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明争暗战杀机四伏
“夫人别担心。”张良言笑晏晏把她拉到身后,叫住欲离去的项声:“请转告范增一句话,我若死了,义帝的死讯顷刻间就会传遍各国。彭越的军队也会立即向九江进军,切断项王攻齐的后路。”
怀瑾尚未反应过来,项声就震惊的望过去:“你说什么!”
张良无声无息的笑起来,昏黄的烛光中,他像一块透亮的暖玉,可眼神里却有无限冷意和令人胆寒的威胁。
他甚少露出如此显而易见的攻击性,与他惯常表现出的儒雅温和大相径庭,让周围的人感觉到骇然。
因他这句话,项声匆忙离去。
而怀瑾便立即问他:“你何时跟彭越有联络?我为何从来不知?熊心又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被阿籍迁到郴城区了吗?怎么会死?”
“这些事跟你都没关系,你不用担心这些。”张良拍拍她的手背,温言抚慰。
怀瑾默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张良做了这么多的部署。如今将底牌全部亮出,看来是真准备要和楚国一刀两断,彻底投到刘邦那里去了。
想到项声适才指责的话,她难受得有些发不出声。
她总是事先想象各种情况,一遍遍提前适应难过,然而事情真实发生了,她比想象中还要难过千百倍。
这晚项声离开后,楚王宫有过一小段时间的慌乱,这些都是怀瑾事后才知道的。
她不知道彭越在这里面担任的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但范增他们明显很忌惮这个人,很快就让项伯领兵追上项羽,去解决彭越这个麻烦。
“我离开彭城,就够不到这里了。”项伯离开前特意找到张良,语重心长的嘱咐了一般:“你……自己保重吧。”
张良温和的看着他,项伯就苦笑:“我知道自己白操心,你要没本事,我也用不着离开彭城了。只是我去阻击彭越,最长不会超过三个月,你要抓紧时间。”
这三个月不离开,等彭越的事解决了,范增和其他项家人不会再让张良有机会活着离开楚国。
项伯看着他一直带笑,察觉出一丝异样:“除了彭越,你还有什么后招吗?”
张良眉头动了一下,询问:“我可以告诉你,你确定你要听?”
沉默了一下,项伯摆摆手:“算了,别告诉我!我不能背叛家族,哪日不小心泄露出去了,又担心会害到你,不知道也罢了。”
怀瑾同情的看着他,无力的笑笑:“阿缠,谢谢你。”
项伯摇摇头,他们大约是最为难的两个人,同病相怜。
很久之后,他笑出声,在张良左肩上用力捶了一拳:“张子房,我真是有些后悔认识你了,这是作的什么孽!”
连日来的愁思被项伯这一拳驱散,怀瑾捂着嘴笑起来。
张良刹那间眉眼都带了喜悦,翩翩对项伯一揖:“真是多谢你了。”
“酸!”项伯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宅子外面,范增派来的士兵已经全部离开,张良看似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但是,他们可以去城中任何地方,却没有办法出城门。
同时范增和项声都变了策略,如果说前段时间还对张良严加防范、威逼利诱,如今就只剩下恭敬和礼遇。
金银珠宝一箱箱从楚王宫抬到张良这里;留在彭城的官员流水般的上门拜见,他们犹如对待项羽一般对待张良,就差行三拜九叩大礼;范增还给韩成送了数十个美姬,以便伺候韩成在宫里的起居。
怀瑾起先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张良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而她渐渐在市井中听到百姓谈论项王对韩国申徒的器重,终于明白过来。
张良手中有项羽的把柄,还有彭越的襄助,范增等人暂时还动不得他。
于是就来一招先发制人,让舆论全站在楚国这边,张良这会儿要是跑了,楚国绝对不会放过他,哪怕项羽调头追捕张良,诸王也不会站在张良这边。
楚国如此礼遇对待,要是张良还要离楚投汉,刘邦收下他恐怕有失厚道,正好给了楚国伐汉一个绝佳理由(但怀瑾看来,真正想打仗,随便找找就能找出千百个理由)。
同时,一个背恩忘义的人,他再把义帝的死因公诸出来,恐怕相信他的人也寥寥无几了。
这招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怀瑾私下猜测,这么恶心人的主意,肯定跟范增那个老东西脱不了干系。
随着时间推移,楚国对张良的厚爱已彻底传出去了,而张良这边也收到了辽东王和燕王送来的礼物——他们追随楚王,所以对楚王抬举的人也要示好。
这是一个信号:外面的人已经全都知道楚王对张良的器重,他们都以为项羽一回彭城,就会立即封张良为楚国的大司马。
然而怀瑾知道真实的情况是:只要项伯解决了彭越,范增和项声他们就会马上下杀手。
大暑之后,张良告诉她,刘邦已暗地里派了人马在彭城外守候,要她随时做好好杀出去的准备。
怀瑾问:“刘邦派了谁?”
“不知道,”张良扬了扬手中的信,平静道:“只说派了数百精骑躲在城外的石蓟岭。”
“既然刘邦派了人,为何不立即走?”怀瑾不解。
“要等。”张良眼神微沉,望向天边的夕光,起了点点愁容:“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才能走得理直气壮而不怕后患。”
看他神情,似乎有些为难,怀瑾斟酌片刻,问:“你似乎有了主意?”
张良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是有一个法子,就是有些太损,正在考虑用不用。”
这个人,让刘邦明烧栈道,让项羽等人放松戒心,然后刘邦拿下三秦稳定关中;项羽要去打刘邦,他又立即把齐国那边的消息告知,祸水东引让楚国无暇顾及汉中;项羽派人偷偷杀死熊心,他却一早拿到证据憋到现在才说;还有韩念透露给她的三言两语,齐王根本就没有和梁王合谋企图反楚,那封齐梁反楚的信件真实性可待考察……
桩桩件件,哪件不损?
见妻子欲言又止的模样,张良瞬间就摸清楚她在想什么,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
下一秒,他恶狠狠的把怀瑾拉到腿上抱着,抵着她的额头:“你心里是不是在偷偷骂我!”
“没有!”她飞快的否认,张良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怀瑾痛了一下,脖子刺痛的地方被他轻轻舔舐,让她又麻又酥。
恍惚中,她想到张良这些年的转变。
年轻时的他被道德仁义所束缚,谋略之道往往都是光明磊落的阳谋;不知道从哪个阶段发生了转变,他的底线放低了许多,无论阴谋阳谋,管用就行,往往是一招封喉的铁血手腕。
那么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怀瑾思量许久,想到最开始见到张良冷硬的模样时,是在韩国刚被灭的时候。
张良似乎是那时开始发生了变化,再然后便是……她与张良和离、张景去世之后……
“你在想什么?”张良在她脖子上吻了一会儿,见她毫无所动,不禁有些好奇。
怀瑾叹了口气,勾住他的脖子,担忧:“等离开彭城的时候,莺儿怎么办呢?她现在铁了心跟我们断绝关系,如何肯跟我们走?”
“我会想办法的,你不要操心。”张良缱绻的在她眉间吻了又吻:“你只管在家里吟风弄月,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其他的都交给我,我会保证你安乐的生活。”
她明白张良的苦心,为了让她置身事外,现在他几乎不怎么给她说外面的事情。
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她也不爱多问,只是越来越紧张的局势让她无法视而不见。项家人与张良的交锋,她既为难也忧心。
杀机四伏的彭城,她和张良在一起,忽生出一种生死相随的念头,只是这么一想她便觉有些可笑。
生死相随?张良要是知道自己这么想,恐怕只会被她气死。张良的字典里,没有绝路,他永远有后招。
夏尽秋来,项羽和齐国开始交战,项伯那边一直未有消息传来。
怀瑾不知张良口中那个很损的计划到底开始实施了没有,想着这些事,在家中缝衣服都能被刺到手。
张良尚未有动静,在楚宫的韩成倒坐不住了,听闻范增又新立一个韩王,准备派这个人去管理韩地,韩成十分恐慌。
某日夜里,他召集在彭城的几位心腹准备逃出彭城回到封地,刚到门口就被抓获了。
听说被审讯时,韩成看到心腹被大卸八块,当时就精神崩溃的大喊:“除了我还有张良!石蓟岭有汉王派来的骑兵,就是派来接应他的!别杀我,我都告诉你们!”
张良的境遇再一次发生了改变,府上又被围了,只不过这次是范增和项声共同派人围住的。
同时范增还让宦官在府前大声斥责张良与汉王勾结,说张良忘恩负义,当时无数百姓在外面围观,大约不消半天就能传遍全城了。
这是第几次包围他们的住宅了?怀瑾都觉得有些麻木了,她看着淡定喝茶的张良,问:“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韩成怎么会知道刘邦的人在石蓟岭?”
张良吹了吹茶沫子,温言软语:“哦,我让韩念偷偷透露给他的。”
张良主动透露的,那他便是自有安排,这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吗?
怀瑾尚未想透,英月就带着项佗前来,他们自然是进不来,怀瑾在大厅里听到门口吵闹,出去一看才知是他们。
“这是我父亲的符节,看清楚了!”十多岁的项佗把一块青铜打造的符节亮出来,那些士兵才犹豫着让了路。
一进到大厅,英月就道:“阿声和范先生刚刚带人去了石蓟岭,这一来一回必是晚上才得回来。阿佗偷了符节出来,趁这个机会你们快些逃!”
项佗把符节放到桌上,十多岁的少年已经十分有主见了,他看着怀瑾:“姑姑,父亲和范先生回来之前,你们一定要离开!”
“是听到什么消息了?”张良笑问。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2章 兵行险招危机一刻
项佗和英月对视一眼,项佗脸上有些内疚,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开口:“我听到他们说,晚上会来处置姑父,会……会杀死他。”
“你不怕你父亲责罚你吗?”怀瑾复杂的看着他,心中无不感动。
项佗摇摇头:“我是父亲的嫡长子,纵然做错,也没什么。”
“别啰嗦了,你们快去收拾一下,现在就跟我们出去,我已让人备好两匹快马,你和子房快些离去。”英月脸上都急出了汗。
怀瑾眼眶一热,然后去看张良。
张良立即起身对他们一拜,二人连忙欠身让开。张良看着他们,诚恳道:“多谢你们的记挂,只是我们现在还不能走。”
“这是为何!”英月满脸焦急,不甚理解。
张良却说:“你们的好意我先谢过了,眼下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请带怀瑾进宫一趟,让她看一看莺儿。”
“莺儿在宫里,没有人敢动她……”项佗信誓旦旦。
但张良再三请求,英月和项佗都只好同意。
他们等待时,张良把她拉到一边,嘱咐:“我让韩念陪你进宫,把女儿带出走,申时之前一定要回来,申时之前!”
怀瑾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拉住他:“你究竟是怎么安排的?”
张良推了她一把,催促她:“从宫里出来,你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当下韩念和怀瑾就跟着他们出去,门口守卫的士兵们见不是张良,也不多加为难,直接放行。
“子房怎么回事?”去楚宫的马车上,英月径直问,她焦灼无比:“阿缠临出发前嘱咐过我,如有不测,让我尽力替你们周旋,可他……”
怀瑾表示不理解的摇头,一眼又瞥见逐渐安静下来的项佗,他似乎已经没有刚刚那样着急了。
项佗和英月这会儿的心情可谓大相径庭,想一想似乎是她一出府,项佗就放松了下来,而英月还是忧心仲仲。
怀瑾思索片刻,问项佗:“你从哪里偷到符节的?”
项佗一愣,马上说:“在他卧房里。”
“胡说!刚刚那是令尹的符节,是官造,只会放在官隶府保存!”怀瑾直视过去,尤其是项声那么谨慎仔细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轻易让项佗偷到令尹符节?
项佗一窒,见怀瑾严肃的眼神,瞬间发讪,老实交代:“好吧,姑姑,我瞒不过你,这符节是我父亲给我的。”
项声本来已经坚定要杀张良,完全和范增站在了一起,这举动又是什么意思?她不确定的问:“那你父亲可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项佗道。
怀瑾刹那间明白过来,鼻子有些发酸,项声哪怕已选择了立场,却还是想给她和她夫君留一条生路。
张良应该在看到这块符节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前后因果,但他选择不承这份情。
这样夹缠不清的恩怨,更让怀瑾感觉心酸。
送她到了楚宫,项佗就回家了,英月带着她和韩念进去。径直到了莺儿所在的宫殿,阿燕正在给她梳头,莺儿的头发又黑又浓密,是随了她的。
怀瑾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并没有走上前,该怎么让女儿跟她走呢?
正犹豫着,韩念忽然告了罪,径直走过去在莺儿后脑勺敲了一下,莺儿身子软下来,韩念把她接在怀里。
阿燕捂着嘴叫了一声,看到是韩念才止住大叫,然后又看到怀瑾,有些不知所措。
“公子说,非如此不能带走小姐。”韩念抱着莺儿走过来,跟她解释。
韩念这么一说,她就知道张良要做什么了,其实出门前张良嘱咐她申时前一定要回去,她就有了朦胧的预感。
“跟上!”怀瑾对阿燕说。
阿燕如梦初醒,连忙跟上来。
英月昂首阔步的走在前面,怀瑾等人也是大大方方的样子,但往外走时,看守宫殿的老妪问了一嘴:“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睡着了。”怀瑾说。
老妪的眼神在他们身上一转,道:“请问夫人们带小姐去哪里?”
英月急急说话:“她的母亲在这里,自然是要带她回家。”
宫里的人都知道项伯和项襄是项氏家族里辈分最高的长辈,因此也无人敢和项伯的夫人顶嘴,只好无奈让道。
他们匆匆往外走,走到半路,赵王后的凤驾就到了。
她一下轿,就道:“本宫听闻莺儿昏睡中被人抱走,有些不放心过来瞧瞧。”
对着英月和怀瑾,赵王后不像在项李氏面前一般恭敬,王后的架子摆得足足的,笑道:“大王交代了,凯旋时要见到莺儿,本宫也应承要好生照顾她,你们一个招呼不打就把她带走,是不是有失礼数?”
英月不善言辞,只会说:“做母亲,想带自己的孩子回家,有什么不可以呢?”
“家人团聚是人伦,本宫也不能拆散。只是我听说,张申徒与汉王勾结,府上全是士兵,莺儿回去多有不便之处。”赵王后对身后的一个宦官使了个眼色,那人上去就想把莺儿抱过去。
韩念一动,怀瑾就看了他一眼,他会意,便把莺儿送了过去。
“王后口齿伶俐,怀瑾拜服。”她笑着说。
赵王后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意外之后,便带着莺儿回了王后寝殿。
英月看着她:“你就这么让她把孩子带走啊?”
“她是王后,可调动宫人,她强行要带走莺儿我们拦不住的。”怀瑾说:“宫里能治住她的,唯有舅母,你知道她的寝宫在何处吗?”
英月又连忙带着她去找项李氏。
只是项李氏住得偏远,一路步行过去十分耽误时间。路上又经过一处宫殿,门窗上全都封了木板,与其他宫室格格不入。
怀瑾边走边打量,没忍住就问:“这座宫殿是谁住?”
“韩王成被关在里面养伤。”英月身旁的宦官小声回答。
怀瑾脚步一顿,脑中忽升起一个念头,她死死的盯着那座宫殿,久久没回神。
韩念有些不安的问她:“夫人,要、要抓紧、紧时间,申时、很快就到、申时了。”
“英月,你先去找舅母,我很快就追上来。”怀瑾深深看了韩念一眼,韩念被她的眼神所震,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顿时浑身僵硬。
韩念追随张良数年,和怀瑾待在一起的日子也不短。他聪明,顷刻间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这样的法子,他和张良都曾想过,只是做不到,最后只能放弃了。
关押韩成的宫室外面有人看守,怀瑾让韩念把他们引开,从送饭食的窗子溜了进去。宫殿很空很大,一股浓浓的药味充斥着整个空间,怀瑾不免皱起眉。
压着脚步走进去,看到韩成趴在脏兮兮的榻上,中衣上渗出斑斑血点,他面无人色的趴在那里。
听到脚步声他了无生气的抬头,看到怀瑾他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接着就涌上喜色:“是你!是不是子房让你来带我走?”
怀瑾冷漠的看着他:“你出卖了他,还想让他来救你?”
“我……我不是故意的……”韩成苍白的嘴唇嗫嚅着,愧疚的低下头,眼里是深深的恐惧:“灸深在我面前被杀死了,他们把他的头割下来放我面前,我……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不想死!”
他激动的往怀瑾这边爬来,热切的看着她:“子房不会放弃我的对吗?你是来救我的!快些吧!现在就走!我想回韩国,想回家了!”
怀瑾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有厌弃有鄙夷还有那么一丁点的怜悯。
她身上没有别的东西,只好在殿中观望起来,可殿中什么都没有。最终,她把床边的帷幔取下,套上了韩成的脖子。
“为……什么……”韩成眼睛外凸,满脸通红。
“你留在楚宫,永远都是子房的把柄。”怀瑾手下用力,韩成头上青筋暴露。
哪怕张良早就已经弃了这个人,但世人不知其中恩怨,他们只知道韩成是张良的旧主。
韩成活着,张良投汉营,便永远遭人诟病。
韩成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暗淡,怀瑾硬着心肠没有松手,直到韩成没了呼吸。
他死去的样子如此可怖,怀瑾看着他,低声说:“你活得这么窝囊,又有什么意思?不如送子房一程,也算回报他多年对你的付出。”
她曾经杀过很多人,还曾因杀人愧疚过、自责过、伤心过,如今却是毫无感觉,仿佛天经地义。怀瑾心想,这么多年了,她已经彻底融入这个时代。
溜出这座宫殿,她整了整衣襟往前走,韩念从角落里蹿了出来。
他沉默又哀伤的看着自己,怀瑾平静的笑笑:“这件事情,你知我知。”
韩念点点头,无言的跟在她身后。
到了项李氏宫殿里,英月正在苦苦哀求,项李氏却不为所动。怀瑾走上前,发现除了任氏伺候在项李氏身旁,龙且夫人昭氏竟然也在。
“婶婶,还是先让月婶起来吧,这么着不像话。”任氏挺着大肚子,在一旁劝道。
怀瑾心怀感激,上前跪下磕了个头,对项李氏说:“舅母,请让我带莺儿出宫。”
项李氏看到她,头一回露出冷硬的神情:“宫中琐事,王后做主,我一个老婆子说话管什么用?张夫人找错人了。”
怀瑾跪在地上,哀求:“舅母,求您帮帮怀瑾。”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3章 几经周折终脱困
“担不起张夫人这声舅母!”项李氏赌气道,见怀瑾默默无言,她更气,忍不住数落:“我们这些年怎么待你的,你心里应当有数!可你那夫君都做了什么好事!”
女人们似乎更容易感情用事,公私混淆,怀瑾苦笑几声,连连跪下磕了十多个头。
项李氏为她操心十多年,如今看她默默磕头,本能的就有些不忍,可一想到这些天听到的传闻,她愣是硬着心肠不应允她。
“妹妹,你起来吧。”任氏满面愁容。
昭氏见怀瑾这样低三下四的跪在这里,只觉得解气不少,当即就煽风点火,对项李氏说:“老夫人可千万不能心软,这些年项家对她百般照顾,妾身都看在眼里。也亏您慈爱,若是妾身,必定容不下这等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话才刚落音,项李氏已狠狠煽了一耳光过去,昭氏捂着脸错愕不已。
项李氏冷声说:“我们家的人,轮不到别人辱骂!”
昭氏捂着脸,红着脸不甘心的往后退了一步。
项李氏虽为她出头,但立场问题绝不含糊,绝不会答允她任何事。
怀瑾磕了一个头,含泪准备退出去,项李氏又叫住她:“你若是与张良和离,还是项家的表小姐。”
竟然又给了她选择!怀瑾心怀感激,无声的在殿外行了一个礼,然后毅然带着韩念走开。
英月满头是汗的追出来,道:“要不你今天先回去,莺儿在这里,有我和阿缠看顾她。”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把她带走。”怀瑾知道王后寝殿在哪里,大步流星的往那个方向走去,韩念紧随其后。
英月无奈的追在后面,无论如何劝说都劝不动怀瑾。
看了看天光,怀瑾知道时间不多了,到赵王后宫殿外时,她问韩念要了一把短刀。
英月被她吓到,揪着衣袖惊恐的问:“你要做什么?”
怀瑾不回答她,只示意她走在自己前面。
英月是来往熟了的人,宫人们见到她行礼问安,都不用通传直接把她放了出去,怀瑾和韩念也跟了进去。
莺儿还在昏睡,赵王后正给她擦着汗,阿燕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
听到动静,赵王后回头,见到她们顿时不悦,却不好对英月发作,只看向一旁的宫人:“现在规矩越发坏了,左尹夫人进来,也不替她通传。”
英月有些尴尬,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她始终与这些女人格格不入。
怀瑾直勾勾的盯着赵王后,赵王后对她的脸色就不好看了,不假辞色:“张夫人,本宫话说得不明白吗?没有大王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带莺儿离开王宫。”
勾了勾唇,怀瑾径直冲上去,把短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赵王后大惊失色,殿中乱成一团,外面的人全都涌了进来。英月呆若木鸡,没想到怀瑾行动如风,连招呼不打就干出这等惊天大事。
怀瑾看向韩念:“把莺儿抱上,我们出宫!”
短刀往赵王后脖子上进了一寸,赵王后痛得脸色煞白,怀瑾说:“叫他们准备一辆马车。”
性命掌握在他人手里,赵王后哪还有别的想法,立即大叫着让人去准备马车。
宫殿里除了宫人,士兵也逐渐涌出来,怀瑾死死拽着赵王后,迎着对面数把长剑往外走。
韩念抱着莺儿上了马车,阿燕也哭丧着脸上去,怀瑾挟持着赵王后最后上。韩念把莺儿放下,去外面驾车,数不清的禁军跟在后面跑。
出了楚宫,街上竟也是兵荒马乱,百姓们大喊流寇进城了。宫里面追出来的禁军和守城军一接头,大家都是两眼抹黑,谁也不知道这等情况怎么面对。
项声和范增带着彭城大部分士兵去了石蓟岭,城内留下能发号施令的将领只有陈平,他此时正守在张府外,与不知道哪里来的士兵交战。
张府外一片狼籍,怀瑾一出马车,看到与陈平交手的那人,万分阴郁的脸不是韩信是谁?
彭城所有剩下的士兵不过二三百人,此时全都聚在了这里,已是申时。
而此时张府的门也打开,原伏等人持着兵器涌出来,和韩信这帮人一同对付陈平。
张良一袭暗沉的骑射服,手持长剑,站在台阶上,默然的看着下方的厮杀。
突然杀入城中的百来人,全是以一当十的好手,陈平不免也吃力,尤其是张良的部下加入之后。
他躲到士兵身后,对张良大声喊:“张申徒何故反叛?”
这个将领倒聪明,一顶反叛的高帽子,让楚国士兵各个义愤填膺。怀瑾从马车里钻出来,高声道:“楚国杀死韩王成,逼得我夫君不得不反抗!是楚国不义在先!”
张良看到她,终于放下心来,对原伏等人道:“不可恋战,迅速出城!”
逼退陈平和楚兵,大家纷纷上马,思之和甘琪也被塞到马车里,越照跳上来赶车。
赵王后趁机想跑,却被怀瑾死死拽着,无奈她冲陈平绝望的喊道:“陈都尉,救驾——”
怀瑾恼怒的把她拽回马车,让韩念拿绳子绑了,又用布条绑住她的嘴。
极速颠簸中,莺儿终于醒转过来,她看到四周的环境,目光中露出惊恐:“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阿母带你离开楚国。”怀瑾上前安抚她,把女儿抱在怀里。
谁知莺儿疯狂地推开她:“不!我不走!我要留在楚国,我要等舅舅回来,我不跟你走!”
女孩儿又哭又闹,又踢又打,怀瑾招架不住,韩念无奈又上前在莺儿脖子后面重重敲了一下。
莺儿软软的倒下去,怀瑾心疼的把她接住抱在了怀里。
阿燕惴惴不安的问:“夫人,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汉营。”怀瑾咬着牙,忍受颠簸带来的不适。
阿燕坐立不安,看着赵王后,深深恐惧:“王后也绑了,还和那些官老爷动手,我们是不是犯了杀头死罪啊……”
怀瑾被她的样子逗笑了:“都去了汉营,谁还给你定罪?”
