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浮文巧语殿上助夫
黄昏时,厨房正在备吃食,张良突然派了人过来请她。说晚上在王宫有庆功宴,叫她一起过去。
庆功宴是男人的事情,张良突然把她叫过去,肯定不是只为了吃顿饭。
把不疑安排好,她换了一件墨蓝色的曲裾长裙,还戴了银冠点缀了金簪,看上去庄重积威。
阿燕等人看到她,一时都有些讷讷不敢言。
“夫人,我们……”越照本在安排马车,一回头看到怀瑾,几乎有些认不出来眼前的人。
直到怀瑾不耐烦的睨了他一眼:“走不走?”
越照慌忙低下头:“是。”马车是刚收拾出来的,既无软垫也无竹席,他本想让怀瑾多等等让他们收拾一下。
可怀瑾今日的打扮不同往日,与平时那个随意懒散的风雅妇人判若两人,听到她不耐的语气,越照顿时不敢再多说。
路上在马车里摇晃,怀瑾闭目沉思。
之前刘邦和张良见面,都是躲在见不得人的暗地,那么这次突然高调帮张良占领颍川是为了……她倏然睁眼,顷刻间便明白张良为何让她一同赴宴了。
到了韩王宫,天边只有最后一丝余晖,照在了宫殿陈旧的地板上。
怀瑾走到殿门口,有穿着崭新宫衣的宦官替她脱下鞋,雪白的罗袜隔绝了地板的幽凉。
怀瑾看过去,大殿上刘邦与韩成同席而坐,张良率一众韩国官员坐在左边。
田安坐在张良席案与主席之间,年轻的脸面无表情,像是在思量着什么又像是在生闷气。
怀瑾过去,对韩成一拜,张良便立即离席将她扶起,然后带到了自己身旁坐下。
“今日只是庆功宴,张夫人随意些。”韩成对怀瑾刚刚的大礼有些不安,等她一落座便立即笑着交代道。
“姑姑来得正好!”田安见怀瑾过来,立即笑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刘邦,道:“适才武安侯跟韩王借人,想叫姑父南下帮他攻打南阳郡。这颍川才刚平定,姑父连家都尚未归,如何能再出去,姑姑你说是不是?”
怀瑾笑瞥了他一眼,笑嗔道:“你这话,孩子气!”
田安一怔,随即见她突然离席,起身站到了刘邦面前,郑重三拜:“武安侯高义,救我夫君于危难,赵氏感激不尽。”
颍川的战况一天内来两个大反转,以她那夫君的风格,必然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张良既然已经搭上了戏台子,那她也势必帮他把这出戏唱下去。
“申徒夫人如此重礼,如何敢当。”刘邦似乎也是被吓一跳的样子,连忙站起来,可又不敢去扶她,只好看向张良:“申徒,这……快些将夫人扶起。”
张良过去轻轻拉起她,面色微凝:“若非武安侯相救,张良今日也不能站在这里,我们一家的确要拜谢此等大恩。”
复又坐下,怀瑾看向田安:“知恩不图报,便是那忘恩负义之辈,小安你觉得呢?”
“是这个理,可……”田安有些焦灼的动了一下,道:“可在彭城时,姑父跟范先生说,平定颍川便去楚国……”
“并不是不去呀!”怀瑾爽朗笑了一声:“武安侯都说是借人了,回头攻下南阳,子房仍旧回颍川,届时再一同前去项将军帐下,岂不更好?”
田安蹙眉:“但……”
怀瑾飞快道:“子房相助武安侯,只是为了报答今次的人情,否则传出去岂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一个忘恩负义的人,项将军和范先生恐怕也不敢启用吧,是不是?”
田安有一瞬间的迷茫,似乎她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此前争论不休的事,她三言两语下来,好像变简单了。
可田安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最后看向韩成:“韩王以为呢?毕竟申徒是您的臣子。”
怀瑾没来时,刘邦一提出借人,田安就立刻否决了。田安是楚国派来的人,韩成并不敢相争,任凭他们拉扯了许久。
怀瑾来了,这两人又是姑姑又是侄儿的,他也半天插不上话,如今田安一问他,张良就成了他的臣,说得好像他能做主似的!
见大家的目光都投过来,韩成不安的动了一下,随即便去看张良。
可张良只是目光清朗,淡然一笑。
韩成想起,张良一直都没怎么说话,仿佛是任由他们决定去留。
楚军远在漳水河畔,武安侯的军队却就在近处,韩成哪个都得罪不起,于是开口:“子房你自己怎么想?”
