割袍断义了。”
张良这么一描述,怀瑾倒有些想笑。笑完之后她又忧:“唉,不晓得女儿怎么样了。”
“我写信给了阿籍,等他回复吧。”张良说。
怀瑾睁大眼:“你那封信不是写给女儿的啊?”
“写给她,她只怕看都不看直接扔掉了。”张良揽着她的肩膀,掀开帘子进了营帐,韩谈正在里面收拾,见到他们进来便恭敬的点点头。
睡榻已经铺好,怀瑾脱了鞋躺上去。张良只坐在桌边,打开未拆封的竹简观看起来。
不一会儿,韩谈打了水过来伺候怀瑾洗了脸,怀瑾问:“韩念去哪里了?怎么没见到他?”
张良在韩谈之前开了口:“他去准备城里我们的住宅了。”
品出话里的意思,怀瑾半坐起来:“我们要在荥阳久待吗?不回南郑啦?”
“目前来说,是的。”张良低着头看字,脸颊上浮起浅浅的笑容。
第二日张良带着怀瑾搬到荥阳城里的一座占地十多亩的住宅里面,之前张良在荥阳住的那间农舍因为住不开就荒废掉了,韩谈还过去把他养的鸡鸭全都抓到了新宅子里。
住宅外有士兵轮守,宅中却无侍女伺候,张良欲派人买几个侍女回来,怀瑾却表示韩谈照顾自己就已经很好了。
一来韩谈已被净身,并不担心男女大防;二来她在南郑吃了侍女的亏,不敢再随意让一个陌生人来照顾她,毕竟戚姬现在还在这座城里,谁知道她会使什么幺蛾子来害自己。
知道她的担忧,张良只淡淡叹了口气。
安住下来,怀瑾则把阮离欢从军营中接了过来养伤。
每日一碗参汤下去,把阮离欢的皮肤养得白里透红的,阮离欢笑着和她说:“等在师母这里养好了伤,只怕我的战马都驮不动我了!”
阮离欢不是爱说笑的性子,今天难得说了句俏皮话,怀瑾侧头笑看了她一眼,说:“女孩子就是得吃好穿好养着才行,尤其你长年在马背上,风霜雪雨里来去,更该注意保重自己。女子身体不比男子粗糙,合该好生养护,不然还会影响生育。”
她一边说话一边满院子的抓鸡,赤着脚踩在泥地里,异常欢乐。
阮离欢看着她,觉得她身上有股说不上来的舒适感,静默了半晌,她说:“我是没法生育的。”
怀瑾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她。
阮离欢苦笑一声:“十五岁那年被砍了一刀,伤到了小腹了,医师说此生不能再有生育。”
才十五岁啊……怀瑾心里叹息了一声,脸上却没露出什么别的神色,只是轻松的问:“十五岁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会被人砍了一刀?”
“咸阳宫里有一支女子兵,那时我只是一名小兵,跟在始皇帝身边伺候。”阮离欢坦白说,她曾为秦国效力,这在汉营里不是什么秘密。
见怀瑾有些出神,阮离欢试探的问:“我听说,师母也曾在咸阳做过官?”
阮离欢在咸阳宫时,听到很多人都提起过一位赵姑娘,她听到这个女子的很多事情。
本以为赵姑娘只是传闻里的一个人,直到那日和韩谈闲聊——她和韩谈在咸阳宫就认识了,韩谈是赵高的心腹,她又听命于赵高,两人自然是有些交情。
那日她为韩谈的真实身份讶异,却在韩谈说出赵姑娘就是张夫人时,她整个人震惊到无以复加。
“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怀瑾插着腰,用袖子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似乎并不太愿意聊到这件事情。
这时怀瑾听到张良与韩念说话的声音传来,顿时满脸慌乱的四下张望着。阮离欢不知她在找什么,莫名其妙的。
等到张良进了院子,看到她光脚踩在泥地里,和韩念的交谈戛然而止。
他似笑非笑的盯着怀瑾的脚,怀瑾只好先理直气壮的挺起胸膛:“都夏天了嘛!踩在地上也没事的。”
然而张良只是一直看着她,怀瑾只好老老实实的低下头:“错了。”
张良这才弯唇,韩念和韩谈则立即去找鞋。
张良走到她身边,看到檐下坐着的阮离欢,问:“伤势怎么样了?杂事太多,也没空来瞧你。”
“多谢师父关心,离欢伤势已大好,下一次樊将军再出征时,离欢便可持剑相从了。”阮离欢对张良十分恭敬。
“你以后不必出征,我与大王商议定,让你去做他身边的谒者。”张良说。
做汉王身边的谒者,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况且也没有战场上那么危险,阮离欢立即行礼道谢。
韩念已找到鞋子送过来,张良把鞋子接过来,在她面前蹲下,替她穿鞋。
阮离欢看着这一幕,有些说不上来的羡慕。
与张良在外奔波将近一年,见惯了他从容面对危险,淡定击破阴谋,她以为这个男人永远都是温润却生疏、儒雅又雍容。
却原来在他在她妻子面前,是这个样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3章 洞若观火张良揭阴谋
虽是初夏,但天气已是酷热难当。
桌上饭食丰盛,阮离欢看着大鱼大肉胃口甚佳,荥阳城里像这样有闲情逸致研究饮食的,大概也只有戚姬和怀瑾了。
阮离欢这是第一次正经和他们同桌吃饭,张良安安静静的吃着饭,而怀瑾则一边吃饭一边抱怨买回来的陶锅不好用,炒菜容易裂开。
都是拿陶锅来炖菜,炒菜?是个什么做法?阮离欢心中暗想。
一口陶锅她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阮离欢都觉得有些聒噪了。
可张良却是含笑听着,等咽尽口中食物,才回应她说可以叫人制一口铜锅来炒菜。
阮离欢起初以为张良只是随口应付她,谁知吃完饭张良叫韩谈铺开绢布,画了一口铜锅,然后让人去找城中的工匠去制锅。
怀瑾就高高兴兴的点头,喝茶时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她的眉眼又耷拉下来。
阮离欢想,她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了。可她在咸阳听到的那位赵姑娘,似乎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又想到什么了?”张良的视线一直在怀瑾身上,敏锐的察觉出她的低落。
怀瑾放下茶,托着腮:“就是想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南郑,我想儿子了。可回南郑吧,我又舍不得你。”
张良喝完茶,站起来,说:“我明日便安排人把不疑接过来。”
“夫君!你真好!”怀瑾眼睛瞬间亮亮的,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张良身上。
阮离欢眼睛都看直了,张良却淡淡扫了她一眼,疏离命令的眼神,阮离欢立即低下头,慢慢退了出去。
“你羞不羞!”张良抱着她往卧房中走,脸上是收都收不住的笑容。
怀瑾幸福的搂着他的脖子,腿盘在他身上,蹭了又蹭:“家里又没别人,怕什么!”
“夫人说的是,家里没别人,不怕。”张良一进门迅速把门踢上,然后把她放倒在了榻上。
衣带被利落的解开,怀瑾嬉笑着捂住脸,开始装害羞。柔软的肌肤一寸一寸的摊开在眼前,张良在上面停留了很久,直吮得怀瑾快要晕过去了。
到最后怀瑾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逼得张良不得不稍微掩住她的嘴。
她动情的样子让他迷恋,张良忍不住释放出来,怀瑾在他怀里软成了一滩水,不住的喘着气。
房中刚安静下来,韩谈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君侯,越照先生回来了。”
怀瑾怀疑韩谈是不是早守在门外,张良这才刚完事,他就在外面开口了。
不慌不忙的从她身体里出来,张良对门外道:“我马上就来。”
他快速穿好衣服,然后对怀瑾说:“你也把衣裳穿上。”
天已经快黑了,她懒得再动:“就这么睡觉吧,我懒得起来了。”
张良把她拉起来,温柔又不容拒绝的说:“把衣服穿上,晚上我带你出去。”
“去哪里?”怀瑾抓了抓头发,张良却没回答她,只是催促了她两声,然后出去了。
神神秘秘的!怀瑾嘟囔了一句,慢腾腾的把衣服穿好出去。
到了大厅,看到大厅里四个被绑着的人跪在那里,怀瑾辨认了一下,其中有三个还是熟脸!
是南郑那个庙里的老道、给不疑下毒被她赶出去的那个侍女和南郑宫里的一位老医师。不认识的那个,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妇。
怀瑾立即猜了出来,兴奋的摩拳擦掌。
张良则好整以暇的问韩念:“胡尔放出去了吗?”
韩念肃穆的回答:“越照一到,就放出、去了。”
“现在去汉王那里指认她吗?”怀瑾按捺着激动,抓着张良的手,满眼都是钦佩。
张良摇头失笑:“再等等。”
怀瑾都有些坐立难安了,在大厅里来回踱步。
等到天完全黑了,刘邦身边的内侍过来说:“大王有事想请成信侯过去一趟。”
“走吧。”张良风度翩翩的起身,轻轻拉住她的手。
刘邦住在一栋豪华无比的大宅子中,进了门走十分钟才走到待客的厅堂。
张良让人先把老道带了进去,其他人全留在外面。
一进厅堂,就看见戚姬满脸泪痕的坐在刘邦身边,刘邦正低声抚慰她,地上则跪了一个蓝衣内侍。
张良走进去先见了礼,而后问:“大王找臣有什么事?”
刘邦一面让张良和怀瑾坐,一面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戚姬的内侍胡尔失踪多日,今日才寻回。胡尔说是你派人将他捉了去,严刑拷打,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
一听刘邦语气,怀瑾就知道,刘邦在意的是张良的反常行为是不是预示了什么潜在的阴谋,而不是要为一个宠姬撑腰。
她暗暗看了一眼戚姬,却正好看到对方充满恨意的眼神,戚姬不意她突然看过来,连忙垂下眼睛。
这个眼神……不是沉音还会是谁?
“前些日子,内子从南郑赶到荥阳来找我,大王应该记得这件事。”张良不慌不忙的开口,淡淡的微笑。
刘邦点点头,这个事情倒是知道,而听到张良说这句刘邦又放下心来,看来抓胡尔是因为私事,吓死他了!
“当时内子来找我,是有原因的。”张良不疾不徐把南郑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连一个细节都没放过。
其他的倒也罢,只是听到成信侯嫡子被下毒,刘邦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不可置信的指着胡尔:“难道是他?”
胡尔的主子是戚姬,刘邦又看了自己的宠妾一眼,可戚姬并无慌乱,只是坐在那里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
“是不是他,大王且先坐下,一会儿便知。”张良揖手。刘邦惊疑不定的坐下,满腹好奇。
这时张良先让老道过来,指着胡尔,他问老道:“是这个人给了你钱,让你把女娲庙里的签筒全换成下下签的吗?”
老道看着胡尔,也不是很能肯定:“身型很像,他……开口与小人说话,小人才能得知。”
胡尔却扮起哑巴,戚姬则对刘邦哭诉:“妾身不知哪里得罪了成信侯,让他拷打我的内侍,又找出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老道来冤枉胡尔!大王,请替妾身做主!”
“你先闭嘴!”刘邦呵斥了她一声,戚姬要是真得罪了张良,张良还用得着费这个功夫来冤枉她?只怕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本着弄明白始末的心,刘邦威严的勒令胡尔开口说话,胡尔低声与他对答了几句。
老道激动的指着胡尔:“就是他!就是他的!那日晚上,他给了我好多金子,让我把签筒里的签全换成下下签,就是他!”
“那这跟下毒有什么关系?”刘邦不解的问。
张良微微一笑,让老道退到一边,然后让韩念把下毒的侍女和年过半百的老妇叫进来。当着刘邦的面,张良问侍女:“你旁边这个人,是卖鱼的吴婆吗?”
侍女唯唯诺诺的看了一眼,嗫嚅着点头:“是。”
张良又让人把吴婆先押出去,温声再问这个侍女:“是她将药材交到你手上的吗?她是如何买通你的?”
侍女战战兢兢的伏在地上,一五一十将吴婆怎么认识她,在何时何地把药材送到她手上的经过,全都说了出来。
而后张良把侍女押出去,将吴婆押进来,让吴婆再说了一遍收买这个侍女的经过。
时间、地点和说过的话,大部分都对上了。
这时戚姬的脸色隐隐发白,却仍然是高傲的抬着头,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
而一旁那个胡尔头已经快低到胸口了。
张良指着胡尔,问吴婆:“这个人你认识吗?”
吴婆手抖得筛糠似的,连连点头,把胡尔见了她几回、教自己怎么和侯府侍女说话、给她药材的事都抖了出来。
吴婆说完这些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鱼纹玉佩,说:“这也是这位大人给我的,除了这块玉佩,还有……五镒黄金。”
吴婆一说完,胡尔顿时面如死灰,实在是没想到这些人竟然都被找到了,还能带到荥阳来,真是连辩驳都无法辩驳。
刘邦则瞪大眼睛看着戚姬:“是你指示他的吗?”
戚姬立即跪下,膝行到刘邦身前,抱着他的腿哭诉:“妾身不知道这些事情啊!”
然后看向胡尔:“你为何要做这些恶毒的事?你害苦我了!”
戚姬哭的可怜,刘邦看向张良,难得为女子而心软:“子房,寡人适才听你说了这许久,似乎都是这杂碎干的?”
怀瑾气得咬牙切齿,难怪刚刚戚姬有恃无恐,原来有个替死鬼呢!
张良似乎早料到这个局面,他回答刘邦:“是不是胡尔,大王再见一个人就知道了。”
汉宫那名医师是最后被带进来的,戚姬一看到他立刻显现出慌乱,有些手足无措的低下头。
爱妾的反应刘邦自然是看在眼里,精明如他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只是他不理解戚姬为何对成信侯有如此深的仇恨,同时也在考虑起待会儿如何处置。
“这三味药材,可有谁问你要过?”张良从袖中拿出一张绢布递过去。
这医师瞟了一眼戚姬,满头冒汗,然后开口:“侯府公子生病的前半个月,戚姬曾讨要过这三幅药材,药署里还有取用册子,老夫也一并带来了。”
老医师把药材取用册子一拿出来,就算是把戚姬钉死了。
戚姬不胜娇弱的捂着胸口,哭道:“谁知道你这册子是不是伪造的!”
“药署里的医药册子,是由三位医师共同记录,不如我再派人去一趟南郑把另外两位医师也请过来?”张良淡淡的看了戚姬一眼,最后看向刘邦:“大王怎么说?”
张良有备而来,证据确凿,刘邦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姬而与张良离心。
怀瑾心道,沉音的手段高明了许多,一环扣一环,如果不是来害她,她只怕都要叫声好了!要不是张良洞若观火,她只能倒霉踩进陷阱都不知陷阱是谁挖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4章 经年旧仇切骨恨意
刘邦显然不是那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人,当着张良的面狠狠煽了戚姬一个耳光。
戚姬捂着脸,怯生生地看着刘邦,这眼神饶是在铁石心肠的男人都会心软,果然刘邦另一掌挥不下去了。
“贱婢!竟敢毒害成信侯嫡子!你将寡人置于何地!”刘邦勃然大怒,刚刚他想到万一张良唯一的儿子真的就这么被害死了,那张良还能跟着他混吗?
想到张良之前的种种相助,又想到张良接连替他收服英布和彭越,他要是离开汉营,这两支队伍也会跟着离开,到时候他拿什么跟项羽争?
现在诸王皆弱,唯剩楚汉,离他问鼎天下只差一步了。绝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出岔子,想到此,刘邦硬着心肠又是一巴掌扇下去。
“子房,寡人便这贱婢交给你任你处置……”
“大王,我并无此意。”张良婉言拒绝,怀瑾顿时不忿,凭什么!
而张良则对刘邦说:“戚姬是您爱物,子房若处置她,只怕会寒了大王的心。可若不处置她,子房又没有办法和内子孩儿交代。”
刘邦叫苦连天,张良直说到他心里去了,似乎怎么处置都处置不好。
“不如大王将戚姬关起来,再不让她出来,这样既惩治了她的恶行,也不让大王伤心。”张良从容不迫的建议道。
刘邦听完,连连点头,这个处置可谓是皆大欢喜。
见张良夫人满脸冷傲,刘邦心念一转,这事的症结还是在张良夫人那里。
于是亲自过去,给怀瑾行了一礼道歉,如此做小伏低,怀瑾一时也只好妥协了。
不妥协还能怎么办?杀了戚姬,让张良和刘邦闹僵?她和不疑现在好好的,也没有真的出现什么不可挽回的危险,不可能真的为此杀了沉音。
张良想了一个两全的办法出来,怀瑾怔怔的看着他,觉得这个男人似乎强大到无所不能。
不疑被下毒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不动声色等到现在,人证物证全都拿到了才出手,一出手就是杀招,让戚姬避无可避。
在惩罚戚姬的同时,他又让刘邦对他心怀感激。最后只剩她有些微词,但怀瑾相信,张良待会儿一定让她顺心的。
刘邦立即就叫人把胡尔捆了起来,又叫侍女给戚姬收拾东西,把她送到营地里关起来,竟是连豪宅都不允许戚姬再住了。
张良和怀瑾便准备告辞,刘邦却把他叫住:“既然来了,就替寡人看一封书信,省得寡人明日还要去请你。”
张良让她在这里等等,而后就随刘邦去了书房。
见刘邦看都没有再看自己一眼,戚姬满心悲凉,想到刚刚张良称呼她“爱物”,原来她连人都算不上。
“你很得意吗?”戚姬坐在地上,冷冷的看着怀瑾。
怀瑾只是哼了一声,回以冷笑:“还好,一点点得意而已。”
“我不会放过你,赵、怀、瑾。”戚姬阴狠的盯着她,仿佛疯魔了一般,那样深刻的恨意似乎已经刻在骨髓里了。
她默默的看着戚姬,一股狠劲再次上来,戚姬似乎已经恨到不死不休的状态了,要不……想办法杀了她?
这样较真的眼神,一下便触动了回忆,戚姬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把恨意化为一个凄然的笑:“只是再恨你,又有什么用?赵怀瑾,我似乎永远都动不了你。只是心里再清楚这一点,还是忍不住不去恨你,我成了今天这样,都是你害的。”
她害的?怀瑾呵呵两声。
来送自己的侍女已经到了,戚姬笑起来:“你放心,我不会再去害你!我会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你母族的亲人全都死掉,看着你一日比一日痛苦!”
戚姬这样说,她的杀意倒化开一些。
最害怕的,莫过于死仇,不知道哪天就突然找上门来了,让人猝不及防。
掸了掸袖子上的灰,怀瑾轻叹一声,沉音还是不够了解她呀!无动于衷的笑笑:“是吗?你说的我都好奇那一日的到来了呢。”
戚姬已被两个侍女搀起来,她不敢耽误,连声说:“你还不知道吧,你表兄项声已被击杀,他的头如今就挂在营地里的校场上……赵怀瑾,你慢慢心痛吧!”
往日里跋扈惯了,这两个侍女并没有温柔的对待她,只是胡乱的把她塞到车里。
戚姬靠着车壁,低声笑起来。赵怀瑾没心没肝,怎么会为项家那些人心痛?刚刚不过是看到了她眼中的杀气,才故意那样说的,赵怀瑾左性大,真要杀她连自己的命都不会在乎。
她太了解这个人,花了十多年去想这个人,怎能不了解?
想到过往,她落了一滴泪,不过也仅仅只有一滴。
那一年,她被扔在奴隶贩子手里,是噩梦的开始。那是一个女子最美好、最纯真的东西,却被无情的撕碎蹂躏踩进泥巴地里。
逃离城父是第二个噩梦,她像是一脚踏进了深渊,被万千厉鬼拉扯……
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成了人尽可夫的娼妓,在这一条厉鬼道上挣扎生存了好久好久,久到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人。
然后便遇到了戚鳃,被当成义女献给了刘邦。
这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给了她机会报仇,谁又能知道张良会投刘邦呢?她牢牢把刘邦抓在手里,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也是她最大的筹码。
她有三个仇人:韩成、赵怀瑾、张良。
一个已经死了,还有两个,她早晚也会把他们送下去的,谁都别想逃!她就算粉身碎骨,也会让这夫妻俩永世痛苦!
黑暗的马车上,戚姬笑起来,笑得甜如蜜糖,如见到最爱的情郎。
怀瑾坐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项声死了?没有人告诉她,是怕她伤心吗?她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张良过来叫她。
“你是对这个处置结果不满吗?”张良牵着她回去,发觉她脸色不对劲,遂耐心解释道:“她如今只是一个姬妾,且是汉王……”
“我要去校场。”怀瑾打断他,目光沉静。
张良一怔,满眼担忧:“你知道了?”
她嗯了一声,心里有点麻木,刚刚对处置戚姬的那点不满已经全然不在意了,只剩下那么一点儿心痛。真的只是一点儿心痛,像蚂蚁在心脏上面轻轻咬了一口一样。
沉默许久,张良说:“回去吧,别看了。”
“我想……”怀瑾有些说不出来,想什么呢?去祭拜一下?有什么可祭拜的?连尸首都不是完整的……
找不着头绪的闷了半晌,怀瑾说:“我想……想把他埋了,或者送还到楚国。”
“把楚霸王表哥的头送回去,只怕会引起误会。”张良叹了口气,带她往军营的方向去。
汉军斩杀了项声,还把头归还,是挑衅行为。
一路安静的到了军营,夜深只有巡逻的士兵还在穿梭,还有没睡的几个将领们坐在篝火边喝酒。
荥阳的军营,怀瑾很熟悉,径直往校场的方向而去。
旗杆上吊着一排人头,被风一吹,这些人头还会动。
她脚下生根似的站在那里,细细辨认那排头,看到项声的头挂在最中间,而旁边那颗头……是桓楚的。
怀瑾捂住嘴巴,有那么一刻发不出声音来,张良从后面把她翻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他带着怜惜的声音响起:“他们都是死在战场上的,虽死犹荣。”
她早知道的不是吗?战场上遇见,只有你死我活。夏夜的风吹来,怀瑾在张良怀瑾微微颤抖。或许后面那几年他们意见不合,但项声和桓楚,十多年来一直都对她很好。
怀瑾掩着面,哀切的流下一行眼泪。
第二天张良把项声和桓楚的头颅带回,仔细装在盒子里,还是叫人私下送去楚国项伯那里。
但怀瑾从这一夜之后变得有些郁郁寡欢,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对命运的无奈再一次涌上心头,她提前知道一切又能怎样?什么都阻止不了。
她心情低落,张良却没有时间日日陪在她身边。
因为项羽又杀了回来,火速夺回了成皋,汉军各位将领纷纷从荥阳离开去各方镇守。
而刘邦坐镇荥阳,所有汉军的指令都从这座城颁发出去,张良这样的谋臣自然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他只好把韩念和韩谈都留在家中,以方便照顾怀瑾。
阮离欢伤好之后也去了刘邦身边,院子里越发安静,韩念见她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神,暗暗着急。
可惜他结巴几十年也没好,没法去劝慰主母。
“女君这几日食欲不振,君侯十分忧心。”韩谈见这日的饮食她又没动几口,就忍不住关切的询问:“女君还是为了表哥伤心吗?”