今天种种,张良可谓半点后路都没留下,彻底和楚国撕破脸皮了。
把项声和范增引到石蓟岭、韩信带百骑精兵闯城、张良在里面响应,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出城之际,后面的追兵都还没追上。
出城沿小道疾驰数十里,迎面碰到一小队人,带队的是樊哙裨将阮离欢。
阮离欢看了一眼后面的马车,道:“石蓟岭那边已经发现不对劲了,要快些走。”
于是马车里怀瑾等人都出来,莺儿由韩念带着,怀瑾则带着阿燕。赵王后被怀瑾解开束缚,道:“沿此路直行就能回到彭城。”
“这个女人是谁?”韩信面无表情的问。
“她是楚国王后。”怀瑾抓紧了缰绳。
阮离欢眼睛一亮:“为何不把她抓回去做人质?”
“不可!”怀瑾和张良同时说。
她皱起眉,张良则道:“项家众人往年对我夫人多有照顾,战场上没有选择便罢了,但有的选择的时候,我不愿伤害项家人。”
韩信只嗯了一声,然后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怀瑾对韩信有太多疑问,明明鸿门宴时,韩信还是楚营的执戟郎中,现在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汉将,连阮离欢都在他面前恭敬有加了?他是何时投的汉?
只是再多疑问,也不适合现在问,怀瑾只能按捺住好奇,先逃亡要紧。
此后十天都在路上,休息时怀瑾和韩信交谈,才知韩信在鸿门宴后投到了刘邦营下,受萧何引荐封为大将军。
沉寂十余载,韩信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他替刘邦平定三秦,可谓一举成名。
怀瑾感慨不已,和韩信说:“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功成天下知,韩兄也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嗯。”韩信眼皮一耷,身上散发着丝丝阴郁
她这边和韩信相谈甚欢,阮离欢不由纳罕,笑道:“韩将军向来少言,倒与张夫人投契。”
韩信只是沉默的坐着,眼睛看着篝火,说:“是旧识。”
看来他并没有改变言简意赅的说话方式,怀瑾笑着摇摇头。
成功出了楚国境内,众人都松懈下来。可另有一桩事,叫怀瑾和张良苦恼不已。
莺儿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被带离楚国,顿时大哭大闹,吵着要回楚国。张良拿出所有的智慧来对付她,可莺儿却是油盐不进,只憎恨的看着父母。
“我不要你们,我要阿籍舅舅!我要舅婆婆!我要回楚国!”十二岁的姑娘一见到父母,只会大喊重复这一句话。
后面怀瑾便不让张良过去了,只让阿燕陪她待在马车里,没了生人,莺儿的情绪至少稳定了下来。
怀瑾很无奈,只能先冷处理了。
“她的倔强和你一模一样。”张良轻声叹气,把怀瑾拉回马车,把她冰凉的双手捂在掌心。
怀瑾难过的靠在他怀里,泫然欲下。
中秋之时,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刘邦都城所在地——南郑。让怀瑾没想到的是,刘邦竟然带着百官在城门口迎接,还亲自把张良扶下马。
如此礼遇,让怀瑾咂舌。
“听闻韩王被害,张先生节哀。”萧何站在刘邦身旁,对张良深深一揖,神情悲痛仿佛真的惋惜韩成之死。
“若非项羽暴烈鲁莽,韩王也不会死于非命!”樊哙大声骂道,直接把罪名安到项羽身上。
萧何等人谈论韩成的死,看来他们在路上这段时日,彭城的事就已经传出来了。
韩成怎么死的,她和韩念心知肚明,与项羽没有半毛钱关系。可韩成死在彭城,彭城的主人又是项羽,世人也只会以为是他杀的。
“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刘邦扶着张良,难掩激动:“子房,日后你可算是能光明正大与寡人携手并进了!”
从薛城到颍川,从颍川到咸阳,再到鸿门宴,当中曲折不易非外人能明白。
想到张良和刘邦将近两年都是在暗中联系,从不敢在外头相从过密,简直跟搞地下工作似的。这么一想,怀瑾便也理解了刘邦此时的喜形于色。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4章 进汉营受封成信侯
城门口寒暄几句,刘邦携着张良进城,把他们带到一处巍峨的大宅子面前,说是给张良家眷准备的住所。
刘邦还对她说:“夫人可切莫嫌简陋。”
怀瑾立即谦逊道:“妾身不敢。”
全程她都安安静静地跟在张良身旁,像是这个时代所有妇人一般,亦步亦趋的跟在夫君身后收敛自己的一切想法。她异常乖顺,刘邦反倒好奇的多看了她两眼。
等张良把人马全安顿好,刘邦便要带他进汉宫——是为了迎接张良早早备好的席面。
各位大臣跟在刘邦身后,从城门口到住宅,乌泱泱一堆人,怀瑾实在不自在得紧。于是在出门之际,她道:“跋涉多日,妾身身子有些不适,就不随夫君去赴宴了。”
刘邦没有说话,只拿眼睛看着张良,张良却点点头:“去与不去,都随夫人心意。”
樊哙笑呵呵的开口,热情道:“当日张夫人在咸阳城门口劝降内使腾,樊哙好生敬佩!还以为今天能敬夫人一杯酒,谁知希望落空了!”
怀瑾不好意思的拢了拢鬓角,抿唇笑道:“夫君效忠汉王麾下,将来见面的时候多呢!”
“就是!等子房受封开府之日,还怕少了酒喝吗?”刘邦笑着睨了樊哙一眼。
说笑一会儿,张良被簇拥着,随刘邦去汉宫。
等这些人一走,怀瑾笑容就垮下来,疲惫不堪的叹了口气。她准备去安顿女儿,谁知张良走到门口却又匆匆返回。
怀瑾止住脚步,问他:“怎么了?”
大门外,刘邦等人都好奇的瞧着这边,张良却问:“你是真的身子不舒服,还是不想去赴宴?你若真的不适,我在家陪你。”
“我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那么矫情!”怀瑾嗔道。
张良只是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怀瑾正对着大门,看到外面刘邦等人都暧昧的笑起来,不由大囧。
她连忙把张良往外推:“快去,快去,别让汉王等你。”
张良只能一顾三回头的往外走,怀瑾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而刘邦身边跟着人大多是市井出身,张良一过去他们就三言两语的笑话起来。
怀瑾看着人群中的张良,心想他今日的笑可算多了几分真意了。抿了抿唇,又瞟到韩信沉闷的走在萧何身后,与这群说笑的人似乎格格不入。
都是大将军了,还是一副不快乐的模样,怀瑾心道。
目送门前车马离开,怀瑾退入宅内,径直往里走。韩念和越照带着人坐在厅堂外,看到她都站起身。
“夫人,屋舍该如何分配?”越照手下还有一百来号弟兄呢,这些人属于张良的门客,从下邳就一路跟着了,自然是要安置在家中的。
怀瑾点点头,深呼吸,看来想马上躺下是没可能了。她看向韩念:“阿燕和莺儿呢?”
韩念指着屏风后面的一个小茶室,说:“小姐在里面睡下了。”
她嗯了一身,看向屋檐下安静站立成两排的奴仆,十男十女,怀瑾问他们:“这栋宅子是汉王让谁置办的?”
其中一个侍女大着胆子上前:“回夫人话,这栋宅子是汉王的姬妾戚氏备的。”
这个名字耳熟能详,怀瑾噫了一声,大名鼎鼎的人彘这就在历史舞台上出场了?她对这位戚姬的真容顿时起了满满兴趣,只是眼下还有别的事,她压下好奇,问这个侍女:“这座宅子占地多少亩?有多少间屋舍?”
“占地多少亩……奴女也不能知,但这栋宅子极大,不如奴女领夫人去瞧瞧?”这个侍女见怀瑾和蔼,声音渐渐稳重。
怀瑾摆摆手,她现在哪还有那个精力啊,连忙道:“先寻些空屋子让这些先生们住下,再让厨房把饭食备上,具体安顿事项,明日再议。”
她说的简洁清楚,侍女们当下就带着韩念等人去休息。怀瑾就过去茶室看莺儿,整日都在颠簸,莺儿疲惫的睡去,她已经很大了,阿燕抱着她都有些吃力。
不一会儿,侍女领着她去住处,是一间坐西朝东的卧房。她还没来得及逛一逛这个宅子,但也知道这里最好的屋子肯定是给她和张良留着的。
在屋中扫了一眼,只觉得陈设古朴大气,颇有韩国那边屋内陈设的风格,看来准备宅子的人是真的用心了。
把莺儿和阿燕在隔壁的空屋子安顿下,怀瑾回到这边,也不叫人打水洗洗风尘,直接扑到了床上躺下了。
柔软的棉被,让怀瑾惬意的叹了一声,比起马车里的硬木板,这简直就如睡在白云里。
闭目养神没一会儿,韩念就在外求见。她没有起床的心力,直接让韩念自己推门进来。
韩念是和越照一起进来的,一看到怀瑾和衣趴在榻上,两人统一的迅速退到了帷幔后面。
“什么事?”怀瑾有气无力的问。
韩念说:“我带人去汉宫、汉宫、汉宫……”
他不知是怎么了,结巴得更厉害,越照连忙替他开口:“大人去汉宫未带随从,我们欲派人去宫门守候,好等宴席结束将大人接回,不知可行不可行?”
初来乍到,他们都怕行差踏错,因此不敢自作主张。
怀瑾眯着眼睛,软趴趴的说:“不必,今夜自有人送他回来。”
“那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吗?”越照纳闷,主公没有时间处理府上的事,主母应当替他分忧才是。
他抬头瞧瞧瞟了一眼夫人,她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如此不着调,让越照只有叹气的份。又想起在颍川时,夫人似乎也从来不管家事,因此又稍微释然一些。
“宅子的出入口,你们要派人日夜站岗。”怀瑾只交代了这一句。
“其他的,子房明日自会管理。”她说完,把这二人都赶出去,实在撑不住了,她把枕头垫在胸前,倒头就睡了过去。
半夜时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她睁眼一瞧,看到张良躺在了身旁。
她迷迷糊糊的就往张良怀里钻,张良喝得半醉,也不甚清醒的把她抱在怀中。
夫妻俩就这样交叠鸳鸯似的睡去。
第二日难得她比张良先起,宅子外面闹闹哄哄的,她出去一看,原来是刘邦的赏赐到了。一百多口箱子被搬进来,唱念的宦官嗓子都念哑了。
等这些宦官一走,府里的人全都喜气洋洋的称呼她为“女君”。
怀瑾还没明白过来,韩念就告诉她,说刘邦已封张良为成信侯。
妈呀,这是一入职直接当了分公司老总了!怀瑾看着院子里满地赏赐,揉了揉太阳穴,先吩咐下人打水送到卧房里去。
又顺道看了一眼莺儿,她早已起来,阿燕正在给她穿衣服。
怀瑾进去,莺儿只当看不见她一般,怀瑾站在一旁看了会儿,又默默无言的出去。
回到隔壁,张良已从床上撑着坐起,他扶着额,惫懒不已:“十多年都没喝成昨夜那般。”
仆人打来热水,他们一同沐浴,洗去连日来的风沙。洗漱完,侍女请他们去堂屋吃饭,可莺儿无论如何都不肯踏出房门半步,怀瑾只好随着女儿的性子,让人把饭菜给她送到房中。
用完饭,张良就带着她游览这座宅子,韩念、原伏、越照等人全都随侍在身后。
一进门是个百来平的院子,左边一座假山,右边一座花园,花园尽头是可容纳百人的堂屋。
堂屋后面是正经住所,共有四个院子,由回廊贯穿。后面布局整体呈一个“田”字,她和张良的那间屋在西边的院子,主屋左右有两间耳房,左边那间是女儿在住,右边的怀瑾预备留给儿子。
西边的这个院子,应当是作为内院,因此张良只停留了一瞬就离开了,继而去游览别的院子。
东边的两个院子,张良则拨给了韩念等人,一应事项都由韩念安排。
将整个宅子都走了一遍,张良一边参观就一边给手下人布置任务,等到中午时才把住所分派完毕。
然后又去堂屋,把宅子里的奴仆认了一遍。不过张良仅仅是问了一下名字,就把这些人打发到东院去伺候门客了,显然是不准备重用。
“明日你去城中的集市买七八个奴隶回来。”本该主母做的事,却被张良吩咐给韩念去做。
张良身边的这些人,越照已成卿士,替张良约束门客、管理封地、守护家宅;韩念则是什么职位都没有,却替张良看惯财库,顺便贴身随侍;原伏什么都没有被安排,不出意外的话,原伏仍旧是要安排到汉营里为将的。
方方面面,张良都安排的妥帖周全,怀瑾就只管在一旁听他指点。
张良安顿好家事,然后喝了一口茶润润嗓,最后对她说:“过几日,子游会从沛县过来,到时你就能见到儿子了。”
怀瑾顿时喜不自胜,情不自禁的拉着张良的手臂轻摇。
刚刚她还昏昏欲睡,这会儿突然精神焕发的振奋模样,把张良逗笑了,他忍不住把怀瑾拉到腿上坐下,笑道:“儿子和女儿都回来了,你可要高高兴兴的,不许再有伤心模样。”
怀瑾怔怔的看着他,心想她什么都不用做,只管坐享其成,张良把一切都给她安排好了。
“发什么呆呢?”张良见她呆呆的看着自己,在她腰间轻轻捏了一把。
怀瑾难掩复杂,好笑的看着他:“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受上天眷顾。”
“我才是。”张良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旁边的侍女们全都低下了头,怀瑾搂着他的脖子,心想张良来到汉营恣意不少,不像在彭城时时都要警惕悬心,不得放松。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5章 且喜且叹儿女皆回
成信侯已封,住宅已赐,接下来不得不准备开府。
似这种宴会,怀瑾从来没有办过,也不关心这件事。直到张良买了绣娘给她做衣服,她一问才知三天后是开府宴席,到时汉国君臣全都会带女眷来赴宴。
“怎么不早早告知我!好让我早早准备!”怀瑾大惊失色,同时也意识到,张良已经彻底在这里安身立命了。
张良见她被两个绣娘围绕着量身,摇头失笑,心道这半个月府里动工、采办的人进进出出,她竟然都没有发现。
他说:“告诉你有什么用,本也不指望你操心这些事情。”
“好吧……”怀瑾泄气:“感觉比起别人的夫人,我真是好没用。”
“夫人只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现就好。”张良走过去,把桌上摊开的布拿起来比划着,最终选了一匹鲜红的绸缎。
怀瑾看了一眼,道:“我向来不怎么穿这么艳的颜色。”
“正是因为平常不穿,偶尔穿一穿便十分惊艳。”张良笑道。他始终记得那一年在燕国,她穿了一件红艳似火的长裙,从水上出现,美得惊心动魄。
两个绣娘听成信侯夫妇的对话,顿时对这位女君艳羡不已。古人说娶妻娶贤,无非是要大妇主持中篑、操劳家事,可这位女君似乎什么都不用管,成信侯就全部给包办了。
“这哪是娶妻子,像是娶了个女儿回来!”私下里,两位绣娘小声玩笑。
“别说这些了!小心被听到!”另一位显然老成一些,斥了这一句又笑道:“不过说起君侯的女儿,很是奇怪,少主正是姑娘烂漫的年纪,却一句话不说。”
“奇怪的很,做女儿的不像女儿,妻子也不像妻子。”年轻些的绣娘感慨道:“不过君侯生得甚是好看呐!年纪虽长了一些,容貌却不输年轻君子!”
二人一边做衣裳一边闲聊,思之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等她们俩都说完了,她就走进去。
二位绣娘看到她都是一愣,随即惊疑不定。
“夫人说,把这个图样绣在裙摆上。”思之把一张画纸递过去。
见这两人面面相觑,思之鼓足勇气,开口:“我从前也做过奴隶,奴隶敢在背后议论主人,是要被割舌头的。不过二位妹妹是良家妇,肯定不会被这么对待的。”
二人顿时白了脸,一句话都不敢说,思之把画纸放在一旁,转身出去。
一出去她就舒了一口气,向来安静惯了懦弱惯了,她实在不大会唬人。只是那两个绣娘实在胆大得很,什么都敢说,思之一边想着一边到了西小院。
“这个字读芭……”怀瑾坐在树下教甘琪读书,莺儿始终不搭理她,她只好把思之的儿子抱过来聊以解闷。
甘琪虽不能说话,脑子却聪明,总是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聚精会神的听她说话。怀瑾摸摸他的头,心想这双眼睛真是和甘罗一模一样。
余光瞟到院外有人进来,怀瑾和甘琪都看过去,思之走了过来。
怀瑾站起身,拍了拍甘琪,笑道:“今天就学到这里。”
思之过去,看见沙盘里娟秀的小篆,心里十分欣喜,她看着儿子,小声说:“你若无事,去找少主说说话。”
说着跟怀瑾解释:“年纪相当的孩子,兴许能玩到一起。”
怀瑾眼睛一亮,她怎么没想到呢!于是迅速去准备了瓜果方糖,让甘琪端着进了莺儿的屋子,她在外面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没看到甘琪出来。
心里头痒痒的,怀瑾蹑手蹑脚走到窗边,瞄到甘琪和莺儿正在瓜分一块蜜糖,阿燕站在一旁欣慰不已。
“多谢你!”走出几步,怀瑾激动的抓着思之的手。
思之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讷讷道:“这……没什么的。”
多年前她本就是怀瑾的奴隶,她儿子的父亲又与怀瑾是好友,而怀瑾如今又把她和孩子从咸阳带走照顾起居……思之感激不已,只能尽力报答。
女儿渐渐已经熟悉了周围的环境,怀瑾的一颗心便慢慢搁下。
紧接着,不疑也到了南郑。
怀瑾这日早早就在门前张望,看到远方的阔道上一队马车正驶过来。
车队行驶到侯府大门口,刘交掀开帘子,一看到怀瑾期盼的模样,连忙对马车里面招招手,张不疑的头从里面探出来。
“阿母!”不疑见到怀瑾,从马车上飞奔下来,直直扑到她身上。
儿子长高了,长壮了,怀瑾都有些抱不动他。
捧着儿子的脸,怀瑾左看右看,然后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两下。不疑顿时羞了,挣开她:“阿母!阿母!我会被笑话的!”
怀瑾笑骂道:“谁敢笑话你,阿母给你教训他!”
然后看到走上前的刘交,她故意说:“是不是你子游叔叔笑话你啊?”
刘交已蓄起了美髯,文质彬彬的中年大叔一笑起来十分和蔼,他对怀瑾拱拱手:“不敢不敢,不疑有你这个母亲,谁敢笑话他!”
怀瑾捂着嘴笑了一阵,然后叫他:“四师兄!”
“不敢不敢,”刘交仍是笑意茵茵的拱拱手,打趣道:“你如今是君侯夫人了,可担不起你这一句师兄。”
“里面备了你喜欢的南茶,进来说话。”张良从门口走出来,邀请刘交。
“阿父!”不疑欢欢喜喜的上前给张良行礼,阿婉这时拿了行李走过来,微笑着凑趣:“不疑越来越像个君子了。”
张良摸了摸不疑的头,笑着点头:“知礼了,不错。”
天下的父子似乎都少了些亲昵,不疑在她面前撒娇痴笑,在张良面前却是规规矩矩。但规矩之外,又能感受到那种没有宣之于口的亲情,真是怪哉。
张良和刘交相约着走进门,怀瑾看向阿婉,女孩的面容不再愁苦,似乎已从悲痛中走了出来。
她招招手,亲自拉着阿婉进门,一边问:“在沛县的生活怎么样?”
阿婉便给她说起沛县的生活,不过她只给怀瑾说不疑如何如何,对自己却只字不提。
自从阿婉的心上人战死,她从前的那层活泼与阳光就悉数消失了,想到此怀瑾就一阵惋惜。
到了堂屋,张良和刘交已浅聊了几句。刘交说他不能多待,他这次过来是给刘邦送钱的,这会儿要先去汉宫觐见。
“明日开府,我再随大家一起过来。”刘交离去时如此说道。
刘交不说,她真的把明天的开府宴给忘了,紧张只有一瞬间,她接下来的全部身心都放在了儿女身上。
把不疑拉着说了许久的悄悄话,儿子给她说自己在沛县生活的趣事,幼稚的描述让怀瑾听得哈哈大笑。
没有旁人在,怀瑾抱着儿子不肯撒手,都欢喜不过来了。说了半天的话,她才带着不疑去找莺儿。
见到弟弟,莺儿抵触之色没那么严重,但仍是不开口讲话。许是自己在这里的缘故,怀瑾松开不疑的手,走了出去。
再偷偷看时,就看到莺儿去拉不疑的手。
怀瑾看不到莺儿的的表情,却看到不疑上前去给莺儿擦脸,还小声说:“阿姐,你别哭。”
接着就听到了莺儿的小声啜泣,怀瑾叹了口气,悄然离去。
夜里绣娘把新做好的衣裳送了过来,时间太短,只做了三件深衣。
张良指定那匹布料也做好了,闪烁的烛火中,这红似火似云霞,让屋里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眩目。
“好精致的花样。”阿婉摸着袖子上的白色玉兰花赞叹不已。
思之在旁边抿嘴笑:“正配夫人呢!”
袖样的玉兰并不是成片的,而是以细线勾勒轮廓,十分雅致。
观赏一会儿后,衣服收了起来,怀瑾和张良洗漱后就准备歇下了。明日她要接待女眷,那么多人,是偷不了懒的。
怀瑾正在酣睡时,张良就已经起来了,她迷糊中起来了一下,看到外面连天都没有亮。
进来伺候的是韩谈,他已被净身,因此也不避讳怀瑾。张良并不喜欢衣来伸手的生活,因此韩谈只是在旁边递一下腰带,或帮忙拿一下东西。
张良今日不过穿着一件深青色的旧衣,不过戴的发冠比平日的尊贵一些,他收拾完一回头,看到怀瑾眯着眼睛在看他。
“我要去安排宴席,你再睡会,天亮了阿婉会来叫你。”张良轻抚她的脸颊,然后带着韩谈出去,轻轻的关门,没发出一丝声音。
怀瑾翻了个身,再次倒头入睡。
天微亮时,怀瑾被阿婉叫起来,室内一片大亮。
阿婉带着两个侍女伺候她洗漱,她把那件大红色的曲裾裙换上,阿婉给她梳了一个垂髻。
头上戴了小巧的银冠,左额前有流苏坠下,半遮半掩的模样十分风情。
穿成这样,不上妆都不好意思了。给面上扫了些□□,又用胭脂在眼角、两颊点一点,最后她画了个饱满的大红唇。
“女君,如今风靡樱嘴,以小口为美。”替她举铜镜的侍女笑着建议道。
怀瑾照着镜子,自觉十分满意,她道:“风靡就要模仿吗?岂不人人都顶着同样的妆容?世上有千百种美,何必拘泥?”
现在流行的妆容,脸刷的惨白,眉毛细细一条,只在唇心点胭脂,怀瑾实在欣赏不了这种美。
她拿着小篦子把碎发收起来,一边和阿婉说:“其实人们未必觉得这种妆容美,不过人人皆如此认为,他们才觉得美。甚至有些时候不随大流,便被认为落了俗套,实际上追赶流行的人,才是真正落了俗。”
“女君说的是。”或许阿婉并不能明白,但她仍是点点头。
“不疑可起来了没有?”怀瑾收拾停当,从镜前站起来。
阿婉就笑了,把鞋放在她脚下,道:“少君早就跟君侯去待客了,哪还等夫人问呢!”
“这么早就有客人来?”怀瑾随口问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6章 盛装打扮坐高堂
穿好鞋,她往堂屋走。
到了外面,她看到花园里,张良和韩信正在闲聊,不疑乖巧的站在一旁。她意外的扬了扬眉,走过去:“韩兄,你怎么来这么早?”
韩信虽没有笑容,神情却十分放松,他静静道:“去人家里做客,宜早不宜迟。”
“夫人今日,甚美。”
张良伸手过来,怀瑾自然的搭上,笑问:“你们适才聊什么呢?”