不等张良开口说话,怀瑾突然皱眉质问:“夫君莫不是为了我母舅家的权势,便要拒绝武安侯?”
众人皆是一愣,韩成等人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夫妻俩平日里感情如胶似漆,今天这申徒夫人怎么突然变了一副嘴脸?
依她这么说,张良若真是拒绝了刘邦,便真成了忘恩负义之辈了?
田安隐隐也觉得不对,可觉得怀瑾这句话太过直接,根本不给张良选择的余地。
他顿了一下,正欲说话,怀瑾却突然正气凛然,朗声道:“为何我舅父能在会稽一呼百应?我表弟为何能在巨鹿得诸侯敬佩?皆因项家儿郎立世以正直大义!夫君相助武安侯,是正义之举,若是籍表弟在此,必然会赞成夫君相助。”
那边刘邦似乎刚刚品出了些什么,忽叹了口气:“当初受武信君令,与项将军攻打三川时,刘季与项将军有幸同行。项将军在战场上勇猛杀敌,在军营中体恤军士,刘季深感将军的正直仗义。又想起在彭城所见项氏儿郎,真是……唉,此等家族百年积威,代代都是正义之辈,非我等布衣出身的人可比。难怪曾有人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既如此……”张良开口,众人全都看向他,只见他神色自若的望着刘邦:“子房便不得不随武安侯去南阳了,既是子房还报恩情,也是子房替韩国多谢武安侯此次的相助。”
韩成沉默一瞬,点头:“子房说的是。”
田安彻底没声了,他还能说什么?再说下去,张良就成了忘恩负义之人,他也成了仗势欺人之辈,项家更是成了非正义之师。
“唉,我军中都是些草莽之辈,唯有萧何先生读过书。”刘邦暗瞟了一眼田安,对韩成吐着苦水,道:“让他们去管粮草,连个帐都算不明白!若非如此,我也不会问韩王开这个口了,实在是羞愧。”
田安扫了一眼对面的席案,除了一个端正坐着的萧何,其他人都是盘腿歪坐着的。
确如刘邦所言,都是些草莽之人,连礼数都不知。这么想着,他倒也觉得没什么了,反正只是暂时相助而已。
如此说定了,其他人才真的松了气,开始觥筹交错你来我往。怀瑾笔直的坐着,侧头看了张良一眼,张良眼中隐有感激。
怀瑾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把自己拉出来的。
深夜散席,怀瑾与张良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车上一应装饰都无,敲了敲硬邦邦的木板,张良不虞:“越照怎么让你坐这样的车?”
“出来得急,顾不了这么多了。”怀瑾拉着他的手,凝重问道:“你是不是要随刘邦去西征?”
打什么南阳,不过是借口罢了。
“今日是我对不住你。”张良歉意道:“多谢你替我周旋。”
沉默一瞬,怀瑾看着他:“为何不直接站到刘邦那边,反正撕破脸是早晚的事。”
“现在撕破脸,有危险。”张良把她的手合在掌心,语调低沉,像是有无限烦心事一样。
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他,怀瑾这时近了瞧,只觉得他脸颊有些削瘦,这段时日他很累吧。
这样想着,怀瑾伸出手抱住了他,张良顺势靠在她怀里,闭眼休憩起来。
他少见的露出疲态,手指在他头上轻轻按摩,她打趣道:“怪就怪你出名太早,引得旁人来争你。”
原先还高兴项梁对他的器重,可如今她却觉得有些害怕,器重到一定程度便成了忌惮,以致项梁死了还要留下那样一封信。
想到那封信,怀瑾便心寒。
三日后,刘邦拜访了张府,坐在闻远堂里,刘邦笑着对张良说:“可算能正大光明和你见面了,真是不容易。”
“主公说笑了。”张良淡淡一笑,让侍女给他和萧何等人上了茶。
“申徒府上的茶倒不似平常,闻起来香,喝起来苦,静品一会儿又有了余香。”萧何看着杯子,平常茶水中的姜、桂皮等物都没有,唯有十几片被泡发的干叶子。
张良道:“我夫人喜好烹清茶,她说,苦尽甘来方是真味。”
萧何暗暗点头,想起前几日在殿上那女子的言语,那可真叫一个精彩。高帽子一戴,叫田安怎么脱都脱不下来。