见怀瑾不说话,韩谈便道:“各人命运自有定数,谁也不知哪日就忽然死了。说句不好听的,多少人一生庸庸碌碌死得无声无息,连记住他们的人都没有。但项声将军却是为国战死,轰轰烈烈的死去,胜过千万普通人。这样想,女君会不会好受些?”
一旁的韩念赞赏的看了他一眼,韩谈微微抿唇,不骄不躁的给怀瑾递上一杯水。
想到韩谈在咸阳宫的忍耐力,还能取信赵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也不奇怪。
怀瑾舒了一口气,接过韩谈手上的的杯子喝了一口,问他:“这水不错,清清凉凉的,还带了些甜味。”
“小仆在里面放了银丹草和方糖,用来解暑生津。”
“不错。”怀瑾喝了两口,一股清凉之意冲散了许多愁思。
夜间张良回来,见她眉宇之中的郁郁散去不少,一整天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5章 解人事黄鹂动芳音
楚军以凌厉攻势夺回成皋,再次和汉军形成对峙。
把各路将领都叫到营帐中,项羽沉着脸颁布命令,从前总是与他有商有量的范增,这次却独自站在角落里,阴着脸一言不发。
等将领们都散去,范增才开口:“大王不该把周兰派去齐地……”
“你不该质疑寡人的命令。”在范增把话说完之前,项羽更快的打断他。
数月前刘邦诈降,他派使者去汉营。陈平好吃好喝相待,却在听说使者不是范增派去的人时变了脸色,将丰盛佳肴换成粗食。
项羽想到,连堂叔都能背叛他,何况范增?身边的亲人渐渐都离他而去,叔父、大哥、桓楚……这些能给他忠告的亲人都已不在。
还留在身边的,只有小叔项伯,因此他可以安心的把彭城交给小叔,放心的在外征战。
剩下的还有项庄和龙且这些旧日朋友,可他们都依靠着自己。
他们都依靠着自己,那么他又去依靠谁呢?谁会想到,西楚霸王,原来也会有惶惑无依的时候。
但是他不敢把这个情绪流露出哪怕一丁点,他学着记忆中叔父的样子,一点点撑起那顶冠冕,支撑着项家。
“大王……”范增见项羽久久出神,再次开口。
“不必再说,退下吧。”项羽打量着范增,心道向来老谋深算的亚父,在被他火速夺了印信的时候,也如其他人一样慌乱。
见范增叹了口气出去,项羽不禁怀疑,范增为何慌乱?是否因为心虚?
营帐中又只剩下他一个人,项羽疲惫的在虎皮褥子上坐下,撑着头思量手下的将领和汉营里的人。
巨大的信息在脑子里盘旋,项羽只觉得头痛不已,他曾经的心愿不过是想和祖父一样,做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而已。如今却要分出在沙场上的精力,去想那些复杂的政事。
有人未经通传就掀开帘子进来,这样胆大的只有她,项羽未抬头,嘴角先带了笑。
“你又蹙眉!”莺儿拎着食盒走过去,在项羽身边坐下。见他眉心一道深深的沟壑,她的手放上去,将那条沟壑展开。
“小孩子管起大人的事来了!”项羽嗤笑一声,把食盒里的瓜果拿出来。
用牛奶和蜜糖泡过的香瓜格外清甜,他记得表姐怀瑾以前就是这么吃的。
莺儿嘟囔着:“我明年就及笄了,不是小孩子了。”
她嘴巴微微嘟着,红润的颜色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似树上刚成熟的樱桃。
十四岁的少女,娇嫩似出水芙蓉,美得如青玉一样透彻,眉眼间一股逼人英气,是天生的贵女。
项羽看着她久久没有回神,他的小莺儿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舅舅?”见项羽盯着自己,莺儿糯糯的叫他。
项羽回给她一个温暖的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等莺儿长大了,舅舅定要给你寻世界上最好的男儿来配你,他需得把你捧在手心日日呵护。”
“我还小,我不要嫁人!”一说到这个,莺儿倔强的瞪了他一眼。
项羽挑挑眉,笑问她:“刚才是谁说,她不是小孩子。”
确实是自己说的,莺儿咬着唇,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坚定的摇摇头:“我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在舅舅这里,没有人比舅舅对我更好。”
“又说玩笑话,有谁会一辈子不嫁人的?”项羽笑起来,拿了一块香瓜堵住她不服气的嘴,继续说:“你将来的夫君,一定会像我对你一样好,不然……舅舅就给你教训他!”
见项羽都说上夫君了,莺儿真的恼起来,她重复着:“我不嫁人!不想理你了!”
她恼羞成怒的跑出去,项羽在后面哈哈大笑,纷扰的日子里唯有这只小黄莺才能叫他开心一阵了。
入夜后,项羽把军务都整理好,内侍进来告诉他,说王后已经备好饭菜等他了。
项羽一听到王后就皱起眉,这女人不好好的待在彭城,非跟着跑到这里来。前些日子他宠幸一名美人,王后赵氏竟给人家脸上用刀划了道叉上去。
内侍还在等他的回信,项羽却玩味的开口:“寡人记得,拿下成皋时,有一批美人也被献了上来。”
军营的夜晚寂寞,比起去王后那里,他更喜欢别的消遣。
内侍会意,谄笑着退了下去,不多时一个细腰长脸的女子被送了过来。
项羽看了一眼她的脸,不耐挥挥手:“换一个。”
内侍又带来一个,圆脸大眼的女子娇媚动人,项羽仍是皱眉。内侍顿时有些沉重,正要再去找,项羽却说:“寡人昨日去河边,看到一个浆洗的黄衣少女,似乎是叫什么乔姬。”
有了确定的目标,内侍满脸喜色,连忙去找这名叫乔姬的女子。
待找到这名女子时,内侍有些惊讶,不过皮肤白了点,年纪小了些,也不甚美丽呐。
虽不明白大王喜欢她什么,内侍仍然迅速把乔姬带了过去。
被送到王帐中,乔姬偷偷去瞟项羽,见到一张英武俊朗的脸,她顿时心砰砰直跳。
想起刚刚那个内官在路上和她说的话,乔姬大着胆子过去,问:“大王怎知贱妾名字?”
项羽惬意的半倚在榻上,大手滑过这名女子的脸颊,昏黄的烛火将这张脸映得似一块暖玉,项羽说:“昨日在河边,寡人听见你的同伴在唤你。”
被粗粝的指腹点到的地方,升起异样的火辣。她只是军中干粗活的女奴,谁成想会入了大王的眼呢?
今晚过后,她就再也不必像以前那样吃苦受累了。想到此,乔姬娇媚的笑了一声,主动去拉他的裤带,在男人身前蹲下。
项羽闭上眼,呼吸瞬间沉重起来。
旖旎之际,门外忽然有侍女的声音响起。
只是听了一声,项羽就知道这个侍女是莺儿身边伺候的人。他立即拨开乔姬,穿好衣服出去,见内侍正在拦这个侍女。
一见到项羽的冷厉眼神,内侍吓得跪下,解释:“小人哪敢拦小公主的人,只是想先通传一声才放进去的。”
军中的人,都称呼大王的表外甥女为小公主,谁人不知大王对这位的偏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女儿呢!给他三个胆子,他也不敢拦这位祖宗的人。
内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项羽不理会他,只看着侍女:“莺儿怎么了?”
侍女有些为难,小声道:“小公主说,她……她肚子不舒服,一直嚷着疼。医师也诊治不出来,奴女只好来请大王……”
话没传完,项羽已经大步流星的朝莺儿的营帐中去了。
侍女连忙把内侍扶起来,内侍擦了把汗,问:“小公主怎么突然病了?”
侍女倒是猜出些什么,却是不好说,只白了他一眼:“别多问了。”
莺儿的营帐是整个营地里点灯最多的地方,项羽到时,见她整个人窝在被子里,怯生生的看着自己。
项羽过去在她头上摸了一下,问:“哪里不舒服?”
莺儿默默的摇头,只不说话。
接着军营中的医师都被请了过来,挨个给莺儿看,可每个都说没毛病。
项羽有些烦躁,这时莺儿却说:“这会儿好像不疼了。”
人人面面相觑,这时有一个老医师就说:“刚刚只怕是走了气,才会有痛感,平日里要注意别吃生冷的东西。”
最后连药都没开,医师们就走了。
项羽看了莺儿半晌,然后把侍女赶了出去,正色说:“你是不是装病?”
“没有!”莺儿飞快的否认,习惯性的咬着右手的大拇指。
项羽一下就看出她在撒谎,当时也有点气,站起来就想走。
柔软的身子贴在背后,项羽身子一僵,随即就听到姑娘带哭腔的声音响起:“你别生气,我不骗你了,我是装病,我没有不舒服!”
项羽喉咙有些干燥,把她的手掰开,扶着她坐下,项羽严肃的看着她:“你知道舅舅为什么生气吗?”
莺儿垂着眼,抽泣:“你气我骗你。”
见她心里清清楚楚,项羽的气少了一些,认真的告诉她说:“只要你说一声想见我,我会把所有事情抛下过来,但是你不能把我骗来看你。”
双手抓着莺儿的胳膊,他几乎是有些沉重的重复一遍:“很多人为了很多事情来骗我,我不希望身边的亲人也骗我,尤其是你!”
“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莺儿瘪瘪嘴,豆大的眼泪落下。
她一哭,项羽又心疼了,温柔的把小姑娘的眼泪擦掉,他问:“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装病把我叫来?”
这下她不说话了,无论项羽怎么哄,她都不再开口。
项羽无奈,只好祭出最后一招,假装要走:“你再不说,舅舅就走了啊!”
莺儿还是垂着眼,嘴闭得跟蚌壳似的。
项羽就真的站起来,一步两步的往外走,果然刚走了三步,柔软的小手就拉住他。
项羽回头,看见她墨黑的瞳孔闪了一下,然后看着地上。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小姑娘,等她开口。
须臾,莺儿闷闷的说:“他们说你找了一个女人……”
这是什么理由?项羽摇头笑起来。
谁知莺儿却抬头认真的看着他,语气里带了重重的请求:“我不要你找别的女人。”
项羽不解:“为什么?”
她像是一只懵懂的小动物,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自己,项羽有些发怔。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6章 娇音软语拨动心曲
一大一小对视了一会儿,莺儿软言相求:“舅舅,你给我说故事,哄我睡觉吧。”
“好。”项羽说。他像以前那样,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躺下,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只是今天,却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故事,想了许久他开口:“有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有一年随一个做生意的亲戚,去了南方的一个蛮荒之地。贵公子起初很瞧不起蛮荒之地的人,觉得他们不懂礼跟野人似的,但是他在那里住了很久,和那些人慢慢熟悉了起来。后来他和那个蛮荒之地的一个美丽女子相爱了,但是他没有选择和那个女子在一起,因为他知道他的家族不会允许他们结合,所以他狠心离开了……”
“阿籍……”莺儿忽然打断他。
项羽低头,看见她闭着眼睛躺在自己怀里,小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服,好像生怕他离开一样。
少女身上的清香萦绕着他,项羽有一阵恍惚。
莺儿紧闭着眼睛,说:“你找别的女人,我不开心,我难过,你不要找别的女人好吗?”
他想问为什么,但似乎有些知道答案了,静默许久,他说:“知好色则慕少艾,男欢女爱,是自然之理。莺儿长大以后就会明白了,到时你也会找到心爱的郎君……”
“我不找别人,我只想待在你身边。”莺儿张开眼睛,有些紧张的看着他:“那些女人能做的,我也可以做,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我都知道。”
她搂着项羽的脖子,冰凉的触感让她心里有些害怕。
项羽整个人都僵住,陷入到一种可怕的情绪里。柔软细腻的触感有种奇异的感觉。只是她接下来似乎就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揪着他的衣服,项羽被她惊呆都有些不知如何反应了。
项羽慌忙把她推开:“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她不像同龄女孩,既不害羞也不慌乱,只是冷静又倔强的看着他。
项羽生出一丝荒谬感:“我是你舅舅!”
“那个女人和你只是表亲,你又不是我嫡亲舅舅!”莺儿居然一本正经的反驳他,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似乎很怕他转头就走。
项羽半天说不出话来,一种荒唐感油然而生,然而那些莫名的悸动又让他有些恼怒。
站了一会儿,他把袖子扯出来,冷静的说:“你累了,休息吧。”
“你走了,我就去死!”身后的女孩儿说。
那样认真的语气,让项羽脚步滞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外走。刚走到帘子面前,后面拔刀的声音让他立即返回,刺眼的寒光让他心一凛,徒手抓住了那把匕首。
手上鲜血直流,莺儿脱了手,项羽骂了一声将匕首扔在地上,然后把她的帕子拿来裹上。
手上包好了,他第一次对小姑娘用了这么严厉的语气:“你跟谁学的动不动就死!再敢做这种蠢事,我定要狠狠打你一顿!”
莺儿哽咽难忍,小猫似的抽泣。
天大的火气也就这么散了,项羽无声的叹了口气,莫非是上辈子的孽债?他在莺儿身旁坐下,手足无措的抬起胳膊,在她背上重重拍了两下。
“我是认真的,”她边哭边说:“我真的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项羽没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莺儿又过来,压坐在他腿上,满脸泪痕的搂着他的脖子。
莺儿毫无章法的在他脸颊上亲着,项羽慌乱的躲了几下,竟然被她按在了榻上。
他忽然对自己的身体感到陌生,那样的变化在平时是他熟悉的,今日却让他感到羞耻。他立即紧紧箍住莺儿不让她再动。
可莺儿在他耳边可怜兮兮的求他:“让我做你的女人好不好?”
项羽心里几乎要炸开了,面色却不动声色,冷道:“先睡觉,明天起来再说。”
他紧紧抱着莺儿,再次在她后背上拍了起来。
过了会儿,她又开口:“求求你,阿籍,让我做你的女人吧。”
项羽复杂的想了一会儿,说:“等你及笄以后再说吧。”
她一愣,顿时欢喜起来,阿籍永远对她都是有求必应的。
终于有了笑容,项羽也松了口气,用那只受伤的手轻轻拍她,只希望她赶紧睡觉。
如此安静了许久,项羽都以为她睡着了,兀自出着神。
谁知她又小声来了一句:“那你以后不找别的女人行吗?”
“嗯嗯。”项羽胡乱的应了一声,如果不应,她今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这半宿受到的惊吓过重,项羽有些回不过神。鼻尖一直萦绕着淡淡的清香,是他熟悉的味道,为什么他以前没有觉得这样的香味能扰人神智?
项羽悄悄低头,看见她脸上逐渐放松,呼吸也渐渐均匀,似乎是睡着了,他便试着抽出手。
只是一动,莺儿就哼唧了一声,不满的皱起眉,而后抓得他更紧。
项羽只好别扭的让她抱着,营帐中安安静静的,静得他能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
莺儿贴在他怀里,他能感觉到少女胸前的凸起,项羽忽觉的这会儿有些难以忍受,呼吸也在这瞬间变重。
项羽的眼睛出神的盯着烛火,却不自觉的用力把她抱紧。
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姑娘已经长大了,让他没法只把她当成一个孩子?想到她口口声声说要做自己的女人,项羽的喉咙就一阵干涸,她哪里知道怎么做一个女人?
等她真的长成一个女人了,那时陪在她身边的,必是她的夫君,而不是他。
他可以是莺儿的舅舅,也可以是莺儿的父亲,但不能是她的男人。
可想到那个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夫君,项羽心里仿佛长出了刺。
她的头发细密柔软,缠绕在他的指尖,像是最丝滑的绸缎,把他的心火裹灭。
这个小小姑娘,是他捧在掌心的明珠,他将自己全部的温柔都给了这个孩子。
也正因为如此,他不能伤害她。
夜已深,项羽竟然也就抱着她这么睡了过去,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莺儿身边的放松。
近来怀瑾觉得张良的心情有些凝重,她好几次问他,张良却只说是战场上情况不妙。至于战场上怎么个不妙法,张良却没有与她说。
她无意知道战场上的消息,生怕又听到项家又有人死去,因此就这么不闻不问的在家待着。
张良说不疑已经随萧何一起往荥阳来了,怀瑾忍不住一阵高兴,于是叫韩谈去买了很多匹布,她想给儿子做些衣裳。
找来一个绣娘,然而怀瑾却不知道儿子的尺寸,对不疑充满歉意,她重重叹了口气。望着布料发了会儿呆,她心里又起了一股烦躁之意。
一旁的绣娘感觉到空气突然有些凝固,不安的动了一下身子
这时,韩谈突然进来道:“女君,陈中尉的大嫂过来探望。”
陈文氏时不时来拜访,算是她这段时日仅有的一个女伴,怀瑾连忙把她请了进来。
她是成信侯夫人,陈文氏是要跟她行礼的,纵然怀瑾已经跟她说了好几次不用这么客气,但陈文氏依然坚持给她执礼。
行完礼,陈文氏看到篮子里的布料,腼腆的笑了笑,说:“你做衣服呢?”
怀瑾点点头,让人去端水上茶。
陈文氏细看着那几匹布,赞道:“这布织得好密,颜色也好看,是在哪里买的?”
她也不知道,于是就看着韩谈,韩谈恭敬的回答:“是给大王供布的织坊出的。”
“噫!是从大王那里拿的?”怀瑾也意外了,她还以为韩谈就是在城里买的呢。
韩谈道:“小仆跟那些织娘认识,给了她们钱,她们闲暇时便给咱们这里纺了这些布料出来。”
女君从来不过问俗事,自然不会知道这些,韩谈见她满脸茫然,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再看到陈文氏流露出来的艳羡,韩谈又有些自得。
怀瑾也留意到陈文氏对这些布料的喜欢,她当即就道:“这么多料子,你也拿两匹回去,我这儿用不了这么多。”
陈文氏害羞的摇摇头:“我哪里好意思。”
“几匹布而已!”怀瑾笑道,然后立即吩咐韩谈去给她包好拿来。
陈文氏讷讷的笑道:“每次来你这里,总要带些东西走,上次带了你府上的点心,这次又是布……我也不知能回你些什么。要不下次我绣几个荷包给你罢,只是绣工不好。”
“别跟我客气,你家陈四郎回回得了好东西,都给我们这儿送来,前几天的那半头獐子都还没吃完呢!”怀瑾熟稔了,也不怎么跟她客套。
有新来的年轻竖仆端来茶水,怀瑾看到冒着热气的陶碗就想冒汗,遂对韩谈说:“我平日喝的水给陈夫人来一碗。”
韩谈一怔,说:“银丹草都泡完了,小仆还没来得及去买。”
“平日要用的东西就多备些在家里。”许是天气太热,怀瑾忽有些燥的慌,语气不由也变重了。
韩谈低眉顺眼的请了个罪,怀瑾只好生生把不耐压下。
不好意思的对陈文氏笑笑,陈文氏也不以为意,端起热茶吹了吹喝了一口。
两个女人坐在一起,时间快得很,只是跟陈文氏和绣娘讨论了一会儿绣样,便已经是黄昏时了。
送陈文氏出门的时候,陈平正好到了门口。
怀瑾见他驾着马车过来,不禁和陈文氏笑:“回回你出门,他都来接你。”
“我是他嫂子,他也是替他大哥照顾我。”陈文氏窘得脸通红,马上又黯然的笑了一下:“再说,我每回出门,也就来你这儿坐坐。”
汉营里许多人不喜陈平,总是拿陈平和她的事在背后讥讽,其他的女眷从不邀她喝茶。
“你们说什么呢?”陈平拉停马,跳下来,英俊的年轻面孔总是吸引人的。
他笑着走过来,像迎风绽放的月季,精美又暗藏木刺。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7章 绮罗少年几经波折
怀瑾嘴角上扬,未语先带了三分笑:“在聊你陈四郎,这么忙,还有时候来接嫂子!”
“比起成信侯来,我还算清闲。”陈平听出她语气中的调侃,拿她夫君来堵她。
怀瑾摇头失笑,把陈文氏往陈平身边推过去:“罢了罢了,你快随他去吧。”
陈文氏窘得抬不起头,陈平笑瞥了她一眼:“我嫂嫂可不是你这种泼皮,你少欺负她!”
陈平边说着,把陈文氏扶上马车,而后站定和怀瑾说:“刚从校场过来,成信侯让我转告你一声,说他晚点会带个客人回来,让你吩咐人把客房打扫出来。”
“什么客人?”怀瑾有些好奇,张良在汉营几乎没有什么交心朋友,所有人都维持着一种君子之交,平时也不叫人来家里喝酒,今天却要让人直接住到家里来?
陈平摊手:“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陈平坐在车辕上准备走,看到怀瑾仍站在门口目送他们,陈平忽有些犹豫,再三想了一下,他又跳下车走过去:“有一件事,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一下?”
“嗯?”怀瑾疑惑。
“你知道大王让我行典客之职,掌诸国邦交与细作,因此外面许多消息都会报到我这里来。”陈平先这么解释了一番,随后犹豫着开口:“近来楚营中在传一件事,我不知道成信侯是否已经知晓。”
怀瑾的心突突跳起来,陈平深呼一口气,道:“听说楚霸王与他外甥女乱……乱来,遭人非议,我依稀记得……你的女儿……”
陈平没有再说下去,怀瑾却有些天旋地转,差点晕过去。
陈平见她脸色刷一下惨白,有些后悔把这事告诉她,忙道:“这事也不知道真假,不过我想着还是告诉你一声,好过你什么都不知道。”
“多谢你。”怀瑾艰难的挤出一个微笑。
送走陈平,怀瑾立即叫上韩念陪她去军营。
夏日的傍晚热得人汗流浃背,张良办公的那个营帐把帘子全掀了起来,许多士兵进出,怀瑾看到张良脖颈处已全部汗湿。
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无暇去打量她,怀瑾却是径直冲了过去。
张良见到她很吃惊,摆摆手让众人先等一会儿,然后问:“你如何来了?”