“聊兵法。”韩信言简意赅。
张良温柔的笑了笑,说:“我一直都好奇得很,你和韩将军是如何相识的,所以刚刚多问了两句。谁知聊到后面渐渐论起兵法,韩将军行军妙策神乎其神,良十分拜服。”
她与韩信的相识,就不能不提到另一个人,怀瑾的心跳错了一拍,看向韩信,不知他刚刚说了什么。
心虚只是一瞬间,韩信就说:“成信侯于兵法也了如指掌,胜过那些纸上谈兵的庸才,可惜你不为将。”
“我不过是多读了两本兵书,所以能说得头头是道。”张良谦虚了一下,接着又道:“况且我不擅长行军作战,天赋决定了高度。”
韩信垂下眼眸,寡淡道:“成信侯过谦了。”
没说几句,门外来了客,他们齐齐看过去:是樊哙和阮离欢。
张良不疾不徐的迎上去,将樊哙往里引。看到阮离欢时,怀瑾犹豫了一下,究竟是把这位女将军看作女眷呢还是看作男宾呢?正踌躇着,她见到阮离欢和樊哙已经坐下,心道就让张良招待他们吧。
“我没说桑楚。”韩信突然开口,拉回出神的怀瑾。
好些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怀瑾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许久后她才说:“子房不会在意的,不用刻意隐瞒。”
韩信阴郁的眸子落在她身上:“没有男人会不介意这件事情的,成信侯对你虽好,你也不要太过松懈。有句话,叫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他反常的说了一长串,怀瑾顿时好笑不已,她笑道:“难得听到你啰嗦……”
刚开口,那边樊哙开始叫韩信,他们连忙走过去。樊哙今天没穿戎装,过于贴身的瞿衣把他的小肚子暴露无疑,他对韩信说:“我夫人在老家不得过来,你怎么也是独自一人来的?”
韩信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出现一股悲伤,只是樊哙大老粗没感受出来,阮离欢就连忙开口:“韩信将军尚未娶妻,自然形单影只。”
“还没娶妻呐?”樊哙瞪大眼睛,看韩信的年纪应当已过而立之年,居然还是个单身汉!
樊哙瞟了阮离欢一眼,忽眼睛一亮,说:“小阮不也没嫁人,不如你俩凑一对得了!夫妻俩一起领兵上阵,传出去能成一段佳话呢!”
“樊将军说笑了。”韩信不为所动,平静的回应。
阮离欢的脸瞬间通红,板起了脸,连声快速道:“将军!不要拿这种事玩笑!日后我再见韩将军,如何自处?”
樊哙哈哈笑了两声:“我也就是随口说说。”
紧接着门口有客人至,张良带着怀瑾迎出去,刚刚的插曲就此揭过。
越接近午时,来得人越多,后面的客人都带着女眷,怀瑾便不能清闲了。
男人们坐在堂屋里高谈论阔,一个大屏风隔出来的一个偏厅,怀瑾就带着女眷们喝茶闲聊。她虽不喜交际,但该知道的规矩和礼仪却从来不曾忘记。
可惜她虽处处规行矩步,奈何汉营这些大臣们都是平民乃至地痞出身,娶的夫人也不是尊贵血统出身的女子,因而谁也看不懂她那些复杂的礼仪。
这些人说话直白粗陋,怀瑾听了半晌,倒突然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玩的事,夫人别自己偷乐啊!”曹参夫人见怀瑾突然满脸笑意,顿时好奇不已。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看过来,毕竟是是别人家做客,还是要以主家为先的。
怀瑾找了个托辞:“也无甚乐事,只是想到前阵子还和君侯逃亡奔命,今日却坐高堂饮清茗,觉得十分高兴。承蒙汉王抬举,让我们一家安定下来。”
曹参夫人笑呵呵的挥了挥帕子,笑道:“如今诸国就咱们汉王最和气仁善,最看重人才!”
周勃夫人则恭维:“可不是,听说成信侯打小就聪明,我夫君可夸了他好几回呢!说西征的时候成信侯出了大力,好几次打仗成信侯献策,都没出兵就把敌人拿下了。”
“那岂不是神仙似的能掐会算呢!”萧何夫人捂着嘴笑道。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起来,怀瑾更觉得好笑了。
其实她刚刚笑,只是想到在项家时,那些来做客的贵妇们都是有点小文化,总是喜欢故作高深、话里有话。
而汉营这边的女人们显然简单得多了,直来直去,高兴了夸不高兴就骂。
不知道谁起的头,大家开始鄙视刘邦的戚姬。
“汉宫正经女主人是王后娘娘,如今缺管事的让她顶上,她倒把自己当根葱!”夏侯婴夫人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屑。
这莫名其妙的敌意让怀瑾觉得有些纳闷,汉王小妾的地位虽不如命妇们高,但刘邦想让谁治理汉宫这些命妇也管不着了啊!
这时夏侯婴夫人则继续说:“前几日夫君进宫宴饮,她还敢居正室坐高堂来招待我,还指责我不给她行礼!”
“她不过一女姬,敢让昭平侯夫人给她见礼?”曹参夫人不屑的冷哼一声,嘲笑:“这话传到汉王耳朵里,汉王准得赏她两大嘴巴子!”
这话说的!怀瑾没掌住想笑,连忙抿住嘴运气憋了回去。
周勃夫人也嘲笑:“一个不知来路的狐狸精,也配让我们给她行礼,做她的春秋大梦!”
这群女人鄙视得太明显,怀瑾忙笑着打住:“这戚姬再怎么说,都是汉王的女人,咱们在背后说这些,怕是不好。”
曹参夫人年纪已经很大,看着有五十了,她听到怀瑾这么说,就笑吟吟道:“妹子年轻,心肠和软,只是那些狐狸精们,你要是对她太宽待了,她们就敢跟你蹬鼻子上脸!哼,戚姬这等货色,等王后来了自会收拾她!”
吕雉么?曹夫人这么一说,怀瑾脑中自动勾勒出一个刚硬妇人形象。能发明人彘这等刑罚的,想必不是个好相处的温柔女子。
说到小三,女人们纷纷又来精神,开始吐槽起家里的姬妾们。她们对戚姬是鄙夷加嘲笑,对家里的姬妾则是怨恨和狠辣。
听到周勃夫人说,她让周勃宠爱的一个女姬跪在雪地里一晚上,周勃也不能为了这个女子去驳斥她。
语气中的洋洋得意,让怀瑾有些不舒服,明明都是男人的错,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说着说着,就有人问她:“你们家中没这样的狐媚子吧?”
“呃……我们家中没有姬妾。”怀瑾很久才反应过来。
她一说这话,女人们的眼神很微妙的流转了一下,最后还是萧何夫人笑道:“还是夫人有福气。”
顿了一下,萧何夫人语重心长道:“不过成信侯身边还是得放个伺候的,不然屋里空荡荡的也不好看呐!”
价值观的不同让怀瑾无从回对,这会要是掰扯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道理,恐怕今天这宴席也不大愉快。
想了一下,她只装着不好意思,说:“我也时常劝着夫君,只是夫君主意定,非是不肯,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一再叨唠。”
刚刚的微妙眼神,瞬间变成了羡慕。怀瑾心中暗暗叹气,只是面上却落落大方的微笑。
闲聊许久,女宾上的茶水都快尽了,估摸着快到吃饭的时候,怀瑾让侍女们上了酸梅汁和山楂糕。
山楂糕小小一块,膜子给糕身刻上花纹,装在一个白净光滑的小碟子里,甚是好看,众人瞬间赞叹不已。
“哎哟,好精巧哦。”周勃夫人咬了一口糕,笑道:“这糕用什么制的?”
“这是朹果制成的糕点,里面放了蜜糖和米粉。”怀瑾见周勃夫人吃得欢喜,便体贴道:“夫人若是喜欢,我待会叫人送一篮子给你带回去。”
周勃夫人笑道:“那就多谢妹子了,我家三小子最贪嘴了,肯定爱吃这个!”
说起孩子,夏侯婴夫人便问:“你们这边几个孩子呢?”
“有两个,刚刚在外席的那个是我小儿子,名不疑。”怀瑾回答:“还有一个大姑娘,名唐虞,不过……她身子不好,在后面歇着呢。”
妇人们点点头,难怪没看到姑娘。
安静的吃了会糕点,外席上忽传来男人们的笑声,女人们纷纷瞥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片刻后,周勃夫人看着盛酸梅汤的碗,问道:“你们府上的器皿都是从何处采买的?当真别致得紧,回头我也叫人去买一些。”
这……她还真的不知道。见她不回应,其他人都好奇的看过来,周勃夫人只当她不想告诉,又道:“许是你们自己找人烧的,不便传到外面去,我不问啦!”
“周姐姐别介意,不是我小气,只是……”怀瑾硬着头皮,回答:“家中器皿、陈设皆不是我置办的,都是夫君安排,所以我也不大晓得。”
末了她堆笑,补充:“周姐姐既然喜欢,回头我问问子房,让他再采买一些,再叫人亲自送到贵府。”
女人们全都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夏侯婴夫人诧异:“这等庶务,是成信侯亲自办的?”
怀瑾不觉得有什么,她身旁的阿婉倒替她不好意思起来,想了个借口:“呃……君侯凡事喜欢亲力亲为。”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7章 酒酣处汉王论功劳
男人们再亲力亲为,也不过就管管银钱进出,哪有连吃饭喝水的器皿都管的?
妇人们心中都诧异不已,只是都不说什么,再说下去,恐怕就要说到成信侯夫人妇功差劲了。
幸而要开席了,侍女们来请,这些妇人都站起来去了堂屋,在自己夫君身边坐下。
张良见到怀瑾,眉眼俱笑,在席下拉着她的手低声问:“招待这么多人,是不是很辛苦?”
怀瑾摇摇头,余光中瞟到右边席上几道目光,紧接着就听到萧何的笑语:“知道成信侯和夫人感情甚笃,可也不用当着我们的面旁若无人的恩爱吧!”
众人顿时大笑起来,这时外面有人高声道汉王来了。
成信侯开府宴,汉王竟然亲自过来,众人连忙站起。
刘邦带着刘交从外面走进来,大笑:“子房啊子房,寡人今日要罚你三杯,竟然不等寡人就开席了!”
张良负手站在一旁,温和的笑了笑:“汉王不是说今日要处理文书,晚些再过来吗!”
“文书日日都有,怎么都看不完,还是来你这里喝几杯酒要紧。”刘邦哈哈笑道。
张良立即命人在主席上又加了一张桌,比主家的席位还靠前三步。
刘邦带刘交坐下,怀瑾冲刘交展颜笑了一下,刘交微笑着点点头。
“当日子游领我去下邳见你,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小义军首领,手下也不过千人,谁承想能有今天!”刘邦一坐下,侍从立即给众人满上酒,哪怕菜都还没上齐,大家也都随刘邦端上了酒杯。
刘邦豪气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众人连忙陪饮,怀瑾则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
刘邦接着向张良举起了杯子,诚恳道:“从芒砀山到薛城,寡人要感谢这些跟随我多年老兄弟。可我们入到咸阳,占据关中,却要多亏子房!这是一次功劳!”
一杯酒下肚,刘邦粗粝的脸有些泛红,他看着坐下的将领们,朗声道:“鸿门宴上,若无子房耐心周旋,恐怕我们今天都不能安稳的坐在这里!这是二次功劳!项羽分封,你替寡人要到了汉东之地,这是三次功劳!你冒着危险相送寡人至褒中,让我们烧掉栈道,消除楚军猜忌,这是四次功劳!稳定三秦夺取关中,你把项羽的视线东引,给了我们宝贵的休养之机,这是五次功劳!”
刘邦一一细数着张良的功,越说越激动,席面上鸦雀无声,只有刘邦慷慨激昂的声音。
“你是我的恩人!是汉国的恩人!”刘邦在张良肩上拍了拍,然后中气十足的宣布:“寡人得此谋士,是寡人之幸!从今往后成信侯便是我左膀右臂,是我汉国画策重臣!任何人不许对他不敬,否则便是对寡人不敬!”
萧何在一旁观察,发觉张良只是从容淡然的坐在那里,笑容略带了几分尊敬和动容,这份定力!他心中暗想,若是旁人,得汉王如此褒奖,只怕早就喜不自胜到跳起来了。
想到此,萧何便想,这个人!难怪汉王如此器重!
侍从满上酒,刘邦和张良对饮三大杯,而后气氛开始活络起来,大家开始觥筹交错。
刘邦不是一个摆架子的人,在他刻意为之下,男人们渐渐把君臣之礼撇开,转而称兄道弟起来。
张良始终是含笑坐在一旁,听他们笑言戏语,哪怕偶尔粗言粗语,他也只是宽和的笑笑。
席上唯有韩信始终沉默寡言,哪怕刘邦走到他面前想和他把酒言欢,他也只是道一声谢然后拼命的喝酒。
刘邦就笑:“韩信这孤寡的性格,像是一匹独狼!”
萧何跟韩信的关系似乎不错,他道:“狼凶猛能忍,韩信亦是如此,想想他在战场上,可不跟一头狼王似的吗!”
“多亏你,寡人才没错失名将!”刘邦左手拉着韩信,右手在萧何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多谢大王,多谢丞相。”韩信干巴巴的说了这两句,然后倒了两杯酒当着众人的面喝光,大家都一阵喝彩。
宾主尽欢,散席之时,男人们都是半醉被抬回去的。
宾客们渐渐离去,唯剩韩信、刘交与阮离欢。
韩信已是烂醉,他单手撑着桌子,一手捂着脸半天不动弹。
怀瑾过去推了推他,韩信却突然哭出声。
韩信的胡子修得不是很整齐,衣服也穿得不是很新,似乎对这些东西都不太在乎。
他粗厚的手掌摸了摸脸,脸上因醉酒而通红、眼睛里也布满血丝,他重重的的锤了一下桌子,闷声哭道:“香草!香草!为何你不在我身侧!”
怀瑾回头看了一眼张良,有些不知所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张良唤来韩念,让他把韩信扶到客房中休息,又派了侍女照顾。
侍女们把堂屋收拾干净,只剩下三张席面,张良、刘交和怀瑾预备再次宴饮,只是阮离欢却一直没离去。
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多余,阮离欢连忙站起来,道:“那我也告辞了。”
“阮将军慢走。”张良和刘交齐齐揖手相送。
阮离欢这便转身,她走出大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张良夫妇与刘交坐在一张席面上,三人有说有笑的。
她觉得有些失落,叹了口气,遂转身离去。
“刚刚那么多人来敬你,你都没醉,张师兄酒量见长啊!”刘交玩笑着,悠悠说道。
张良笑了一声,把他的那壶酒拿过来给刘交倒了一杯,好浓重的酒味!刘交不解的喝了一杯,却发现味道和糖水差不多,他顿时瞳孔震惊:“你……”
张良应该不是喝假酒的人,他顿时看向怀瑾,对方则是一脸坏笑。
“小八啊小八!可真有你的!”刘交摇头失笑。
怀瑾另拿了一壶酒倒了三杯,笑道:“这回是真酒,四师兄快请吧!”
三人默契一笑,拿起杯子相碰,然后饮尽杯中酒,酣畅淋漓!刘交长舒一口气,慢慢起了话头:“不知道阿缠在楚国好不好。”
“他是楚国左尹,楚王是他侄子,他怎会不好?”怀瑾声音软下来。
刘交有些怅然:“他在楚营,我们在汉营,日后再见……可就是敌人了。”
“只有在战场上,我们和阿缠才是敌人。”张良揽着她的肩,轻声道。
夕阳的光温柔又朦胧,照在檀木扑就的地板上,反射出一层雾气。
怀瑾惆怅的饮了一会儿酒,忽想起了稷下学宫的六艺堂,黄昏照耀在木席上,他们洋溢着青春的笑脸相约出去喝酒。
可惜岁月流逝,年纪见长,他们都不在是纵情恣意的孩子了。
往后的时光,便在南郑定了下来。
其实她的生活和在下邳、在颍川、在城父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吃饭、睡觉、玩乐。
唯一的工作,便是带孩子,同时也是最头疼的工作。
莺儿始终不愿意原谅父母,在府里如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怀瑾一见到她就伤怀不已。
幸而小儿子听话懂事,时时陪在身边宽解她,舒慰了她的心。
张良也时时陪伴在她身侧,教她弹琴、带她打猎、爬山……
刘邦对张良十分优待,有要事相商时才会请他,平时大小朝会张良完全不用参加。
比起秦末那两年,张良可算有闲暇时光了。
“我把《湘夫人》练好了!”冬日里,怀瑾练了一天的琴,兴致勃勃跑到堂屋找张良,希望他能欣赏自己的琴声。
张良本在看书,闻言便放下书卷,颇感兴趣:“愿听夫人奏琴。”
不疑也期待的看着她,怀瑾颇有些自得。
这首曲子练得最久,她也自信是弹的最好的一首,于是她决定先吊足了胃口:“明日等我沐浴净身后,再弹给你们听。”
见她隆重正式,张良不免想笑,可若笑了,她必定翻脸,于是只好忍下。
第二日,怀瑾沐浴后换上一件青色大袖直裾,头发整齐的垂在身后,只在鬓角边戴了一朵白玉兰花。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颇有慵懒飘逸之风,满意的点点头。
她又命人在花园里熏香,等到功夫全做足了,才让人去请张良和儿子。
晨起韩信来访,与他商议军事,张良聊得入神,不小心把这事忘了。来请他的阿婉一说,他顿时就笑了。
韩信听说怀瑾要抚琴,阴郁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好奇,不过他却说:“那我便先告辞了,回头你有什么想法使人来报我。”
张良看出他的客气,便道:“一同去听一听吧,反正你要出去,也会经过花园。”
于是两人就并肩走过去,一到堂屋,就看到冰天雪地的花园,一个青衣女子坐在那里。
她头发未束,及腰的长发垂下,被微风吹起,似凌风的仙人,叫人十分想看到正脸。
只是化雪时节,南郑城里哪来的风?
鼻尖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焚香,嗯,形式做足了!张良看到假山旁,拿着巨大团扇使劲扇香炉的韩念和韩谈,十分滑稽。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又连忙收住。
听到后面动静,怀瑾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韩信她一怔:“韩兄几时来的?我都没看到你进门!”
她可是一沐浴完换好衣服就来这里坐着了,大门处一直没有人过来的!
“清早就来了。”韩信闷头闷脑的说,眸子里笑意一闪而过。
“好吧。”那时她都还没起床了,怀瑾指着堂屋外木廊上的席子:“既然来了,就一起坐吧。”
一会儿,不疑也被叫来了,乖巧的在张良身旁坐下。
廊下,府里的门客们也三三俩俩的过来围观,更别提其他年纪小的侍女和仆从了,一时间竟十分热闹。
这时怀瑾便准备好了,她朝假山那边摆摆手,韩念和韩谈就不再摇扇子了。
怀瑾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思想进入空无境地,然后拨响琴弦。张良说过,弹琴除了技巧,便只关乎心境。她这首曲子已练得十分娴熟了,心境这会儿也有了,虽不能达到高山流水的境界,但想必也是能听出一些功夫的。
《湘夫人》是楚国歌谣,讲缠绵悱恻的情谊和久等不见心上人的相思,她光是想到这样的故事,心中便觉悲怆。
曲调渐渐高了,她感觉琴声越发凄婉悲凉,为自己的琴声所感动,怀瑾顿时催然泪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8章 奏魔音假伯牙真子期
沉水有護草遭水有兰花,湘夫人思念你啊无法讲;我盼啊神思迷惘向远望,只看到沅水澧水慢慢淌……
她沉浸其中,后面的张良和韩信都面色古怪。
张良更是忍得肚子都有些疼了,尤其是假山上韩念开始撒花瓣的时候,张良便撑着头无声的笑起来。
韩信侧头看了张良一眼,满眼笑意和疑问。
他虽不会弹琴,但六艺中的乐也曾沾过一些时日的,自然懂得品鉴。
怀瑾弹琴,曲调倒是没错,可琴音太过分明了,就像……就像一个小儿正在努力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念诗歌。
当真是……没听过这么难听的琴声。
韩信纳闷的想,琴技不佳的人只会躲起来偷偷练,生怕人嘲笑,她怎么一点都不怕人笑话她?
而不疑听了会儿,眼巴巴的看着父亲,两父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不疑还带着些稚嫩的眼睛里满是无奈,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终于,一曲弹完,怀瑾感动得泪流满面。
擦了擦面颊上的泪,她幽幽回头,三人都端方的坐着笑看着她。
张良拍了拍手,温文笑道:“夫人琴艺出神入化,如行云流水,犹如天籁。良闻之,恐三年都吃不出肉味了。”
怀瑾是真的脸红了:“当真这样好么?”
张良微微笑:“我几时骗你了?”
怀瑾犹是不信,又看向韩信和不疑。
不疑表示:“好的琴师如伯牙、雍门周等人,他们若是听了阿母的琴声,也会如痴如醉的。”
韩信不会昧着良心说话,顶着怀瑾的目光沉默片刻,他说:“你与成信侯,便如伯牙子期。你为他弹琴,天下唯他是你知音,能欣赏得了你。”
怀瑾喜出望外,韩信竟也拿伯牙来比她?韩信可是从来没骗过她的!她顿时雀跃不已,觉得自己在乐器方面也算的上是天才了。
因为这件事,她高兴了足有半个月。
只是半个月之后,她高兴完了,觉得琴已经学到头了,于是又寻思着学学别的乐器。学什么呢?古筝?不行,太重了。笛子?她又不大喜欢。击筑?算了,一看到筑,就想到庆卿……
最后她看到了尉缭遗留下的那只排箫,怀瑾心念一动,不如学这个吧。
打定好主意,她准备让张良回来后给她找一个老师。只是这一次晚上张良出门宴饮归来,让怀瑾略微有些不爽。
今日是去周勃府上宴饮,可张良回来时却带了两个女子。怀瑾本在堂屋里,边烤火边等他,谁知等到他却看到两个貌美如花的二八佳人。
怀瑾当即就冷下脸,光着脚走到木廊上,质问:“她们是谁?”
张良被堵在这里,看了那两个女子一眼,无奈的开口:“是周勃送的两个妾,我回来时已经被塞到马车里了,总不能把他从醉梦中叫醒把人还回去啊。”
那两个女子安顺的跟在张良身后,怀瑾只觉得要心梗了。
马上,张良就看到她光脚站在地板上,顿时皱起眉,径直过去把她抱起,略有怒容:“这么冷的天,你还敢赤脚出来!”
“君侯,贱妾……”两个女姬看他走了,连忙开口,可张良立即已经走没影了。
回到房里,怀瑾仍是冷着脸不理他,眼神似两把弯刀来回凌迟着他。
张良无奈揉了揉眉心,打了个哈欠:“我对你的心你还不知道吗?我不会去碰她们,就当新买了两个女奴进来。”
“同僚送的妾和买回来的女奴能是一回事吗!”怀瑾怒道。
张良过去,想拉她的手,却被一把甩开。
怀瑾冷冷道:“你非要留着她们也行,那你给我找两个男人来,我不碰他们,只让他们占一个男宠的名头。”
张良笑意僵住:“你说什么?”
怀瑾不甘示弱的看着他,丫的你敢找小三,老子分分钟跟你离婚!名义上的也不行!
“夫人呀!”张良本为她这句话生着闷气,可见她这副气鼓鼓的样子又觉得十分可爱,叹息着把她揽进怀里,温言细语:“明日天一亮,我就把她们送回去。”
怀瑾这才面色缓和,紧攥的手心也被他揉开,她有些委屈的勾着张良的脖子,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
两人过到现在,张良早就已经占据了她的全部人生,可她现在已不再年轻,她是多么害怕失去他。
“越来越爱娇了。”张良捏了捏她的鼻子。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半夜里她忽然问了一句:“我是不是老了?”