“申徒夫人乃女中君子,女士也!”萧何放下杯子,赞道。此女见识非凡,难怪张良如此爱重,这下他算是有些明白了。
“萧先生谬赞。”门外一个清婉的声音传来,大家都齐齐望过去。
怀瑾领着侍女进来,给他们面前上了点心和瓜果,然后在张良身旁坐了下来。
刘邦一见到她,便直起身子对她一揖:“那日多谢申徒夫人直言相助。”
怀瑾欠身一让,低声道:“武安侯客气,我只是为了我夫君。”
称呼一下拉远了距离,她此时冷淡相对,实在不像是在大殿上口口声声说要知恩图报的女子。
刘邦也不恼,只笑了两声,再次坐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2章 全故人愿随军入关
刘邦看向张良,踌躇不定:“项将军和章邯现在僵持不下,听说彭城那边怀王也已成傀儡,我们打入关中,封王这事也不知还做不做数。”
张良放下杯子,斩钉截铁:“只要沛公入关中,不论将来谁分封王侯,都不可能将你摒除在外。所以,在项将军攻克章邯之前,主公定要先一步入关中。”
刘邦叹气:“这可不容易,听说章邯节节败退,只怕这半年里就有结果了。半年时间入关中……说老实话,光是打南阳,我都觉得要半年。”
“主公放心。”张良只是淡淡笑一声:“以我推算,年底之前便能入关了。”
刘邦等人面上都是一惊,觉得有些天方夜谭,其他人就直接多了,有一个武夫样的人就笑:“张先生,你拿什么推算?术士用的王八壳吗?”
刘邦立即瞪过去:“周苛!不许对申徒无理!”
周苛讪讪一笑,连声和张良道歉。
张良摇摇头,端着清和的微笑,道了声无妨。
怀瑾心道,让张良当着这些人的面说一句狂妄话,对他而言实在是难事。
想了想,她就看向刘邦,轻声笑道:“武安侯绕了这么大弯子把子房借到麾下,难道是图他长得俊?”
不等他们笑起来,她便道:“有我夫君在,自可保武安侯年前入关。”
这话说得狂妄至极,没人敢相信。
唯有刘邦怔了一下,随即大笑,指着周苛、樊哙等人嘲讽道:“女子尚敢作此想,你们倒先畏惧上了。”
他即刻便对怀瑾抱一抱手,大气道:“愿借申徒夫人吉言。”
与刘邦寥寥数面,怀瑾倒真觉得这人聪明,说话非常有情商。见他茶盏已空,怀瑾看了雀儿一眼,示意她去给刘邦添水。
清秀可人的侍女跪在面前倒茶,刘邦忽闻到一股沁人的甜香,不由多看了两眼。
见这侍女安分的垂着眼,动作轻柔,刘邦暗想,张良家的侍女都比外面的民女仪容好。
看了一会儿温香软玉,张良淡泊的嗓音将他拉回神:“沛公与其忧心南阳,不如想想峣关。峣关是拱卫咸阳的最后一道关隘,势必要真刀实枪打一场。”
刘邦好奇:“最先考虑的,不是南阳郡?”
张良淡然一笑:“南阳不足为虑,我可保沛公半月内便可攻下。沛公要想的,是峣关和咸阳城。”
众人心想,连第一步就没走,就开始想最后一步,这不是眼高手低么?
但众人中刘邦和萧何却不敢这么想,聪明人下棋,往往走第一步时便已看到了最后。因此刘邦听到他这么说,反而有些高兴。
男人们相谈甚欢,怀瑾便借口去瞧瞧孩子,起身走了。
并不是听得乏味了,只是听到咸阳城,她忽然想起了尉缭。
回到房中,她找出一只老旧的排箫,上面有些发黄发青。怀瑾以为是脏污,拿袖子擦了一下,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这是排箫陈旧之后的颜色。
放在嘴边吹了一下,一声悠远的排箫声溢出,她并不会吹排箫,因此只是吹响这一声就搁下了。
尉缭临死前,让她有机会便把这个排箫带给古依莎,他们俩又有怎样的纠葛?应该是发生在她离开咸阳之后的故事,怀瑾无从得知。
在房中坐到午后,张良才从前面回来。怀瑾问:“他们走了?”
“嗯,走了。”张良把她手上的排箫拿过来看了一下,笑问:“你要跟我一起去咸阳吗?”
怀瑾淡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张良把排箫放回去,手指在她面颊上轻抚过,理解又怜惜:“那我把不疑送到子游那里。”
怀瑾看着他:“不把他留在颍川吗?”