这么多人,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按捺住焦急摇摇头。张良看出她显然是有什么事,只是不好说,踌躇片刻他道:“既然来了,你去子冼那边瞧一瞧吧。”
魏咎的儿子怎会在这里?怀瑾怔怔的。
张良不由分说,让越照领她出去,而后继续忙碌。
越照走在前头带路,怀瑾就问:“魏子冼怎么会在这里?”
“魏豹死后,他的家小有的被软禁有的逃走了,君侯一直在留意魏子冼的下落,前些日子在上党找到了他。”越照带着他们穿过十多座营帐,一边说:“君侯说,故友之子,不忍他流落在外,欲把他养在侯府。”
走了一会儿,越照在一处帐篷前停下,掀起帘子进去,里面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魏子冼和阮离欢站在榻边,榻上一个鲜血淋漓的年轻人。
“张婶婶!”虽几年没见,魏子冼却一眼就认出了她。
怀瑾点点头,看向榻上的年轻人,问:“这位是怎么了?”
“张婶婶,这是阿循啊!”魏子冼看到她似乎没认出榻上的人,连忙提醒:“前些日子我们被一帮逃兵围攻,他肚子上受了一剑,这些日子伤口一直没有愈合,阿循也一直在发烧!”
“穆循?”怀瑾立即凑过去,脏兮兮的面孔,眉眼却十分熟悉。
穆师兄的儿子,怎么会在这里?当日临济被围城,穆生是带着家人逃出来了的,他大儿子怎么没和他一起,反而和魏子冼在一块?
许多疑问未解,但怀瑾此时更在意他的性命。
见她面上有焦急之色,阮离欢忙道:“师母别着急,已经去请医师了。”
不多时医师到了,将穆循的衣服解开,肚子上一道斜着的伤疤,肉已经外翻,鲜血淋漓。
怀瑾闻到这股味道,忽然一阵干呕。
韩念急忙扶着她出去,在门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那股恶心感才压下去。
帐篷里,医师连连叹息:“我前两天开的药给他喝了吗?”
魏子冼说:“都按时给他吃了,您给的药粉也隔两个时辰给他敷一遍,但是为何伤口还是流血呢?”
“这刀伤太深、太长,两边的肉不紧贴,难以愈合啊……”医师似乎也有些一筹莫展。
“若是把这伤口用针缝起来呢?”阮离欢突然说。
医师声音颤了一下:“阮大人是说,用绣花的阵线来缝合皮肉?这……我从未听过此法。”
阮离欢顿了一下,说:“成信侯背上也有一条伤疤,比这位公子的还要长,他便是用针线缝合伤口的,不如把他叫过来请教一番?”
怀瑾一愣,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对穆循的关心占了上风,对韩念说:“当年在百越,你被猛兽咬伤,是子房替你缝合伤口的,还记得吗?”
韩念点头,当时的痛楚至今想起来都有些胆寒,他实在印象深刻!
怀瑾沉声道:“你进去,替穆循缝合伤口。”
韩念不会拒绝张良和她的任何命令,当即就掀开帘子进去,结结巴巴的和医师说了一会儿,然后他们便去准备针线和伤药。
过了许久,怀瑾听到里面传来凄厉的嘶叫。
下一秒,阮离欢和魏子冼面色苍白的逃了出来,魏子冼则是一副想吐吐不出的样子。
阮离欢捂着嘴,不忍道:“我在战场上也见了不少断胳膊短腿的,却还是第一次见……真不知师父那时是怎么捱过来的!”
怀瑾怔了一下,阮离欢如何知道张良背后有一道疤的?难道张良在她面前宽衣解带了?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阮离欢有些犹疑:“师母怎么了?”
“你……”也不顾是不是失礼,怀瑾立即就想知道答案。
谁知这时张良身边的一个士兵过来:“阮大人,成信侯叫你过去一趟!”
“知道了。”阮离欢应道,然后恭敬的怀瑾行了一个礼,跟着那个士兵离去。
怀瑾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心乱如麻,疑心的种子一旦播下,就会不可抑制的壮大、生长。
“婶婶,阿循会不会死啊?”魏子冼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哽咽,他已是行冠礼的年纪了,此刻却在怀瑾面前红了眼眶。
她拍着比自己还高两个头的少年的肩,说:“阿循肯定不会有事的。”
然后她又问:“阿循怎么没有和他父母在一起?他父母呢?你可知道他们的下落?”
魏子冼说:“那年临济城破,穆司空一家随我们逃奔到东阿。后来楚国借兵,穆司空帮豹叔重新打下魏地之后,请辞离去了。他说要带家眷去齐国定居,阿循没有跟去,他走了一半跑回来,说以后要跟在我身边,要像他父亲辅佐我父亲一样,永远跟随我……”
穆循削瘦的英俊脸庞与他的母亲十分相像,怀瑾想到那年在临济,俊俏的少年郎满脸笑容的跑进宫殿,在青儿怀里放声笑闹。
如今他站在自己面前,已成大人身量,却是眼神沧桑,满脸风霜。
这几年战争不断,十多个王侯打来打去,其中打得最凶莫过于楚、汉、齐。
似西魏王魏豹,一会儿投楚一会儿投汉,因此被周苛所厌恶不顾王令杀了。而刘邦也不能问周苛的罪,因为周苛为了保护荥阳而牺牲,是功臣。
而魏子冼跟着魏豹,想必也没过过什么安生日子。
想到他的父母为了临济的百姓自焚而死,怀瑾对他满是怜悯。
和魏子冼在帐篷外面站到天上布满星光,这时医师、韩念、越照三人出来,衣服全都汗成了水。
“我去给他熬药,能不能过去,就看今晚了。”医师掏出帕子,但帕子也湿了,最后则是叹着气拎着药箱离去。
这个点,张良估摸着也快忙完了。
怀瑾把韩念留在这里照顾穆循,带着魏子冼去张良那里,预备和他一起回去,正好也谈一谈女儿的事情。
走到张良那边,来往的军士已经不见了,只剩他和阮离欢坐在帐篷口吹风。
阮离欢笑着剖开一个香瓜,分了一半给张良,张良微笑着接过去,和阮离欢说了什么,阮离欢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了。
阮离欢从来不会和自己说笑,想到这里,怀瑾的心蓦然一沉。
“张叔父!”魏子冼过去行了一个礼,张良虚扶了一下,扭头问越照:“阿循怎么样了?”
越照把刚刚帐篷里的事复述了一遍,张良沉吟着,道:“既然如此,今日不便移动他,且让他在这里修养一晚,明天再接他入府吧。”
魏子冼忙说:“张叔父,子冼想在这里陪他。”
张良温和的笑了笑,答应了他。
接着他站起身,走到怀瑾面前,把自己吃剩下的香瓜递到她面前:“很甜,咬一口。”
先前的那点疑心因这个举动消失殆尽,怀瑾咬了一口,笑道:“果然很甜。”
张良温柔的把她嘴上的瓜汁擦了一些,回头和阮离欢说:“今日就到这里,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适才我说的,你明日记得提醒大王。”
阮离欢正色行了礼,回答了一句“是”。
张良自然的牵住她的手,将她带离军营。回到家中,韩谈已备好饭菜,夫妻俩坐下吃了两口,然后坐在院子里纳凉。
作者有话要说:
夫妻俩一点点开始被算计了……
第448章 逐范增叔侄大打出手
“大王派兵在巩县阻击楚军,又令韩信征齐,这两处的粮草供应巨大,牵扯到的人事也复杂,因而忙了些。对你有冷落之处,你可不要生气。”张良替她打着扇子,殷殷解释道。
他明明可以在军中就食,却每天忍到夜里回来和她一起吃饭,他这样处处顾着她,哪里就冷落了?不过是时间少了些,不像以前能时常陪她逛街、打猎了。
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怀瑾问他:“你仍跟以前一样中意我吗?”
张良莞尔:“问的什么傻话?”
“我已不再年轻……”怀瑾想起自己的岁数,忽然一阵感伤。
张良清凉悦耳的声音数十年不变:“我也已经不再年轻,与心爱之人一起老去,这难道不是最幸福的事情吗?”
他说得诚挚,怀瑾心里的那一丝不安便也散去,这时她想起了女儿的事,连忙说了一遍。
张良的神色并不意外,显然是早就知道了,怀瑾想到前些天张良时不时的凝重,莫非他是为了这件事?
举棋不定之时,张良忽然握住她的手:“初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也生气。”
怀瑾抬眸,望进他冷静的眼,听他娓娓道:“可是细细想一下,我倒不怎么相信这件事。阿籍是个什么性子,你应当了解的。哪怕这几年没有见面,我也信他,绝不是一个背德丧行之人。当中只怕有什么隐情,是我们不知道的事,所以暂且宽心。”
“你之前不是给楚营递了信吗?他可有回复你?”怀瑾问。
张良摇摇头:“未曾,只怕这封信没到阿籍手上,我也不好去细查这件事。”
他是汉臣,和楚王有通信,虽是说的是私事,但传出去,可能会变成更严重的问题。
怀瑾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听到他这么说,只得心事重重的叹息。
“放心,我总是记挂着女儿的。”张良说。
楚霸王与外甥女私通的事传了好多天,纵然龙且等人一再解释那只是表外甥女,已隔了几辈。然而这几年项羽对莺儿的厚待大家却是有目共睹,嘴上说不信,背地里却议论纷纷。
到了七月末,项羽驱逐谋士范增,引起轩然大波。
汉营这边自然人人庆贺,楚营里却吵翻了天。
还有一件没有流传出去的事情——项羽废了王后,只不过一个女子的影响力有限,不及范增这事让人震惊。为了范增,项伯还特意从彭城赶了过来。
叔侄俩在帐篷里吵得不可开交,将士们全都离王帐三尺远,不敢偷窥。
概因项伯现在是唯一敢指着西楚霸王鼻子臭骂的人,众人又十分好奇,站的虽远,耳朵却竖得老长,留意着王帐里的动静。
“你知不知道你赶走范增,多少人在暗地里举杯相庆!”项伯急得直跳脚,恨不能拿刀劈开这个侄儿的头,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项羽忍着气,道:“田安死的时候,你那时不是疯了一样想杀他吗?如今寡人把他赶走了,你又不乐意了!”
“他故意拦截小安被围击的信件,想用小安的死,挑起齐人对田荣的仇恨,我怎么能不恨这个老东西!”项伯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臭骂:“我当时也不过为了泄愤说两句诨话而已,我可曾真的动他没有?小安是我养子,他死了我都不能给他报仇,是为了什么?你心里没数吗?要是项襄一家还在这里,你今天把范增赶走,老子屁都不给你放一个!但项襄被气到汉营里去了,你现在又把姓范的老东西赶走,跟自断双臂有什么区别!”
“范增和王后勾结要杀莺儿,要不是小庄和阿佗及时赶到,她就死了!”项羽也火了,站起来和项伯四目相对,两人几乎不曾打起来。
“他们为什么要杀莺儿,难道不都是为了你吗?”项伯越说越气,直接给了他一拳,把项羽的左脸都打青了,他骂道:“你还是不是个东西!她母亲与你虽只是表亲,可你小时候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转的时候她对你有多好,你连她的女儿都……!”
“我没有!”项羽一脚把项伯踢开,叔侄俩竟然和小孩子一样打起架来。
项羽力气巨大无比,把项伯死死摁在地上,双目赤红:“我和莺儿……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项伯膝盖一顶,把项羽踢开,他骂道:“我不懂!狗东西!你叔父今天要是在这里,他要是在这里,他……”
提到项梁,项伯有些哽咽:“他能再被你气死一回!”
外面守着的项庄、龙且等人听到里面传出的声响,都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
“小叔,你什么都不知道!”项羽捂着脸,气势汹汹的说:“我赶范增走,并不完全是为了莺儿。范增仗着我称他一声亚父便敢做我的主,私自扣我的信件、不经我同意便发军令,这些事情我都没和他计较。但他和汉营中人有往来,这事我已忍耐许久,这样一个人,我怎能留他!”
“这事都还不证真伪你就做此决定,你不怕寒了老将的心吗?”项伯横了他一眼,要他说,范增这事很可能是被冤的。
陈平的做法,让他想起了张良的风格,不知这件事张良有没有在其中作梗?
“老将不外乎是龙且、周兰、周殷这些自小就认识的人,他们也早不忿范增已久,你不信自己出去问问。”项羽气忿的把手甩下来,袖子挥得呼呼响。
“除了范增,还有谁能给你出谋划策?”项伯痛心道,就算他恨死范增,但不能不承认范增的智谋,那是连张良都忌惮的人。
想到此,项伯道:“你现在马上把他追回来。”
项羽呵呵冷笑两声:“晚了,我已经把阿佗派去伏击在他回乡的路上了。”
“你!”项伯心凉半截,把左尹和令尹的符节全掏出来扔在地上,赌气道:“你既顽固不化,那我也没必要再替你看着彭城了,请大王准许臣告老!”
项羽听他换了口吻,动了真怒:“小叔是在威胁寡人吗?”
外面龙且听着不对劲了,使劲瞅了项庄一眼,项庄会意,立即冲了进去。
项庄进去把符节捡起来,塞到项伯怀里,笑道:“小叔别说气话!”
项伯扑哧的喘着气,脖子都红了,可见气得不轻。
龙且这时也走了进来,见这叔侄俩都是满脸怒容,笑道:“小时候,大王和左尹都是同气连声的,大王总跟着左尹出去胡作非为,然后一起回来被武信君惩罚。如今都长大了,你们反倒开始吵了。”
说起从前的事,项羽和项伯的脸色都有所缓和。
项庄也道:“大哥跟桓楚哥都不在了,项襄他们一家也已经离开,咱们一家人更应该紧紧抱在一起才是!”
龙且帮腔:“小庄这话说的是,这个时候,切不可起内讧。”
项伯本也是气话,如今龙且和项庄一劝和,他还是把符节收了起来,对项羽说:“我是为了项家,不是为了你!但是莺儿,你必须给送走,张家的女儿,让他们自己养去!”
“不行!”项羽沉默下来,逼人的气压让他们都有些沉重。
项伯阴沉沉的盯着他,项羽却说:“她不愿离开我,我也不愿让她离开。”
龙且和项庄全都低下了头,项伯倏地站起来,狠狠煽了项羽一巴掌,而后面色铁青的大步冲出了帐篷。
“哥,你真的……”项庄震惊的看着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项羽坐回在榻上,挥挥手:“你们出去吧,寡人想安静一会儿。”
龙且把项庄拉出去,王帐里只剩项羽一人,他手撑着额头,满脸都是疲惫。刚刚项伯把符节全扔在地上时,那一刻他也想把自己的冠冕扔下。
这个王谁爱当谁当!反正他从来没想过当王。他被项家人被局势推到这个位置,被迫承担起家族的兴衰,国家的荣辱,谁也不曾问过他愿不愿意!
叔父……要是叔父还活着就好了!叔父可以当这个王,他可以去战场上驰骋,不必再为这些事而日日忧心。
世上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推着所有人往前走,凡人连说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汉营中,刘邦听到范增离楚返乡,在路上病死了。高兴之下,把荥阳的臣子们全叫去宴饮,载歌载舞的,只恨不得那面锣鼓死命去敲来广告他的喜悦。
怀瑾并没有去参加这次宴饮,她最近总是觉得精神不济,神思倦怠。去参加那样的宴会,还不如在家发呆。更何况,家里还有穆循这个病人。
穆循终于是从生死线上挣扎了过来,等他一好,怀瑾就狠狠斥责了他一顿。跟着父母平平安安的生活比什么都强,兵荒马乱的,非得在外面胡来!
穆循被训得满脸不服气,刚准备反驳,怀瑾却一阵眩晕,魏子冼忙扶住她。
“婶婶当心身子!”说罢他看向穆循:“阿循,不可与长辈顶嘴!”
穆循老老实实的低下头,怀瑾被扶着坐下,魏子冼便问:“我瞧婶婶这几日气色不大好,是不是请个医师来看看?”
怀瑾摇摇头:“我没事,大约是三伏天到了,有些不适应气候。”
韩谈端了银丹草泡的甜水过来,怀瑾喝了一口,透凉直击心肺,她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
照顾穆循和魏子冼都躺下了,她才起身出去。
大厅里只有韩念和韩谈仍候着,怀瑾看了一下刻漏,心道都快子时了,张良怎么还没回来?想着张良有可能喝醉,她叫韩念去套马车,准备去接一接。
到了刘邦下榻的地方,怀瑾看到许多马车停在门口,里面传来丝弦之声,看来离散席还有些时候。怀瑾就让韩念把马车赶到角落里,等张良出来。
门口戍守的士兵见多了一辆马车,便过来询问,得知是成信侯夫人,行完礼又恭敬的退了下去。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客人们陆续出来,马车也一辆一辆的减少,到最后只剩两三辆车还没有等到主人。
怀瑾啧了一声,心道张良并非贪杯之人呀。
正想着,张良就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9章 隔阂起怒中见远客
张良搀扶着酣醉的阮离欢,越照一言不发的跟在他们身后。
阮离欢似乎醉狠了,连走路都走不直。
张良不知和越照说了什么,越照怕死似的往后退了两步,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而张良则是好笑的摇摇头,然后把阮离欢打横抱了起来。
阮离欢的头靠在张良胸膛,她的脖子修长似一只高傲的天鹅,面颊上一团坨红,美得有些动人。
怀瑾远远的看着,看到张良暖玉般清润的脸上含了一丝笑,把阮离欢抱上了一辆马车。他们看上去,真是郎才女貌,不像她,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怀瑾的心突然往下坠了一下,韩念并未觉出她的异样,对越照招了招手。越照便带着张良走过来,张良看到她,目光温柔:“你来接我了。”
“嗯。”怀瑾挤出一个笑,上了马车。
张良紧随其后,坐在她身旁,把头靠了上来。
他似乎也有些喝多了,什么话都没说,靠着她打起了盹。或许这么多年过去,张良对她的情已经起了质变,孩子也生了,男女之爱慢慢变成了亲人之爱。
世上的夫妻,莫不是如此,她凭什么会有例外呢?
她很确信张良爱她,但是她同时也知道男人。
男人是什么样呢?心里爱一个,却不妨碍对更年轻貌美的姑娘有好感,表现出喜爱。
这一夜之后,怀瑾渐渐失去了笑颜,她总是易怒,常常一句话不如她意,她就发好大火。
张良每日里忙碌,晚上还要回来哄她,渐渐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日出门前,便道:“你是不是病了,我觉得你近日十分易上火,我给你瞧一眼吧。”
怀瑾立即把手抽出来,冷冷的看着他:“我没病!”
张良和颜悦色的笑了笑,温柔的看着她:“有没有病,看看就知道了,让我把一下脉,又不是坏事。”
“你就这么盼着我有病吗?”怀瑾冷漠的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让张良有些难受,他沉默下来:“我没有这个意思,姮儿,你别这么瞧着我。”
“我这么瞧着你,你心虚么?”怀瑾觉得自己要炸了,恨不得把手边的茶具全砸出去。
张良不解的看着她,像是有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半晌,他春风般的眉眼沉下去,无奈道:“我觉得你这几日有些无理取闹。”
她做什么了,就无理取闹?怀瑾忽然火气冲天,一把将茶具全扫到地上,怒道:“觉得我无理取闹,就跟我仳离,你眼不见心不烦,也好让你去找旁人!”
最不能听的,就是她说这些,张良也起了薄怒,淡淡道:“我找什么人?姮儿,你别说这些话气我。”
饶是张良心有七窍,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勃然大怒,而她一说和离也让他越想越动火,忍气吞声的站起来,他道:“你现在气头上,我不惹你。”
说罢叫上越照出门办差去了,怀瑾想起以前自己生气时,张良总是变着法子哄自己开心,如今时过境迁,他已不再似从前。
越想越凄凉,她无力的回到房中躺下,默默的掉泪。
哪有什么一生一世的爱情?她侧躺着,眼泪顺着鼻梁落在枕头上,一片濡湿。到了该吃饭的点,韩谈过来叫她,她却没有吃饭的心情,挥挥手让他出去。
“女君……”韩念一直候在外面,听见她拒绝吃饭,也不顾是不是失礼走了进来。
他跪在榻下,道:“怄气归、怄气,身子是是是自己的。”
“我气什么!我有什么可气的!”怀瑾坐起来,斜了他一眼。
韩念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询问:“女君是为了、那日晚上……”
“谁许你妄自揣测主上?”怀瑾掀开被子,站起来,看着韩念脸上老旧的青铜面具,她忽然一阵厌烦:“滚出去!”
韩念跟了跟了张良几十年,对她的脾性还是了解的,今日忽得她这样疾言厉色的训斥,韩念一时有些错愕。反应过来,他立即佝偻着身子退出去。
韩念也老了,面具掩盖他的容颜,叫人不辨他的年纪。但他鬓边夹了很多银白的发丝,将他的年龄暴露无疑。
一瞬间怀瑾想到韩念的忠心耿耿,顿时有些后悔,她忙叫住他:“对不住,我只是一时上火,不是有意斥责你。”
韩念看着她摇摇头,沉默的眼里全是宽容。
“去吃饭吧。”怀瑾拿起一件披风,散着头发去了大厅。桌上是都她素日爱吃,可她却只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看着门口叹了一声:“不疑怎么还没到荥阳呢?”
“萧丞相要从南郑一路巡视过来,每到一处都要停留两日,自然慢了些。”韩谈给她倒了一杯银丹水泡的甜茶,道:“不过跟着萧丞相巡视,少君必能学到许多东西。”
怀瑾有些怅然,张良几乎是她的全部,但她却渐渐感觉她正在失去什么东西。
孩子则不一样,是与她血脉相连的,是可以证明她还拥有着什么的,她如此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儿子。渐渐又想起女儿,怀瑾不由又一阵动气,阿籍究竟是怎么照顾她的!竟搞到这般田地!