这两个女姬竟又把她勾得心慌恐惧了,张良只好在她耳畔来回亲吻,低声说:“夫人保养甚好,如二八少女。”
其实她心里知道,她已经不再年轻了,马上就要四十岁了。即便保养得再好,也不似少女时的细皮嫩肉,想到此,怀瑾就不由叹气。
第二天一早,张良就带着那两个女子出去了,怀瑾在家里对镜自照。镜中是一个美艳不足,清秀有余的少妇,幸运的是她的皮肉还没下垂,皱纹也还没生出来。
这时她便分外感激甘罗开给她的那副方子,滋补了这些许年,她似乎真的不容易老去。
亦或许……不是那副方子,是张良数十年的呵护,让她留着最后一丝年华。
怀瑾看着镜中的自己,嗟叹一声。
那两个女姬只留了一夜,就被张良亲自送了回去。
于是南郑上层圈子里的男女们则流传:成信侯夫人善妒。张良送还女姬时,并没有说是因为夫人的原因,而是找了别的托辞,但大家统一都默认,这肯定是成信侯夫人的缘故。
“成信侯畏妻如虎呢!听说那日只一进门,就被夫人给堵在门口了。”私下里有人这么说,仿佛亲眼见到了一般。
旁人的议论,基本上传不到怀瑾这里,因为与她交好的妇人们也没几个。
刚到南郑时,萧何夫人和曹参夫人常来,后来见怀瑾总是淡淡的,这两个人也不来了。她已经没有结交新朋友的心了,别人不来她还相当高兴。
而张良,听到这些传闻也只是淡淡一笑,他的精力不在这些小事情上,也不屑为之浪费心情和时间。
而男人们听到这些传闻,也不敢和张良打趣,概因为张良本人在他们面前一站,那种逼人的贵族之气让这些布衣出身的人不敢随意说笑。
而敢开张良玩笑的,只有刘邦一人。
有一次在军营里他们议完事,刘邦故意玩笑说:“近日得一美姬,容色倾城。听闻子房后院还空着,不如你带回去好服侍你。”
张良知道刘邦为何会突然开这个玩笑,顿时摇头,淡声道:“子房无意沉迷女色,多谢大王美意。”
刘邦心道,果然如传闻一样,他哈哈大笑:“子房可是害怕夫人生气呀?”
“大王明知故问。”张良瞥了他一眼,站在沙盘旁边继续研究地形,他专注的看着沙盘上插旗的地方细细思量。
“嗳,大丈夫怎能让小女子牵着走,子房你就该摆出夫君的款来!”刘邦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又看到旁边萧何跟樊哙等人在笑,顿时更来劲了:“好好训她一顿,她就不敢吱声了。”
“把粮仓建此处……什么?”张良一边想事一边听他说话,便随口问:“大王说怎么训?”
“这……”刘邦倒一时说不上来,寻常女子哪需要夫君去训啊?他身边也无张良夫人这类的女子,实在也无从参考。
樊哙就笑:“娘们还不好训吗?冷落她,不理她,她就知道厉害了。”
“她和旁的女子不一样。”张良只是一听,便摇头笑了。
周勃饶有兴趣:“奇了,女人不都一个样吗?你夫人也就生得美貌一些,和别人又有什么不同?”
萧何闻言,便道:“成信侯夫人确实与旁的女子不一样,大王还记得她在咸阳城劝降内使腾说的那些话,不是寻常女子有的见识。”
“张夫人与我幼弟子游乃是同窗,曾一同拜在齐地一位大儒门下,见识自然非寻常人能比。”刘邦不甚规矩的坐在虎皮褥子上,笑:“可见识长短与妇言妇德有什么关系?”
他指着阮离欢,问:“阮将军同我们上阵杀敌,勇猛不逊于任何男儿,她总不是个见识短的女子吧!你们不如问问她,嫁为人妇最重要的是什么?”
阮离欢正在喝水,闻言便放下杯子,思索里一阵认真回答:“若离欢嫁为人妇,一切皆从夫君,打理家室,替夫君开枝散叶,温良驯从,方是好妻子的典范。”
刘邦得意的看了一眼帐中兄弟手下,其他人也都点点头,萧何微笑:“将来谁能得阮将军为妻,实是三生有幸。”
“离欢福薄,今生恐怕会一直孤独下去了。”阮离欢脸上略微有些失落,只不过她这句话声音低微并没让所有人听到。
刘邦使坏的冲张良笑道:“子房,你可要好好振一振夫纲啊!”
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许久,张良却不置可否的摇摇头。
侍从也给他递上一杯水,他喝了两口,突然随意开口,温声道:“她只要高兴,尊严也好骨气也好,都让她踩着玩。”
他似乎只是无意的一句,刘邦等人都怔了起来,接下来便不敢再拿这件事开玩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9章 战乱局人心难辨
日子转瞬即逝,在南郑的生活比起前几年还稍算安定。怀瑾悠然在家中度日,偶尔听一听外面的消息,得知楚营中的消息:项羽把田荣打得节节败退。
听到她和韩念谈论项羽,莺儿竟然从屋里走了出来,躲在柱子后面听。
怀瑾心情复杂,她的女儿竟然只亲舅舅,对待亲生父母却冷若冰霜。
怀瑾也知道,是项羽待莺儿好,才让莺儿心心念念这个表舅。接着就想到楚汉战争,她黯然的叹了口气。
开春以来,怀瑾感觉上门拜访、送礼的人多了。
不过那些女人,并不是刘邦那些直系下属的夫人,而是在地位不上不下的那帮小臣的夫人。
这样的拜访,怀瑾是可以选择不接见的,她本也不喜欢交际,因此全让思之和大管家韩念一起出去接待。
旁人送了礼,张府是要回礼的,这些她也都不上心——一切都有张良安排。
她每日里只管做自己的事:练练排箫、做新衣服、出去逛街、侍弄花草……除了女儿总不给个好脸色,她的日子可算舒心至极。
这个春天,刘邦也是顺风顺水。
在一众能臣的帮助下,他接连收降了常山王张耳、河南王申阳、韩王昌、魏王豹和殷王卬五个诸侯,得兵五十六万。
张良也渐渐忙起来。
不过在汉营他再忙,也没有当时他收复韩地时忙。在颍川时,张良又要领兵、同时还要管粮草、还要应付楚国先后派来监督的项庄和田安、私下还要与刘邦谋划、又要安抚韩成……只恨不能搞出几个分身来忙,他那时瘦得厉害,手上的皮肉都快贴着骨头了。
怀瑾那时心疼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只能一天天给他喂各种补药汤羹下去。
说到补汤,怀瑾又有了下厨的心情,叫人剁了刚宰的羊骨,她准备炖一锅羊肉萝卜汤。
她在厨房里转悠,吓得厨娘们都不敢大声说话了,战战兢兢的给她打着下手。
黄昏时,阿婉跑过来说张良回来了。
怀瑾满心喜悦,放下汤勺就跑出去,谁知张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竟然是跟萧何、阮离欢一道回来的。
她袖子被襻膊挂起,白润的胳膊露在外面;还穿的是一条改良版胫裤,裤腿被挽到膝盖上;脚上什么都没穿。
怀瑾顿时尴尬住,那边萧何连忙转过头看着另一边。
“还没入夏,你也不怕着凉!”张良见她穿得单衣,有些愠怒。
这声音有些薄怒,阮离欢以为张良真的生气了,下意识就看过去,却看见张良满脸无奈和纵容。
她又看到张夫人吐了吐舌头,仿佛俏皮的小孩子,张良瞬间带着一种玩笑般的气闷,朝夫人摇摇头。
后面阿婉提着鞋已经跑了过来,张良对他们说:“请稍等一下。”
而后对着韩念道:“去把我书房桌上摊开的五卷竹简拿过来。”
本就是顺路过来拿东西,萧何跟阮离欢都没有进去坐一坐的意思,只是束手站在廊外静待。
接着两人便看到在外面淡然儒雅的翩翩君子,此时正蹲在夫人身下,替夫人穿鞋。
萧何忍着笑,立即扭头假意去看花园。
阮离欢却有些挪不开目光,她看着张夫人,涌起一种深深的羡慕。若是她也能嫁给这样一个夫君,该有多好?然而想到身体的残缺,她默默的低下头。
黯然的发了一会儿呆,阮离欢看到一旁萧何满脸揶揄的笑容,她忍不住内心暗叹。明日成信侯给夫人穿鞋的事,只怕又要传得满朝皆知了。
旁人起初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可张良从来不以为意,气都没气过一次,这笑话便成了玩笑。
现在想巴结成信侯的人,现在已经不跟本人巴结了,阮离欢听说,现在那些中小官员都是让自己的夫人来巴结成信侯夫人。但她听到传闻,说张夫人性子冷淡,可阮离欢见到她的好几回,却从没这么觉得。
那个管事很快把竹简拿了过来,张良笑说:“这些人员名策,我足足整理了三天,复杂得紧,你们拿回去慢慢看吧。”
萧何笑着说了几句,和阮离欢带着这些竹简,告辞离去了。
外人一走,怀瑾就挽上他的胳膊,整个人几乎挂在了上面,她满脸笑容的告诉张良:“我今日下厨了,做了羊骨萝卜汤!”
张良带着她往里走,边笑道:“辛苦夫人了!”
不疑从外头跑进来,见到父母黏在一起的模样,笑嘻嘻的捂住了脸。
可怀瑾眼中只有张良,给他宽了外衣、松了发冠、倒了茶,一直都没有发现儿子。
她的视线只粘在自己身上,张良笑意更深,心中十分自得。等她把衣服交给侍女了,才看到不疑站在后面,甜如蜜糖的笑脸一收,怀瑾吩咐道:“去把思姨和甘琪哥哥叫过来用饭。”
父与子的差别对待太大,不疑撅着嘴说了句什么,然后去叫人。
思之母子和韩念都坐下来,才正式动筷子。怀瑾把羊肉汤盛出来一碗交到阿婉:“把这个给娇娇送过去。”
阿婉把羊肉汤放在食盒里,提到莺儿的房间。
这屋也有一桌菜,和堂屋里都是一样的菜色,只是少了一碗羊肉汤。阿燕和莺儿正坐在一块吃饭,见阿婉过来,她放下筷子走出去,阿婉低声嘱咐了几句,阿燕就把汤端进去。
“你现在长个子,多喝点骨头汤。”阿燕没敢说这是女君亲手做的羹汤。
透白的汤羹散发着肉香,莺儿接过碗喝了一口,呼吸都停了一拍。
阿燕正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莺儿伪若未觉,木着脸问她:“傅姆看着我做甚?”
“没、没什么。”阿燕忙说,然后笑道:“多喝一些,这是补身之物。”
她怎么会喝不出来这是母亲做的汤?莺儿沉下眼,又喝了一口,继续沉默的吃饭。母亲对她越好,越证明她的心虚,她曾经把自己仍在敌人手中,带着别人走了。
她一想起这件事,便觉得心也要碎了。
还有父亲,莺儿不能想象他会对尚在襁褓中的自己下毒,她曾经是那样孺慕着父亲……
她被父母分别抛弃过一次,莺儿心想,她不要原谅他们,一定要让他们永远悔恨!
紧接着她又想起了阿籍舅舅,她委委屈屈的开始想他,只有阿籍舅舅才对她最好,可母亲非要把她带走。
不!她不是我的母亲!莺儿飞快的想了一圈,决定以后用“那个女人”来称呼母亲。
这么想着,莺儿觉得解气不少。
入夜后,怀瑾和张良双双就寝,夫妻俩谈到春日百草复苏,怀瑾就说想进山去跑马、打猎。
谁知张良立即应允下来:“后日带你和孩子们去。”
嗯?这么快?平时说进山,都是要准备七八天才出门的。
怀瑾撑起来,低头看着他:“你这阵子不是很忙吗?”
犹豫了一下,张良开口:“沛公欲出兵攻楚。”
怀瑾的瞳孔瞬间放大,眼里的光也迅速消失,刚刚听到去打猎的兴奋荡然无存。她慢慢躺下,心里五味杂陈,去年只是暗中交锋,如今楚汉战争要正面打响了吗?
她这边思绪纷乱,张良却有些游移不定,最终他开口:“还有一事,一直没告诉你。”
怀瑾疑惑的嗯了一声,张良斟酌着,慢慢道:“田安战死了。”
她倏地从床上坐起来,满脸震惊,过了许久她沉默的问:“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的事,田安不肯归顺齐国,放言说要为楚国而战,田荣派人杀了他。”张良坦白道。一直没告诉她,是怕她因此难过,但自己若是离开南郑,她只怕早晚会打听到这件事情。
他不在身边,谁来宽解她?
正如他预想的一样,怀瑾难过的钻到了他怀里,闷声道:“义子战亡,阿缠肯定会很难过的。”
她也有一些难过,田安毕竟是田升留下的唯一血脉。
“当年在齐国,田荣对田升比对亲儿子还好,谁知他也下得了手。”怀瑾落了两滴泪,窝在张良臂弯中,对田荣满是怨怼。
“为了权势地位,杀个侄儿又算什么?况且又不是嫡出的。”张良淡声讥讽,其实内里的实情他还没有说。
留在齐国的眼线给他传来的消息:田安被封济北王都博阳,而项羽屯兵在城阳,两地相隔不远。
田安被围,项羽只要出兵就能顷刻解救田安,可不知为何项羽并未出兵。再深一点的原因,外人就打探不出来了,再往深里揣测……
张良闭上眼,把项家各人在脑子里转了一遍,理清种种脉络与关系,只觉得项家实际上一团糟。
项羽是楚王,却将楚国权柄分给了几位项氏亲族,各个都有自己想法,张良几乎已经预见了结局。
这场仗也许并不会延续太多年,张良沉思着入睡,在朦胧困意中想到自己曾许下的宏愿,不会要多久,就能实现了。
到时,他就可以带着妻子、儿女去别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过了两日,张良特意告假,带着妻儿去山中打猎,刘邦赐下一把价值千金的良弓,惹得人人侧目。
不过打猎那日,张良并没有把这把弓带上,也没有带着仆从招摇过市。而是在清晨之际,与怀瑾、不疑身着朴素的骑装出门,随从也只带了韩念和越照,几人从小路出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到了山林,怀瑾就驾马放肆飞奔起来,不疑高声叫着要与阿母赛马,然后追上去。
张良带着随从慢悠悠走在后面,只是含笑看着妻儿。
山林内郁郁葱葱,百花齐放,看得人满目生花。怀瑾带着不疑去打猎,韩念就紧随其后保护。
张良在一片紫云英花丛中坐下,看向越照:“你也去动一动,不必总跟着我。”
“是!”越照与当初那个游侠渐渐失了相似处,与张良说话、平日做事更像一个军人。
见越照拿着弓箭也走了,张良把紫云英一朵一朵摘下来,不一会儿就摘了好大一把。
怀瑾几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有林中时不时传来的笑声,他心情愉悦的拿那把紫云英辫起花环。
他记得小时候母亲带自己去过一片紫云英花海,就在新郑城外的一个山坡下。那时母亲坐在花丛中,让他和弟弟去玩。他走出很远时,看见老成持重的父亲正一脸笑意的陪母亲坐好,拿惯了笔和书简的手,笨拙的编着花环。
他当时远远的看了一眼,就把父亲编花环的方式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0章 闲来无事开发社交
张良学着父亲的样子,给心爱的女人编着花环。他的心很大,看尽苍生悲悯世人,想做改天换地的大事。
只有这么小小的一块地方容纳他的感情——张良作为人应该有的感情,那里面已全被妻子占满了,连两个孩子也不能分去丝毫。
怀瑾带着不疑满载而归,看见张良半躺在花丛中晒着太阳。他半眯着眼睛,嘴角半含笑,皮肤被阳光照得越发通透,像只慵懒随性的老狐狸。
狐狸!怀瑾看向儿子怀里抱着的那只小狐狸,笑了起来。
“给你的。”张良拎起那个花环,悠然一笑。
怀瑾顿时笑靥如花,她过去低下头,张良就坐起来给她把花环带上,温柔道:“好看。”
“阿母真是世上最美最美的人。”不疑捧着臭脚,让怀瑾扑哧笑出声来。
张良看到儿子怀里抱着的毛茸茸的动物,笑问:“你这是要把狐狸带回去养吗?”
“带给姐姐的。”刚生下来的狐狸,连路都不会走,不疑爱怜的摸着它的皮毛。
怀瑾笑道:“为了把这只狐狸崽子带回去,费老大劲才把母狐狸给引出去。”
“里面还有三只小狐狸呢,可母亲只让我抓一只。”不疑这时告状道。
怀瑾白了他一眼,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把人家的孩子全都带走了,那母狐狸得多难过啊!”
张良一下就听笑了,见天色不晚了,便带着他们回了家。
晚上不疑亲自把小狐狸抱到了莺儿那里,怀瑾拉着张良躲在后窗偷看,见莺儿抱着狐狸露出一丝笑颜,怀瑾激动得把张良手臂都掐青了。
夫妻俩如做贼一般,偷偷离开,没发出一丝儿响。
三月中旬,刘邦联合诸侯率兵伐楚,张良随军。
送走张良的第二日,便有礼物送到了成信侯府。
她起来时,得知是汉宫的戚姬派人来送了一些糕点,前来送礼的宦官还等在大厅。
“那人什么时候来的?”怀瑾眯着眼睛,由阿婉给自己擦脸。
思之说:“卯时一刻就来了。”
那就是说,已经等了快两个小时了。
她爱睡懒觉,平时都是睡到辰时末才起来,想来是他们不敢把自己从床上叫起来。戚姬虽管着汉宫里的事宜,但身份仍是无名份的姬妾,想必府里的人也不把她派来的宦官放在眼里。
想到此怀瑾就问:“可给人上了茶水?”
思之摇摇头,阿婉在一旁接道:“这人语气不好,奴女本有心上茶,可一听到他那居高临下的样子,就让他站在廊下侯着了。”
怀瑾好笑的瞥了阿婉一眼:“怎么个居高临下法?”
“带着两块破糕点和茶叶,就说是戚姬赏赐给成信侯夫人的。”阿婉重音落在赏赐上面,咬牙切齿的说着。
这下怀瑾倒有些不高兴了,阿婉要给她梳头发,被她拦住。她就直接披头散发,只穿中衣走了出去。
到了堂屋,果看见廊下一个满脸不耐烦的男人,宦官打扮,年纪不是很大。
“成信侯夫人怎么还不来?”这宦官抓着一个侍女连声催问。
“我来了,有什么话,你赶紧说。”怀瑾不咸不淡的开口,冷眼看着他。
这宦官见到她打扮,瞬间脸色不好看,这样的装束招待人,是十分不尊敬的。
他清了清嗓子,高抬着头,说:“我家主人命小人来送成信侯府的礼品。”
“你家主人是什么人?”怀瑾在垫子上坐下,伺候她洗漱的人端着铜盆毛巾从卧房跟到了这里。
怀瑾就一边漱口,一边看着这个宦官。
这宦官见她如此潦草对待,脸色发青,声音尖锐:“我主人乃是汉王宠妾戚姬,因体恤各位出征的将士,特备了礼物赏赐给命妇们。”
“这礼物拿回去吧,”怀瑾吐出一口盐水,看来不止给她一个人送。
她打发道:“王后还没到,我不好先把妾室的礼物收了。”
小宦官顿时气得满脸通红,又不敢口出狂言,阿婉顿时解气不少。
怀瑾见他还杵在那里,不耐的吩咐仆从:“往后一些不知道什么玩意的东西啊人啊,不要随便放进府!”
说罢满脸和气的看向小宦官:“替我跟齐姬还是戚姬的道声谢,就说我多谢她的好意。”
小宦官忍气吞声的离去,怀瑾立即就派些小奴隶出门打听。傍晚听到别家的消息时,她瞬间觉得自己白日里还是太过温和了。
听说萧何夫人直接叫侍从拿扫把将人赶了出去;夏侯婴夫人则是亲自把人轰出去,破口大骂了一刻钟。这两家闹得太大,以至于人人都知道了,其他家的情况倒没怎么打听出来,估计也是如她一般处理的。
听闻刘邦已派人去沛县去接妻儿老小了,或许是即将到来的吕雉,让戚姬感觉到了威胁,此前一直安静的她也有些坐不住了。
怀瑾心想,抚慰将士的家眷其实不算昏招。只要派出来的人姿态放低,哪怕人家瞧不起一个姬妾,却也不会像这般鄙视大怒。
这次,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怀瑾虽还没见过戚姬,但心里直接给这个女人贴下标签:又是一个蠢人。
张良随军出征后,怀瑾觉得生活少了许多滋味,心想着日后总是在这里生存的,还是得有些社交。可以前能平交的官太太们,现在也不怎么给她递帖子了。
这也不能怪那些女人们,怀瑾心里暗骂了一声,谁让自己以前老不接人家拜帖呢?
为了拓展社交,怀瑾就主动让人给萧何夫人送了一篮桃子过去。
为什么选萧何夫人呢?并不是因为萧何是丞相,而是因为萧何在刘邦元老级手下里面,是最有文化的那个,他的夫人应该也不会太差。
想到开府那日见到的萧夫人,似乎也不是话很多的人。
她晚上送去桃子,萧何夫人半夜就叫人送来十个肘子,说是她家厨子最拿手的好菜。
怀瑾盯着乌漆墨黑的是个猪肘子发了半天的呆,想到人家这么快就回应,看来对自己还是挺有好感的。
一般回礼都是第二天,萧何夫人却是选择深夜回礼,看来十分热络!怀瑾第二天就写了拜帖,让人送到萧何府上。
上午送的拜帖,中午就收到回复,说已备好茶点,邀她过府一叙。
这速度让怀瑾目瞪口呆,中饭就紧急扒了两口饭,然后就让人给她换衣服梳头发。
打扮停当后,备了一些薄礼,然后驾着马车去丞相府了。
临出门前还给不疑布置了好大一篇作业,扬言自己回来是要检查的。
待到了丞相府,侍从早早就在门口等候了,怀瑾下了马车,萧何夫人便热情的从里面迎出来,亲热的拉着怀瑾往里走。
萧何夫人也是白白胖胖的,跟萧何挺有夫妻相,只是看着才二十出头,和萧何年岁倒是对不上,怀瑾内心暗暗想道。
“家中粗茶,张夫人不要嫌弃。”萧何夫人把她带到一个凉亭,桌上瓜果清茶点心全都备好了,显然十分隆重。
怀瑾亦给面子,捧道:“若丞相府的是粗茶,那旁人家的茶那可连茶都称不上了!”
萧何夫人听得大笑起来,带着她坐下之后,又道:“待会儿曹夫人和小周夫人也会来,夫人应当不介意吧?”
嗯?既邀了她怎么又邀了别人?怀瑾只不动声色,笑道:“这是在夫人家里,夫人宴请何人,我做客人的置喙便是失礼。”
“张姐姐说话真好听!”萧何夫人听她说话不疾不徐,嗓音柔和,让人心生清净。她把香瓜递到怀瑾面前,又主动说:“我名宜兰,敢问姐姐闺名?”
“怀瑾。”她说。
宜兰拉着她的手,亲切的笑道:“那宜兰日后,便唤您一声怀瑾姐姐了。”
怀瑾抿了抿唇,笑问:“听说丞相有两个公子一个姑娘,今日怎么没见到?”
宜兰笑容闪了一下,道:“两个公子都随夫君一同出征了,就只娇娇在家里。”
犹豫了一下,有些担心怀瑾提出要看姑娘,她索性直接道:“我是丞相续弦,这三个孩子都不是我生的,娇娇……也不大喜欢我这个后母。”
怀瑾有些尴尬,然后想起来几年前萧何曾说过,他的妻子早逝。
“不妨事,你别不好意思。”宜兰反倒不以为意,白胖的脸如一轮银玉盘,眉宇间的开阔给她增了不少美丽。
见怀瑾只是恬静的笑听她说话,原本的那些小心思让宜兰有点不好意思,她给怀瑾倒了茶,笑道:“我今日并没有邀请曹夫人和小周夫人,原本就是想请单请你的。只是……外头都对你好奇得很,我们几个玩得好的曾经约定过,成信侯夫人若去谁家做客,那家必得把其他人也叫上。”
“啊?”怀瑾倒没想到这个原因,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萧何夫人:“我?对我好奇什么?”
宜兰拿着帕子掩住嘴,吃吃笑起来:“你自己不晓得你在南郑有多出名么!”