“这次一走,恐怕不会再回颍川了。”张良叹息一声,目光寂寂,他似乎看出了很远很远,远到怀瑾以为他开了上帝视角。
愣愣的盯着他,怀瑾说:“你既然都打算好了,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刘交是个可靠的人,怀瑾相信儿子在他那里,必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七月时,刘邦拜张良为厩将,韩成大为震惊,那么言辞恳切的借人,竟然真的只让人去管粮草?
不过田安听说,便十分安心。
田安放心了,那么张良和刘邦此前种种做戏就达到了目的。张良还特意宴请田安,让他继续在韩国当太尉,甚至言辞恳切将韩国一切都拜托给了田安。
“姑父放心,我一定会襄助韩王治理国家,在此等你们归来。”田安觉得自己备受信任,不由十分感动。
怀瑾便想,不论是项庄还是田安,在张良面前都是个生瓜蛋子。
若真想监视张良,合该派范增或者项声过来。不过那样,张良就真的处处受掣肘了。
临出发前,张良特意进宫见了一趟韩成,怀瑾以为他去道别,谁知回来时见到了韩念。
张良说:“咸阳城中有昔日韩国旧人,需得韩念相助才能联络上。”
“多谢、公子!”韩念又换回旧日称呼。
怀瑾听到他语气中的欢快,笑道:“你可算又跟在他身边了!挺好!”
“是我、求了公子,韩念愿、愿意跟着公子。”韩念有些不好意思,青铜面具下那双眼睛闪耀着光芒,熠熠生辉,与在韩成身边的他判若两人。
只是如今再看韩念,他与张良的身形已经有些微微的不一样了。成年之后还会继续发育,张良明显挺拔了一些,韩念却有些微微驼肩。
不过他已经不再是张良的暗人,张良不需要借着他的身份做任何事了,因此身形不一样也没了太大影响。
“眼下我身边并无你这样的人才,有你在身边相助,做什么都可事半功倍了。”张良也有淡淡喜悦,自他成年韩念就跟在了他身边,可以说是他最得力的助手。
安排好外面的政治,最后才是安排家事。
不疑要被张良送到沛县刘交处,正好樊哙要回去一趟,便由他一路保护不疑,至于跟过去照顾的就是阿婉和雀儿。
阿婉已成良籍,怀瑾对她说的是聘用,按年发工资。
再则,阿婉失了情郎,换个新环境也许对她好一点。
看着阿婉消瘦下去的面庞,怀瑾心中怜悯,拍拍她的手:“沛县是个安宁地方,若在那里遇到喜欢的人,可叫刘交先生替你做主,我已给他写了信,他会照顾好你们的。”
“阿婉日后也不想嫁人,只照顾公子就是了。”阿婉年轻的脸上呈现出一股枯败之气,像是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怀瑾倒不知怎么劝了,再看向一旁,阿燕有些惴惴不安,主母一直没有安排到自己这里。
安慰的拍拍阿燕白胖的肩,怀瑾道:“我……我的私心,想把你送到漳水去照顾莺儿。”
阿燕一愣,怀瑾便马上道:“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我绝不强迫你。”
想了一瞬,阿燕做出了决定,她道:“娇娇独自在他乡,我也不忍心,我去就是了。”
怀瑾喜出望外,紧紧拉住她的手,眼中有泪光:“你照顾好莺儿,便是我的恩人。”
顿了一下她说:“将来你儿子长大,我必会让子房许他一份前程!”