楚营中的事,外人只知道些皮毛,许多事都不甚清楚。想到阿籍和莺儿的流言,怀瑾动了大气,将筷子狠狠砸在地上,骂了一句脏话。
屋子里的人全都跪下了,韩念和韩谈茫然的对视一眼,“他妈的”是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来访,士兵进来通传,韩念告了声罪出去接待。
韩念出了一会儿,又匆匆返回,禀告她:“女君,有一个人,说是你的故人。”
怀瑾疑惑的起身,不耐烦的跟出去。
只见一头青牛拉的一辆车,一个男人坐在牛车顶上,满脸痞笑。看到这张脸,怀瑾僵在原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女君,是你认识的人吗?”韩谈见她迟迟没有说话,轻声问道。
“你好啊,君侯夫人,可还记得我不曾?”桑楚一个翻身,从车顶上翻下来,稳稳的立在怀瑾面前。
他和怀瑾记忆中的模样似乎没有改变分毫,一身黑色的短打,头发潦草的扎着,几缕碎发在额前垂下,随意又惫懒。
他还是像从前似的,随时随地都带着意味不明的三分笑。
不知为何,见到他,怀瑾的眼睛就红了。
像是满满的委屈终于可以找人宣泄了一般,她哽咽着,叫他的名字:“桑……”
“庶民侯伯盛,见过成信侯夫人!”抢先她一步,桑楚不大正经的行了一个礼。
“你怎么会在这里?”怀瑾吸吸鼻子,脱口问道。
熟稔的语气,仿佛桑楚是隔壁的邻居,两人昨日才刚说过话一般。
“受人之托,带一个……带两个……”桑楚犯了难,挠了一下头,有些滑稽的说:“带一个半人来给你。”
这是什么说辞?怀瑾不解其意。
桑楚敲了敲牛车,里面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桑楚指着她,对少年说:“她就是赵怀瑾。”
少年见到她,隐隐有些激动,上前一步,抓住了怀瑾的手。这少年衣服有些脏,韩谈几乎立刻想上前把他扯开,怀瑾却摆摆手,示意他别擅动。
“有个人,要我把他带到赵怀瑾这里,找一个叫林宸的人。”少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像有两团火焰在燃烧一样。
怀瑾不可置信的捂住嘴,这个时代只有甘罗才知道她现代的名字。震惊后,她急切的上前,把少年抓在身前,热切的问:“他在哪里?他……还活着吗?”
少年点点头,掀开车帘子,一张苍白无神的脸映入眼帘。
甘罗!
怀瑾又想哭又想笑,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
“阿罗!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怀瑾过去拉他,甘罗却直直从车上掉下来。
怀瑾差点被砸倒,桑楚连忙上前,一手把怀瑾护在怀里,单手把甘罗拎起来。
桑楚把甘罗放正,甘罗就笔直站好,脸上却一点波动都没有。他的眼睛虽睁着,但一点神采都没有,像是一尊雕像一样。
甘罗的脸和多年前也没有太大变化,除了脸颊上的肉有些松弛,连头发都没白一根,只是他却一动不动。
怀瑾站在这里看了他一会儿,甘罗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身上起了一股寒意,她问桑楚:“他怎么了?”
“很复杂,不如进去说?”桑楚笑瞥了她一样,然后看着门口戍守的士兵:“还是说不方便进去?”
怀瑾擦干眼泪,立即请他们进去,她旁观那个少年。
只见少年过去拉起甘罗,甘罗就顺从的跟着少年走。到了门槛处,少年把甘罗的腿压了一下,甘罗才顺利跨过去。
仿佛变成了一个植物人,但说他是植物人,却又还能走路还能睁眼。
在大厅坐下,怀瑾就迫不及待的询问。
桑楚说他从东海出发,准备去海上游历,结果遇上风浪,碰到另一艘大船,然后认识了这个叫犬夜叉的少年。
听到这里,怀瑾忽然笑得直不起腰来,问犬夜叉:“这个名字,是甘罗给你起的吧?”
犬夜叉很奇怪,但还是点点头:“确是甘罗先生给我取的名字。”
等她笑够了,桑楚继续说:“上了犬夜叉的船,得知他们要去中原找你,我觉得很有意思,就跟他们一起返航,准备把他们送过来。”
说到这里,桑楚叹了口气:“可谁知中原乱成这个样子,为了找到你,我们走了很多冤枉路,才终于找到南郑。去了南郑,听那边的人说你随成信侯来了荥阳,我们就找过来了。”
“你们怎么进的荥阳城?”怀瑾好奇道,现在楚汉仅隔了一条鸿沟,荥阳对进出人员盘查的厉害,几乎除了汉兵,闲杂人等禁止入城。
作者有话要说:
用我的话还原一下张良和越照的对白。
张良:你把她搬上车。
越照:我不敢,阮将军平时不让人和她肢体接触。
张良:我也不敢。
越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哥你是他爹你可以。
第450章 夺魂魄挚友变活死人
桑楚坐得不甚规矩,歪头笑道:“正好我有个朋友也在荥阳,就这么进来了。”
刚刚的震惊和久别重逢的感触已经全部消失,怀瑾想起当年他的不告而别,顿时嘲讽了一声:“你朋友倒挺多!”
“都是缘分。”桑楚祭出了他的口头禅,他左右看了看,然后拍了拍犬夜叉的肩,站起来对怀瑾说:“人已经送来了,我就先走了。”
“等等,你不许走,我还有话问你!”怀瑾喝止道。
她这样理直气壮,旁边的韩念等人却觉得奇怪,这人又不是侯府的人,她这样凶喝,只会让人家着恼。
“好吧。”桑楚却听话的叹气,然后在廊下席地而坐。
怀瑾打量了会甘罗,甘罗始终是死气沉沉,听之任之的任这个少年摆弄。怀瑾沉重的看着犬夜叉:“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阿罗的事吗?”
犬夜叉点点头,却说:“我需要没有人的地方。”
“跟我来。”怀瑾站起来,领他去卧室。
少年就像拉提线木偶一样把甘罗一拉,甘罗就机械的跟他往前走。
见此,怀瑾的心有些沉,走了两步她又回头交代韩念:“把客人看好了,待会出来见不着,我惟你是问!”
这到底是客人还是犯人呐?院子里的下人们心里嘀咕了一声。韩念则站在桑楚三尺远的地方,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韩谈则是倒了一杯茶过来。
桑楚把茶接过,道了声谢,问韩谈:“你们家君侯很忙吗?”
韩谈不知这人底细,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君侯是汉王重臣,身居要职,自然是忙碌的。”
“也是,战场上瞬息万变,为了他心中所愿,张良必定是不遗余力的。”桑楚随意的倚着柱子,又问:“那你们家的小莺儿呢?怎么没见她?”
竟然知道少主的乳名,韩谈思忖着,或许这人也是君侯的朋友?顿时添了一丝恭敬,道:“少主不在此处。”
见对方的表情惊讶,韩谈立即又道:“少主的去向,小仆们不敢多说,不如贵客待会去问问女君。”
桑楚把手枕在脑后,眯着眼睛笑了一会儿,然后问他:“你最近碰过莨菪子吗?”
韩谈一怔,垂下眼:“贵客何出此言?”
“闻到了。”桑楚惫懒的笑笑。
韩谈在自己身上闻了一下,好奇道:“我如何没闻到?”
“我的鼻子,跟你们的鼻子不一样。”桑楚狂悖的笑了三声。
韩谈更加恭敬,行了一礼:“贵客当真厉害,近来有弟兄齿痛,得用这药来治。”
桑楚嗯了一声,看着院子里的一颗杏树,心不在焉的提醒了一句:“那这个剂量得小心一点,用多了可是会死人的。”
天上云卷云舒,桑楚心里忽然有些说不清的快乐。
卧室里,怀瑾在甘罗耳边喊了好几嗓子,甘罗都不为所动,眼睛木然的盯着前方。
犬夜叉说:“甘罗先生应该给您提过一个海岛,海岛上有个山洞,洞中有夺人魂魄的恶灵。”
多年前甘罗来跟她告别,确实把这个事告诉了自己,怀瑾大骇:“他进了那个洞么?”
犬夜叉点点头:“我是东瀛人,我出生那年,甘罗先生随着一个叫徐福的人到了东瀛。我是一个弃婴,被甘罗先生收养了,我五岁之前他一直住在东瀛。在东瀛时,他替人看病获报酬,受许多人爱戴和供养,他拿着那些钱请了许多工匠造船,说他要出海去寻找一座岛。可是他要去的那片海太远、太危险,每一艘船到那个地方都会失去方向,甘罗先生失败过很多次。徐福也劝,说他去到那座岛只是巧合,凡人根本是过不去的。”
“但是甘罗先生从不放弃,我随他出了许多次海,也看他失败了许多次。后来有一次,我们终于穿过了那片被神灵诅咒的海域,到了那个岛上,那一年我十岁。”
犬夜叉说到这里,有些伤感:“然后我们找到了那个山洞,跟我们一起出来的人们有几个好奇的,进去了那个山洞,结果他们出来时全变成了傻子,但甘罗先生却很高兴,他跟我说,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我们的船在那座岛上停了一个月,甘罗先生准备了很多东西,还给我们交代了许多事,然后他就进了洞。”犬夜叉看着无知无觉的甘罗,抹了一下眼泪:“进洞前,先生交代我,让我来找一个叫赵怀瑾的女人。先生让我对日神发誓,让我一辈子跟在赵怀瑾身边,直到赵怀瑾死去才能离开。”
所以他来了,花了六年的时间,历经万难,终于找到了这个人。
这段讲述太过离奇,但怀瑾不能不相信。
她看着甘罗,甘罗的眼睛永远直勾勾的看着地上,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怎么看都和一个正常人没有区别。
她蹲在甘罗面前,狠狠在他肩上打了一拳,甘罗被她打倒,身板挺直着倒下,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犬夜叉连忙把甘罗扶起来,略带责备的说:“先生只是失了神志,但是他的身体还是和我们一样的。”
怀瑾看到甘罗头上肿了起来,有些茫然。半晌,她问犬夜叉:“甘罗为什么让你跟着我?”
犬夜叉偷偷抠着手,低着头,说:“他只是让我跟着你,保护你。”
回家是甘罗的执念,怀瑾悲伤难抑的看着他。阿罗,你已经回家了对吗?
阿罗,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过得很不开心。阿罗,我真的很想你。我最怕孤独,但是过了这么多年,我遇到了比孤独更可怕的事情。
如果你在这里,有多好。
怀瑾低了一下头,把眼泪憋了回去,无论她现在多后悔当初没有和甘罗一起离开,现在也必须要继续生活。
心情沉重的出去,见到桑楚还在那里,怀瑾呆呆的看着他。
“你给他看过吗?”怀瑾忽然想起桑楚的医术非常高明,他们同行一路,桑楚必然是看过甘罗的症状的。
果然,桑楚点头:“他的症状很奇怪,我活了这么多年也只见过这一个。身体没有问题,吃饭喝水排泄都正常,但是却不能自主控制身体。听说他进了一个山洞,大概那里真的有恶灵,夺去了他的魂魄。”
怀瑾沉默着,努力的消化甘罗这件事情。
今天受到的冲击不可谓不大,以至于她都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你还好吗?”桑楚的问候将她再次拉回现实。
怀瑾回过神,再投向桑楚的目光复杂至极。当年桑楚是不告而别的,这些年也没再出现在她的世界中,那时的许多疑问都随着时间而不了了之了。
“你还有什么话问我?”桑楚目光清明,笑容逐渐收敛起来。
问什么呢?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怀瑾摇摇头,说自己没有问题了。
桑楚点点头,站起来:“那我就不久留了,若你夫君回来,怕是不乐意见到我。”
“你要离开吗?去哪里?”怀瑾问。他是漂泊无定的人,这次来了荥阳,也许明天又会再次离开中原。
桑楚说:“我朋友在荥阳,我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至于再去哪里,还没想好。”
怀瑾默默的点头,想到桑楚当年离开是去找一个叫夏姬的女子,便忍不住问:“你和她……现在怎么样了?她可曾跟你一起来荥阳?”
其实是有些想见见这个叫夏姬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绝色,让桑楚连招呼都没打就把她抛下,往后再也杳无音信。
“她?谁?”桑楚茫然问。
怀瑾平和的笑说:“夏姬,你当年不是去找她了吗?”
“张良肯把这事告诉你?”桑楚也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张良想把她谋到手,会隐瞒这件事。
既然如此,他便坦白道:“夏姬已经去世了,我亲自给她送的终,她是寿终正寝,在睡梦中逝世的。”
夏姬的死,带走了延续多年的恩怨,他对那些人故人的思念,也逐渐消逝。
怀瑾却有些匪夷所思:“寿终正寝?夏姬……多少岁?”
“她活了九十五岁。”桑楚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
怀瑾顿时惊住,想起当年张良给她的那个解释,顿时怒火攻心,她的胸膛起伏不定。
“当年……他是怎么跟你说的?”桑楚敏锐的察觉出自己也许说错了话,小心的试问。
怀瑾冷笑一声,一字一句的说:“他说,你对一个叫夏姬的女子有承诺,说你去找她和她厮守了。”
张良……会说这么蠢的话?桑楚有点不能相信。
怀瑾勃然大怒,本就对张良幽怨已久,这会都按捺不住了,恨不得立即把张良揪到面前骂一顿。
越想越气,她看到桌上的陶瓶,直接拎起砸在地上。碎裂的瓷片飞起来,她又是光着脚,桑楚迅速的把她抱起来走到大厅外面。
张良噙着一丝冷凝的笑意,站在大门口,看着他们。
把怀瑾放下,桑楚悠然的笑了笑:“多年不见,成信侯别来无恙?”
张良不紧不慢的踱步过来,漠然的语气说道:“侯先生风采依旧,倒是与当年没什么变化,难道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一说话,就是隐隐的威胁,桑楚觉得有些好笑。看张良的样子是匆匆赶过来的,想来是有人过去报信,又看到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跟在张良身后,桑楚顿时了然。
张良与桑楚说话的时候,眼睛就一直看着她,仿佛是在生气指责一般。
怀瑾不忿的想,你凭什么生气?她走上前,生硬的质问他:“当年你是怎么与我解释他离开的?”
只这一句,张良便明白始末,他瞟向桑楚,对方却歉意的冲他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1章 恐伤情却道心意变
“有客人来?”张良见到大厅里的犬夜叉,又看到木偶似的甘罗,有些惊异,拉着怀瑾往里走:“看来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与我说说吧。”
怀瑾甩开他的手,喝道:“我在问你!”
“这种事,夜里回了卧房,我再解释给你听。”张良说,瞥到她光着脚,他亲自去找了鞋要给她穿上。
怀瑾却暴怒的把鞋踢开,院子里还有许多人,她竟是丝毫颜面都不给张良。
韩念等人连忙低下头,识趣的纷纷退下,只剩犬夜叉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道去哪里。
“你们夫妻有话好好说,我……我先走了。”桑楚也没想到,自己一来就掀起风雨,顿时有些后悔刚刚没有早些走。
“侯先生且等一等,我夫人有疑问,不妨你也替在下解释解释。”张良面无表情的坐下,将披风扔在一旁,面上是风雨欲来的平静。
怀瑾冷冷的看着他:“当年你骗我,让我对桑楚死心,才成全了我们的婚事。”
“我何曾骗你?”张良心有些发凉,她这句话将他们的感情的由来,变成了他处心积虑的算计。
忍着气,他说:“当年我告诉你,桑楚对一个叫夏姬的女子有承诺,你问问他,看我说的是不是。”
桑楚为难的原地转了一圈,斩钉截铁的告诉怀瑾:“我的确对夏姬有承诺。”
“然后你问我,他是不是去找夏姬了,我的回答是什么?”张良再度冷静的询问她。
怀瑾想起来了,张良的回答是:他不知道。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夏姬已是耄耋老人?”怀瑾冷冷的问道,明白过来当时张良是在跟她玩文字游戏。
张良冷漠的开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要谋求你,为何要替另一个男人解释?”
他这样正大光明、问心无愧的说出来,怀瑾倒有些气结,她怒道:“所以你承认你是算计了我,才有了后来的婚事!你卑鄙!”
“难道你对我的情,都是我算计来的吗?”张良从不曾这样恼怒的凶过她,确切的来说,他不曾这样凶过任何人。
怀瑾愣了,然后火冒三丈:“难道不是吗?”
张良的怒火几乎到了顶点,他顾不得风度,站起来逼问她:“赵怀瑾,你既然这么放不下他,你如果那么爱他,为什么当时不去找他?为什么我求娶的时候,你还要答应!”
“我为什么答应你不清楚吗?你心里没数吗?”怀瑾气得浑身颤抖,几乎失了理智,什么话难听就说什么:“陈年旧事需要我再提一次吗?女儿为什么恨我们?不正是因为你当年为了逼我吗!当年桑楚被你逼走,我被你逼到孤立无援,这桩事你心里没数吗!我为什么要嫁给你?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你!”
大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桑楚默然开口:“当年,并不是他逼我走的。”
他的解释似乎没有任何用,这对夫妻只是沉默着相对,谁都没有听进去。
张良满眼死寂,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怀瑾则是微微有些喘,冷眼看着张良,仿佛在看仇人一般。
“那你要如何?”张良打破沉默,问她:“你要如何?”
“我要与你仳离,我不想再见到你,我现在见到你,便觉得厌倦。”怀瑾一字一句说来,世上最冷情的人听到她这话,只怕都要伤怀。
张良看了她半晌,恢复到一种绝对的冷静,他淡淡道:“不可能。”
怕她再说些什么,张良又道:“你近日劳累了,我不与你吵,既然不想见我,往后我住在营地里。”
他匆匆说完这些,立即就走了。
怀瑾跌坐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
犬夜叉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心里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到她身边第一日,她就要与夫君和离了?莫非是他带了霉运?
桑楚过去扶起她,收起了笑容,问她:“你真的是为了我吗?”
怀瑾泪眼婆娑的看着她,桑楚永远能一眼看到本质。
她啜泣着开口:“其实我是害怕。他……他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子,我怕他早晚有一天会开口纳妾,那时我必不能忍受,还不如……由我开口,是我先不要他的。”
桑楚默默思量,刚刚张良的反应……怎么看都是爱她极深,于是说:“如果他真的喜欢上别人,刚刚你提仳离,他就会答应的。”
“你不明白,”怀瑾有些绝望的看着他,凄然笑道:“我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男人有太多的权利,他们可以拥有除了自己妻子以外的许多女人。而世上的男人,都不会只爱一个女人。便比如说张良,他爱我吗?当然爱。可是他也会对别的女人心动,直到这心动变成了喜欢、变成了爱,他就会来行使男人的权利。那时,我除了离开他,没有别的办法。”
桑楚以为她是气糊涂了,可她又条理清晰的说了这么多话。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是细细一想,桑楚又觉得张良不会如此。
她抱着膝盖在大厅坐了许久,桑楚也不便停留太晚,只好告辞:“汉王手下的稷嗣君孙叔通是我好友,你若想找我,给他府上递个信便好。”
离去前,又叮嘱犬夜叉在她身边好好伺候,可犬夜叉只会伺候不会说话不会思考的人,并不会伺候女人。
最后还是韩谈进来,将她抱到了房间里躺下。
自这夜后,张良没有再回来,韩谈说他歇在军营中了。
韩谈还劝她去把张良叫回来,他说:“女君本就时常忧心别的女人,如今君侯一人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会往上扑,女君更应该日日盯着才是。”
“他爱怎样就怎样吧。”怀瑾心灰意冷,在榻上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
在床上睡得久了,怀瑾的记忆开始混乱,她忆起少年时的事,却觉得那仿佛是上辈子的时光。
一个人一生中最璀璨的时候,不过就是年少轻狂的岁月,再然后大家的青春就会慢慢枯萎、凋谢,最终变成枯叶中掩藏的朽木。
她也时常做梦,梦见少年时的张良和她,还会梦见嬴政、尉缭、蒙毅、扶苏……死去的人、活着的人在她梦里穿梭,让她时常在睡梦中哭泣。
更多的,是梦见张良和别的女子在一起,有时候是跟阮离欢,有时候是跟她不认识的美貌女子。
在梦里,张良对那些女子极尽温柔,她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他们,无力的吼叫、痛哭,可梦里人从不回应她。
清醒之后,她会把张良以前送给她的东西全部翻出来,砸个粉碎。
犬夜叉在她身边只待了几天,就感觉她与甘罗口中描述的那个女人相去甚远,现在的这个赵怀瑾,生气起来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
夜里,怀瑾被梦境搅得心痛难忍,从床上爬起来在院子里游荡。不知不觉走到客房那边,魏子冼和穆循被张良送到了南郑,他们原先住的那个屋子让犬夜叉和甘罗住下了。
怀瑾走到窗边,把欣赏月光的犬夜叉几乎不曾吓死。
“你你你做什么!”犬夜叉屁滚尿流的从床上坐起来。
甘罗此时躺在另一张榻上,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均匀的呼吸。
怀瑾走到他身边坐下,对犬夜叉说:“我想和他说说话。”
犬夜叉惊悚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出去在院子里找了个地方坐下。里面怀瑾不知在说什么,犬夜叉并不能听清,只能听见女人的低喃。
带着浓重悲伤的呓喃,让犬夜叉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张良已经在军营中住了数日,刘邦早已听到了消息,这天议完事,刘邦就笑问他是不是和夫人闹别扭了。
张良只是笑了一声没说话,默认了。
新投奔的将领丁复笑称回头给成信侯送几个女人,张良也只是一笑而过,并不予理会。
“子房的夫人是个气性大、能耐大的女子,小心她回头给你颜色瞧!”刘邦笑着打趣。
这些后来投奔的新臣几乎没见过张良之妻,她守卫荥阳没要刘邦的封赏,也只有少数人知道她的功绩,丁复不甚在意:“妇人而已,难道还敢站在男人头上撒野不成?成信侯就是性子太软,太纵容了。”
刘邦呵呵笑了两声,张良性子软?回头你死他手上还不知谁杀的你。
只是调侃过两句,刘邦又说:“听说孙叔通那儿来了一个能人,连虫达都不是他的对手。寡人好奇的很,约了今晚去孙叔通那里喝酒,你们谁要与寡人一起去的?”