“我……”怀瑾语塞。
她自随张良来到南郑,几乎都不怎么与人交际,平时出门也都是乔装打扮,也没做什么施粥祈福的好事,怎么就出名了?
见她懵懂,宜兰笑道:“周勃大夫给好多家都送了妾,只有送给成信侯的那两个被退了回去!汉王也玩笑要给成信侯送妾,被成信侯一口拒绝了。再有宴席,总有人拿送妾和成信侯开玩笑,这个你不知道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1章 话家常人人奇张家妇
不等怀瑾说话,宜兰就先笑起来,说:“你肯定是不知道的,宴饮酒席你从来不参加,也不见你出府交际,我们这些人对你真是好奇死了!”
怀瑾听完也笑了,连忙道歉:“我这人性子懒,不大爱出门,并不是不爱与人交际。都是我的不是,日后定要时时上你这里来坐坐。”
“好呀!求之不得!”宜兰抚掌大笑,喜不自胜。
过了一会儿,曹参夫人和周昌夫人也都到了,见到怀瑾都是满脸惊喜。萧何夫人亲热的挽着怀瑾的手,给双方介绍,怀瑾得知:曹参夫人闺名枝,周昌夫人名和湘。
“我是年纪最大的,你们合该叫我一声姐姐。”曹参夫人乐呵呵的笑道。
“阿枝姐姐好。”怀瑾给面子的叫了一声。
周昌夫人看着她和宜兰,笑问:“怀瑾和宜兰谁年纪更小?”
宜兰才二十多,她怎么比?怀瑾摇头笑道:“自然是宜兰小,我今年都已四十了。”
三人都不可置信的瞧着她,周昌夫人更是惊讶不已:“竟是比我还大两岁呢!姐姐这是吃了什么天神的仙丹不曾,如何保养得这般好?”
三人统一的问她讨要保养大法,怀瑾只好给她们讲起食补法。其实她之所以保养好,大概率是因为甘罗给她的那副补药,只是甘罗的心血,她并不想把这方子给别人。
“上了年纪显老,是因为身体里某种东西流失了,得补!像猪蹄、桃胶便能补充胶原……补充流失的营养。”怀瑾差点闪了舌头。
看到三人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她好笑的想,若是在现代,热玛吉拉皮水光针就能保持青春,这里的女人们也不会烦恼了。
只是她们若到了现代,看到四十岁还能演小姑娘的女演员,不知道会不会惊掉下巴?
女人闲聊起来没完,光是讲吃食、美容就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口干舌燥大家停下来喝茶。
曹参夫人便问:“前几日戚姬可给你们送东西了?”
萧何夫人顿时拉下脸冷哼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姬,谁稀罕她那两块糕点,我早让人赶出去了。”
曹参夫人点点头,同仇敌忾:“送礼的人一走,我就让人扔臭水沟里去了!”
“听说大王已派人去接娥姁姐姐了,等她来了定要好好教训那个狐狸精!”周昌夫人得意的笑笑:“这种人,不值得我们少跟她生气!”
她不愿与人交恶,因此听她们骂戚姬,什么也没说。
又过了会儿,周昌夫人又好奇的看向怀瑾:“我听说,姐姐是贵女出身呢!”
怀瑾特想问问她们这些听说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无奈的舒展眉头,她道:“我父王曾是赵国君王,但我才十多岁的时候,赵国就已经被灭了。”
赵国被灭,她还亲自搭了把手。
想到倡姬、想到赵瑜、想到春平君,她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恨意了,连一丝波澜都不再起。
“姐姐出身大贵,难怪成信侯对姐姐如此爱重!”宜兰顿时咂舌,她们这些人里,出身最高的也不过是某太尉的女儿。
讲血统讲出身的遗风还是没有消失,哪怕刘邦现在已成汉王,他们还是对血统尊贵的人另眼相看。
发完呆,怀瑾感觉到三人对自己突然多了一种隐约的距离感,她顿时笑:“公主也没什么了不起,这些年大乱,有多少公主王孙跌落尘埃连普通人都不如呢!我……我也就是运气好,遇见了子房,得他多年照顾。”
她这么一说,宜兰三人想起听到的许多传闻,顿时心有戚戚的点头。
“姐姐跟成信侯是如何相识的呢?”周昌夫人想到成信侯的畏妻,有些好奇,这也是南郑所有女子好奇的事。
成信侯有多睿智有多聪明,她们只听汉王说起过,没有亲眼见过。但成信侯的俊美相貌,举手投足见的贵气,有眼睛的人全都看到了。
这样一个出身尊贵,有勇有谋的男儿,如何只钟情一个人?这是所有女子都想知道的。
见三双好奇又兴奋的眼睛,怀瑾不好意思的挽了一下头发,抿嘴笑道:“我与子房是自幼相识,后来……”
她停了一下,说:“由舅父做主,将我嫁给了子房。”
过往种种,她不愿说给别人听。那是她和张良一起酿的美酒,经岁月发酵,只有他们俩可以开坛。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如此。”宜兰点点头,半晌后不死心的又问:“那你与成信侯平日里是如何相处的呢?”
这个还真是说不上来,怀瑾苦思冥想,最后笑道:“俗世夫妻,不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吃喝拉撒睡吗?我和夫君也是如此啊。”
她们对这个回答显然不是很满意,闲散的又说了几句女人的不易,最后统一的说怀瑾命好。
但是怀瑾却不能认同她们的看法,得到其他女人赞美羡慕的女人,是因为这个女人得到了男人的爱?
她的价值观与这些女人相悖,比如她其实很欣赏领军打仗的阮离欢,而其他人却不如她一样。
这是古代人与现代人的差异吧,她想道。
可她这个现代人,却已经早早被异化成半古代人了,环境如此,谁都拧不过的。幸运的是,她在这里遇到张良,让她脱离了孤寂。
黄昏时,官太太的下午茶就结束了。
分离之际,三人与她约好了下一次去她那里拜访,想着今日氛围还算不错,怀瑾便欣然应允了。
回去的路上,怀瑾在官道上看到一辆异常豪华的马车,马车周围随行的侍从都是宦官打扮。
略一思索,她就想到马车里的人是谁了。两辆马车交错而过,风吹起帘子时,怀瑾瞟到马车里一双涂着红色丹蔻的白净素手。
不知这戚姬是何等模样?想了想,怀瑾好笑的摇摇头,戚姬如何与她不相干,日后两人也不会有交集。
刘邦的妻子吕雉,才是日后与她有一点交集的人,等吕雉来了,戚姬的好日子恐怕就到头了。
很快就要入夏了,悠闲的侯夫人开始让府里的人做衣服。怀瑾拿了几匹碎花锦缎到莺儿那里,企图能哄她开心。
女孩子爱美的年纪,可莺儿不为所动,怀瑾给她说了好几种样式的衣裙,她都提不起兴趣。
最后怀瑾几乎哀求的看着她:“无论如何,你都不肯原谅阿母了吗?可不可以,给阿母一次弥补你的机会呢?”
莺儿瞳孔闪动了一下,嗫嚅着像是要说什么。
怀瑾顿时满怀期待,可半晌后,女儿的嘴再次闭成了蚌壳。再好的心情,到了闺女这里都荡然无存,怀瑾只好拿着布料出去,让不疑和甘琪进来陪她。
做新衣服的快乐也索然无味了,怀瑾把料子交给阿燕,让她去和绣娘一起给莺儿做衣裳。
艳阳高照,怀瑾的心却热不起来,坐在堂屋里发呆。
谁知没一会儿,莺儿居然过来了,她身后跟着不疑和甘琪,两个男孩儿都鼓励的把莺儿拉到她面前。
莺儿除了西小院,几乎哪里都不去,今日骤然到了堂屋,怀瑾简直又惊又喜,耐心的等待女儿开口说话。
“说呀!”不疑碰了碰姐姐的手,眼神期待。
莺儿半低着头,别别扭扭的开口,声音低如蚊蝇:“想出去玩……”
怀瑾顿时眼睛一热,欢喜的点头同意了。
不想在屋里闷了,想出去玩了,是不是就慢慢打开心扉了?这么一想,怀瑾就颇为欣慰。立即叫人备马车,让越照带两个门客跟随,又让阿燕拿上一袋子钱。
把三个孩子都送上马车,怀瑾站在大门口一直目送。
“她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怀瑾回头,对阿婉和思之说。
思之只腼腆的笑了笑,阿婉则热情的表示:“娇娇一定会体会女君的一片慈母心肠。”
这天怀瑾吩咐厨房做了许多莺儿爱吃的菜,太阳刚西斜的时候她就在门口翘首以盼。
终于把孩子们等回来了,她小心翼翼的询问女儿:“晚上备了你爱吃的鸡爪子,还有拔丝地瓜,随阿母一起吃饭好不好?”
不疑和甘琪都紧张的看着莺儿,最后她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为这一下点头,怀瑾几乎不曾落下泪来,上去拉起了女儿的手。但莺儿却退后一步,躲在不疑身后,怀瑾也不以为意,给阿燕使了个眼色,阿燕便拉着莺儿落座。
自这天后,莺儿便时常出来吃饭,不再只憋在那小小的卧室中。虽还是不怎么开口,但她却常常要求出门游玩,怀瑾自然无有不应的。
为女儿的转变高兴了没半个月,儿子却忽然病倒了。不疑起先只是不思饮食,怀瑾只当是因为夏天快到了,小孩子没胃口。
给他喝了几天山楂汤调节脾胃后,仍是不见效果,不疑还开始呕吐、腹泻,一下子就病得起不来了。
怀瑾一下紧张起来,立即让越照去请城里的医师。
她坐在不疑床边,看着儿子苍白的小脸,听见儿子蔫耷耷的叫她:“阿母,我好难受。”
怀瑾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心中只骂越照的脚程怎么这么慢!一旁甘琪安静的拉着不疑的手,他不会说话,黑溜溜的眼睛里全是担心。
“好孩子,这恐怕是风寒,你离他远些,别过给你了。”怀瑾对甘琪说。
甘琪只是安静的摇摇头,怀瑾便也随他了。
许久,满头大汗的越照带着医师匆匆赶到,医师把了会儿脉,然后皱起了眉。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2章 女娲庙求签觉疑事
“最近少君可有饥饱无度?饮食生冷?”老医师问道。
饮食方面怀瑾还是有数的,当即摇头:“不到三伏天,我不会给他用冰的。至于饥饱无度,在我们家就更不可能了。”
“那可有饮食不洁?”老医师又问。
怀瑾急躁道:“不曾!这到底是怎么了?伤寒吗?可他又是吐又是拉的,也不像伤寒的症状。”
她只担心是什么急症。
“那就奇怪了……”老医师眉头皱得更紧:“少君患的是温病,湿热病邪引起。以上症状既然都没有,那只剩下……府上可有其他人得了温病?或许是过给少君了。”
府上的门客、仆从一百多号人,她哪里能关心得过来,就立即扭头去看阿婉。
阿婉沉思了一阵,摇头:“最近没有生病的人。”
“那就奇了……”老医师沉吟不语。
怀瑾急道:“先别管怎么得的,赶紧治病要紧,我儿现在难受得很,医师给他开始舒缓的药吧。”
见成信侯夫人急得脸色都变了,老医师把肚子里的话吞了下去,立即要笔和竹简写药方。
看病、开药、抓药、熬药,足一个时辰之后,侍女才把药端上来。
漆黑的中药散着苦,见侍女拿着小勺要喂,怀瑾忙道:“别折腾他,一口气喝完。”
这样一口一口的喂,得恶心多少次啊!怀瑾把药碗抢过来,递给不疑,阿婉把浑身无力的不疑扶起来,怀瑾立即给他把药灌下去。
在儿子皱眉之前,怀瑾一块方糖迅速塞到他嘴里。
“一点都不苦……”不疑虚弱的冲母亲笑了一声。都这样了还想安慰她,怀瑾心里酸溜溜的,把他按下:“吃完药,睡一觉,明天起来就好了。”
看着不疑难受的入睡,怀瑾有些眩晕的站起来。
甘琪仍坐在不疑身侧,怀瑾想起医师说温病会传染,立即吩咐思之把他带下去泡热水澡。
夜晚怀瑾也无心回房睡,叫人又拿了被子来,她在不疑身边躺下。
一整夜她时不时醒来一下,一醒来就去摸儿子的脸,一直都是滚烫的。
她忧心如焚,古代没有疫苗,随随便便一场病就会要命的。
心惊胆颤的守到第二日,不疑还是没有好转,依然上吐下泻发高烧。
怀瑾又叫人打了凉水,用湿帕子给他降温,她则是连吃睡都在不疑房里了。
上午时,有信使到了侯府,是从战场上回来的。
怀瑾抽出一小会儿功夫出去,得知信使是随丞相萧何一起回来的,顺便把张良的家书带给她。
“外面可还顺利?”怀瑾把几封信收好,顺道问了一嘴。
可那个信使却满脸晦暗,显然战争不太乐观。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机密,汉军大败的事早已传遍,信使便把战场上的情况说了一两句。
得知刘邦刚攻下楚都彭城,项羽立即只带了三万精兵从齐地战场杀回,急救彭城。这一下措手不及,刘邦损失十多万士兵,如今已逃至下邑了。
怀瑾听到败仗的消息,发了一会儿怔,又追问张良的消息,这个信使真的不知道了,只道成信侯还跟在汉王身边。
追问不出所以然,怀瑾只好放他离去。
人还在廊下站着,她就立即把几封信拆开,崭新的布帛沉稳有力的小篆,通篇未提战争,只问她在南郑的生活,剩下的便是倾诉他的思念。
哪怕知道结局,怀瑾亦不免担忧。
思量片刻,她叫思之选了一些人参之类的补品,叫亲自给送到丞相府去。
傍晚时思之回来,又带回一些珍贵药材,思之说:“萧夫人听我说少君病了,给了很多药,还说明天亲自过来探望少君。”
“你去丞相府时,有发现什么?”怀瑾问。
思之想了一下,说:“很多马车停在丞相府外面,其他的不认识,不过我看到了建成侯家的马车,想来曹夫人也在丞相府。”
看来女人们全跑去萧何那里问战况了,她其实也有点想知道,只是不疑生病,实在抽不开身。
又想到萧何夫人说明日过来探望,怀瑾有些感动。
第二日萧何夫妇一同上门探望,怀瑾倒是意想不到,连忙把萧何请上座。
“昨夜就寝,听宜兰说,成信侯嫡子不适,我心中也十分焦急,不知病况如何了?”萧何关切道。
刘邦战败,多亏张良在下邑出谋划策,现在正是倚重他的时候,萧何可不愿张良一回来,他儿子却病死了。
“医师说是温病,已喝了两日的药,还是不见好。”怀瑾尚且还算沉着。
“城中的医师皆不是名医,想来医术平平,我待会儿进宫一趟,把宫里的医师请出来。”萧何说。
怀瑾连连道谢,感激不已。
她也不是没想过去汉王宫请医师,可认识的住在汉宫的人只有一个刘交,但刘交却在开春后去了沛县,她也没其他办法。
担忧儿子的心放了一半,怀瑾又问:“听昨日的信使说,汉王失利,不知子房他……”
“成信侯已跟大王到了下邑,夫人请放心。”萧何笑道:“今日上门,一是来探望小公子,二是受成信侯所托,替他来宽解夫人。”
怀瑾一愣,萧何继续说:“成信侯说,夫人听闻汉军兵败,定会担心得日夜悬心,只好让我亲自给你带一句话——请夫人相信你的……历史。”
后面那个词萧何想了一下才记起来,然后好奇的问:“敢问夫人,历史是什么?”
怀瑾听完,愣了一秒钟就低头笑起来,收都收不住。
萧何夫妻好奇的盯着自己,怀瑾只好咳嗽一声止住笑:“这是我与子房的……暗号。”
“原来如此。”萧何笑着点头,一旁的宜兰却羡慕的看了怀瑾一眼,然后嗔怨的看着丈夫。
然而萧何并没有感觉到妻子的不满,而是提起去看看不疑。
怀瑾便带着二人去了西小院,萧何隔着窗户看了一眼,然后叹了口气转了身。
怀瑾略微有些无语,过来探病,真的就只是隔着窗户看了一眼……
不过能过来,也算是有诚心了。
萧何走后,下午宫中的医师就来了,诊断仍是温病。
不过另开了一副方子,当晚怀瑾给不疑喂完药后,不疑的高热就退了下去,她喜得连连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萧何从战场回来,将原先监国的周勃叫去了下邑,监国之人又变成了萧何。
而战场上的消息渐渐越来越多,大家也得知了刘邦的妻儿老小全都被楚军抓了过去,这下妇人们全都嘀咕着:戚姬该更得意了。
怀瑾本该听听八卦打发时间的,可没过两天,不疑又开始发烧。
阿燕就忍不住说:“会不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听老人们说,孩子火气弱,容易沾到……”
“胡说!”怀瑾喝了一句。
连续烧了三天,不疑每日昏昏欲睡,医师换了好几副方子都没用。
怀瑾这回再也沉着不了了,想到阿燕说的迷信,她就开始打听南郑有没有什么寺庙。后面打听到南城有一座存留在世的女娲庙,她二话不说就过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特权——成信侯夫人拜神,将闲杂人等全部清走了。
跪在庙前,怀瑾摆出前所未有的虔诚:“女娲娘娘,请你保佑我的儿子张不疑,让他无病无灾,赶紧好起来。只要我儿子能平安长大,我愿折寿十年。”
说罢她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这时庙中的老道便说:“夫人要不要求一支签?”
她看到神像下放着一支签筒,不由有些好奇,原来求签问卜这时候就已经有了么?她以前倒从来没注意过这些,也从来不去什么庙,不知女娲娘娘可会嫌弃她有事才来烧香呢?
边想着,怀瑾自动的把签筒拿出来,霹雳哐啷摇起来,一支长签掉出来。
怀瑾捡起来一看:第二十七签,下下签。
“这支签可不大好……”老道皱起眉。
“我不信!”怀瑾飞快的说,然后又摇起来,结果又是一支下下签。
阿婉等人全都吓白了脸,老道又絮叨上:“看来……”
“再摇一次!”怀瑾突然倔病犯了,发狠的摇起签筒。
这老道立即上前来,止住她:“神已经给了你启示,夫人再强求下去,结果只会越来越坏。”
“你是文盲你不懂,摇签只是概率问题!”怀瑾摇摇头,连续两次抽出坏签,让她原本就不坚定的迷信心理产生了变化,还是唯物主义好!
她刷刷又摇了一支,还是下下签。
“我不信!再来!”她似乎跟这个签筒杠上了,不顾老道的连声阻拦,她一连摇了十八次,全是……下下签!且都是不同的数!
怀瑾顿时恼了,她一股脑把七八十根签全倒了出来,一一看过去,每一根签都是下下签。
这个时候,她终于感觉到不对劲,犀利的看过去,那老道刷的一下白了脸,转身就跑。
她这还什么都没问,这就跑?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她有问题!
怀瑾把签筒掷在地上,大喊:“抓住他!”
越照哪还等她吩咐,早就追了上去,不一会儿就把那老道押了过来。
这时神智归位,怀瑾看着地上的签,每一根签都是崭新的竹子制成。怀瑾冷着脸开口:“听说这座女娲庙因灵验,当时的秦国官吏才没有拆掉,既然是老庙,这签如何这样新!”
若非她没有古人这么迷信,今日只怕被这几支下下签搅得心神大乱。
想到此,怀瑾顿时感谢自己的选择性迷信,幸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3章 坏事桩桩鸡飞狗跳
越照只逼问了一句,老道白着脸全交代了:“是昨晚一个男人找到我,给了我金子,让我把这个签筒摆在这里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怀瑾怒然追问。
越照配合着她拔出剑,老道瑟瑟发抖,哭得满脸鼻涕:“不知道啊,脸上盖着东西,挡住了……看不清楚……”
把筒里的签换掉,意欲何为?只是想让她方寸大乱吗?她自问在南郑并没有得罪什么人呀!
想到这里,怀瑾忽然觉得有些齿冷,灵光一闪她想到:莫非……儿子的病并非偶然事件?
不疑的病情反复无常,让她乱了分寸才来这座庙,能把签偷梁换柱,必然得前一天知道她要来这里。
她是昨天才临时提出来的,莫非是府里的什么人?怀瑾又惊又气又惧,见越照眼神询问自己,怀瑾道:“把他放了。”
问这个老道,显然是问不出什么。
她只是立即打道回府,然后让越照去把城中所有的医师都请过来,然后让思之去丞相府让萧何把宫里的医师也都叫出来。
十二位医师齐聚成信侯府,一同分辨侯府公子这些日子吃剩的药渣,然后统一的变了脸色。
“每一副药渣里都有升麻、当归、三春柳,温病之人是决计不能沾的,这是谁开的方子!”几个医师一起发出了质疑。
怀瑾立即看向宫里的医师,不疑后面都是喝他开的方子,谁知这老医师胡子一吹:“我药方中可从不曾加过这三味药。”
见怀瑾目光惊疑,他怒道:“若不信,只管去取我开的方子来对比!”
拿来方子一瞧,果然是没有这三味药的。那么……便是熬药的人做了手脚!
她猛地站起来,在堂屋里怒问:“是谁?这些日子是谁给不疑熬药的!全都给我叫过来!”
去叫人的功夫,头一天来诊治的医师犹豫着道:“还有一事,老夫心里一直有个疑影。少君饮食穿衣都有专人照看,引起温病的原因他也都没沾,那么是否可能被人过了病气呢?”
怀瑾只觉得都有些站不住,汉宫那位医师也说:“温病病人的饮食器具、津液汗液都能传染,尤其是孩子体魄不如大人强健,就更容易染病。”
本来完全没有往阴谋上面想,这下怀瑾可谓看谁都像贼。
叫人把这些医师送走,怀瑾端坐在大堂,把所有人都叫了过来。
门客们有一席之位,由越照领着坐好。
侍女们站在一旁,由阿婉带头。伺候汤药的的八位侍女则是全跪在地上。
“取鞭子来!”怀瑾吩咐道,然后道:“是谁在公子药中下那些玩意儿的,自己站出来,等会鞭子来了,我可不给你们申辩的机会了。”
八个侍女瞬间吓得面无人色,怀瑾则仔细分辨着她们的神色,但是如出一辙的惊吓让她没有方向。
这几个人纷纷喊冤,怀瑾则道:“你们中必有一个是幕后主使,但我懒得一一去审你们,若那个人死活不承认,那你们冤死了也就冤死了!”
不一会儿鞭子取到,越照吩咐八个大汉分别鞭笞她们,大厅里顿时惨叫连连。
怀瑾硬着心肠,冷酷的看着这些女子,没有半分心软。时隔多年,她终于又有了想杀人的冲动,怀瑾的牙齿都咬酸了。
向来疏懒的女君今日如此冷面,执行的人不敢马虎,全都下了重手,哪怕这些侍女平常和他们嬉笑打骂关系不错。
有一个先晕了过去,越照过去摸了一下,道:“夫人,这人死了。”
其他人都停了一下,怀瑾冷声道:“继续打!”
“女君饶命!”一个侍女终于忍不住了,大呼求饶:“都是奴女干的,求女君饶恕性命!”
怀瑾让人停了下来,看着这名侍女的模样,忆起这人是成信侯府置办之初就在的侍女之一。
“是谁指示你这么干的?”怀瑾冷声道。
这侍女痛得满脸扭曲,额头上直冒汗,她说:“是西市卖鱼的老妇……姓吴……她给奴女钱,让奴女把那些药草放在少君喝的药中……”
她这样说,阿婉立即就去她屋里搜查,果然在床底下发现十两金子和一包药材。
于是怀瑾立即就派越照去西市抓人,可到了西市时,却被邻人告知,那姓吴的老妇前几日已经举家搬迁了,他们扑了个空。
怀瑾气得砸了一套紫檀茶具,浑身发抖,是谁在害她?害她儿子?看不见的敌人是最可怕的,怀瑾此刻多么希望张良在自己身边,哪怕韩念或韩谈在也行,这两个人细作出身,敏锐力行动力非常人可比。
她瞬间又想到,或许并不是在针对自己,或许是冲着张良来的?