阿燕顿时满脸感激,得到申徒的提携,她那小儿子便可跨越阶层成为上等人,而不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布衣。
她只差跪下磕头了,但怀瑾却一径拉着她,阿燕真心实意的做出保证,一定会照顾好莺儿。
接下来就派人将她们各自送走,怀瑾看着儿子的车驾久久不愿转身。
不疑从车窗中探出头来对她和张良招手,还挤出笑容:“说好了,早些来接我啊——”
怀瑾万分不舍,张良揽着她的肩,道:“不疑长大了,不是黏在我们身边的年纪了。”只怕去别的地方玩,他还开心得很。
“子游家有三个小子,这下你就不用担心他没有玩伴了。”张良打趣道,拉着她的手走回府中。
颍川一切琐事都已安排好,只等刘邦军队出发。
怀瑾准备了许多药物装在随身的袋子里,然后让张良给她去打造了一把轻便的铁剑,她本想做一件轻软的贴身护甲,可这个时代并没有这样的水平,最后只好作罢。
夏日的清晨,太阳尚未升起,怀瑾便早早起床。
换上一件利落的短打,脚上蹬上货真价实的鹿皮靴,头发全部束好,带上男人的冠子,她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张良已经在府外整顿人马了,依旧是跟随他的那批游侠,以原伏和越照为首,共计一百多人。
张良尚未上马,却看到越照等人惊讶的望着身后,他便已猜到是谁来了。
回头一看,张良瞧见她的装束,便是眼前一亮。
“赵公子。”张良温润笑开,给她行了一礼,旁边的人都默契的扭开头笑起来。
怀瑾大大方方走过去,用男人的礼仪来回他:“张师兄,小八有礼了。”
张良溢出两声笑,指着旁边的一匹白马:“这是给你准备的。”
怀瑾点点头,摸上马脖子,顺着毛来回几遍,便是和眼前这匹良驹打了招呼。
下一秒,她抓着缰绳一跃而上,稳稳坐在了上面。
“好俊俏的骑术!”原伏忍不住夸口。
下邳几年见到怀瑾,每次她都是挽着头发慵懒的闲在家中,或拿一卷书或钻研美味或侍弄花草,谁能想到她在马上竟有如此风姿。
“你不是在大王身边任左庶长吗?”怀瑾笑问道。
原伏道:“大哥去外面征战,我岂能不追随?至于左庶长,大哥已另派能人。”
天边第一缕曙光照出,张良也骑上马,带着他们往城门口去。
怀瑾回头看了一眼张府,心里涌起那么一丝不舍;可看到身旁张良坚毅的侧脸,怀瑾心头的那一丝不舍又散开,将来天下太平了,他们还会一起回来的。
刘邦早已整装待发,所有的士兵整齐的立在他身后,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远远的,看到百人队伍近了,刘邦一扬军旗,士兵迅速列好行军的队伍。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3章 贵自知不敢比妇好
厩将管后勤粮草,张良一和刘邦汇合,简短的交接了几句,直接去了队伍最后面。
原伏等人各自都收到了张良的指令,迅速上岗,张良在三天时间把后勤部所有的明细列在竹简上,给大家分派好工作,而后便清闲了。
因他在队伍最后,刘邦就趁安营扎寨时过来找他说话,或者让人把张良和怀瑾一同请到主帐中喝酒论事。
男人们一熟起来,说话就荤素不忌,更何况刘邦身边的人也都是些没文化的粗人,怀瑾有好几次听到樊哙和周昌调侃男女之事,简直重新刷新了她对古人的三观。
“上次在魏地那个小女子,那屁股又肥又圆,我现在梦里都还想捏两把!”说话的是曹参,他对周昌使了个眼色,悄咪咪说:“你还有印象吗?”
周昌一脸迷茫显然是记不起来了,不过他很快就抱怨道:“那你也不拉我过去一起摸两把,事后还有什么好说!”
一旁樊哙就笑:“魏女娇小,哪能受得了两根***!”
怀瑾瞬间目瞪口呆,深感自己还是见识少,从前那些年她所遇到的人大多都是受周礼影响的文明人,绝对不可能把那些粗鄙之言挂在嘴上。
那边说得肆无忌惮,完全没有注意到营帐后面树杈上的怀瑾,她在后面听说书似的津津有味。
正听到樊哙开始唱颜色小调,怀瑾聚精会神的辨着歌词,那边忽哑了声。
“张先生!”
“申徒大人!”
樊哙等人这几声一出,怀瑾意识到是张良出营帐了。她听到张良温和的与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沉默了一小会儿。
似乎是张良已经走远了,周昌的声音又响起:“怎么不说了?”
“突然……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曹参有点茫然的声音传过来,随即语调往下走:“感觉看到张先生,突然就……就……”
半晌没说出所以然,怀瑾正竖着耳朵听呢,樊哙就说:“其实我看到他,也有这种感觉。”
那边的几个人似乎就这么散了,怀瑾意兴阑珊,在腰间的小袋子里摸了一把,拿出一颗晒干的乌梅放进嘴里嘬着。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怀瑾察觉到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大约都去另一边吃饭了。
她骑坐在树杈上,茂密的绿荫将她的身形掩住,这爬树的本事还是跟桑楚学的。不过像桑楚那样在树上睡一整夜,她还是做不到。
斑驳的日光落在她脸上,怀瑾惬意的闭上眼睛。
她吃饭都不定时,上午还吃了一根烤鸡腿,张良想来是不会来寻她吃饭的,便在这里小歇一会儿吧。
闭着眼歪了一会儿,树下忽有脚步声传来,怀瑾看过去,刘邦正站在树下,好奇的看着树上的她。
怀瑾有一瞬间的尴尬,坐起来,两只靴子晃在刘邦头顶,她讪笑着不说话。
刘邦却探究的望着她,也一直不吭声,像是在等她的解释。
旁边就是主帐,刘邦或许以为她是来偷听的?