卢绾就吃惊:“虫达剑术高超到十步杀一人,还能有人比他更厉害?”
张良知道他们在议论谁,不动声色的垂了眸,他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阮离欢跟在他身后出来,感觉到张良身上突如其来的冷意,她不禁关切道:“师父还是为了师母的事不开心吗?不然我替您去看看她?”
“不必。”张良不近人情的留下两个字,拂袖而去。
阮离欢站在原地,苦笑不已,张良这阵子对谁都是一副冷脸,她也不例外。原来还以为,自己在他心里能有些不一样的。
在原地站了会儿,阮离欢往汉营最偏僻的一个角落过去,在一个落灰的帐篷前面停下。
她在帘子上叩了两下,里面传来一个柔媚的女声:“进来吧。”
光是听到这个声音,便叫人骨头都酥了。阮离欢左右看了一看,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她立即掀开帘子闪身进去。
阵阵秋风,把帐篷上的灰尘吹走;这座帐篷是由兽皮搭建,厚厚的毡布,把低喃的女声掩去。
有侍女经过这座营帐,无知无觉的走过去,丝毫没有发现里面的异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2章 心难安闲愁万斛
又是好几日没有出门,怀瑾觉得自己几乎烂在了床上,韩谈现在已经每天把饭食送到房里来,几乎就剩喂她吃饭了。
而张良,始终没有回来,也什么话都没有交代。
怀瑾有气无力的吃了几口饭,然后挥挥手让韩谈把盘子端下去。韩谈默默的做事,一句多话都没有,怀瑾问:“犬夜叉又出门了吗?”
韩谈嗯了一声,怀瑾又问:“韩念呢?这几天也没看到他。”
“君侯那边有事情交给他办,他有几天没回来了。”韩谈说。
怀瑾悲哀的想,张良连韩念都叫走了,他还对自己不闻不问,看来是真的对她厌倦了。
心里一阵怅然,以前他们相爱时,张良对她温柔到极致,一点委屈都不肯让她受,如今却是……她感觉到这巨大的落差,伤心过后便是气恼。
最后气得多了,她脑子有点疼,揉着太阳穴又躺下,她叫出韩谈:“不疑现在到哪里了,他什么时候到荥阳呀?”
韩谈拿着餐具,在门口停住,老老实实的回答她:“这个小仆也不知道,明日我去军营里问越照先生,女君请放心。”
韩谈小心的把门关上,屋里又一片寂静。
怀瑾想,她将来会不会沦为一个弃妇?她一个二十世纪的新女性,来到这个鬼地方,如果真的成了弃妇岂不成了笑话?
于是暗暗决定,在她成为弃妇前,她会先把张良踹掉。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不敢开这个口,万一她说了仳离,张良真的答应了怎办?
说到底,她还是舍不得,还是爱。
她这样薄凉自私的人,几十年了,多次为同一个人伤心,想想真的很可笑。
睁着眼睛躺到天黑,犬夜叉回来了。
他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少年心□□玩爱闹,也不大重视中原的规矩。他一回来,就直接奔到了怀瑾床前。
“你今天去哪里了?”怀瑾有气无力的问他。
犬夜叉说:“今天侯先生那里有很多贵人去吃饭,我过去玩耍了,你知道吗?侯先生今天当着很多人的面说他不举,哈哈哈哈哈哈!”
犬夜叉捂着肚子笑起来,怀瑾也笑了,便问是怎么回事。
犬夜叉告诉她,那个身份很尊贵的人说要给侯先生做官,侯先生不大愿意。
身份很尊贵的人,应该就是刘邦了,怀瑾笑了一声,继续问:“后来呢?”
犬夜叉说:“后来又有一个人说,愿意把妹妹嫁给他,侯先生就站起来当着很多人的面说,他不举哈哈哈哈哈。”
犬夜叉想到当时各人的反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大概只有桑楚能这么一本正经的说这种话,怀瑾想到他当时的神态,忍不住也笑出了声来。犬夜叉又给她讲了些趣事,然后就准备回去睡觉了。
怀瑾叫住他:“你能给我送封信吗?”
深夜,汉营中。
张良听到手下的人绘声绘色把孙叔通府上的酒宴说了一遍,他们都在笑话桑楚。
张良却想,似桑楚这般,见惯众生的人,才能把世上障眼的东西全部抛下。可惜,他自己入世太深,却难以达到这种境界。
想到桑楚,他不免叹了口气,为了这个人,姮儿与他置气了好多天了。他有心想回去好好与她谈一谈,却怕她又说那两个字。
正思量着,阮离欢拎着一篮澄橘过来,她把篮子递过来,笑道:“师父,樊哙将军带回来的,我一个都还没吃,先给你送来了。”
“你自己吃吧,我吃不下。”张良重新把手里的书简拿起来看,却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阮离欢有些失望的抚摸了一下鬓角,小心翼翼的开口:“吃一块糖,三天吃一次自然觉得甜,每天吃一次这甜便少了许多,人也是如此。或许正是因为您对师母太好了,才让她越来越放松,失了妇人本份。”
张良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开口:“我跟她如何,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阮离欢诚挚道:“师父,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话,只是我看到你这样伤神,觉得不忍。”
“你知道你师母和别的女子哪里不一样吗?”张良放下书,给出两分耐心。
阮离欢一怔,摇摇头。
张良便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莫名带上一丝怀念:“她与这世间所有女子都不一样的,是她首先把自己当成一个完整的人,其次她才是一个女人。”
阮离欢有些莫名,同时也有些疑问,她不解的看着张良。
张良说起她,目光便软得如一团棉絮,他道:“她心里永远是她自己最重要,她最爱的先是她自己,其次才是我、孩子、朋友。能决定她的人生的也永远只有她自己,而不是她的父亲、兄长、夫君,只能是她自己。而正是因为如此,她选择了我,为我牺牲,让我感到幸福。”
听上去,似乎很自私,阮离欢并不能理解。半晌后,她问:“为什么选择了你,便是为你牺牲?”
“替我生儿育女,便要牺牲她的健康,让她辛苦十月,这不是牺牲吗?”张良温言道。
“这不是女子的本份吗?”阮离欢愕然不已。
张良摇摇头:“所以你和她不一样,你们都和她不一样。”
阮离欢这一刻觉得自己是不是读书少了,竟然有些不明白张良的意思。一会儿,她又问:“师父心里既然这么舍不下师母,为何不回去看看?”
张良微笑的看着手中的竹简,心想,他不想去看她吗?只是不敢罢了。
最后的一丝耐心也耗尽,张良说:“不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秋天来了,但她却连一件新衣服都没做。
怀瑾只好穿上一件稍微厚一点的夏衣,她换上衣服坐在镜前,看到镜子中自己苍白的脸色,十分悚然。
她怎么憔悴成这样子了?想到今天约见桑楚,她找出脂粉在脸上盖了一下,又拿胭脂在眼尾腮部涂抹。
妆成毕,怀瑾看到镜中自己的容貌,韶华未逝,残留的一点青春让她此刻正美丽着。
唯一的缺陷,便是她的气韵与阅历摆在这里,纵然美,却也只是个美妇人,而不是一个美丽的少女。
她嗟叹一声,又有多少人能留住自己的青春呢?
只将头发在脑后束好,她便出门了。犬夜叉赶车,她稳坐在里面,出神的看着外面的街道。不一会儿,马车行驶到城北的一座小山丘,秋天的菊花绽放,满山金黄。
桑楚穿着利落的短打,坐在一棵树上喝酒,要不是他叫了自己一声,怀瑾还看不见他。
“这些天,也不见你找我。”怀瑾下了车,走上前,淡淡笑道:“终归是故人,何必生分?”
“我不想去打扰你。”桑楚痞笑着,眼里全是温情。
他走在前面,怀瑾便慢慢的跟在后面,听出他话里的潜意思,她冷笑一声:“你怕打扰谁?要是怕打扰我,大可不必。要是怕打扰张良,他现在不与我住在一起。”
桑楚叹了口气:“这些天,你们还是一直都没见面吗?”
怀瑾不语,回头看了一眼,见犬夜叉正在拴马。
桑楚又道:“我这些天,倒也听了你们一些事。你说张良喜欢别的女子,可我听说有人要给他送美姬,他却不甚理会。”
提前张良,没由来的她就生气,冷冷道:“张良眼高于顶,寻常女子他哪会要。”
沿着上坡的小路,怀瑾看到远处的花丛中有正在采摘的三五少女,那些年轻的脸,看起来总是让人心情愉悦。二人慢慢走着,桑楚又开口:“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吗?”
“为了夏姬。”怀瑾撇撇嘴。
“哈哈哈!”桑楚大笑起来,而后道:“我是因为你。”
怀瑾讶然:“因为我?怎么可能!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
她的话戛然而止,那时的伤心不能放在现在说,不然气氛会变得奇怪的。
“因为那时你心中仍有他,所以我离开了。”桑楚轻松的笑道,他眼里只有天高云阔,一切私情他似乎都不放在心上。
怀瑾却嗤之以鼻:“你们这些男人,真是喜欢自以为是。”
“我没有。”桑楚面容有些认真。
怀瑾又有些烦躁了,眉心一皱,桑楚立即道:“好好好,我不提张良了,说说别的吧。你今天找我来是做什么?应该不是只想找我叙叙旧吧?”
怀瑾安静下来,酝酿了好一会儿,她说:“我最近的生活有些糟糕。”
“看来你是来寻求帮助的。”桑楚纵然的笑看着她,不羁的笑容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心疼,他道:“说来听听,看有没有我能帮你的地方。”
怀瑾暂时没有想到如何开口,两人漫无目的的在小路上走了一会儿,到了山丘顶上停下。
这时她叹了口气,目光悲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我与张良早晚……是要仳离的。”
什么时候张良有了别的女人,便是她离开的日子,只是不知道那一天何时才能到来。但她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不喜欢事到临头再抱佛脚。
桑楚挑挑眉,不置可否。
怀瑾继续说:“这些年我因为跟随他,与唯一支持我的母舅家闹翻了,旧日的朋友也都已离去。真的仳离,我不知道何处可去,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该拿孩子怎么办。莺儿我是已经管不着了,但是还有一个不疑……”
要是在现代倒是好办,她会去直接起诉离婚,但这是在古代。张良若是不肯和离,她只能偷偷逃离这片地方,终身不再踏及此处。
桑楚觉得有些费解,他们夫妻明明没有什么大问题,她却已经想到这种程度了?!?
但想着还是先顺着她的心意,他道:“你想把你儿子带走吗?”
当然想!可是张良不会允许。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3章 东风误撞碎彩云
怀瑾找了块干净的草丛坐下,目光死寂:“我不知道,怎样才是对不疑好……这些日子想到这些事情,我便觉得头痛。”
“我觉得……”桑楚慢悠悠的开口:“你只是想多了。”
怀瑾默默的看着他,桑楚道:“张良如果真的看上什么女子,只怕早就被他拿下了,可现在整个荥阳都知道成信侯身边连只母苍蝇都没有。”
“有一个。”怀瑾目光清冷的说。
桑楚略一凝神,恍然:“你是说他那个女徒弟?”
桑楚皱起眉:“除非张良他不要脸面、不要名声了,才会对自己亲自收的弟子做什么。”
看到她死水般的眼睛,桑楚真是觉得有些头痛:“你与其在这边臆想,还不如干脆去问问张良,把话都说开,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苦笑连连:“我不敢去问他。”
桑楚一愣,转念就猜到,张良约莫也是她这么想的。
这两个人是何等的干脆直接,怎么这些一遇到自己的事,两人全都别扭成这样了?当年是这样,现在这是这样。
想到这里,桑楚有觉得有些好笑,便拿话劝她:“我记得你以前曾跟我说过一句话,早死早超生,好过你龟缩在这里胡思乱想伤神的好。”
怀瑾一愣,扑哧笑出声来。
桑楚也笑了,继续说:“男人只有在年少的时候才有精力去风花雪月,张良年少时也不曾那样,更何况如今战火连天的时候。我看他每日忙国事都忙不过来,哪还有时间去想那些花花肠子。”
见她似乎有所松动,桑楚再加了把劲:“你想想他待你的情、对你的好。”
出乎意料的,桑楚居然说动了她,怀瑾感觉眼前的迷雾似乎拨开了一些,有了瞬间的清明。
桑楚就安静的坐在她身旁,等她自己想通。
过了许久,她才道:“你说的对,我不能只凭想象就去断定他变心了。”
眼见为实,等到真的看到张良和旁的女子滚在一起了,她再来担忧如今的事。
凉爽的秋风吹过,吹散了她的烦躁,怀瑾忽然觉得此前的自己是如此可笑。
就像一个有被害妄想症的女人,靠臆想把自己给逼得精神崩溃。越是这么想,她便越觉得有些好笑,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放声大笑,等笑够了,才抹着眼泪停下来,跟桑楚说:“换成以前的你,是不会和我说这些的。”
桑楚不置可否:“那以前的我会说哪些?”
怀瑾想了一下,说:“你会说:都是缘分,该聚的时候就聚了,该散的时候就散了,有什么可伤心的!”
还真是他的作风,桑楚也看着她笑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有些不用言说的默契,怀瑾忽唏嘘不已,她问:“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都去过哪些地方?”
桑楚躺在草地上,用手枕着头,他的眼睛望着变换的白云,笑道:“先去了旧陈国,把夏姬送走后,就去了塞外。在塞外生活了七八年,准备去出海,结果刚到海上就遇到了犬夜叉。”
没想到多年后还能再见,桑楚想,他们还是有缘份的。
怀瑾摘了一根狗尾巴草把玩着,说:“你回到中原后,去过下邳吗?黄公已经搬走了。”
“没去过,多年前我离开时,已经和他道过别了,无需再见。”桑楚涌起深深的怀念,他不知道自己是怀念那两年的美好日子,还是在怀念那两年的她。
记忆那么鲜明,他从来也不曾忘记;虽不能忘记,但也从未想再去得到。
坐在菊花盛开的山坡上,看着下面三三两两的少女,怀瑾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宁静。
“不知道小莺儿还记不记得我。”
“她那时才一岁,哪里还记得你。”怀瑾笑道,随即怅然:“她现在也不愿意认我这个母亲……”
莺儿的事,他来到荥阳刻意打听了一些,自然也听到楚霸王和她的流言。旁人不知道她和项家的关系,桑楚却是一清二楚,因此也猜测到些许。
“得!好容易让你笑了,你又开始哭丧着脸了。”桑楚惫懒至极,瞥着她。
怀瑾抿着唇,说:“谢谢你。”
桑楚笑而不语,手指压在唇上嘘了一声:“你听听这风,像不像是一首乐曲?”
两人就这么放松的坐在这里,享受自然的馈赠。
只是安静了没多一会儿,就有一个娇俏的女声传过来:“可否结识这位郎君?”
怀瑾睁开眼,看见两个十多岁的少女,一蓝一红,远远站着。开口说话的是那个蓝衣服的姑娘,她既大胆又害羞,把手中的香草递过来。
桑楚半坐起来,笑道:“家中规矩严,不敢轻易收下姑娘的香草。”
蓝衣少女失落了一阵,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然后看看他又看看怀瑾,笑道:“可是郎君的阿姐在旁看着,郎君才不敢收吗?”
阿姐?她看着比桑楚大吗?正想着,就听到桑楚对这个姑娘说:“实不相瞒,在下好男色。”
又在一本正经的胡扯,这个姑娘顿时满脸愕然,然后晦气的拉着女伴离开了。
“哈哈,好男色,亏你想得出来!”怀瑾嘲笑着,然后仔细打量桑楚,而后羡慕的发出一声嗟叹:“你真是一点年纪都不显,还跟当年一样年轻。”
桑楚瞳孔一闪,又换上痞气的笑脸:“也许我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怀瑾莞尔,桑楚在周围摘了许多菊花,扎成一束递过来:“送给你,阿姐。”
她哈哈大笑,然后把这束花接了过来,正准备调侃他几句,桑楚却突然扭头看向坡下。
怀瑾也顺着看去,只见张良站在远处,冷漠的看着他们,阮离欢、韩谈、越照等七八随从皆在他身后站着。
他们的目光……怀瑾不悦的皱起眉,仿佛是来捉奸一样。
“感觉不大妙。”桑楚玩笑似的回头和她说了一句。
光天化日,她和桑楚能发生什么?她不相信张良会多想,正预备过去解释几句,张良却突然牵起了阮离欢的手。
阮离欢的脸上,几分惊讶、几分惊喜,然后被张良拉着转身就走。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让她突然气血上涌。
“他是在气你!”桑楚立即对她说。
然而她这一刻跟控制不住自己神志一般,大声道:“张良!你站住!”
张良脚步都没停顿一下,怀瑾眼睛渐渐泛红,不知是赌气还是什么,她说:“我要你与仳离!”
“随便你。”张良说,可他却没有停下一步,拉着阮离欢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当中。
怀瑾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有些站不稳。
越照和韩谈等人都震惊的看着这一幕,这个男人他们都知道,是那个武功高强却不举的男人。君侯犯得着,跟他生气吗?所有人都这么想,在原地踌躇了一阵,他们连忙过去追张良,唯有韩谈留了下来。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怀瑾头痛欲裂,死死的瞪着韩谈。
韩谈面上似乎不忍,他说:“女君多日不曾出门,今日君侯听闻你出去,担心你,便过来寻你……”
怀瑾捂着脸,完了,真的完了!
她为什么要赌气说那句话出来?她明知道张良只是在生气而已,一腔怒火不知道发泄到哪里,她把手上的菊花狠狠掷出去。
“仳离就仳离!”怀瑾发了狠,说道。
桑楚抠了抠脑袋,怎么这一次两次都是因为他?想了一下,他开口说:“他是在气头上说的话,你也是在气头上说的话,不要当真。”
她再也听不进任何话,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她感觉喉中一股腥甜。不知从何处起来的一股狠厉上了心,她憋着一句话都没说,径直回了家。
一到家里,换上一身男装短打,装上一些黄金,拿上一把短剑准备离开。
可是刚到门口,士兵们全部拦住她,说:“君侯有令,夫人一回来,便不再许您出去一步。”
她气得浑身发抖,好、好!又来逼迫她!
桑楚站在门外,担忧的看着她。
怀瑾心一横,问他:“我要离开这座宅子,你能帮我吗?”
他要是帮了,她和张良的关系只会更加恶劣。可是不帮,他又见不得她失望、难过。
他做事少见犹豫,这回却认真的思量起来,最终他点头:“好。”
怀瑾看向犬夜叉:“你杀过人吗?”
犬夜叉有点紧张,咽了口唾沫:“我功夫还不错的,以前很多人打我一个,都没赢我。”
怀瑾就立即让他去把甘罗带出来,等犬夜叉把植物人似的甘罗拉出来了,她就径直往外走。
其实士兵们也不敢对她拔剑,只是慢慢往后退,怀瑾便这样走出去十多步。
士兵队长见拦不住,连忙骑上马奔了出去,怀瑾自然知道这个人去干什么了。
她看着桑楚,顶着士兵们的剑鞘目不斜视的往前走,桑楚就站在士兵外围往后退着走。
几乎走了快半里路了,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时那个士兵队长回来,咬牙道:“君侯有令,夫人再往前走,就打断夫人的腿。”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4章 互触逆鳞两相决绝
“桑楚!”怀瑾大叫。
桑楚不再犹豫,袖中摸出几枚铁钉飞出去,片刻间,拦在她面前的士兵全都倒下了。桑楚并没有杀他们,只是把铁钉钉在他们的小腿上,限制了他们的行动。
怀瑾面色阴狠的跟在桑楚身后往前走,犬夜叉拉着甘罗,迷茫的跟在后面。
许是桑楚刚刚那一手太过骇人,围观百姓们全都不敢跟上去再看热闹了。
听到她跟着桑楚离开,张良的表情阴冷的可怕。重重在桌案上砸了一下,顿时鲜血直流,他却是不为所动的坐着。他垂下眼睛,整个人寒气逼人,周围的人全都有些发怵。
越照有心想替女君辩解几句,可看到主上这副模样,又不敢开口。
阮离欢几乎是哽咽着跪下,替他包扎伤口:“师父,师母去意已决,你不如成全她,也放过你自己。”
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男人也曾得到过她的心,这是他与怀瑾之间不能触碰的禁忌。
谁也不曾想到,这个人又会再次出现。他一直都相信,没有永远的敌人,但是桑楚,他只要出现,便是他的敌人。
杀气丛生,张良一把将她甩开,漠然道:“绝不!”
暇丽的眼睛眯起来,他看向越照:“去把虫达都尉请过来。”
怀瑾靠着一股怒气往前走,不辨方向,桑楚拉住她:“出城是不可能的,先跟我走吧。”
桑楚拉着她往稷嗣君孙叔通的府上走去,可惜刚到稷嗣君府大门口,就看见早早候在那里的张良。
张良身旁跟着一个皮肤黢黑勇猛的男人,桑楚认得这个人,是前些日子和他比试的都尉虫达。
虫达看到桑楚,迷惑的揉了揉眼睛,看张良:“诱拐你夫人的歹徒,是侯先生?”
张良没说话,只是盯着怀瑾,目光森寒。
虫达想到自己刚刚信誓旦旦的保证,只好无奈的上前,拦在桑楚的面前。
她也冷冰冰的看过去,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
夫妻似仇人般对视许久,张良说:“你过来,我既往不咎。”
“你以为你是谁?”怀瑾冷笑三声。
“我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张良几近艰难的说出这句话,他内心恐惧得发颤,以至于口不择言到他连自己最不屑的话都说了出来。
她说:“你已答应仳离,便不是我的夫君,也不是我的天!”
桑楚惫懒的捂着眼睛笑了一声,对挡在面前的虫达说:“我现在要带我的朋友进这座宅子,请你让开。”
“哎呀!这这这!”虫达颇觉棘手:“这可是人家的妻子呀。”
“我不是他的妻子!”怀瑾尖锐的大声道。
张良的面色惨白,退后一步,对越照下令:“把夫人带回去。”
张良的私兵全都出动了,一百多号人堵在孙叔通宅前,两旁的行人见这阵仗,全都怕死的躲回了屋子。
桑楚回头问她:“你想跟你夫君回去吗?”