默默的把气压下去,怀瑾让阿婉和思之把府上所有的仆从全部赶了出去,连倒马桶的都没留下。
思之担忧道:“把他们都赶走了,明日府里可怎么运转呢?”
一百多号门客,都是要吃饭喝水的呀!
“明日一早,你们去城里的集市再买一批奴隶回来。”怀瑾心情不佳,语气也不大好,谁也不敢和她再多说什么。
想着这几桩事,怀瑾在厨房亲自给不疑熬药,蹲在药炉旁边,她拿一根棍子在地上写着最近来往的人:萧何夫妇、曹参夫人,此外……似乎没有旁人了。
可这两家人,没有害张家的理由。一切都无从查起,顿时,怀瑾只觉得头都要炸了。
药罐子开始咕噜咕噜冒泡,阿燕忽然又慌里慌张的跑来,怀瑾这时都有些疲倦了,阿燕说:“娇娇不见了!”
她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阿燕忙扶她在旁边坐下,大声叫着人。怀瑾很快醒转过来,她抓着阿燕的手,问:“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晓得啊,刚刚在堂屋呢,我一回去人就不见了,只有这个。”阿燕把一张布条递过去,上面是女儿的字迹:我去找阿籍舅舅了。
他们一下午都在堂屋,莺儿要是出门她们不可能没看见,那么只可能……怀瑾立即掉头往马厩跑去,果然少了一匹马,后面供小工出入的门大开,关门的铁锁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仿佛是在嘲笑她一般。
怀瑾立即叫上越照,两人骑快马去了萧何府上。
她一说明来意,萧何立即拨了一队守城兵去追人。到了城门口一盘问,得知一个时辰前有一个年轻小姑娘出了城往南去了。
怀瑾便立即带着人往南边的小道追去,路上疾驰了一个多时辰,仍然不见人影。
天渐渐黑了,士兵道:“再往前走,就出了南郑城范围了。”
怀瑾只是不听,还继续往前走,到了一条长河边上,她看到河边一棵树上一块白色的布条迎风飘扬。
匆匆勒住缰绳,命士兵取过来,上面却是莺儿的字:不用再追,我已渡河。父母生养我,却不从真正疼爱我,请放唐虞自由,从此父女母女情缘俱断,只盼老死不相往来。
这样无情的话,是她女儿写给她的,怀瑾木着脸带人往回走,两行热泪从眼眶默默往下。
一个人铁了心要走,谁都拦不住,怀瑾现在只能先顾着儿子。
府中侍女新换了一批,怀瑾亲自问了这些人的来历,有一两个来历不明的她当即就赶了出去。
然后又让越照派双倍人手在府里所有出口日夜站岗,出去采买除了阿婉和思之,谁都不能与外面接触。
至此,成信侯府几乎成了一个铁桶。
南郑城中,人人都知道成信侯夫人带兵出城,好奇之后纷纷打听,才知成信侯府的家事。
萧何立即就派人上门慰问,有那么一点交情的几位女眷也上门探望。
怀瑾一面应付着外人,一面照顾着儿子。
几天后不疑终于能从床上站起来,也喊着想吃炙肉,怀瑾阴沉许久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些笑容。
儿子慢慢好起来,怀瑾就亲自带着越照和几个门客去了西市。
那个姓吴的卖鱼老妇总会和人交际,怀瑾决定向邻人打听一下。然而这个卖鱼老妇每日里交际得太广了,却也无从问起。
为了让这些邻居们加强记忆,怀瑾又拿出五两金子,这时一个老妇眼睛一亮,说:“想起来了,一个月前,仿佛有一个衣着富贵的男人来找过吴婆。”
“衣着富贵?怎么个富贵法?”怀瑾瞬间来了精神。
这老妇甚是为难的想了许久,还是没什么印象,怀瑾又拿出五两金子晃了晃,这个老妇开始绞尽脑汁的想。
许久,老妇说:“他穿的是一件茶灰色的深衣,带着一顶很漂亮的黑色高帽。”
想了一会儿,老妇又肯定的开口:“我记得他领子上的绣纹,十分精致,绣的是鱼纹!”
戴帽子的……寻常士人和百姓都不戴帽子,什么男人会戴帽子呢?怀瑾苦思冥想也没什么线索。又是一个月前就来找这个卖鱼吴婆了,筹划得这么早……
叹了口气,把金子给了这个婆子,怀瑾带着人回去。
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只可惜她没有干过侦探,这么些破碎的信息并不足以让她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
步行至官道,迎面忽有大批车马人员过来,扬起一片灰尘。怀瑾退到一旁,越照连忙展开胳膊挡在怀瑾面前。
车驾近了,怀瑾看到为首的马车后随行的十多个宦官,头戴高帽身穿华服,好不威风。
她又看向马车里面,夏季时车里的帷幔都掀了起来,怀瑾透过小小的窗看见一个美艳的女子。只是这么不经意的一瞥,怀瑾的目光彻底沾过去。
这是看见了谁!怀瑾呆了一下,那辆马车已经远了,怀瑾下意识的往那边跟了两步。
越照等人不解的跟上:“女君,不是要回府吗?”
怀瑾心下大骇,这个女人的样貌当真是像极了韩成的妹妹——沉音。
已经很多年没见了,怀瑾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只不敢确认。
马车后面跟着宦官,马车里的女人应当是汉宫里的,汉宫里现在还有如此排场的……
戚姬?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4章 倔强黄莺投奔楚营
半晌,她对越照说:“你去询问一下,马车里的人是谁?”
越照领命而去,怀瑾则带着其他人往回走。
恍惚回到家中,连阿婉给她递冰汤她都没注意,也没看清碗里是什么,直接喝了。
冰凉的汁液一下肚,怀瑾一个激灵,戴高帽的男人……汉宫里的宦官都是戴高帽的!
这时越照也回来了,怀瑾迫不及待的迎接上去,越照见她着急马上就说:“马车里的人,是大王的一名宠姬,姓戚。汉王召戚姬去荥阳随军,萧丞相派人护送,才有下午那么大阵仗。”
怀瑾的脸马上变得无比苍白,如果戚姬就是沉音,那么……似乎一切事情就变得合理起来了。
可她却也不敢肯定,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沉音,毕竟只是匆匆一瞥而已。
“是不是那会儿冲撞到您了?”越照见她神情大乱,小心的询问。
怀瑾摆摆手,示意他下去,一个人在堂屋里坐到天黑。
思之过来,说不疑的状况好转,一整天都没有再吐了。
怀瑾这才回神,拖着满脸疲惫去看儿子。不疑正和甘琪坐在榻上吃饭,怀瑾看到儿子消瘦的脸颊,刹那间又恨又怒。
敛了气息她走过去,笑看着不疑:“今天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不疑已经好多了,阿母你看!”不疑放下筷子,跳下塌,给她蹦跶了两下,笑道:“我现在能走能跳了,过几日就能挽弓拿剑了,阿母不要担心我。”
小少年心疼的捧着她的脸颊,说:“阿母担心我都都瘦了,阿父回来,肯定会心疼的。”
怀瑾的心都化了,把儿子抱进怀里。
可惜不疑现在已经很高了,不比小时候一把就能被她抱起来,怀瑾贴着儿子的脸,正常的温度让她放下心来。
“阿母想出一趟门。”怀瑾第一次把儿子当成一个能商量事的小大人。
不疑懂事的看着她:“是不是要去找姐姐?”
她已经不再想找女儿了,莺儿既然在他们身边这么不快乐,她何苦给女儿制造痛苦?
紧紧握着不疑的手,她说:“我要去荥阳找你父亲,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阿母必须要去一趟。”
“那不疑会乖乖听话,待在家里,等你回来。”不疑郑重的保证。
“不,不待在家里。”怀瑾尽量让自己笑得轻松:“阿母给你重新找个地方住。”
放儿子一个人在侯府里,她一出门恐怕就寝食难安了。
第二天清晨,她去了丞相府。
萧何听她说明来意,大吃一惊:“现在战况不明,夫人去荥阳随时可能遇到危险。”
“但我不得不去。”怀瑾沉声道:“近来我家中发生的事情,丞相或许已经听说了。”
萧何点点头,成信侯府这段时间鸡飞狗跳,大家都猜疑是不是撞邪了。他本想略尽绵薄之力,可张夫人却一直没有开口,他也只好按捺住好奇不提。
“这事……有可能牵扯到十多年前的恩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我非得去一趟荥阳才能解我心中的疑惑。”怀瑾道。
听她口风,似乎已经打好主意了,萧何便道:“既然你已想好,那我也不便多问,派去荣阳的驿卒后日就要启程,你可跟随过去。至于小公子和侯府,萧何一定会好生照顾。”
这时宜兰才开口,和怀瑾保证:“姐姐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不疑。”
正事说完,萧何又问了一句题外话:“这话本不该问,只是萧何好奇,夫人为何独信我们?”
南郑城中,除了刘交,其他人都与张家的交情一般,萧家也不例外。
怀瑾道:“汉营里,肯真心护着子房家人的,除了汉王,便只有樊哙将军和丞相你。”
这两个人真的是刘邦的死忠粉,会切实为了刘邦利益做考虑。其他人或许也忠心,但都有自己的考量。
把不疑托给丞相府,萧何必会拿出百分百精力去保护不疑的安全。
不为别的,刘邦要让张良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干事,萧何和樊哙也必定随主上心意行动。
“夫人见事明白。”萧何赞赏的点点头,一旁的宜兰却有些半懂不懂。
怀瑾看着地上的光影,静静的笑道:“当年在薛城,汉王深夜密会子房,唯独只带丞相,可见君臣一心。我相信丞相必定会护我儿子周全,赵怀瑾在此谢过了。”
第一次听到张良夫人的大名,萧何怔了一下,随即客气的揖手回礼。
将府上的一应事宜全都安排好,怀瑾把不疑和思之母子都送到了丞相府,然后带着越照出门。
怀瑾穿着男装,和越照一起,跟在通信兵的队伍里面前往荥阳。
而南郑以外的楚地上,孤独的一人一马顶着烈日,穿过了被战争洗礼的大小城镇。
莺儿一边打听着,一边问路,在行人诧异的目光中,往楚营赶去。
终于到了地方,却被最外围的士兵拦住。
一个豆蔻年华的美貌姑娘,显然被这群军营最底层的士兵们当成猎物,他们把她围住,露出猥琐的笑容。
谁知这女子却怒然喝道:“我是楚霸王项籍的外甥女,你们若敢动我,我舅舅必定将你们剥皮拆骨!”
士兵们愣在那里,有一个人不相信,目露凶光:“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就算你是真的?今日你死在这里,也没有人会知道!”
“只要大王见了我,便知真假。我若是假的,你们还怕杀不了我吗?可我若是真的,你们可要想想自己什么下场,你们的家人又是什么下场!”小小姑娘硬气的直视他们,冷汗直流:“左尹项伯是我舅公,令尹项声是我大舅舅,少将项庄是我小舅舅。我今日来到这里,彭城的王后、还有武信侯夫人皆知我的去向,你们想拿封赏,就替我前去通传!”
她将项家各位将领的名字全说了出来,这些士兵渐渐有些相信了,有一个就问:“我们这就去通传,请问小姐如何称呼?”
“张唐虞。”莺儿把手上戴了多年的玉手串取下,交给这些士兵以作信物。
她耐耐心心的等在马上,朝着军营入口的方向张望。
心中忐忑不安,当时被带离彭城,阿籍舅舅知道她是被迫的吗?他会不会以为是自己想走,已经怪上她了?会不会不愿意来见自己?
莺儿看着天上的日晕,有些绝望的想,如果阿籍舅舅也抛弃她了,她就去死。
反正,这世上,她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约莫一刻钟,远处突然涌来很多人,项羽穿着玄色骑射服大步走出来。
莺儿一见到他,立即跳下马奔过去。
项羽大笑着把她接到怀里,然后双手把她高举起来。
小时候他就喜欢这样吓自己,不过她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怕高!莺儿沉默的看着他,缓缓露出一个笑。
“你阿母呢?为什么一个人跑来了?”项羽把女孩带到自己的营帐,把一堆吃的全堆到她面前。
莺儿拿了一块风干的牛肉,磨磨唧唧的撕下来嚼着。
“没有阿母,也没有阿父……”莺儿正要跟他说自己和他们一刀两断了,可看到项羽的目光她声音渐渐小了,蚊子似的哼哼:“我跑出来的……”
“胡闹!”项羽有些生气的拍了一下桌子。
从南郑过来,路途有多远,可能会遇到多少危险!她又是这么美丽的一个小姑娘,万一遇到什么污糟事……项羽这一刻杀人的心都有了。
被他一吼,莺儿开始掉眼泪。
她哭也不发出声音,就默默的流泪,眼泪一颗颗全掉在牛肉干上了。项羽想给她擦一下眼泪,可她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他一时竟不知道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把她当孩子看。
犹豫了一下,项羽拿出一条干净的帕子,给她把鼻涕眼泪都擦了。然后耐耐心心的轻声说:“都十三岁了,还哭鼻子,你羞不羞呀!”
“我就哭!就哭!”孩子气的撒娇,让项羽哭笑不得。
她跟怀瑾张良的关系……难道就永远回不去了吗?项羽觉得心里有些沉重,这个他看着出生、又亲自带了几年的孩子,他多希望她能是个快快乐乐的小姑娘。
她应该永远活在阳光里,享受着万千宠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沉默寡言,封闭在心底的孤城中。
“你阿母、阿父还有弟弟,怎么样了?”项羽心情复杂的问道。
“那个女人在南郑,张良跟汉大王出去了。”莺儿母亲也不叫,还直呼父亲的名字。
项羽又是一阵气结:“你好好说话!”
“他们背叛你!抛弃我!我永远不想跟他们亲!”莺儿眼睛瞟着他,满脸倔强。
“他们也不算背叛,只是……”项羽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这是项家和张良的恩怨,一时也不是那么容易解释清楚的。
张良其实一开始就表明了态度,只是叔父和范先生不肯放过他。他项羽顶天立地不爱干强迫人的事,可他只要一提起放张良回韩国,范先生和堂叔项襄、项声表哥全都站起来反对。
“你是不是要把我送回去?”莺儿看他沉思,忽然升起了未明的恐惧。
她的眼睛清澈又倔强,像是受伤的小鹿,项羽起了玩心,逗她:“把你送回去,你能怎样?”
“我会死。”莺儿定定的看着他,认真的眼神让他一个久经沙场的男人都有些胆寒。
项羽有一瞬间被震住了,她再一次重复:“如果是那样,我会去死。”
反应过来,项羽真的生气了。在营帐中四处看了一下,看到旁边有个牙箸,他把莺儿的手拉过来,用牙箸狠狠打了几下。
白嫩的手心瞬间通红,可莺儿只是倔强的盯着他,一声不吭,犟得像头牛。
项羽又打了两下,一边打一边问:“你还死不死了?”
“你把我留下,我就不死。”莺儿手心抻得笔直,回答说。
项羽复杂的看着她,把那个牙箸给扔了,揉了揉她的手心。通红的几条印子,又让他有些心疼,放软了声音:“不走不走,小莺儿待在舅舅这里,舅舅封你做公主。”
项羽说:“让你做世界上最快乐的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5章 探真相被困荥阳
荥阳这边,怀瑾是到了之后才知道张良并不在荥阳。刘邦听到她过来,百忙之中特意召见了她。
短短半年,刘邦黑得跟野人似的,人也苍老不少。
损失数十万精兵,几乎被项羽打得丧家之犬,刘邦连连苦笑:“你这位表弟,可真是……”想夸一句用兵如神,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这话她不好接,只是安静的笑了笑
一旁的樊哙看到怀瑾,热心道:“成信侯和阮将军出去办事了,过阵子才能回来。荥阳有成信侯的临时住宅,夫人便去那里居住吧。”
帐外有不少将领到来,刘邦能分给她一两句的时间,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怀瑾有心想问问戚姬,但这时显然不是时候,于是告辞离去。
樊哙则使人带她去张良在城中的住宅,是一座离屯兵营很近的农舍,三间房一个篱笆围成的院子。
怀瑾和越照到达时,韩谈正坐在院里喂鸡。
一看到她,韩谈惊得站起来:“夫人,越先生,你们怎么来了?”
“子房是什么时候离开荥阳的?”怀瑾不准备叙旧,单刀直入。
韩谈顿了一下,然后说:“大约是半个月前,言臣隋和去九江策反英布,君侯带着韩念去了齐地。”
具体办什么事,韩谈也不得而知了。不过齐地那边如今乱成一团,各方势力博弈,想必张良必是又有什么新的谋划。
静默了一会儿,怀瑾问:“汉王的宠妾戚姬也来了荥阳,你可知她住在何处?”
“这个略有耳闻,只是住在何处……却是真不知道。”韩谈犯了难,谁会去注意一个美姬住在哪里?见夫人面色凝重,韩谈马上给出新的方案:“原伏先生也在军中领兵,如今已是校尉,不如让他打听一下?”
想了一下,怀瑾摇摇头。从张府出去的校尉,打听汉王的宠妾,传出去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呢?还是算了吧,也免得打草惊蛇。
于是暂且在荥阳住下,白日的时候怀瑾便去城里的酒肆、集市探听消息,虽然有用的讯息不多,但总能听出一些蛛丝马迹。
终于有一日,她听到了戚姬去了好几次的脂粉铺,怀瑾就立即让韩谈日夜守在脂粉铺对面,看能不能守到戚姬。
这期间她无事,白日在农舍里闲坐,翻看张良的手札、信稿,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文字。
她还发现张良写给她的封信,张良的一封信要记录很多天的,而这封还没有写完就出门了。
看到信上张良写了一句:今夜饮酒,众人皆醉,吾观月色,独自清醒,甚是念你。
多日来的沉重心情,因这半封信而好转,怀瑾心中发烫。慢慢抚摸着绢布上的字迹,思念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我也想你,她心里说。
静悄悄过去半个多月,戚姬却再也没去过那个脂粉铺,怀瑾不免有些焦急。只好把韩谈召回,再想别的法子。
她思忖着戚姬的事满腹愁思,战场上的事几乎从来不去打听。
这日在睡梦中,韩谈和越照一同把她叫醒,带到了军营里面安置,怀瑾这才知原来楚军已至。
“为了安全着想,女君且先住在这里。”士兵指着干干净净的营帐,略带讨好的笑道。
怀瑾却再也睡不着,立即让越照出去打听情况,得知项羽已经将荥阳城团团围住。
“汉王不是有几十万军队吗?为何不出去打?”怀瑾不免忧心仲仲。
越照披着寒气回来,喝了一碗热茶,才道:“上一次楚军攻打荥阳,牺牲了好几位将领,剩下的人,曹参带了一部分人马去攻打魏,韩信带了一部分人马去攻打赵、代,君侯去了东方,现在汉王身边只有樊哙和陈平。”
“项籍还切断了粮仓甬道……”越照最后说,可他看着主母,却发现她十分冷静。
一想到自己的定力比不上一妇人,越照顿时羞愧万分。
其他人并不知历史走向因而慌乱,但她却是清楚的,虽然清楚,但心里仍是有些紧张。强撑着坐了半宿,她到天亮才睡下。
然而也不过睡了一个时辰就起了,营帐里新来了两个侍女——是拨来服侍她的。
怀瑾问了一下是谁派她们来的,其中一个侍女就说:“陈都尉听说夫人在此,让奴女们过来伺候。”
心念一动,怀瑾问:“你们一直待在营地里的么?”
两个侍女都点头说是,怀瑾任她们给自己穿衣,然后问:“军营里如今有哪些女眷呢?”
“除了您,还有都尉陈平的大嫂和纪信将军之妻在这里。”侍女小声回答道。
她继续趁热打铁:“那大王的宠姬也住在此处咯?”
侍女愣了一下,随即笑问:“夫人问的是哪一位?”
怀瑾卡了一下壳,哪一位?停顿许久,她说:“大王最宠幸的那位。”
“这个奴女知道,是戚姬。”侍女回答。
怀瑾一喜,谁知侍女又道:“大王甚宠戚姬,让她住在王帐里呢。”
“那……你们可知戚姬的出身?”被服侍着穿好衣服,怀瑾在桌边坐下,接过侍女递来的茶,微笑着抿了一口。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而后统一摇头:“军营中婢女上千,奴女们不曾伺候过戚姬。”
微微叹了口气,怀瑾有些可惜,她让侍女退下,而后把越照和韩谈叫了过来。比起追查戚姬,她此刻更该关注人身安全。
越照和韩谈都不是等闲之辈,一夜的功夫就把什么都打听清楚了,消息主要来源是从校尉原伏那里得来的。
据越照转述给她的:楚汉在荥阳僵持了长达半年之久,一直没有分出胜负。而今项羽敢突然发动攻击,显然是后路军已到达。
“但项羽除了昨夜突袭,后面又没有动静了。”越照说。
怀瑾敲着桌子,面色凝重:“楚军只怕是想靠围守,活活把城里的人拖死。”
片刻后,她又问:“汉王可有应对之策?”
“原伏只是一个校尉,这等军机,他恐怕听不到。”越照说。
无法,怀瑾只好先领着他们二人用饭,吃完东西后她便让人领着她去了王帐。士兵前去通传,可回复却是说汉王这会儿没空,让她晚些再过来。
“我是成信侯的正妻,他既然不在这里,那我也自然可以代替他替汉王出谋划策。”怀瑾不咸不淡的开口,看着这个士兵:“劳烦再替我通传一次。”
成信侯是绝世聪明的天才,你只是嫁给他,又不代表你是天才!士兵欲言又止的看了张夫人一眼,心中暗想道。
可一对上这双眼睛,士兵顿时心一惊,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低下头说了声是,他再次进入营帐。
不多时,士兵恭敬的把她请了进去。
营帐内,刘邦、陈平和纪信三人站在沙盘边上,连连叹气,后面几个公士都不敢说话。
怀瑾走上前,径直问道:“如今楚军围困,汉王可有应对之策?”
刘邦看见她,勉强笑了一声:“项籍把楚军主力全拉到了这里,连齐地那边都不管了,铁了心要把我们拖死,寡人……寡人也是一筹莫展,不知夫人有何良策?”
她本就是来问结果的,又哪里有什么良策。
刘邦纳闷,既然什么法子也没有,跑来干什么呢?
见怀瑾穿着利落的男装,刘邦猛然想起她和项家的关系,眼睛一亮:“夫人与项家有亲,不如由夫人出面,前去替我和谈?”
怀瑾听到这话心里就翻了个白眼,面上冷淡说:“这是你死我活掉脑袋的战场,哪有交情可言。况且只要范增在一天,哪怕我是项羽亲母,也劝不动他。”
听到她的话,陈平忽然陷入沉思:“只要范增不在……那么除去范增,不就好了……”
这倒是个办法,怀瑾不由看了这个人一眼,俊美的君子长相仿佛在哪见过。
怀瑾想了一下,似乎鸿门宴时,这个人是项羽帐下的一名官员,如今竟也投了刘邦么?
刘邦沮丧不已:“哪有那么容易呢?还是先想想眼下的困境吧。”
一直安静守在沙盘边的纪信开口:“末将有个主意,只是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
刘邦等人纷纷看向他,纪信道:“咱们被困在这里,与外面的几路大军都联络不上,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让大王突围出去。大王出去,集合兵马在楚军后方攻打,如此声东击西,便可保荥阳。”
“你自己上城墙看看,看看外面被围成什么样子了!”刘邦一听,顿时不耐烦的挥挥手。
“纪信将军刚刚说声东击西,汉王突围也可如此。”怀瑾心下一动,有了新的想法:“汉王不如让人扮成你的样子前去投降,这时楚军主力必定都集中在一处……”
陈平和纪信都点头:“正是如此。”
纪信面色沉静:“这个办法很危险,但只要大王成功出去联络各方兵力,荥阳城里的士兵们才有一线生机。否则,我们便是和襄城、新安城一般的下场……”
项羽多次屠城,已经给其他王侯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怀瑾也不免惴惴,如果项羽攻破荥阳,他会杀自己吗?或者项羽都来不及看到她,她就已经被那些杀红眼的士兵给一刀砍死了,倒霉一点的话说不定还会被侮辱……
打仗和政治不同,政治或许还能周旋保命,打仗却是真刀实枪六亲不认。
“好!寡人赌一把!”刘邦忽来了一股狠劲,他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道:“若寡人能有君临天下的命,这次定能脱险。如若就此死去,说明天命并不眷顾寡人,那么生有何意?”