怀瑾梗着脖子:“死也不!”
“好,”桑楚点头,眼中带了些认真,拔出了怀瑾腰间悬挂着的短剑。
虫达一见他拔剑,立即就开始进攻,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越照等人便趁机过来请她,怀瑾捡起地上一根木棍,将他们打退。越照他们不敢伤人,被几棍子打得好不狼狈。
而犬夜叉则拉着甘罗躲得远远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怀瑾,他握住袖子里的一个锦囊,心想:先生,您交给我的任务,可能今日就要完成了。
而此时桑楚已经把虫达放倒,迅速把怀瑾拉到了自己身后,越照等人见到他,立即就拔出了剑。
桑楚犹如天神下凡,一把短剑打得一百多号人全都退后,偏偏他又不伤人性命,只割伤人手足,留尽了余地。
虫达满眼佩服的看着这个男人,这样高深的功夫,也不知是如何练出来的。
桑楚的发髻几乎快散下来了,他不甚在意的用手抹了一下,笑得满脸邪气。
他走上台阶,怀瑾就跟着他一起走上去,张良拦在台阶上,缓慢的开口:“一百个人你打得过,一万个人呢?”
“成信侯,你今日失了理智。”桑楚平静的与张良对视。
“是吗?”张良冷眼,而后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桑楚有些无奈,她明明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张良难道不了解吗?越和她对着干,她只会反抗得越厉害,只怕会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桑楚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频频回头看怀瑾,她却只看着张良,冷冷道:“让开。”
“除非我死。”张良同样冷漠的回答她。
似乎就这么对峙上了,所有的人都有些傻眼,他们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成信侯要杀稷嗣君的朋友?为什么侯先生对成信侯夫人言听计从?为什么成信侯对一个不举的男人耿耿于怀?
大家全都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正在此时,刘邦的车驾赶到,阮离欢匆匆跑来,将张良往后拉了两步,低声道:“师父,大王来了。”
怀瑾越发觉得刺眼,胸腔中似有一股戾气在游走,让她想杀了眼前这一男一女。
刘邦不等车驾停稳,就跳了下来,直奔这边。
孙叔通紧随其后,老迈的眼睛直盯着桑楚,满是疑问。
“这是发生了何事?”刘邦见一百多个伤兵,顿时觉得头大。阮离欢来报时也没说清楚,只是说张良和孙叔通的朋友在孙叔通府前打起来了,他一时也没搞明白,张良到底是和孙叔通有龃龉呢?还是和孙叔通的朋友有龃龉?
可惜在场的人,没有人能回答明白刘邦的问题,因为三个当事人都不说话。
这时虫达便禀告:“成信侯说,侯先生诱拐他夫人,央我前来阻拦。”
刘邦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耳背,他问:“侯先生为什么诱拐他夫人?”
然后不可置信的跑到桑楚面前,凑近问:“你诱拐张夫人?”
桑楚只是松垮的站着,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并不回答。
刘邦也不觉得丢脸,也没斥责他失礼,又走到怀瑾面前:“侯先生诱拐你了?”
“他没有诱拐我!”怀瑾干脆的开口:“张良答应与我仳离又反悔,他想软禁我,是侯伯盛救我出来,他是我朋友。”
所有人都被这个理由都惊呆了,刘邦犹自觉得是在梦里,弄这么大阵仗,就是因为成信侯夫妇要闹仳离?他觉得匪夷所思。
跟在刘邦身边的陈平也是满脸惊愕,本来他就对今天张良的缺席表示惊讶,刚刚在议事时又听说张良和人打斗,连汉营第一高手虫达都尉都被请过去了,他还以为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能让以智谋立世的张良动起武。
却没想到……他默默看了一眼怀瑾,心道这大概是张良唯一的逆鳞,张良的敌人若得到她,便能轻而易举摧毁他。
刘邦反应了一会儿,就有些没好气。
项羽仍占据着成皋,几场小规模的交锋汉军没占到任何便宜;齐国那边韩信和郦食其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他的妻儿老小也全都落在了楚营……而他最倚重的谋臣却无心为他筹谋,一心扑在后院!这叫什么事!
刘邦几乎想给张良跪了,最后他说:“谁的人谁带走。”
“张夫人既然还没有仳离,就还是要恪守妇道。”刘邦捋着胡须,半是商量半是命令对她说。
然后又看向桑楚,不失威严又略带欣赏:“侯先生功夫这么好,该上场杀敌才是,想来定能建有一番功业。”
最后他看向张良,和颜悦色:“子房,带你夫人回去吧。”
“他凭什么带我走!”怀瑾听到这里,气得浑身颤抖。
从前被张良逼迫,她尚能反抗一二;此刻被礼法、王权逼迫,她拿什么反抗?
刘邦听到这里便有些不悦,带上威严:“听说张夫人也是饱读诗书的,难道不知妾妇之道以顺为本吗?”
许是觉得自己说话重了有些不给张良颜面,他放缓语气:“夫妻间一时口角,解释清楚便是了,何必闹到这样的田地?”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必得安内,才能更好的攘外。
见张良不动,他看向阮离欢:“你师母有些精神不济,快些把她带回去吧!”
她想呐喊:我不是良籍吗?我不是自由身吗?你们凭什么禁锢我的自由?违背我的意愿?凭什么就得一切以夫为先?她只是嫁给张良,又不是卖身给他!为何要由他来做主自己的人生?可是说出这些话,他们只会以为自己疯了。
怀瑾忽然低声笑起来,她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凄凉,大家都惊悚的看着她。
直至她倏然抽出一名士兵的长剑,横在自己脖子上。
她双目赤红不知道在跟谁说话:“这世上除了我自己,没有谁可以决定我的去向!”
“住手——”张良顷刻间忘了所有龃龉,惊出一声冷汗。
谁都看不清桑楚是怎么打掉她手上的剑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为这一刻她的决绝而感到震惊。
世上竟有如此不逊的女子,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疯魔?目无纲常不服礼教不敬君王,疯了疯了!
“松开我……”怀瑾看着桑楚,泪眼婆娑。
桑楚怜悯的看了她许久,最终坚定的转过身,拿住手中长剑:“今天,谁也不能带走你,千军万马,也不行。”
张良仿佛失了魂魄,他定定的看了怀瑾许久,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盛怒下犯了一个错。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5章 桑楚中毒误会重重
张良最终什么都没说离开了,他和刘邦等人一起离开,只留下孙叔通在这里。
孙叔通又急又无奈,指着桑楚:“你呀你呀,从前是最不爱招惹麻烦的!”
仰天长叹一声,孙叔通看了张夫人一眼,而后对桑楚说:“我不想得罪成信侯,所以暂时先别住我这。我在城西有一处农舍,环境清幽,你去住那里吧。”
说这孙叔通连连叹气,花白的发丝又多了几根。
桑楚道了声谢,带着怀瑾去城西的农舍,犬夜叉牵宠物似的把甘罗牵上,跟着过去。
她知道往后的人再说起张良的夫人,都会以为那是一个疯女人,怀瑾边哭边笑,靠在了桑楚身上。
桑楚叹息着揽住她,觉得自己又一次认识了她,从前以为她只是自在的飞鸟,却原来她是不甘被束缚的鲲鹏。
他敬怀瑾,也怜怀瑾。敬她敢站在全天下人的对立面,反抗自古以来的东西。怜她,怜她生在这样的一个世间,万千凡人皆不能懂她。
两个懂她的人,张良愿意退一步,而他愿意付出生命去保护她。
汉营里不起眼的帐篷中,戚姬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她说:“精彩!太精彩了!”
当真是解恨极了,张良和赵怀瑾,就应该折磨到死。
“接下来该怎么做?”阮离欢对眼前这个女人佩服之至,她似乎每一步都踩得很准。
张良和赵怀瑾原先那样如胶似漆,如今却闹得夫妻反目,她不能不佩服眼前这个一直被软禁在这个小小帐篷里的美貌女子。
戚姬的容颜不减风采,虽被关在这里,但刘邦从不曾在饮食上苛待她。
这两个月她在这里每日都吃滋补品,皮肤更甚以前滑嫩,她反手摸着自己的面颊,常吃的笑起来:“接下来,我得先出去,不然怎么看赵怀瑾痛苦的死去呢?”
·
怀瑾和桑楚在远离喧嚣的农舍住下,张良也再也没有派人来找她。
桑楚每日都会外出,给她带回外面的消息。
听说刘邦对她很不满,好几次怂恿张良写休书,但都被张良拒绝了。后来又听说,张良主动要求随军出征,离开了荥阳。
常来看她的,也不过是陈平和他嫂子,再后来听陈文氏说,戚姬消失了一阵,前段时日又出现了刘邦身边,比从前更受宠。
不过怀瑾不关心这些,她一日日的枯萎下去,面色逐渐苍白,体重日益消瘦。
桑楚想给她把脉,她却冷淡的拒绝。
“听说萧何下个月就到荥阳,你可以见到你的儿子了。”桑楚对她说。
怀瑾脸颊上这才有一些红晕,她笑起来,干瘦的脸上眼睛尤为大,像是一个鬼魅。
桑楚还告诉她,刘邦想让他留在这里做官,被他拒绝了三次。
“你是在跟我炫耀吗?”听到儿子要来的消息,怀瑾难得的打趣他。
桑楚置之一笑,再次担忧她的身体,说她讳疾忌医:“以前有个妇人,家人去世,她日夜伤心,患上心疾,终身不得根治。”
“你怀疑我也有心疾么?”怀瑾艰难的扯了扯嘴角,死寂的望着窗外:“不瞒你说,我最近都有些不想活了。你别急着笑话我,我不是为了张良,我只是厌倦了这个地方,想回家去了。”
桑楚认真的看着她:“你想回赵国吗?我想办法带你去。”
她摇摇头,笑而不语,她的家从来不是赵国。
况且,现在出荥阳,难于登天。
盼着下个月的到来,一盼就盼到了十一月,战场上传来捷报,刘邦再次收复成皋,还斩杀了项羽的大将曹咎。
桑楚总是把外面的事情都告诉她,因而张良一回来,她就马上知道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不想知道!”她难免烦躁,心火旺盛。
“怕你在这里待傻了!”桑楚抱着手,没正经的笑道。
怀瑾没力气的冷哼两声,再不回应他别的事情。
张良一回到荥阳,第二天韩念就上门来了。
韩念秋天被派出,这次回来听到他们闹僵的事,感觉很不可思议。
他带了一些怀瑾爱吃的东西过来,一看到怀瑾,便觉得她脸色难看的紧。
只是因为张良,怀瑾不待见他,见了一面之后借口自己要睡觉,把他赶走了。
“这牛肉干不错!”桑楚拆开韩念送来的盒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占为己有。
怀瑾懒懒的半躺在床上,看着《庄子·逍遥游》发呆。
桑楚嚼着牛肉干,说:“这肉不及塞外的有嚼头!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自由、人权。”怀瑾说。
桑楚坐直身子:“人权?我从来没听过这个词。”
“你当然没有听说过,因为至今为止,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个东西。”怀瑾微笑着,跟他解释:“人权包括生命和自由的权利,不受奴役和酷刑的权利,意见和言论自由的权利,还有很多,不过我只记得这几句了。人权是不论性别、种族、国籍的,哪怕是女子,也应享有这种权利。”
这是她来到古代后,在杀戮与悲惨中从来没有遗忘的理论。她不能改变时代,不能改变环境,在被周围环境所影响和改变之后,这些是她唯一仅记的。
令她觉得嘲笑的是,她在古代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背离这种精神,可却始终牢牢记着两千年后的思想,永不想遗忘。
桑楚并没有嘲笑她,反而仔细思考她刚刚所说的,想了许久他才说:“从有国家建立以来,便有规矩、律法、尊卑和纲常。你说的这些,只会出现在遥远的未来,一个事情从无到有,必得经过时间的千锤百炼,方能到达至上境界。”
他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怀瑾扫了他一眼:“我脸上有花吗?”
“我只是奇怪,你是在贵贱分明、尊卑有序环境中长大的贵女,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桑楚吃完一块牛肉干,又吃了一块。
怀瑾笑了笑:“我也很奇怪,你是贵族出身,听到我这样的话,竟然不反驳我,觉得我异想天开。”
“任何话只要可以被说出来,任何事只要可以被做出来,就说明那是合乎常理的,可以存在于世间的。你只不过想到了别人没有想到的东西,又有什么可反驳的?诸子百家,每一家的开山之祖,在最初时都是受人质疑,而后被人接受的。也许将来有一天,你说的这种思想,也会被世人所接纳。”桑楚眼含笑意,牛肉干被他吃出满汉全席的感觉。
怀瑾的烦躁淡掉很多,她低头一笑:“桑楚,你真的,很好。”
“一般般好。”桑楚痞子似的笑道。
怀瑾凝视着他,有一些好奇:“为什么你行走在外,都用侯伯盛这个名字,而不是桑楚?”
“为了纪念我的母亲……”桑楚话说到一半,忽然面色一变,整张脸顿时惨白无比,嘴上的血色也瞬间褪去。
只是顷刻间,桑楚就倒下不省人事了。
怀瑾不知所措,变了脸色,急忙跳下床去看他。
可无论怎么叫桑楚,他都起不来,怀瑾立即光着脚冲出去,看见院子里犬夜叉在带着甘罗晒太阳,她急忙叫犬夜叉去喊医师。
犬夜叉便问她:“怎么了?你不舒服?”
她就立即把甘罗的症状说了,犬夜叉脸色一变,立即冲进屋。
怀瑾不知所措的跟上,只见少年凝重的把甘罗扶起来,摸上了他的脉搏。
“你会医术?”怀瑾有些精神恍惚,扶着门框才站稳。
犬夜叉竟然白了她一眼:“我是被甘罗先生带大的,他的医术多厉害就不用我说吧。”
幼时先生教他说中原话;总是严厉的教他辨认各种草药;还请了东瀛最厉害的武士教他功法,先生常常说:“你要是不厉害,怎么保护她?”
他自小就对先生口中的那个“她”感到好奇,可现在见到了,却觉得大失所望。这个女人太过凶悍刁蛮,不守规矩,没有女人的样子,不知道先生为何把她挂心那么多年!
只是再觉得她不好,犬夜叉也要在她身边待着,先生交给他的任务,他一定要做到!
松开桑楚的手,犬夜叉跟她说:“他中毒了。”
怀瑾晃了一下,面色苍白,竟有些像外面甘罗的肤色。犬夜叉不等她吩咐,就查看起桑楚身旁的茶水、饮食,最后他在那块吃了一半的牛肉干上找到了问题。
“这包肉干里面,放了胡蔓藤的汁液,致死的量。”犬夜叉平静的陈述道,少年的脸上有些不把人命放在心上的随意。
怀瑾手脚发软,嗫嚅着:“救他……”
“救不了!”犬夜叉说:“要解胡蔓藤的毒,需要荠苠,但是荠苠只生长在南方的高山上,这里是绝对没有的。”
她看上去仿佛要死了一样,犬夜叉想了一下,提醒她:“这个肉干是哪里来的?”
“是……”怀瑾顿时摇摇欲坠,是韩念送过来的!
韩念想让她死?
不!不!肯定是张良送来的,他精通医术,对这些毒、药才有了解。她忽然想到当年他给莺儿下生豆荚的事,眼泪夺眶而出,这次他是想让自己死还是想让桑楚死呢?还是让他们俩一起死去?
他们俩的事闹得这么大,几乎让他颜面无存,他只怕恨死自己了!
飞速把眼泪憋回去,她问:“荠苠长什么样?”
犬夜叉回答她:“是一种蓝紫色的小花,花梗极其粗壮却也短,花瓣边缘常有白色短毛。”
点点头,她飞速穿上中衣和鞋子,骑上桑楚的一头小毛驴,直奔一个方向而去。
幸而运气好,张良今日没有去军营,而是在家中。
大门口的士兵们看到她都面露惊异,却都没有阻拦,让她径直闯进去。
怀瑾看到张良正坐在大厅里写什么东西,阮离欢坐在她平时坐的那个位置,正给他研磨。
所有的情绪都被她吞下去,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怒火,她直冲上前一把打掉张良手中的笔。
“师母?你怎么回来了?”阮离欢没预料到她突然出现,满脸惊讶。
一个月没见到她了,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张良神色淡然,一颗稳若泰山的心又开始隐隐刺痛。
下意识的,他有些惧怕,怕她来问自己要拿那纸仳离书,好去跟那个男人远走高飞。
见他面色不改,淡定的坐在那里看着自己,怀瑾阴沉着脸,朝他伸出手:“拿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6章 齐毒攻心危在旦夕
果然!张良的心狠狠揪起来,强迫自己维持着从容,他微微笑:“姮儿,我们在一起这么些年,还有两个孩子,都比不上他重要吗?”
“是!”怀瑾冷硬的看着他,再次重复:“把解药给我!”
张良满眼绝望,然而听明白她后面那句话,顿时深深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劲:“什么解药?”
“别在这里装糊涂!”怀瑾失了耐心,大声吼道。
太阳穴隐隐作痛,她知道自己再晚下去,桑楚只怕没命了,于是她说:“你要怎样才肯把解药给我?我求你行吗?还是说非要我死?”
张良沉声道:“我觉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通体冰凉,失望至极的看了张良一眼,不再理会他,径直往书房中走去。她知道书房里的榆木柜子里,放着张良收藏的各种药草。
她转身就走,张良立即跟过去,阮离欢惴惴不安,也跟了过去。
怀瑾把榆木柜子翻开,在里面翻找,一堆干草药里并没有蓝紫色的花。
张良就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他看到怀瑾忽然停下,走到了柜子左边的窗边。
一盆蓝紫色的盆栽静静的立在窗台上,怀瑾恨恨的回头看着张良,眼含泪水的逼问:“你还不承认吗?你是想杀我还是想杀他呢?”
张良还在思量这其间可能会发生的可能,怀瑾却突然扬起了手。他没想躲,她要是觉得痛快,拿刀捅他又怎样?
可是身旁一个窈窕修长的身影挡在眼前,阮离欢将她推倒,说:“师母,我不会再让你伤害师父!”
她跌坐在地上,本就绾得随意的发髻散落,十分狼狈。
张良眸色一沉,在她那里受得所有气全都对准了阮离欢,他不曾亲手打过什么女人,这一刻却毫不留情的扇了阮离欢一耳光。
阮离欢泪光连连,眼里各种不可置信、委屈。
张良却只看着她,怀瑾悲凉又绝望的笑了一阵,张良想过去扶她,她却倔强的把他推开,拿上那盆花,飞速奔出去。
心里还是有最后一丝希望,怀瑾拿着这盆花到犬夜叉面前,犬夜叉有些高兴:“还真的弄到荠苠了,我这就去熬药!”
眼泪像是流不完一般,在她面颊上冲刷下来,怀瑾看着榻上浑身僵直、皮肤青紫的桑楚,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
甘罗在院中晒太阳,正午的阳光已把他的脸晒得飞红,但他不会有感觉,不会起身去找一个阴凉的地方躲一躲。
怀瑾走过去,靠在他肩上痛哭:“阿罗!阿罗!你当年为什么不强行把我带走!我后悔了!”
少年相识,而后相爱,历经重重磨难才做到相守。
数十年的夫妻恩爱,却落得这般惨淡收场。过去种种美好,让她觉得是场笑话。
早知如此,不如不要开始。她哭得声嘶力竭,仿佛头要炸开一样。
“阿罗,我好痛……”她如诉如泣,可甘罗就像一株苍老的古树,不会动、不能回应。
甚至他连眼睛都没有眨,这具身体早已失去了灵魂。
“别哭了,我还没死……”身后一道幽幽的声音。怀瑾讶然回头,看见桑楚有些虚弱的扶着门,满脸坏笑。
他的嘴唇仍然发白,脸上却有了血色。
犬夜叉端着刚煎好的药走过来,看到桑楚惊得眼睛瞪如铜铃:“天!你怎么……”
怀瑾一个箭步冲过去,扑进桑楚的怀里,用力的搂着他的脖子,哽咽难忍。
刚排完毒,身子还虚得很,桑楚差点被她扑倒,幸而一手拉着门框。
另一只手拍拍她的背,语气温柔:“放心,我死不了。”
顿了一下,桑楚把她拉开,让她看看后面。张良站在篱笆外,冷淡的看着这边。
“你每次来的时间都特别巧!”桑楚笑容满面,只不过笑得有气无力的。
“你滚!我不想见到你!滚!”怀瑾一看到张良,气得浑身颤抖,眼前花白。
像是有无数蚂蚁在她头中爬一样。眼前正模糊着,她看到张良走过来,疯狂的把手边的东西砸过去,大喊:“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今日大悲大怒,情绪拉到了极限,她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的倒下了。
桑楚把她接在怀里,下意识的去把她的脉,张良却立即把她抢过来,眼神阴冷:“我的妻子,不劳你费心。”
“不管你信或不信,我这次回来中原只是一个巧合,从来没想把她从你身边抢走。况且她心中只有你,我抢不走她。”桑楚放纵不羁的笑着,然后说:“同样,我也相信以你的品性,是绝不可能给我和她下毒的,今早那个戴面具的侍从送来许多吃食,是你吩咐的吗?”
并没有回答他,张良的手扣在怀瑾腕上,脸色大变,急忙将她抱进室内。
身后只跟了越照,张良厉色吩咐他:“去!把家里的人参拿过来,全部!快!”
人参是补药,但对于急症的病人,最后一刻吊命时才会用到人参。
桑楚一愣,笑容顿时敛起,过去扣住怀瑾的手腕。犬夜叉也有些好奇,便过去把住她的右手腕。
片刻后,二人脸色齐齐一变,不约而同脱口而出:“莨菪子!”
“她中毒,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张良沉脸看着桑楚。
“她又不让我们给她瞧病,我们哪里能知道!”犬夜叉并非中原人,也不尊中原那套规矩,对张良说话没有半点敬意。
张良胸膛猛烈起伏,溺水的窒息感再次扑面而来,多年前张景便是这样躺在榻上,在他面前死去。
看着怀瑾,她面色憔悴的躺在那里,半点生气都没有,踉跄了一下,他稳住心神,坐过去,握住她的手,久久没有出声。
“这里有针吗?”张良突然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冷静。
桑楚早就拿了银针过来,张良刚问完,他把布包打开,数十枚银针泛着冷光。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竟生出难得的默契,分别握住怀瑾的双手,他们将银针刺进她的每一根指尖。
素净的床单被放出来的血染红,犬夜叉见他们如此配合,顿时觉得有些奇。
桑楚说:“你去找莨菪根……”
“我知道,莨菪根、甘草、升麻、犀角!”犬夜叉说。
桑楚十分意外,这个少年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高超的医术,他当即点头:“快去!”
桑楚一边给她指尖放血,在她手指的几个穴位上轻柔着,一边和张良道:“她中毒的时间至少两个月以上,且是微量的毒性。但我这个月和她住在一个屋檐下,有任何毒物在她身边出现,都不可能瞒过我。”
“你想说什么?如果只是为了炫耀你的医术,大可不必。”张良难得刻薄。
桑楚说:“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如果想下毒杀她,鸠毒岂不更利索?若想折磨她,一点点草乌就可以让她生不如死。但是却用了微量的莨菪子,这种药的毒性你应该知道,冲心伤脑,使人烦闷躁郁,最后癫狂致死。”
张良不说话,他也不甚在意的继续道:“从你们夫妻开始争执到现在,我从没有觉得你们之间有什么实质性的大问题。而怀瑾却一直告诉我说,你和你那个女徒弟有点不清不楚。不管我怎么相劝,她似乎始终都是这么认定。你们每一次的争吵,都是在彼此心绪激动的时候。还有今早,你那个侍从送来带毒的肉干,而刚好你那里又有解药。”
话说到这个地方,张良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了,桑楚识趣的闭上嘴。
以张良的智谋,应该在一开始就能察觉到不对劲。
可惜,再聪明的人,都会有关心则乱的时候。
看着榻上无知无觉的怀瑾,桑楚的内心有些空旷。
生老病死都是天道轮回,很多年,他没有为任何人的离去而感到悲伤。可是今天怀瑾躺在这里,桑楚生出一丝留恋,他想她活着。
越照很快把人参拿了过来,张良切了一块压在她舌下,然后又脱下她的足衣,在涌泉穴下了一根针。
桑楚则坐到床头,用银针在她的百会穴放血。
似乎这十多根针起了作用,怀瑾眉头皱了一下,悠悠醒转过来。她的记忆有些混乱,似乎很多事情都忘记,恍惚中她和张良吵了很长时间的架。
张良和桑楚都站在她眼前,怀瑾有气无力的开口:“这是在哪里……”
身体很累,一丝力气都没有,刚刚这句话让她的头再次痛起来。
她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朝张良伸过去手。
张良没有再犹豫,紧紧拉住她,沉静的面容压抑着浓重的悲伤,他说:“是我不好,姮儿,别再生我的气。”
“不是……”怀瑾摇摇头,脑子里跟灌了水银似的沉重,她说:“我头很疼,像要死了似的……”
说完这句话,她再次昏睡过去。
张良见状,在她身上重要的穴位上全扎了一遍,可她再没有醒来。
他的耳朵出现嗡鸣,一瞬间的天旋地转,他毫不犹豫的转身跪在桑楚面前:“你的医术非凡人可比,请你救她,张良愿用一切交换。”
“我不想她死……”桑楚有一瞬间的茫然,他的身体超越凡人,医术可比扁鹊,可他此刻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频频看着门口,犬夜叉还没有回来,可她却是危在旦夕。
电光火石间,桑楚想到一件事,忙说:“当年你们大婚,黄公送给怀瑾的一颗香丸可还在?”
“只要还有一口气,那颗香丸便有起死回生之效!”桑楚急道。
张良立即站起来,匆匆返回家中去寻找。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7章 恨无穷永不罢休
阮离欢和韩念等人都在家中,一见到他,阮离欢就冲上来,问:“师父,越照刚刚回来拿人参,是发生什么事了?”
将一切情绪全部掩下,张良神色自若的说:“给侯伯盛要的。”
“刚刚来的时候,她不是还好好的吗?”阮离欢神色惊诧,不似作伪。
张良将阮离欢、韩念、韩谈这些人的神情全看在眼里,然后淡淡嗯了一声,进了卧房。
他在怀瑾平时放首饰的小盒子中翻找,首饰不多,轻易叫他找到了那颗镂空的香球,里面一颗褐色的药丸让张良的心稍稍定了一下。
拿上药丸出去,张良对韩念说:“帮我拟一封休书,写好之后立即送来。”
韩念满眼震惊;阮离欢则是惊讶中带着一丝惊喜;韩谈担忧的看着自己;其他的竖仆则都是和韩念一样的震惊。
片刻便阅尽各人神情,张良立即转身就走。
赶到怀瑾那里,犬夜叉已经买完药回来,在厨房匆忙熬药。
张良把香球中的丸子取了出来。
桑楚用一点点水化开那颗丸子,苦涩的笑了一声,等药丸在水里溶解了,他悉数给怀瑾灌了下去。
一刻钟后,怀瑾开始猛烈咳嗽,而后吐出一口黑血,紧接着又吐出大片棉絮似的物质。
张良把怀瑾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桑楚把人参泡的水给她喂了下去。
摸了摸她的脉搏,桑楚拭去头上的汗,对张良点点头。
毒发艰险的时刻过去,喝上半个月的解药,这毒性也就慢慢排出去了。
桑楚提醒:“毒可解,但损害却是不可逆转,她以后恐怕会留下头痛的毛病,这毒下得……高明。”
沉吟半晌,他看向一直默立在角落里的越照,道:“今天这里的事,任谁问你都不许说。”
“君侯放心!”越照一句废话都没有,刚刚夫人命悬一线,他的心也狠狠揪紧。
共同经历了荥阳之战,他对夫人好生敬佩,内心也一直不愿他们二人和离。今天这一场变故,倒是因祸得福,让君侯与夫人芥蒂全消。
桑楚见张良出神良久,忍不住便问:“你可有什么头绪?”
这毒是怎么下到姮儿身上的?又是是谁下得毒?张良的眉眼如冷山残雪,想到这些事,他便生了杀气。
姮儿一直误会她和阮离欢,必然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他回想起之前,阮离欢似乎在某一段时日转变了性情,肃然冷峭的女将军突然变得活泼爱闹,时常在他面前打勤献趣。
寻常女子的亲近手段,他往往是一眼就能看穿,可阮离欢与他亲近却是落落大方又自然,维持着师徒间的距离,让他几乎没有怀疑到这方面。
“会是你那个戴面具的侍从吗?”桑楚久久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再次催问了一句。
若论对他的忠诚,韩念绝不可能背叛。
想了一会儿,张良有了头绪:“我有一个怀疑的人,那人与我们夫妻有深仇大恨,是此生都不能解的冤结。”
如果是那个人,张良倒要对她刮目相看了,这样缜密的手段,将他们全都算计了进去。
“你居然能让与你有深仇大恨的人活着?”桑楚觉得这十分不像张良的作风。
张良不置可否,只是想到:身边必然是有一名细作,既能近姮儿身边下毒,还能进入他的书房放栽赃之物。
若非桑楚体质非常人,真的就这么死了,而她又在自己书房找到解药,他们夫妻只怕真的会反目成仇。
更糟糕的结果是,若那带毒的肉干被姮儿吃了,他只能终生痛苦,活在懊悔之中。想到此,张良心中越发凝重。
看着桑楚,张良心情十分复杂,若非桑楚到来乱了他心神,也许他早就发现不对了。可要不是桑楚,姮儿一旦毒发,便只能等死。
“那颗药,是你当年离开时准备的吗?”张良问。
桑楚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十多年前他对这个人有敬、有厌、有恶;今天却只有感激得想给他磕几个头。
这个人,或许是当今世上,离“道”最近的那个人。
张良站起身,深深对桑楚行了一礼:“先生大恩,无以为报,请受此一礼。”
桑楚哈哈一笑,躲开了:“我并不是因为你。”
张良自然懂得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再也没有任何敌意,他道:“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你的境界,是我此生都达不到的。”
“我游离世外,你处于红尘中,没有什么可比的。”桑楚同样对眼前这个男子敬佩。
他见过数不清的人,张良的智谋却是他见过的人里面能达到的极致,到了这个程度的人,世间万物都能想明白。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的人相当接近“道”,缺少的不过是那一念间。
有些人的一念间只需要一瞬,有些人的一念间需要很多年。桑楚又想到曾经一位先师对自己说的:每个人来到世间都有他的使命。
或许张良也是带着使命而来,推动中原的风云变幻,带给大地一个新的气象,所以张良不需要这一念间。
想到这里,桑楚觉得自己有些想远了,看向张良,他问:“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这时外面韩念已经把休书带到,张良听到外面韩念的声音,他对桑楚说:“烦请你接下来与我做一场戏。”
桑楚挑挑眉,痞气的笑了起来:“看来你早就有对策了。”
树上的绿叶即将落尽了,荥阳的街头染上初冬的肃杀。
汉王居住的宅子中有一个宝石形状的湖泊,水寒风冷,只剩几条金色的老鱼还在游动。
戚姬悠然的坐在湖边,穿着奢靡昂贵的貂裘,心不在焉的往水里投食。
一个侍女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不免皱起眉:“那小贱人的命还挺硬。”
“这番刺杀,我们在楚营里安插的人全都死了,现在楚霸王把她护得密不透风,无人再能接近。”上了年纪的侍女对戚姬的行为非常不理解,楚霸王的外甥女与她有什么相干?值得她费这个大心思去对付?要紧的,还是在楚营里被关着的那位。
“不怕,那些人死了,就再找新的人。只要昭氏还在,不愁安插不进去。”戚姬把鱼食全倒进湖里,那几条肥硕的鲤鱼争相抢食,水面上顿时一阵热闹。
想了想,侍女语重心长道:“姑娘,那个小女孩有什么重要的?您该想办法对付吕雉,她要是回来了,您只怕日子没这么好过。她和那两个孩子都关在楚营,死在那里无人会奇怪的,不如……”
“谁有精力对对付一个老妇,再说……”戚姬嫣红的唇一张一合,明艳无匹。
水里的鱼抢完食,已经四下散开,再见不到踪影了。与刘邦,不过是利用,她从来没想过以后。既然不想要以后,去对付吕雉做什么?最要紧的,是张良一家子。
冬日的阳关慵懒,戚姬眯着眼睛望着天上半躲在云中的太阳,想来老天也是同情她的,替她送来了一个侯伯盛。
谁知道张良为什么那么忌惮这个人?侯伯盛一出现,顶得上她后面所有的安排,真是老天眷顾,替她送来一场东风。
想到侯伯盛,戚姬不禁一阵好奇,只是好奇过后便抛之脑后。
她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张良和赵怀瑾不痛快,他们不痛快了,自己才能痛快。
想到最近听到的消息,戚姬笑了两声,随即问:“霏娘有书信送回来吗?”
“齐地遥远,又是兵荒马乱的,恐怕还得等一些时日。”侍女说。
“嗯……”戚姬不悦的撇撇嘴,说:“只怕她攀上了大树,不大服管教了。送粮草的队伍过几日就会去齐地,你把她阿娘的旧衣服给她捎一件过去,好叫她不必那么得意。”
正说着,又有一个小侍女跑过来,满脸慌乱的告诉她:薄姬有孕了。
戚姬有些不耐:“我何曾让你们盯着这些女人了?”
小侍女吓得脸有些白,怯怯的说:“奴女看见大王去薄姬那边了,所以才赶忙过来告诉您。听说薄姬命贵,这下重身,大王只会更抬举她,奴女只是替姑娘担忧。”
刘邦的女人们她从不关心,戚姬懒得再与小侍女啰嗦,站起来准备回去了。
只是刚走到大厅,就见有士兵来报刘邦:成信侯休妻。
刘邦正为了薄姬的身孕高兴,哪里愿意管这档子事,只是挥挥手:“那妇人跋扈不逊,子房休了她是好事!”
她在旁边听着,却是满心愉悦,这些年吃过的所有苦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抚慰,她没忍住笑起来。
刘邦一看到她,脸上顿时有些心虚,忙过去拉住她的手,殷殷道:“寡人临幸她不过两三回,谁知就有了,是意想不到的事,你可不许吃心。”
他和她的心离得是如此远,戚姬掩住嘴笑道:“大王说哪里话,妾身是在为薄姬和您高兴呢,怎敢有妒有怨?”
“你是有德之妇,寡人甚爱。”刘邦怜惜的把她拉到身边坐下。他的心,九分装着天下大业,剩下的一分才允许儿女私情存在。
至于戚姬在这一分里占了多少,刘邦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戚姬跟他的心腹重臣比起来微不足道,但在身边的女人中,戚姬占了独一份。
抚摸着戚姬柔顺的长发,刘邦和她抵头厮磨,着意说了许多情话。他沉浸在这温柔乡里,忘却了所有烦恼。
戚姬心不在焉的听着刘邦说话,心却飘到了外面。若是可以,她真想现在就出去瞧瞧热闹。可惜身边男人痴缠,她不得不打起几分精神应付。
“咱们日夜相守,怎么还不见你有动静。”刘邦见她的笑容真诚热烈,心中大为感动。
薄姬有孕旁的女子都是又酸又妒,唯有她是真心高兴,不由也替她着急起来。
戚姬的手不自觉的摸上小腹,笑了笑:“该有的时候就有了,大王何必着急。”
刘邦却觉得对她不住,叫人把新进的珠宝都抬了过来,十多箱金银首饰在大厅里打开,刘邦让戚姬去挑。
戚姬眼里哪有这些,敷衍的看了一会儿,然后只挑出一只宝石耳坠。
“这耳坠子漂亮,还是你会挑。”刘邦见她只要了一对耳坠,大为吃惊。
前些日子他也让管姬挑珠宝,管姬软磨硬泡要走了三大箱的珠宝,贪心不足是人的本性,可戚姬也仿佛不是很在乎这些东西。
“看着还顺眼。”戚姬笑道。
这对耳坠子虽贵重,论起美丽也不过如此,当年赵怀瑾给她做的那套珠宝才是真正巧夺天工。想到这里,她冷笑一声。
她兀自想着从前的事,刘邦却继续拉着她挑首饰,他像是打扮泥娃娃似的打扮自己,戚姬也只能配合男人的兴致所至。
如此打发时间,逐渐到了下午,有个士兵过来说:丞相萧何已经到了荥阳。
刘邦把玩乐心思收起,立即去叫人准备晚宴。
谁知没过半个时辰,又有士兵前来报:“成信侯夫人病危,侯伯盛和成信侯打起来了。”
“这么点婆婆妈妈的事,烦死了!”刘邦恼怒的拍了一下桌子:“这个侯伯盛怎么回事,敢和成信侯动手?去把孙叔通叫过去,让他把侯伯盛带走!”
戚姬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都想大笑大叫,按捺着喜悦,她道:“大王,不如我们还是过去看一眼吧,可别真闹出什么大事了!”
刘邦这么一想,戚姬说得也有道理。
侯伯盛本领高强,如果愿意留在汉营替他效忠是最好了。但如果他跟张良结了仇,刘邦也不好再留他,否则他的朝堂只会被搅得一团乱。
所以,这两个人,还是尽量握手言和的好。
一个女人,没有了还可以再找。张良或许对他夫人情深意重,但是男人嘛,刘邦觉得自己还是能懂一些的。
张良再聪明,他也还是一个男人。
这么想着,他就叫人准备车架,带着戚姬出去了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8章 共演大戏引真凶
到了张良那里,只见门口士兵躺了七七八八。张良站在宅院中,身前数十士兵拦着,全身戒备的看着侯伯盛。
“你再过来,我便去告知大王!”阮离欢拿着长剑,警告:“你功夫再好,难道还能对付得了千万人吗?”
“她只是想见你最后一面,我答应了她要带你过去。”桑楚一本正经的说,内心却有些想笑,怕露馅他还是强忍着笑意,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就半点情分不念吗?”
张良一直都没有说话,阮离欢就一直替他回答:“师父已将休书送了过去,他们已不是夫妻,有什么恩情?何况你和赵氏私通之事,传得沸沸扬扬,我师父的颜面都被你们败尽了,你竟还敢上门来?”
桑楚把阮离欢直接忽略,只看着张良:“我再问你一次,你今天去不去?”
张良淡淡的看着他,满是漠然:“不去,又如何?”
“打断你的腿,也要带你过去。”桑楚立即就要上前,阮离欢这些人如临大敌。
刘邦在外面听了这几句算是听明白了,大喝一声止住他们行动。
侍从簇拥着他上前,他对侯伯盛说:“你要是敢伤成信侯,便是打了寡人的脸,你让稷嗣君如何自处?寡人敬你一身本事,想把你收入麾下,你可不要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程!”
“这是我与张良的私事,与任何人都不相干。”桑楚满不在乎的笑了一声,而后沉着脸看着张良:“她吃了你侍从送的饮食才会中毒,你就算不过去,是不是也能给个交代!”
韩念立即冷汗直流,但是同时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上午怀瑾气势汹汹的过来要解药,他听得清楚,分明是侯伯盛中毒,怎么……
想了一瞬,他上前,对张良说:“君侯,不对劲……”
“与我无关。”张良漠然以对,打断韩念的话,对桑楚说:“我已休妻,她与我再无关系。”
韩念一愣,觉得张良的反应很不对劲,他怎么可能连怀瑾的生死都不顾了?转瞬间他想到,或许张良是有别的安排,便缄默下来。
就在此时,门外犬夜叉满眼是泪跑过来:“侯先生,她去了……”
桑楚一震,手中的兵器脱落。
张良脸上有一瞬间的怔忪,然后出现一种无言的寂寥和困惑。
韩念的缄默瞬间消失,他怔怔的落下泪来,猛的在张良身前跪下:“夫人、夫人……你与夫人、数十载,您……”
越照也跪下,道:“或许夫人与侯伯盛的事冷了您的心肠,但夫人中毒身亡却是一件损您清誉的事情,您不能不彻查。”
“彻查什么?”阮离欢不悦道:“你们还嫌外面的人传得不难听吗?”
张良似乎有些伤心矛盾,纵然前面挡了许多人,戚姬依然看清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如此反应……赵怀瑾真的死了?真的死了!只可惜她不能过去亲自看一眼,不过那没有关系,戚姬笑起来。
如此突兀的笑声,让所有人都一愣,刘邦皱起眉看过去,戚姬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为她伤心。”戚姬拨开面前的几个侍女,慢慢走上前去。
刘邦呵斥一声:“你做什么!”
张良淡漠的瞧着她,一声不发。
戚姬死死的盯着他,露出扭曲癫狂的笑意:“你们之间这么多事发生,你难道从来不觉得其中有古怪吗?”
“你要说什么?”张良问。
“赵怀瑾性情大变,不是因为侯伯盛。”戚姬再也忍耐不住了,她是如此迫不及待想看到张良悔恨痛苦的神情,她说:“是我叫韩谈给她饮食中下了药,让她深陷梦魇不能自拔!是我让韩谈去通知你,说她与侯伯盛私会!是我让阮离欢与你故作亲近,去刺激赵怀瑾!”
所有人都惊了,刘邦先前的柔情蜜意全都变成了恼怒,他上前把戚姬拉回来,狠狠扇了一巴掌:“你胡说什么!”
阮离欢满脸惊恐:“师父,我没有!”
韩谈倒冷静的站在一旁,不声不响,只是看着戚姬深深皱起了眉。
桑楚与张良短暂的相视一眼,好生意外。
张良布置的这个陷阱,他们才刚开了一个头。这个女人就迫不及待的跳了进来,还把其他人全供了出来,替他们省下不少事。
疑惑只存在一瞬,因为桑楚很快就想明白了戚姬的用意,竟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与这夫妇同归于尽!如此惨烈的报复法,果真是张良所说的深仇大恨!
戚姬脸上生疼,嘴角也流了一丝血,但她跟死咬不放的恶鬼一般,冲到张良面前,大声道:“还是我!是我让韩谈在韩念送去的饮食中下毒,在你书房里放了解药,是我让她恨你!”
一切的一切,都会在今日了结!
戚姬快意恩仇的笑了一声,一字一句的说:“世人都说你是聪明人,可你心爱的女人被我害死,你却从未察觉!连她死前最后一面你都不肯见!哈哈哈哈哈!当年赵怀瑾教会我,真正的报仇不是杀人,而是诛心!今天我把这些全都还给你们!你下半辈子,会永远活在对她的悔恨里面,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陪伴你!”
戚姬的笑声恐怖如斯,叫人不寒而栗,也叫所有人震惊。究竟是有多深的血仇,让一个女子如此不计后果、不折手段的去报复?
“果然是你。”张良冷眼看着她,脸上并无任何波澜。
戚姬一愣,张良的反应与她想象中天差地别。
她正惊疑不定时,张良却看向刘邦:“大王,戚姬设计我和夫人,不知你是否可以把她交给我处置?”
刘邦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甚至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而戚姬则是满脸不可置信。
“抱歉,我家夫人什么事都没有,你白高兴了!”犬夜叉把脸上的泪一抹,哈哈大笑。
戚姬这才知道中计了,阴毒的抬眼瞧着张良,无声勾唇,中计?那又有什么关系?
桑楚见这个女人不慌不忙,立即一惊,不好!她肯定还有什么招数没使出来!
戚姬转头,看着某个方向,远处不知何处一缕一缕的黑烟升起,绵延不绝。
戚姬嘿嘿一笑:“你觉得她死了我就会放过她吗?我早就准备了让她挫骨扬灰的办法!张良,你猜出是我又怎样?还是输我一招!”
桑楚脸色一变,立即扭头去看张良,但张良却是无动于衷,他便彻底放下心来。
犬夜叉见状,就主动解释道:“我一出来,夫人就被陈平中尉接走了。”
戚姬的笑僵在脸上,她不甘心的大叫起来。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老天爷,你为什么如此不公平!她没完没了的又哭又笑,十分骇然。
刘邦若有所思的看着戚姬,这个女人不死,还不知后面又会做什么事,他和张良的君臣之谊早晚完蛋。
他要天下,就离不开张良这些人,纵是心爱之物,舍了便也舍了,何况他老父妻儿都还生死不定呢!思量半晌,刘邦对张良点点头,拂袖准备走。
然而戚姬大叫:“我有孕了!”