这是怀瑾第一次感受到刘邦身上流露出的君王霸气,那么一个恍惚,让她想起了嬴政。
嬴政身上便是有那么一股睥睨天下的王者霸气,叫人不由自主的臣服。
不过这个人,他再怎么了不起,他也敌不过时间。
他死去不过六七年,中原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硝烟四起、战火纷乱。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6章 管粮草助陈平守城
纪信自请假扮汉王前去诈降,刘邦顿时感动不已,当即许他三代人的富贵。
怀瑾当下对这个人也是又敬又佩,不怕死的人,真牛逼!
已经商议好,刘邦立刻就写下降书交给纪信,而陈平则去准备带刘邦突围的骑兵。
刘邦和纪信都离开,荥阳只剩一个陈平,刘邦看着她,道:“常听子房和子游说起夫人之才能,寡人也曾亲眼目睹夫人劝降吴腾。寡人离去,陈平身边无得力助益,只有请夫人多多相助了。”
“我才疏学浅,不足以当大任,唯有在小事上帮扶一把。”怀瑾并未推诿,在这里相助陈平和突围比起来,还是留在这里安全得多。
幸而刘邦不是喊她一起突围出去,不然刘邦有真龙护体,她这种小鱼小虾可没有,流矢一飞过来可能直接把她射死了。
怀瑾又问:“汉王若逃出荥阳,多久能率众回援?”
“过不了几日,荥阳被围的消息就会传遍各地,汉军定会往这边赶。寡人估计,这边只要撑上半个月,就能等到援军。”刘邦说着就忍不住担忧,他若真的逃脱了,项羽定然大怒。
到时以项羽的怒火,只怕会加速攻打荥阳,万一张良这夫人……
想过之后,刘邦有些不确定的问:“不如夫人与寡人一同突围出去?”
“这……”怀瑾冷汗直冒。
假如这两个结果都是死的话,区别就是一个死的快一个死的慢,她还是选择后者吧。
况且她相信,只要刘邦出去见到了张良,张良知道她在荥阳,一定会有办法救她出来的。
于是她道:“我一个妇人,骑术不行,就不给汉王添麻烦了。”
她愿意拿命去信他,自己的夫君,也担得起这样的信任。
所有人忙碌到清晨,降书已递过去,纪信也穿上了刘邦的衣服。而刘邦只穿着普通的骑射服,配着宝剑。
就在出发之际,一个女人闯进帐,确切的说,是一个士兵打扮的女人,怀瑾一看到这张脸,昏昏欲睡的眼睛瞬间睁大。
“大王,请带上妾身一起!”戚姬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的磕头。
这张美艳无匹的绝世容颜,与当年的沉音一模一样,而且更添妩媚。
怀瑾死死的瞪着她,恨不得把她揪起来质问,可刘邦却颇为动容的把她拉了起来。
营帐中其他人全都低下头,而刘邦则轻声说:“随寡人出去,有危险,可能会死。”
“妾不怕死,妾也相信大王是天命所归,必会逢凶化吉!”戚姬看着刘邦,坚定不移:“若真有万一,那妾也要与大王死在一处。”
怀瑾看到刘邦的眼圈红了,重重在戚姬手上拍了一下。戚姬回身站起来,视线在怀瑾身上扫了一圈,仿佛与看陌生人无异。
沉音会认不出她么?还是故意装的?可刚刚戚姬落在她身上那一眼,没有任何波动,就像此前从没认识过她一样。
怀瑾尚在发呆,刘邦等人就出去了,怀瑾便也跟出去。
陈平已经把所有安排去了东门,又安排了两千多看热闹的妇女把东城门挤得水泄不通,刻意模糊楚军的视线。
纪信坐上悬挂着纱帘的轿子,被人抬着出去。刘邦也带上一百多人的队伍,准备去西城门。
“请张夫人多给士兵们备些伤药,陈平这便出去了。”陈平阴着脸看着风雨欲来的天边,声音里满是凝重。
早上她被陈平委派整理粮草,现在已经干起了厩将的活。
“陈中尉请放心。”陈平已经升为护军中尉,监管荥阳所有兵马,怀瑾利落的回答他,然后行了一个男子礼仪。
陈平多看了一眼,诧异一个妇人竟把男子的揖礼做的如此规范,他当下也回了一礼以示尊重。
“半个月,最多半个月,必能解困,陈中尉一定要坚持住。”刘邦临去前,拉着陈平的手郑重拜托,然后又把自己佩戴的玉玦放在陈平手里:“这是寡人的爱物,如今相送爱卿,将来无论何时何地,爱卿都可持此物求一个心愿,寡人无有不应。”
刘邦可真是太会收拢人心了,怀瑾叹为观止,这下哪怕要陈平为他去死,陈平也是心甘情愿含笑而去的。
目送刘邦走远,陈平立即穿上军甲去了东城门。怀瑾则在营中准备后勤,竹简堆了三车,她让韩谈一起看,看完之后发现城中的粮草只够坚持十天。
两万士兵,七万百姓……怀瑾不免头痛不已,立即让后勤军的人去城中的小山上挖野菜、捕猎。
可在刘邦此前荥阳僵持这么久,山上的猎物几乎都快打绝种了,野菜也早就挖没,大家就差去扒树皮了。
忧虑到午时,东城门那边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怀瑾立即紧张起来,让所有的军医全都聚集在一起。
约莫到了下午未时,陈平带着队伍回来,拉回了上千个伤员。
事先备的药也不够,医师也忙不过来,有些断手断脚的人都活活疼晕了过去。
怀瑾只觉得心脏刹那间缩紧了,越照就道:“夫人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韩谈。”
她闻着浓重的血腥味,咽了咽口水,去了陈平那里。
谁知陈平也受了伤,一个气质出众的少妇正在给他的胳膊包扎,陈平的目光仿佛黏在这个少妇身上一样。
“中尉可还好?”怀瑾走过去。
陈平收回目光,沉声道:“项籍发现汉王是纪信假扮的,勃然大怒猛攻城门,这一次算是过了,再往后……只怕会越来越难。”
怀瑾叹了口气,道:“上午我把粮草也清点了一下,再怎么节省,也只够吃十天。”
“那些册子你一上午全都看完了?”陈平大吃一惊,那三大车他之前带了五个人看也是一天才看完的。
帅哥惊讶得脸都变了形,怀瑾觉得有些滑稽,她道:“我带着随从一起看的。”
陈平觉得有些失态,左手握拳掩嘴咳了一声:“粮草确实是个大问题,不过我此时无暇顾及这件事,楚军随时会再进攻。所以,只能拜托给张夫人了。”
这件事派给她,她也没想推卸责任,于是说:“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现在我们只守城,便用不到骑兵。数千匹战马用作军粮,可维持到汉王救援的时候了。只是这事没有中尉的同意,我不敢去做,故而先来询问。”
陈平只犹豫了几秒钟,就点头同意了。食不饱腹的时候,想来那些骑兵也没什么怨念。
这个少妇已给陈平包扎完,她低声说了句什么,陈平就微笑:“嫂嫂就留在我这里用饭吧,正好张夫人也在这里。”
这个少妇不好意思的低着头,陈平就大大方方的对怀瑾介绍:“这是我亡兄之妻,我的大嫂,陈文氏。”
怀瑾便和气的跟陈文氏打了个招呼,陈文氏腼腆的对她笑了一下。
士兵端上饭菜,三人围坐一桌。
怀瑾和陈平并不相熟,但此时坐在一起吃饭,她却没有任何拘束感。或许是陈平对他嫂子说话太温柔,让她在心里八卦了许久,毕竟八卦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嘛!
快吃完的时候,帐外忽有女子哭声。
怀瑾和陈平一同出去,外面纪信的夫人满脸泪痕:“妾身知道夫君都是为了尽忠,可是……”
中年妇人咬着帕子,哭得肝肠寸断:“尸首总得让妾身看一眼吧,妾身还想替他……安葬,可怜的夫君,丢下我们孤儿寡母……”
纪信以身报刘邦,陈平只会抚慰他的家人,立即就让人去扶着纪信夫人。
怀瑾见状,后退几步,赶紧溜了。这等事,还是交给陈平吧,她不揽瓷器活。
入夜之前,她把杀战马的事交给了越照和粮草军另一个小队长,算是把粮草的事先解决了。
但是怀瑾知道,食物还是要越多越好的,以备不时之需。
粮草军总共五百人,怀瑾第二天命他们去抓老鼠、去田里抓青蛙、连蚂蚱没有放过。
她要找的东西都不是人吃的,后勤兵背地里议论了许久。不过议论归议论,这些人还是按照吩咐去找那些东西了。她则带着几个士兵去寻城里的打铁匠,按着她画的图样打造铁桶。
而城墙之外,楚军几乎每隔两天就会发起一次进攻,陈平每次应对得都精疲力竭,而军营中的伤员也越来越多。
过去了半个月,楚军没有丝毫退兵的迹象,刘邦那边也完全没有消息。
甚至有两个公士在偷偷讨论,汉王是不是根本没突围出去,已经死了。
陈平听到这样的话,立即斩杀了那两名公士,将剩下的士兵整合在一起,陈平演讲了好长时间,企图提起低落的士气。
然而士气并没有起来,十四天的时候他们都坚信刘邦会在第二天来救他们,高涨的士气在一整天的抵御中已经消耗殆尽了。
怀瑾站在一边,看着陈平短短半个月瘦得脱了相,心想指不定陈平心里更崩溃。
解散士兵,陈平走过来,疲惫的笑问:“我看你很平静,毫无慌乱之意,你……你就这么相信大王吗?”
这半个月两人天天一起干活,渐渐熟稔起来,陈平不再一口一个张夫人的叫她,而是你啊我啊起来了。
怀瑾心想,陈平问这个问题,果然是心里动摇了。
笑了笑,她说:“我不是信汉王,我是信我夫君。”
陈平不解,张良和刘邦向来一体,且刘邦时主张良是臣,信谁有区别吗?见怀瑾信誓旦旦,陈平扯了扯嘴角:“可今天已到子时,十五天已经过去了。”
“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怀瑾笃信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7章 冷毅女暂行主帅权
因她的坚定,陈平似乎也燃起某种信心。
她的皮肤较第一天见面有些干燥枯黄,嘴唇也泛白,但这并不影响她坚毅的眼睛。
篝火将她的脸照亮,陈平忽觉张夫人其实很是美貌。但想想,他好似从来没注意过这个女人的长相,每每先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眼睛,眼神里蕴含的东西,远远比她的样貌更吸人眼球。
“我们都会活着出这座城!”最终,陈平收回目光,说了这样一句话。不知道是在宽慰怀瑾,还是宽慰他自己。
然而刚立下flog的陈平,第二天中午被一箭射穿了胸膛,是被人抬回来的。
顾不上陈平的伤势,怀瑾大声问:“城墙上是谁在发号施令?”
“是将五辛公士和原伏校尉一同在指挥!”满脸是血的小士兵跟她说,如此稚嫩的脸,才多大?怀瑾看他不过十五六岁。
脑中空白了一瞬间,陈平忽然死死拉住她的胳膊:“让他们用滚石抵御……”
都快死了,还关心这些……怀瑾叫来医师替他诊治,然后叫上越照匆匆赶往城门。
城墙上士兵上下跑动,轮流交替着跑,外面是震天响的楚国军鼓和楚国士兵的呐喊。
怀瑾挤上城墙,在震耳的声响中,替陈平传达命令。余光中瞟到搭着梯子上来的楚兵被一剑削掉了脑袋,梯子也被汉兵一脚踢了下去。
她迅速退在角落里面,看着士兵搬着石头上城墙,许多人都被流矢射中倒在地上。
这边空缺了,后面的踩着尸体又上,直到把爬上来的楚军全都推下去砸死。
这时楚军中响起号角声,原伏大喊了一声退下,士兵们如潮水一般涌下城。
怀瑾也被越照保护着下去,和原伏聚上了头。怀瑾还开口问几句,原伏就把她拉到了一处坚固的墙洞里。
“他们要用投石器了!”原伏脸上都是血。
接着怀瑾就听到十多声巨响,城墙跟上又多了一根裂缝。有一颗稍微小一点的石头被投进了城里,七八个士兵在怀瑾面前砸得脑浆都出来了。
她手脚有些发凉,原伏则疲惫的松了口气:“他们今天到此为止了,明日……唉。”
说罢看向怀瑾:“夫人,您不该来这里。”
她低下头,不语。她没想到过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原本只是为了追查戚姬而来。
忽然又想到,会不会是戚姬故意把她引来了荥阳呢?念头刚一出,就被她否决掉了,不会有人未卜先知的,这里的战况太突然了。
楚军那边鸣响收兵号角,汉军这边士兵们沉默低落的回去。
怀瑾回去时,陈平的箭已经被拔了,他嫂子陈文氏在他身旁低声啜泣。
怀瑾过去看了一眼,陈平尚有意识。他看着这样文弱,想不过还挺能扛,怀瑾意外了一下。
“援军……到了吗?”陈平白到脱皮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微弱。
见怀瑾面色沉重,陈平苦笑了两声,一笑他就开始咳嗽,一咳嗽伤口又渗出大量的鲜血。
“别哭……嫂嫂别哭……”陈平满是血痂的手抚上陈文氏的脸,扯出一丝笑:“平不会死,平放心不下嫂嫂……”
像是在跟情人低喃一般,怀瑾在旁边尴尬,坐远了一些。
她想起张良,张良此时在外面是不是很着急,他肯定很担心自己吧?刘邦不会死,他肯定已经逃出去了,这么多天他肯定已经又集结了兵马,正在想办法救援。
可……万一城破了呢?怀瑾又不免有些惴惴。
这时越照和一位公士进了帐,跟陈平汇报今天的伤亡,只剩下两千士兵还能战斗了。
陈平听完,咳得几乎快晕厥过去了。所有人的脸色都是灰败不堪,仿佛已经预知到了死期一样。
“接下来……该怎么办?”原伏有些艰难的开口。
陈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营帐顶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汉王这几天必定会救援的,我们要守住。”怀瑾开口说,然后看向陈平:“荥阳的重要,陈中尉应该比我更清楚,否则何至在这里耗这么长时间?”
陈平安静的看着她,半晌后道:“你说的是,只是……眼下兵力撑不到汉王来……”
他说话费力,一说话就流血。怀瑾站起来,看着他,说:“士兵没有了,城中还有七万百姓,为了家园、生命,他们总是要做些什么的。”
“百姓都想投降。”原伏身旁那位公士说。
“那就让他们知道,投降只能死。”怀瑾倏然开口,显现厉色:“你们去把城中百姓召集到这里,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然而她并非主帅,其他人只看着陈平。
陈平直视着她的眼睛,有些拿不定主意,她只是一个女子,究竟能不能信她?
“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怀瑾看懂他的眼神,讥笑一声。
陈平沉默须臾,然后开口:“军中事物,暂由成信侯夫人做主。”
“军中重伤者、亡故者的兵器全都收回来,钉入城墙的羽箭也全都取回来,天黑之前把这些东西全都整齐放在校场上。”怀瑾对原伏说。原伏当即不多话,转身就去了。
怀瑾又对另一名公士说:“你带人去把城中的百姓全叫到南城门,告诉他们,生死攸关的大事,他们不该置身事外,如有不来者,用麻绳将人放下城给他自由。”
这名公士也立即去了,也不顾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透。
最后怀瑾看向韩谈:“我在城中铁铺定制的铁桶,现在全都拿回来,做没做好都拿回来,然后把城中所有的酒、油都拿过来。”
只剩越照还在这里,怀瑾只让他去给自己拿一套铠甲过来。
陈平见她沉着得几乎是冷酷了,有些呆楞。
怀瑾一回头,看见他的目光,不解的挑挑眉。
陈平道:“我看你刚刚指挥,让我想起了阮离欢,你比她更像一个将军。”
“怎么?她为何不像将军?”怀瑾反问道。
陈平拉了拉嘴角,说:“她太听话了,只知听上级命令,无自己主见。”
“她一个女子,行军打仗,很不容易。”怀瑾说着,却忍不住去瞟陈平和陈文氏交握在一起的手,陈文氏只关注陈平,没有注意到这探究的目光。
陈平却是注意到了,深切的盯了她一下。怀瑾弯弯唇,立即收回视线。
“你现在还是相信你夫君吗?”陈平微微喘着,又问她。
感觉他对自己多了很多好奇,怀瑾静了一会儿,才道:“我和子房共同经历的事情,是你们都不能想象的,我信他,无论何时何地。”
她瞥了陈文氏一眼,对陈平笑道:“陈中尉对心爱之人应当也是如此。”
陈平温柔的看了一眼大嫂,竟和眼前人生出一丝心照不宣。
越照取来一件稍小些的铠甲,怀瑾就去屏风后面换上,瞬间觉得身上重了不少。
从屏风后面出来,陈平问她:“我们如今也算患难之交,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自嫁给张良以后,已经很少有人问起她的名字了,别人口中她名字是张赵氏、成信侯夫人、张夫人,这些就是她的名字。
怀瑾有些高兴的告诉他:“我姓赵,名怀瑾,字姮。以前交好的朋友,都唤我一声阿姮。”
“我没有字,不过我家乡的人都叫我四郎。”陈平这样说,便是有交友之意。不过四郎这个称呼,让她想起了某宫斗剧里的四大爷,当即就抿唇笑了一声。
陈平还想说话,怀瑾站起来叹了一声:“行了,以后说话机会多的是,躺下吧。”
怀瑾带着人离开营地,去往南城门。她站上去,往后一望,看见很远的地方密密麻麻聚集的楚军,还有城墙外面横七竖八的尸体。
活人、死人,都沐浴在夕光中。
怀瑾看着天边变幻莫测的云霞,难得放松了一小会儿。
渐渐的,城下百姓越来越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士兵们组织着他们有序前来。
人们站在下面,沉默的看着她,没有一个人发声。
过了许久,才有一个男人说:“听说将军愿意放想投降的人出城?”
“当然!”怀瑾提高嗓音:“只是为了城里人的安全,那些想投降的人,我只能用麻绳放下去。不过这有一定风险,现在两军交战,你很容易被当成士兵杀死。”
“你是女子!”一听到她说话,柔柔细细的嗓音,顿时引发一阵骚动。
原伏等人亮出兵器吼了一嗓子,这些人一惧怕,瞬间又安静了。
“是,我是女子,但谁说女子就不能领兵呢?”怀瑾朗声说,她既不激昂也不热血,只是平静的娓娓道来,仿佛在聊天一样。
她道:“现在战况很不好,你们日日在家里听着,想必也能知道一些。但是我想告诉你们的是,真实情况比你们所想的还要糟糕!留守在荥阳的两万士兵如今还剩两千,连主帅昨天也受了重伤,危在旦夕。”
这话一出,人人惊恐,顿时小声议论起来。
士兵们则更加沮丧,原伏暗暗和越照对视一眼,不明白夫人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城中七万百姓,如果这些人坚持要投降,两千汉兵如何拦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8章 伪作大义激民守城
“我知道,或许你们有些人中想过投降楚军,仅存的士兵是拦不住你们的。”怀瑾心如擂鼓,暗自捏了把汗,而后继续说:“但是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我们只剩两千人还要死守这座城?”
“得到荥阳可掌中原水路,汉王当然想保住这座城!”人群中有个男人大喊道。
看来百姓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这个人说的,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刘邦之所以这样死守荥阳,是因为荥阳东面有一条鸿沟,天然的地形优势可保粮仓成皋,而成皋又可以拱卫汉军大本营所在的关中地区。
所以,荥阳丢不得。
只是想了几秒钟,怀瑾就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不,你说错了,汉王之所以保荥阳,是为了保护你们,保护荥阳城中的七万平民。”
“你们之中可有从襄城、城阳、新安这些城市过来的人?”怀瑾面上涌起悲悯,像是慈悲的天神。
她把因自己伪善带来的恶心感压下,继续说:“天下皆知,守城时遇到楚军,便是平民百姓的噩梦。楚霸王坑杀过数座城池的百姓,哪怕那些百姓要出城投降,楚军也没有放过他们。”
有个女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在人群中痛哭出声:“我记得!四年前我是从襄城逃出来的,再晚一日也就跟着一起被坑杀了,我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全都死在了那里……”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沉默了,连之前嚷着要投降的几个男人也深深的低下头。
汉军守不住城,楚军又不会放过他们,似乎前后左右都是死,深切的绝望,让女人们掩面而泣。
“荥阳被多少将帅夺走过,可真正把百姓的利益放在前面的,只有汉王一个。他攻破每一座城市,都严格要求士兵不惊扰百姓,用新的仁政治理土地。汉王仁善,不愿撤军离开,如今他有危难,你们也应该挺身而出来支持他!”这样冠冕堂皇的道德绑架,让怀瑾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和那些虚假的政客有些相似。
“我们只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何支持汉王!”
“汉王早已逃走!把我们留在这里等死!”
“外面几十万楚军围城,汉王逃出去比留在这里危险更大。”这句话倒是真的,怀瑾大声说:“为了你们,汉王把生死都豁出去了,你们却怀疑他!”
不等下面的人有反应,她用尽力气高声说:“死去的战士留下上万件兵器,如今就在校场里放着,男人们想保卫家园,还害怕没有武器吗?”
男人们一一抬起头,看着城墙之上。
“士兵在从军之前都是百姓,他们也不是天生的军人,为什么你们不可以!”怀瑾撑着石柱,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头,看着这些迷茫无措的神情,朗声道:“也许有危险,也许会死,但是你们不是在为别人牺牲,而是为了你们的家园流血、为了你们亲人的安全受伤!汉王已经去搬救兵了,只要再坚持几天就能等到援军,可这期间楚军随时会攻进来。楚军攻城,会把所有的人杀死!”
“不要让敌军摧毁你们的家!不要让你们的妻女受人侮辱!男人们应该站起来,拿起武器保护这座城市!”扯着嗓子大吼,怀瑾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可下面的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她再次开口:“你们哑巴了吗?回答我!”
“回答我!!”她再一次大喊。
“保卫家园!”终于有一个男人开口说话,他走上前,人们自动给他让了一条路。
这个男人穿着陈旧的粗麻衣服,鞋子上全是泥巴,他只是这座城里的穷苦人之一,但他大声说:“我愿加入汉军,保卫荥阳!保护我的家!”
“我也愿意!”
“我们也愿意!”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高声大喊,人们热血沸腾、慷慨激昂。怀瑾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脚下是三层台阶,她差点栽下去,幸而越照扶了一把。
她不知楚军这次会不会像之前一样屠城,所以也不知道让百姓参战是对是错。
天边的颜色越来越暗,怀瑾也有了一丝迷茫。但只是发了一小会儿的呆,她便被叫去了营地,那里的武器都被百姓们拿走了,还活着的校尉们、公士们马上就把这些人编成十个方阵。
城中三万男儿皆加入军营,没有拿到武器的人,就把家里的菜刀、镰刀、锄头给拿上了。
这座城辉煌时,或许百姓过得并不是十分幸福;但这座城市落魄时,每个人都站出来保卫它。
“可惜你不是个男人!”陈平躺在榻上,面色惨白的和她微笑。
这话真不乐意听!怀瑾白了他一眼,把他桌上的方印扫到袖袋中,嘲笑道:“你们男人真自以为是!”
陈皮有些愕然,自己明明是在夸她!
想了一下没明白她为何突然讥笑,他只好继续说:“也不知汉王那边怎样了,你真的相信大王已经逃出去了吗?”
“以项羽的性子,要是他抓住汉王了,早敲锣打鼓来通知我们了。”怀瑾给韩谈使了个眼色,韩谈就开始给她磨墨,用的还是陈平的丸墨。
陈平瞟了一眼,有些心疼东西。
见怀瑾端坐在自己往日坐的褥子上,面无表情的快速书写,像是静美泰然的秋叶。这淡然有那么一点像张良,但若细观,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韩谈束手立在一旁,想到她傍晚时说的那些话,突然好奇的问了一句:“楚霸王真的如此暴虐吗?和始皇帝比起来呢?”