刘邦陡然停住脚步,五味陈杂的回头。
事到如此,戚姬仍然还有恃无恐,刘邦此刻对她竟然升起了一丝异样。若戚姬是个男子,有这样的手段和执念,他真的会去欣赏这个人。
最终,刘邦让所有人都出去,把张良留了下来。
大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刘邦出来时将戚姬带走了,再往后,汉营里的人几乎再也没有见到过戚姬的身影。
而那天在成信侯宅中出现过的士兵,也被刘邦打发去了前方战场。
成信侯夫妇闹出的风波,随着成信侯把他夫人接回家而结束。
饶是如此,还是有一些风言风语在流传。不过传得更多的,是张良夫人不守妇道,但张良仍然对那他夫人死心塌地云云。
但也有许多人不信这个说法,因为与张夫人传出流言的那位侯伯盛,却是频频出入张府,还被张良引为座上宾。
众说纷纭,也不过是士兵们休闲时的取笑。等到下一场战争来临时,他们也不会再记得这等香艳韵事,连年征战,谁会长久关心这些?
怀瑾昏睡了半个月才真正清醒过来,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可是去仔细回忆却忆不起来梦里的内容。
一睁眼,她只觉得之前几个月的浑噩躁郁一扫而空,身体轻盈爽利,好似重生了一回。
“阿母!”不疑惊喜的叫出声来。
怀瑾愣愣的看着儿子,然后把他拉到怀里搂住,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阿母好想你!”
不疑又长高了许多,十三岁的少年,已经有了些英俊的影子,举止也有些跟大人似的。
怀瑾吸了吸鼻子,又看见书桌边的张良,他含笑看着自己,温柔又缱绻。怀瑾哀伤的看着他,前些日子的记忆全部涌了上来,让她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醒了?”桑楚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很快走了进来,他端着一碗药到了床前,说:“醒了就把药喝了!”
见怀瑾愣愣的,桑楚不由分说就把药给她灌了下去。怀瑾微微咳了几声,张良就过来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不疑皱着眉对桑楚说:“侯叔叔,你真坏!”
桑楚不以为然的挑挑眉,松快的脸上带着一抹痞气,在不疑头上敲了一下:“昨天你还说我是个好人呢,改口真快!”
怀瑾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们,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良转头对桑楚和不疑说:“你们先出去,我在这里照顾她。”
桑楚二话不说,立即拎着不疑走了,怀瑾更是好奇。
屋子里只剩他们俩,怀瑾忽然有些觉得不自然,往后坐了坐。张良修长的手伸过来,她下意识的就是一躲。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而后怀瑾听到一句叹息,那只手温柔的落在自己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阮离欢,韩谈:艹!自爆啊!
第459章 解心事情胜往昔
“姮儿,都怪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张良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深情一吻,似有无限懊悔。
怀瑾的心泛起酸楚,想到这几个月的痛苦,又落了泪。
张良把她拉进怀里,抵头相拥,将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清润的声音如拂过明月的春风,似深山中的清澈幽泉,让她因戚姬而起的怒火渐渐平息。
听完后,她半晌无言,竟对戚姬升起一丝惧意。
这个人,把她和张良的弱点摸得一清二楚,算计得他们好生厉害!而她自己又是个不要命的疯批,没有任何东西让她忌惮。
最后怀瑾只问:“真的就这样放过她吗?”
“她有孕了。”张良如此跟她说,怀瑾听到这里,顿时无言以对。
张良又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怀瑾的瞳孔猛然放大,随即便叹了口气,没有办法再继续追究下去了。
用戚姬的命,给项伯他们换一个退路,实在是笔划算的买卖。
见她半垂着脑袋,有些懊恼和无奈,张良说:“来说说我们的事吧,姮儿,看着我。”
怀瑾抬起头,看见他深邃的目光,委屈的泪水又溢了出来,啪嗒落在张良的手背上,像是滚烫的岩浆。
张良心疼,把她的双手都合拢,亲了又亲,才开口:“此番变故,皆因你我不信任才导致。没有让妻子安心,是做夫君的不对,姮儿,请你原谅我。”
张良这样果断的认错,倒让她无地自容,怀瑾哽咽了一下,却不知从何处说起。
张良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细细想起来,皆是因为她的敏感和多心,才让他们越离越远。
那时……就如鬼迷心窍一样,看谁都觉得面目如鬼怪。
“和你争吵的每一日都很痛苦。”她依偎在这个熟悉的怀里,嗅着独属于他的味道,漂浮多日的心终于落了地。
她说:“我见过许多人,经过许多事,对人性有一种切鈇之疑的判定。纵然我早认定你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也脱离不了人性。所以我害怕,我害怕我不再年轻,害怕你不再像从前般爱我。”
这是这么多年平静安宁的日子里,时不时跳出来骚扰她的愁思,每一次她都很好的把这种情绪压下。
也许这次是因为受药物干扰,让她再也压制不住这种想法。
“人之本性就是矛盾的,好坏并存,你看得透彻。”张良在她手心摩挲着,缓缓开口:“但是我又何尝不懂这些?男女之爱,基于人性,又高于人性,否则便只是皮肉之欢,荀师父也曾说过人性本恶,这些我都知。可当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就会压制天性中的恶,违抗喜新厌旧的本能,与相爱之人永远相守。”
“多年前我告诉过你,定不相负。从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张良紧紧握着她的手,几乎都快把她捏痛了,他认真的看着自己,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我爱你,并非因为你是我孩子的母亲,与其他任何东西都不相干,我爱的只是你这个人。我爱你,至死不渝。”
心中的疑虑消散无踪,她鼻子一酸,落下几滴晶莹的泪珠。扑进张良怀中,她喃喃的哭诉:“是我的错!我不该疑你!往后……我再也不会胡思乱想。”
“不哭了,”张良把她抱住,只恨不能把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道,天得到道而清明;地得到道而安宁;神得到道而灵;河谷得到道而充盈;万物得到道而生长。
而他的道,就是怀中的她。
为什么非是她?为什么不能是别人?这不是仅用男女之情就能解释明白的,哪怕聪慧如他,也说不清道不明,只知道就是她!只能是她!
慵懒的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给这对相拥的夫妻披上光辉,驱走所有的阴霾。
事情虽已了结,但她的身子终究是落了病根,想事情一想多了就特别容易头痛。
桑楚在张家住了下来,每日给她扎好几针,那绝对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酷刑。还有每天三碗的汤药,使她叫苦连天,张良便和儿子一起哄她吃药。
“有那么苦吗?”一日听她抱怨,桑楚忍不住调侃道。
这会儿张良去了军营,不疑也在隔壁念书,怀瑾就笑笑:“其实也没那么苦,故意让他们哄我而已。”
她咬着唇笑起来,像是偷糖的耗子。
桑楚的药很管用,把她喝得气色发光,脸上白里透红,好似都年轻了几岁一般。只是大脑的损伤不可逆,让她这段时间都不敢伤神用脑。
怕她心里存事,张良总是把什么都告诉她,比如之前韩谈和戚姬暗地里的来往。韩谈始终都是忠于韩国王室,所以戚姬轻易就能把他说动。
想到韩谈对自己的体贴照顾,怀瑾不禁感慨,终究是细作出身的人,叫人完全看不出破绽。
而韩谈的下场张良没有明确告诉她,但隐晦的几句话,怀瑾大约猜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韩谈是张良可以做主处置的,还有一个心怀不轨的阮离欢,她没有做什么实质的坏事,没人能处置她。张良只是把她逐出师门,再不允许她上门。
生活安静下来,怀瑾的注意力更多放在儿子身上。
离开南郑半年,不疑跟在萧何身边,成长得飞快。
为了回报这份人情,怀瑾好起来后,亲自叫张良准备礼物,夫妻俩找了一个不那么忙的日子亲自去了丞相府。
“我家几个小子都已成人,不好同他们和悦,不疑在身边,倒叫我又想起教养儿子的乐趣。”半年没见,萧何瘦了些,黑了些,不过圆溜溜的肚子依然撑着衣服,像是在衣服里面藏了个小西瓜。
张良对儿子说:“跟着丞相巡视城郡,是难得的学习契机,你该好好给丞相磕几个头。”
不疑当即跪下,大大方方的给萧何磕了三个头。
萧何摸摸胡须,笑呵呵看着不疑,等他把头磕完了,亲自把他拉起来。
“你家大子聪慧,每到一郡,我都让他和我手下的掾吏去立碑宣律法,他都能做到尽善尽美。”萧何对不疑的亲厚显而易见。
她正诧异儿子跟萧何的投缘,就听到萧何问:“那日到荥阳大王开宴,我瞧见不少新面孔,文臣武将各个非凡,比我们这些沛县来的老臣更出众。”
说到这里略微停一停,继续说:“这些人才都奔汉营,是被大王才德所感,给我们更添助益。”
前面那句话意思不明,后面那句话是在拍刘邦的马屁。
怀瑾按住笑意,随即就听张良说:“大王想胜,需广纳良才,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萧何点点头,老神在在:“这话倒不错。”
侍从端上茶,张良喝了一口,又道:“现在领军在外的将士,是从前的那帮老臣,这段时日派出的裨将,大多是新臣。”
得到张良的讯息,萧何点点头,然后说起从前他们一起入关的过往,回忆了一番从前的艰苦。
这时怀瑾就听明白了,刘邦手下的人大抵分两派——老臣和新臣,萧何这次过来大约也有些意外,竟然有那么多新来的能人。
说起现在的战争局势,这话头就不知何时能打住,怀瑾就无聊的旁听。
这一聊就聊到中午,他们就顺势留下了吃饭。
吃饭时,萧何就顺便问了一句怀瑾:“听说张夫人前段时日重病,如今可大好了?”
“只是小恙,现今已大好了。”怀瑾客气的回答道。
荥阳这边的流言已经换了风向,大家现在都在讨论陈平要娶他嫂子的事,对于张良和怀瑾的事,他听到的说法是:成信侯夫妇吵架,张夫人都被气病了。
当然萧何不会那么无聊的去跟他们求证,于是对她同样保持着客套,笑道:“平日里张夫人还是要多多保养,宜兰还让给我给你带好。”
怀瑾微笑着道了声谢,然后安安静静的吃菜。
吃完饭回家,怀瑾想到萧何对不疑的热络,还跟张良提出说想收不疑当个义子,明显的拉拢之意。
于是就道:“萧何对不疑这么好,我看他有别的想头。”
“萧何高瞻远瞩,有治国之才,不疑跟着他没什么坏处。”张良牵着她的手,步行于陌上,道:“至于收义子,他也不过是说给我听一听,不会真收的。”
“为什么?”怀瑾不假思索的问。
不疑也竖起耳朵,一副受教的样子。
张良笑道:“他要是大张旗鼓收了我的嫡长子做义子,大王不见得会乐意,萧何是聪明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原来是这样,怀瑾点点头。
不疑却还是没听懂,又问:“父亲,为何萧叔叔收我做义子大王会不高兴呢?”
“自己想。”张良对待儿子,可不比像对妻子那样温柔。
见不疑陷入苦思冥想,怀瑾不觉有些好笑。
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上司手下两大巨头关系好得跟一家人似的,那上司心里还不得直犯嘀咕?
儿子一出生几乎没受过什么挫折,一直都被人捧着,于人情练达方便终究是缺了一些。
不过张良不大爱给孩子规划方向,都是由他们自己去闯,怀瑾也是这种模式,于是夫妻俩面对儿子的困惑都是统一的沉默。
把妻儿送回家中,张良去了军营,他总有忙不完的事。荥阳城稍微开放了一些,因为刘邦夺回成皋之后,项羽没再追击这边,而是掉头去打彭越了。
彭越一直在楚国后方骚扰,多次在楚国正面攻汉的时候搞偷袭,项羽这一撤,荥阳这边至少能平静好几个月。
这边虽平静了,但也绝对无法放松,大家都密切关注着齐地那边的局势。
当初项羽分封的十八路诸侯,这几年的战争中他们投汉的投汉、投楚的投楚,势力早已被瓜分消耗了。唯有齐国地大民多,死了一个齐王又新上一个齐王,顽强的很!
只要韩信把齐国解决了,楚国便是孤立无援,中原局势就会顷刻扭转。
怀瑾和不疑进了门,看见下午的阳光在院子里静静流淌,甘罗被放在院子里,思之给他擦拭着双手,口中念念有词。
不疑来到荥阳,思之和甘琪、阿燕都跟了过来。
犬夜叉和桑楚也都住在这里,这个小宅子现在住满了人,十分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0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
桑楚正在和犬夜叉磨药,怀瑾看着石舂里细碎的药材似乎还夹杂着一条残碎的大蜈蚣,顿时发了个抖,不会是她平时吃的药吧?
“这是最后一帖药了。”桑楚看到她的表情,揶揄道。
怀瑾顿时觉得脸上抽搐了一下,韩念把她拿着的手炉接过去添炭,她径直走过去:“我平时喝的药,就是这些?”
桑楚笑眯眯的点点头,犬夜叉则大叫:“他吓你呢!这是给越照先生的外伤药。”
怀瑾四下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越照,于是询问韩念:“越照受伤了?”
“是跟着、原伏的那、几个人受伤,越照替、他们求的。”韩念给手炉加满碳,重新递回来。
外面的阳光温暖,大厅中央又放着火盆,怀瑾并不觉得冷,于是把手炉塞到了儿子手里。
朝韩念招招手,韩念会意,把账册递了过来。
年关将近,张良无暇再管这些庶务事,她第一回管这些。她的法子简单粗暴,就是发钱。
南郑那边的成信侯府,有魏子冼和穆询在,那边的一百多号门客,她不必操心。
剩下的,便是在荥阳的人。
原伏虽是军营里的校尉,但他和他手下那帮心腹也都算是张良的人,除去钱财,怀瑾另叫人做了冬衣和大氅给他们备上。
其次便是在这栋宅子里的人,七八个竖仆由思之管着,用不着她过问,他们也没有重要到让女君专门操心。
其他人,如犬夜叉、思之、甘琪、阿燕他们,怀瑾便是十分用心想着,得从头到脚都得给他们整利索了。
她把需要采买的东西全都记在账册上,等记得差不多了,怀瑾又想起答应了阿燕,去会稽把她儿子和婆婆接过来,于是笔还没放下,她就让韩念去准备这件事。
阿燕在旁边听到怀瑾亲自嘱咐韩念,喜不自胜过来道谢,怀瑾微笑看着她:“你跟了我们这么多年,为你做这点事都是应该的。”
“多谢女君。”阿燕抹了抹眼睛。
“唉,只可惜没找回你丈夫和大子……”怀瑾见到阿燕头上半白的发丝,同情的叹了口气。
前几年随刘邦入关时,张良整顿咸阳城的律法,她叫越照手下一个小弟去打听过民夫的事。可惜秦朝时征用民夫数十万,想找两个无足轻重的人,简直无从找起。
“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阿燕眼眶一红。连君侯这样有权势的,都找不到她丈夫和大儿子,他们又是多年前就去服了徭役,兴许早就不在了。
怀瑾想了一会儿,劝道:“等汉王赢了,天下稳定了,就不会再发生似你家这样的事了。”
“楚霸王那般威猛,这仗也不知打到何年何月了。”阿燕对天下太平似乎并不抱期望。
怀瑾转念一想,如阿燕这般生活在这个年代的人,基本都没过过什么太平日子,有此想法也很正常。
想一想,除去嬴政一统天下的那十几年,其他时候基本上都在打仗。
想到这里,怀瑾忽然摇头,感慨的笑了笑。
桑楚问她:“你又想到什么趣事了?”
“只是突然想起了我出生的时候。”怀瑾说。
桑楚不相信的嗤笑:“谁能记得自己出生的时候?”
她来到这里,是投胎出生呢?还是算穿越呢?怀瑾又笑了一下。她刚刚只是想起,她穿越到这里差不多四十多年了,回想起来,她走过了战国末年的动乱、见证了秦国的统一、又看到了秦国的崩坏。
如今诸侯起、楚汉争,她又要再一次见到天下一统,似乎是个轮回。
而张良现在干的事,和从前干的事似乎也没什么区别。战国末年时,他在各国权利圈子里搞事情;现在,他仍然是在风云中心搞事情。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他想法变了、初心变了、目标变了。
幸运的是,他们见证了如此多的世事变幻,走过遍地荆棘,经历了种种心酸磨难,此刻还是在一起。
但是怀瑾知道还没完,无论如何人生总要继续,她只盼望接下来的生活在没有苦,只有乐。
她也相信一定会如此,张良已经走上了历史上的谋圣之路,她只需要等着安定的到来;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们一家必定会过上和和美美的安乐生活。
很快就到年关,刘邦犒赏三军,杀猪宰牛,汉营里演兵的声音都持续了三天。
张良这三天自然也是忙得团团转,直到年三十他才回来。
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怀瑾挂上了红灯笼,整个院子被映得通红,张良回来时远远看到银白的雪地上一片红光,顿时就笑开了,加快步伐赶回去。
他一进门,就受到妻子的热情相待,给他脱大氅、拍落头上的雪、然后拉着他进屋。
一屋子人喜气洋洋,独独没看到桑楚,张良便问了一声。
“他说不忍心丢下老友,去孙叔通那里了。”怀瑾拉着张良在桌案边坐下。
她养病时,桑楚在这里住着不走;她病好了,桑楚便时常住到孙叔通那里。反正桑楚行踪无定,怀瑾都是随便他,不来也行,来了就给他准备房间。
张良笑了一声:“刚从大王那里出来,孙叔通有些喝大了。”
“看来今晚桑楚要给老友准备醒酒药了。”怀瑾笑道,而后又问:“你出来时,陈平还在大王那里吗?”
知道妻子邀了陈平夫妇来过节,张良道:“他和我一同出来的,去接他夫人了,分别时跟我说,若他们迟了便别等了。”
说是这么说,等自然是要等的。
幸而今天做的菜够多,厨房至今仍在准备,等陈平到的时候应该也差不多就上菜了。
不疑和甘琪凑在一起吃果子;思之小心的给甘罗喂水,甘罗眼睛发直的盯着前方,思之给他喂水就咽,喂吃的就吞;越照和韩念坐在靠门厅的席上,两人不知在窃窃私语什么;阿燕拿着帕子坐在不疑身后,时不时给他擦手……
怀瑾就和张良先对饮起来,小小几杯暖暖胃,夫妻俩相视一笑,如糖似蜜。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陈平的马车到了外面,张良和怀瑾便迎了出去,将客人引进来。
陈平和陈文氏前不久成了婚,这会儿陈文氏正含羞带怯的笑着,看到怀瑾连头都抬不起来。
怀瑾知道陈文氏的心病,都是因外面的风言风语,再加上他们成婚时去吃喜酒的人也不多,让陈文氏几乎不敢出门与命妇交际。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太看重陈平,才会为他的名声感到焦急。
“成婚都多少天了,怎么还是一副新娘子的模样!”怀瑾打趣道。
她和陈平算是患难之交,她很乐意对陈文氏好。
“她就是这么个人,面皮子比树叶还薄。”陈平笑着说,他将披风解下,张家的仆人就自发上来替他收走。
陈平又替陈文氏把貂裘解开,随后两人才落座。
厨房也已经备好了菜,怀瑾拍了拍手,仆人们就鱼贯而入准备上菜。
“你们家人多,好生热闹!”陈平常来这里,平时也不觉得有多少人,今天这一满屋子坐着的,倒让他十分羡慕。
怀瑾一边指挥仆人上菜,一边回答:“南郑那边还有两个小子呢!他们要是也在这,恐怕这个小厅堂就坐不下了,还有我家大姑娘……”
说到莺儿,怀瑾不由就有些惆怅。
陈平与她交好,张家的许多事别家不清楚,他却也都了解了个七七八八。怕她提到女儿伤心,陈平连忙道:“那怎么不换个大点的宅子?大王有时也诧异呢,每回赏赐众人,张兄总是什么都不要。”
张良莞尔一笑:“这儿住习惯了,若换个大宅子,我们通共这些人,住起来便空旷。夫人说了,一家人紧挨着住才有一家人的样子。”
说话间,菜已上齐,大家先一同举起了杯子饮酒。
“这么大的雪,兆头好!”陈平看到院子里堆积三尺的雪花,笑道:“捷报连连传来,彭越送的十多万斛谷物也运到了这里……”
不等陈平感慨完,怀瑾连忙打断:“大过节的,就不要聊公事了!”
陈平连声告饶,自罚了一杯,随后看着张良,玩笑道:“张兄啊,在外时常见你能言善辩,在家里却讷口少言,是何缘故啊?”
张良心情亦好,回应他的玩笑道:“众所周知,在家里都是夫人做我的主。”
“您是成信侯,我哪里敢做您的主?”怀瑾觑了他一眼,然后给他把酒满上了。
她喝了酒眼下一团红晕,不经意的这么瞟他一眼,风情满满,叫他心中一荡。
“啧!这才刚吃上饭呢!”陈平高声道,那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眉目传情,让他这个旁观者都有些受不了。
然而一看张家其他人,都是见怪不怪的模样。
怀瑾抿嘴一笑,嘱咐不疑给陈平去倒酒,而后道:“你习惯了就好。”
这话说的陈平哑然失笑,见张不疑年纪虽小却举止文雅如君子,他悄悄凑近陈文氏耳边说了句什么,陈文氏不知不觉的红了脸。
吃完饭,仆人们在院子里架上竹子,点火燃烧。大家站在檐下,听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笑得异常开怀。
怀瑾想,就让这爆竹声把所有的不愉快全都带走吧!
像是心有所感,张良这时也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说:“还记得你及笄那年吗?”
怎么会不记得?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当时的情景犹如在眼前。她含笑点头:“那一天,也是这么大的雪,你从韩国赶过来。”
“我甚少回望,可此时回头一瞧,却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张良环着她,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他的脸颊磨蹭着她的,怀瑾顿时感觉脸上一热。
张良在她耳边,淡淡的酒味弥漫在鼻尖,怀瑾忍不住回头亲了他一下。
这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往前走了两步,陈平则是不好意思的拉着陈文氏不让她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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