在咸阳宫蛰伏三十多年的韩谈,他的忍功应已入化境才是,今天居然也会产生好奇?
怀瑾惊讶了一下,然后朝陈平努了努嘴:“陈中尉以前是在楚营效忠的,你不如问问他。”
她在制定面对下一次攻城的战略,这对于她来说是很难的事,需要先写下来分析,所以她没法分神去解答韩谈的问题。
陈平想了一瞬,道:“项籍冲动、无耐心、太讲义气太重感情。若只论在战场上,西楚霸王这个名号他当之无愧。但在朝堂上,有时候,我觉得他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任由几个大人给他指手画脚。”
怀瑾笔停顿了一下,想起了项羽,他其实只是一个想当将军想做风的少年。他不应该做王,他应该自由的驰骋在战场上,做一阵无拘无束的狂风。
“你不是应该和他更熟吗?”陈平笑了一声。
陈文氏小声说:“别笑,一笑就渗血了……”
怀瑾放下笔,笑了一阵,随后说:“我的表弟项籍和西楚霸王项籍,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所以我不能评判他。”
韩谈不解:“明明是同一个人啊。”
“在秦宫时的你和现在的你是同一个人吗?”怀瑾不假思索的反问。
韩谈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然后有些黯然的低下头。
外面操练的声音不绝于耳,陈平静静的听了一会儿,问:“都快子时了,应该让他们去休息保存体力。下一次的攻击不知何时来,别敌人来了他们反倒没精神了。”
“他们现在个个热血沸腾,趁着现在组织训练正是趁热打铁。”怀瑾说。
细细看了会刚刚写好的战略,她思索着每一个可能性,然后修改了几处地方,觉得还算满意了,她才放下笔。
陈文氏已经趴在榻边睡着了,怀瑾看向陈平:“你还有精力吗?”
“拿过来吧,我瞧一眼。”陈平说。
他的胳膊不方便动,怀瑾就展开在他上方,陈平看东西很快。
看完之后,他只纠正一处:“把弓箭手安排到角楼上去,让他们立于城垣,还得安排盾牌保护他们,浪费人手。”
“在角楼里射击的距离有限……”怀瑾说着点点头:“你说的对,我们是在守城。”
守城,只需要保留,不需要进攻。
不过她向来觉得,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和陈平又商议了几处,怀瑾做了修改,再让韩谈把战略送到了原伏那里。
丑时一刻,她回到自己的营帐,进入梦乡。
她已做好被战火从睡梦中叫醒的准备,谁知却一觉睡到大亮。
她坐起来醒了回神,想到自己昨夜竟然没有做噩梦。从前经历这样的事,她总是会心神不宁好多天,如今却是真正波澜不惊了。
想到这个转变,她笑了一声。她的沉稳心态,来源于张良。既是多年来被他所影响,也是因为知道他总会来救自己,所以她有恃无恐。
吃过早饭,怀瑾就匆匆去看自己叫铁匠做的铁桶,时间太短,只做了二十多个。
怀瑾把使用方法告诉越照,让他去准备自己要的东西。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个有什么用,纷纷询问怀瑾,但她也解释不了。难道要跟他们说:氧气在桶里消耗完了之后会产生爆炸吗?
城中剩下的烈酒也都运到这里,每个铁桶被装上三分之一的烈酒,而后整齐的码放在一边。
趁着敌军还没来袭,她去叫人去做了简易投石机放在角楼上,把那些铁桶也放了上去。
“这些天,楚军每隔两天会来攻击一次,今天晚上要打起全部精神。”陈平叫侍从去提醒怀瑾,侍从忙答应着去了。
营帐里静悄悄的,只有大嫂伴在他身边,陈平的视线落在陈文氏脸上久久没有回神,陈文氏害臊的低了头:“你别这么的……”
“别怕,没有旁人。”陈平想拉一拉她的手。
陈文氏飞快的躲开:“你别、别……他们都暗地里笑话你。”
陈平也不尴尬,只是安静的笑:“汉王不是早就知道了,他就没笑我。还有怀瑾,她也没笑我们。其他人,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
陈文氏低头不知在想什么,陈平故意说了一声痛,陈文氏则马上慌张的扶上去。
陈平趁机揽住了她的肩,陈文氏连忙要挣脱开,陈平却说:“别推我,扶我出去瞧瞧。”
营地里的人都去了四面城墙上守备着,只有管后勤的一些士兵还在这里。
空旷的草地上,怀瑾正挽弓射箭,她准头很好,十多箭全射在了靶心上。
最后一箭飞出去时,那个草靶子已经裂开了。
韩谈过去捡羽箭,怀瑾则放下弓,松了一下手臂,转头就看见陈平扶着陈文氏蹒跚着走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9章 护家园军民一心
“想不到你的箭术这么好。”陈平有些羡慕的说。
怀瑾看他的气色好了很多,便笑道:“我这几下花拳绣腿的,哪比得上陈先生。”
陈平垂了一下眼眸,坦然道:“幼时家贫,六艺中的礼、射、乐都没机会学过。”
见怀瑾不以为意的笑了一下,陈平也笑:“平时最讨厌跟别人说这些,那些人虚伪得很,总拿这些来嘲笑我。”
可他不怕告诉怀瑾,不知为何,陈平现在莫名很信任她。
“汉王身边那些人,全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还敢笑你?”怀瑾摇摇头。
刘邦身边的旧人倒还好,不过是拿他以前受贿和陈文氏来诋毁他;但这一两年不少新人前来投奔,贵族出身的人,自然瞧不上他一个贫农出身的人这么受刘邦信重。
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大肚量的人,无法对流言蜚语做到熟视无睹。
陈平叹息一声,环顾营地一圈,问她:“城墙上站岗的士兵可有报告什么好消息不曾?”
知道他是来问什么的,怀瑾故作轻松的摇摇头:“还没传来援军的消息,不过我倒不担心,毕竟来救场英雄往往都是在最后一刻才出场的嘛。”
“你真风趣!”陈平哈哈大笑。
一站住,怀瑾头上就冒汗,刚刚运动过量了。
在袖子里摸了一下,没摸到帕子,她直接拿袖子去擦。
陈文氏见状,掏出自己的帕子递过去,小声道:“是干净的……”
“多谢嫂嫂。”怀瑾不客气的接过去,把脸上脖子上的汗都揩掉。
转眼瞧见陈平温柔似水的目光,她眼睛左右一转,立即调侃的笑道:“嫂嫂当真贤惠,陈大哥恢复的这么好,都是嫂嫂的功劳。”
陈平一愣,抿唇笑起来,收都收不住。陈文氏却满脸通红的低头,借口说去给陈平拿披风,匆匆离去了。
怀瑾挑挑眉:“我似乎说错话了。”
“没事,嫂嫂她一直都这样。”陈平说。
怀瑾道:“你跟她挑明过吗?”
“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她……”陈平微憾,陈文氏总也看不破叔嫂这层关系,永远不点头。不过他随即笑:“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
嗯,也是。怀瑾心想,反正人就在身边,以陈平的才智,早晚把他嫂子拿下的。
说笑一阵,怀瑾见陈平吊着手,满身的纱布,怀瑾道:“你别站这外头了,进去吧。”
“我……”陈平正欲开口说话,遥远的号角声顿时响起。
两人面色一凛,陈平低喃:“上一次袭击才过去一晚,楚军怎么又……”
说到这里,他们都想到了一种结果,两双亮晶晶的眼神一对上,怀瑾的笑容便扬起来。
定是后方有援军到了,才让楚军反常进攻!
楚军从西门进攻,怀瑾立即策马赶过去。楚军的战鼓又敲响了,这一次的进攻尤为猛烈,楚兵跟不怕死似的往上冲,下面人山人海。
但荥阳这一次人手充足,这一波人打累了,马上又换了另一批人上来。
怀瑾则跑到角楼,叫人把铁桶里的酒点着,用铁盖子封死,然后让人把这些铁桶扔了下去。
下面的楚军只以为是用来砸人的工具,并没有在意,继续往上攻。
“坚持住!援军已经到了!”怀瑾站在高处对大家喊道,上万人大喝一声以回应她。
有士兵为百姓挡住流矢,自己中箭倒下;中了箭的百姓抱住云梯,径直冲出去,落入了人海中,砸伤数名楚军……
下面云梯一台接一台的开过来,远处的箭弩也一支一支的射过来,楚军似乎都不怕伤害到自己人了。
这样不要命的进攻,更让怀瑾笃信汉军的救援已到。
角楼上的军鼓已经被敲烂,怀瑾又让人搬来新的鼓。让越照举盾,她站在城垣上,敲响战鼓。
一声又一声的战鼓,叫所有人为之一震。
前些天所有人都忙着应付攻击,根本没有人再去管这面鼓,如今再次被击响,叫汉军仅剩的两千士兵都热泪盈眶。
羽箭被用完了,他们以弓箭当长枪;一筐又一筐的石头被力气大的女人们运上来;受伤倒下的人也被女人们抬下去;最后连石头都用完了,他们就把家里的板凳铜锅拿来往下砸;还有一两个胆子大的妇女,在旁边一边骂一边用脚去踹冒头的楚军。
如此僵持了半日,楚军发觉比前些日更难攻打了,后方又派来更多的人。
成百上千的楚军站在城墙下,以人肉当梯,让战友踩着自己上去。
数不清的楚军在墙下,仿佛杀不完一般。城墙上的人也渐渐有些疲惫了,因为武器都已经快用完了,他们只能赤手空拳抵挡。
冒头的楚军长矛一刺,穿破一个人高马大年轻人的眼睛,这个年轻人大叫着扑住那个楚兵跳了下去。
渐渐的,接二连三的楚兵慢慢爬了上来。
怀瑾的手已经酸麻了,但她仍咬牙坚持着。
算着时间,那些铁桶应该已经烧的差不多了。只是这么一想,忽然底下一声爆响,让楚汉两方的人全都怔住了。
紧接着,又是七八声爆炸,底下的人不知是死是伤,人形梯子就此断裂,数不清的楚兵从半空中落下去。
汉兵们把爬上来的几个楚兵解决掉,往下一看,只见到下面一片火海,楚兵们躺在地上哀嚎,仿佛人间地狱一般。
只爆了七八声,看来其他的都成了哑炮,不过这几下真的已经足够了。
城下面的惨状,似乎并不足以让楚军放弃,一刻钟后,成片的楚兵再次涌来。
城墙上的人正屏气凝神准备再次迎敌,忽听见远处楚军大本营传来急促的号角,跑到半途的士兵也停下来再往回走。
怀瑾停下击鼓,眺望远方,原本似乌云压顶般的楚军忽然全部消失,只剩一条绿色的地平线。
“这是……退兵了?”原伏满脸是血,不确信的疑问出声。
片刻的沉默,不知是谁大叫:“我们胜利了!”
接着爆喝般的欢呼,人们跳起来,抱在一起。士兵们也抱头相聚,流下热泪,两万士兵,只剩他们还活着……
手中的鼓槌落下,怀瑾虚脱的坐在地上,豆大的汗落下来。以原伏为首的士兵都过来,在她面前跪下,郑重的对她行了一个军礼。
“多谢您。”百姓们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她是什么职位。
但昨天黄昏,是这个女人站在城墙上,让他们全都站起来保卫自己的家园。
每一张面孔都带着血,怀瑾心里没有任何感觉,她只是望着城墙外,心想自己是不是很快就要见到张良了?
刘邦的军队是在半夜到达城下的,士兵们没有命令不能开门,飞快的去营地找陈平和怀瑾。
但怀瑾只是对陈平说:“我就不居功了,你去吧。”
陈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由士兵扶着去了城门迎接刘邦。
怀瑾则坐在帐篷里,叫人给自己打了一盆水,她好多天没梳洗了。
不想以这个模样见到张良,她泡在热水中狠狠搓了几下。
刚穿好衣服,就有人来请她。怀瑾纳闷了一下,她还以为张良会马上来找她呢!磨磨蹭蹭的穿好衣服,她不情不愿的出了帐篷。
一出去魂差点吓飞,刘邦带着陈平、樊哙、灌婴一大票人候在外面。
她瞪大眼屏住呼吸,连行礼都忘记了。刘邦对她深深一揖:“陈中尉已将这些天的情况告知,若非夫人,只怕今日荥阳就失守了,刘季在此谢过。”
“这个……”怀瑾僵硬的行了一个礼:“汉王客气了。”
移步到王帐,刘邦把外面的情况给陈平和她说了一声。原来刘邦一逃出去就将各路兵马全聚集起来,为了减轻荥阳的压力,他亲自率军到武关、宛城、叶城,想把项羽引诱过去。
可项羽铁了心想要荥阳,竟然不为所动。刘邦就只好派韩信驻军黄河北岸,又让刚刚归降的彭越进攻下邳,项羽被迫率军回救。
“不光荥阳守住了,成皋也拿回来了!”刘邦一扫颓废,扬眉吐气的笑道。
他连连拍着陈平的胳膊,喜不自胜。陈平胸口的白布又渗出了血,陈平面色惨白,接受着刘邦的“器重”。
最终还是樊哙看不过眼,道:“大王别拍了,陈中尉在流血!”
刘邦这才讪讪的停下来,笑道:“寡人太高兴了,先前几次惨败项羽之手,如今总算扳回一局,寡人这心里……哈哈哈哈哈哈!明日论功行赏,寡人要重赏你们。”
怀瑾安安静静地听刘邦发散喜悦,始终没看到张良进来,她终于忍不住问:“子房在哪里?如何没见到他?”
“哦哦,忘记跟你说了。”刘邦拍了一下头,说:“昨日打下成皋,阮将军重伤,需鹿血做药引,子房去成皋附近的山林去猎鹿了。”
怀瑾有那么一刻没反应过来,待听明白之后,瞬间开始耳鸣。
陈平忽然扭头看了她一眼,怀瑾看懂陈平的眼神,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你说,他为了阮离欢去打猎了?”怀瑾轻飘飘的问。
刘邦以为她没听清楚,又大声解释了一遍:“是,阮将军重伤,需鹿血救治,子房去给她打猎了!”
口中钻心的疼了一下,原来是刚刚不小心咬破了舌头,怀瑾的手紧紧捏起来。
刘邦他们又继续笑起来,她渐渐听不清他们的声音。韩谈是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这时也感觉到她的不对劲,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怀瑾借口身体不舒服,做梦一般的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0章 往事痛夫妇不相疑
“刚刚还好好的,张夫人这是怎么了……”樊哙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其他人也是如此。
倒是刘邦,后知后觉的想起什么,猛的拍了拍脑门,心道不好。
子房啊子房,你有什么事,可千万别怪寡人!刘邦叹着气,怨怪的看了其他人一眼,你们都哑巴了吗?张夫人刚刚问起,就该你们来说!
梦游似的回到营帐,怀瑾一进去就腿软了。
韩谈适时的把她扶住,担忧道:“人命关天,君侯这样,也是无可厚非。”
他的妻子被困在战场上,随时可能会死,他却为了别的女人去打猎?怀瑾有一瞬间怀疑,这还是张良吗?
能有什么缘由,让他把自己放在这里,去管别人?
无非是,无非是……在外面征战一年,他和阮离欢发生了什么,让他对阮离欢上了心。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坐一会儿。”怀瑾茫然道。
韩谈忧虑的欲言又止,然后蹑手蹑脚的出去,没发出一丝声响。
他变心了吗?怀瑾不知自己是在问谁。
和一个女人相对几十年,正常男人都会腻的吧,世上男子不都如此吗?凭什么张良就是例外?
悲伤一点一点涌上来,怀瑾捂住脸无声的哭泣,直到手心一片濡湿。她哽咽难捱,却不敢哭出声来,只用缓慢呼吸去缓解鼻子的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陈平掀起帘子进来:“对不住,不经你允许就进来了。”
怀瑾红肿的眼睛他仿佛没看到一样,陈平晃了晃手上的酒囊,笑问她:“心里不爽快的时候,喝醉了会好一点。”
她接过来,猛地灌下一口,而后面无表情的开口:“这酒太淡,喝不倒我。”
壶嘴被她碰过,陈平只好拿了一个酒樽过来,把水囊中的酒倒进来,他喝了一口皱起眉:“这还淡?”
见她不接话,陈平又笑:“也是,听说你是贵族出身,喝过的美酒肯定比我多。”
怀瑾没有谈天的心情,只是一口一口的喝着酒。
陈平渐渐也不说话了,她喝一大口,他就抿一小口,安安静静的陪着她。
慢慢的,这淡淡的酒也让她有些上头。
心里堵得慌,让她不能再闭嘴,否则会炸掉的。她问陈平:“一个男子,他一生会爱多少女子呢?”
不等陈平说话,她又问:“开始的时候爱,中间的过程也爱,为什么后来不爱了?”
“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你。”陈平如实说。
怀瑾转头看着他,懒散的笑了一声:“那你爱上你嫂子之前,可曾爱过别的女子?”
“不曾。”陈平道:“从我懂事起,我就喜欢她。不过少年时,我曾和别的女子相好过几回,但那都不是爱。”
“如果你嫂子开始爱你,中间也爱你,后来不爱你了,你会怎样?”怀瑾问。
陈平不解,想了一会儿,老实回答说:“她一开始就不爱我,我也不想强求这些,只要她人在我身边就好了。”
怀瑾抹掉又涌出来的眼泪,低声笑道:“这么来说吧,有一样珍宝,曾经只属于你一个人,后来又被别人夺走了,该怎么办呢?”
“如果是能被人夺走的东西,我根本就不会要。”他道。
见怀瑾没什么表情,陈平又饮了一口酒,说:“我初到汉营时,听到有人说笑,说成信侯唯妻是命,在南郑时别人送他的妾都不敢收。我与他打交道不过几次,便感觉到他的心性坚毅,这样的人不会三心二意的。”
见怀瑾目光怔怔的,陈平又补充:“没有亲眼见到的事情,不要盲目相信。”
他觉得自己今日已经足够苦口婆心了,杯中只剩一口,他举起酒樽,说:“你和成信侯之间经历过的事情,只有你们自己知道,你不是愿意拿命去信他吗?”
杯中酒饮尽,陈平站起来:“等确认了事情始末,你再伤心也不迟,聪明人是不会白掉眼泪的。不晚了,我在你这待久了不好,你早些休息吧。”
营帐中又恢复安静,怀瑾忽然想起多年前,她和张良在淮阳时的那一次决裂。
她又想起,在下邳大婚时,她也答允过张良,再也不会使气了。
又想起这些年他的爱重和珍惜,怀瑾这时也有些犹豫起来。想了半宿,她终于昏昏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一早她就跟刘邦告辞,说自己要赶去成皋找张良。
她脸上杀气腾腾的,刘邦只好把赏赐的事情按下不提,还给她叫了一支二十人的小队护送她去成皋。越照和韩谈在前面领路,怀瑾被士兵拥护着,飞驰赶往成皋。
成皋离荥阳不过半天的距离,怀瑾中午时就已经赶到。
正午太阳毒辣,张良带着韩念从大道上疾驰而来,到了军营附近的一座别院门口。
张良下马,不紧不慢的对韩念说:“快去给她煎药吧。”
韩念的马背上挂着一只初生的小鹿,脖子上挨了一箭,血淋淋的。韩念闷头干活,把那只小鹿扛下来,进了院子。
张良悠闲地给马儿刷了刷毛,然后看向门口戍守的十多位士兵。只是一个眼神,其中一个小兵就跑上来,把这匹马牵走了。
慢慢踱步到门口,张良问了一句:“上午有什么信件吗?”
“没有……”士兵队长回答说,不过他今日有些欲言又止。
张良淡淡的嗯了一声,跨过门槛,进了院子。
鹿血的痕迹,淅淅沥沥的从地上蜿蜒进去,张良看到地上的脏污,不免微微皱了一下眉。
只是这么低头的功夫,迎面而来一股杀气叫他心一凛,下意识的就侧身一闪。
一柄锋利的铁剑贴着他的脖子划过去,张良顿时浑身肃杀,看向来人。一个穿黑色骑装,脸上蒙着黑布的人,四肢看上去格外纤细。
“你是谁?”张良冷冷的看过去,这眼神,让酷热之中竟有一丝凉意。
然而对方不回答他,迅速又一剑刺过来。张良心里升腾起怒火,能跟在他手下的人,都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好手,竟然没发现里面混进来这样一个人!
汹涌的怒火让怀瑾不敢大意,不过她要是知道张良的怒是为了外面那些士兵,恐怕真的要气背过去。
她左砍右劈,张良却轻轻松松的躲过去,至今都没有拔剑。
“外面的人耳朵是聋了吗?”张良不耐的啧了一声。
可外面的人还是没有进来,一怒之下张良正要拔剑,忽然想到这么近的距离,外边的人不可能没听见打斗声。
莫非是……他正揣测着,黑衣人长剑在他手臂上划了一刀。
妈的!真解气!怀瑾心想道。
温润的眼睛泛起杀意,张良不耐烦起来,倏然拔出腰间的短剑,迎面痛击。对方的力气似乎很小,只这一下,那人的剑就脱了手。
不等对方回神,张良立即上前钳制住这人的双手,柔软的触感让张良有些发怔。
只是短短片刻,这人居然又挣脱了,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张良左手闪电似的在这人右手关节处敲击一下,匕首应声落地,张良单手箍住这人的脖子,迅速扯下对方蒙面的黑布。
距离太近,怀瑾看到他浓密的睫毛。
张良的杀气转瞬即逝,只剩满脸错愕:“姮儿,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怀瑾挣开他,怒气冲冲的吼道:“你居然问我怎么在这里!”
“你不是在南郑?”张良拉着她的手腕,不让她退后。
怀瑾一怔,糟糕透顶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她问:“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在荥阳?”
“你在荥阳?”张良震惊的看着她。
“我在荥阳!被围城时,我就在城里!直到昨晚得汉王解围!”怀瑾庆幸起来,原来他只是不知道,他竟不知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先前的惧怕、难过全都变成了委屈,她吸吸鼻子,死命捶着他:“你知不知道我好辛苦,陈平受伤了,楚军迟迟不退兵,差点就守不下去了!而你却陪在别的女人身边,你知不知我昨晚恨不得立刻就走,让你以后再也见不到我!”
“对不住,都是我不好!我该死!”张良一时慌乱得不知怎生是好,也不顾手臂上在流血,他把怀瑾扯到怀里紧紧搂着,而后看到韩谈和越照走出来,老老实实的在廊下站着。
她在怀里哽咽着流泪,张良脑海中把这件事情飞速过了好几遍,处处透着疑惑,他竟一时也难以理清头绪。
怀瑾被他揽着进了屋,张良温柔的给她擦着眼泪,一面让越照汇报前段时间的事情。
张良越听越凝重,轻轻拍了拍怀瑾示意她先听一听,然后开口说:“我一直在齐地周旋,后面又为九江王英布的事暗地里奔波。沛公从荥阳逃脱后,我赶到成皋与他匆匆见了一面,可他却没有告诉我你在荥阳,也没有任何人跟我说过。”
她抽抽嗒嗒的看着张良,把自己为什么从南郑到荥阳的理由说了出来。
听闻儿子重病、女儿离家、有人暗害她,张良的心越来越沉。
“我就见了两次戚姬,她真的和沉音长得一模一样,可是她看我的眼神却很陌生,我也不敢确定。”怀瑾扯过他的袖子,重重的摁了一下鼻子。
“除了沉音,还有谁会那么恨我们。”张良沉重的叹了口气:“有好几次,大王宴饮时约我过去,戚姬都借故离席,想来,她怕我认出她。”
张良忽然想起,那日他和众将领赶到成皋与刘邦商议反击,议完事大家要去各行其职,刘邦却把他单独留了下来。当时刘邦似乎要跟他说什么,而恰好郦食其赶了过来。
他是在前一夜一到汉营,就听到了郦食其给刘邦献上的“分封蠢策”,好说歹说才让刘邦打消了分封念头。
可郦食其却是在第二天的下午来找他理论,明知刘邦单独留他,还要闯进来……
郦食其先是借口不服,要让他解释,后来又说虚心讨教,胡搅蛮缠这一耽误就到了天黑。
现在想起来,仿佛是故意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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