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了一会儿,怀瑾开口解释了:“上午子房过来找你,我在外面等他,等太久了,就爬上来歇歇。”
“难怪那会儿说着话,张夫人就不见了。”刘邦脖子快仰成九十度了。
怀瑾往下一跳,不甚雅观的落下,然后拍拍身上的落叶,道:“武安侯没事的话,那我……回后面了。”
“张夫人似乎有些讨厌刘季?”这段日子刘邦因为要见张良,也经常见到她,刘邦自认在她面前很有亲和力了,可这位张夫人对从来对她不假辞色,连句沛公都不叫。
怀瑾笑了笑,拱拱手:“在下不敢。”
她一身玄衣男装,连说话动作都类似男子,刘邦不禁笑起来:“若非张夫人面容过于娇美,倒真看不出来是女儿身。”
怀瑾只是微微笑,刘邦又道:“其实子游不止一次提过你,早在夫人还没见过我时,我便已知道夫人许多事了。”
听出刘邦语气中的亲近,怀瑾也放缓了语气,轻声说:“昔年胡闹,做出不少荒唐事,想必是惹武安侯笑话了。”
“多年前子游求学时,我听到一个五岁的孩子被齐国大儒收下,还颇觉惊奇。后来知你是女子,便深感佩服。”
刘邦笑呵呵的与她闲聊,仿佛与她十分熟稔:“妇好之后,再无女君子,如今刘季开了眼,竟见到如妇好一般的女士。”
刘邦满口赞溢,怀瑾失笑:“武安侯实在太抬举我了,我怎比得上饱读诗书的士人?”
他如此夸口,对方竟是无动于衷,刘邦有些意外。须臾,他道:“旁人听到如此吹捧,即便不生骄,也会有些自得,夫人倒不为所动,刘季佩服。”
见他神色不同于刚才,怀瑾便知他是此刻才开始认真起来说话,于是半低头,答道:“人贵在自知,武安侯虽高看我,但我亦知自己是比不上妇好,更比不上士人。既已自知,自然不会有所动摇。”
刘邦半晌无话,只觉得张良这夫人极难讨好。
须臾,他又开口:“刘季有一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不知当问不当问,那就不要问,怀瑾腹诽道。可面上却客气的一笑:“不知何问?”
“行军艰苦,张夫人为何坚持一同上路,在家里抚育小儿岂不更安稳?”刘邦早在第一天看到她时便想问张良,只碍于不便开口。
静默片刻,怀瑾说:“我答应了尉缭,要把他的遗物带给咸阳一个故人。”
刘邦瞬间想起来了,那次在临济,魏国的国尉便是死在了张夫人面前。
他记得当时这妇人哭得十分悲伤,让人不忍听闻,今日难得有谈天的时机,刘邦便好奇的问:“尉缭先生,是你亲人?”
怀瑾讶然,觉得有些好笑:“尉缭是我至交好友,可以说……比亲人还亲。”
想到那日尉缭为了救张良的女儿,被百箭射穿的惨样,刘邦顿时有些胆寒,同时也更惊讶了,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男女之间怎么会有如此情谊?除非……”
刘邦顿时收了声,觉得接下来的话实在不能宣之于口。
本就对刘邦观感一般,听到他这半句话,怀瑾顿时冷笑:“男女之间莫非就只有儿女情长,不能有其他感情了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武安侯这话倒有些井底之蛙了。”
她说罢拂袖而去,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得罪了刘邦,刘邦在后面满脸愕然。
怀瑾怏然不快,此后张良再往前头去,怀瑾也坚决不再跟过去了。
若刘邦等人到后面来找张良,怀瑾则一言不发的远远避开。她是人妇,有意避开生人,也无人觉得奇怪,只刘邦偶尔偷偷瞟她一眼,欲言又止。
到了九月秋季时,军队终于抵达了南阳郡。
怀瑾本以为会打一场,结果南阳郡守吕齮听到刘邦军队前来,只派了部分兵拖住刘邦的脚步,自己带着大部队退守到了宛城。
这日天气晴好,犨县东南方爆发了一场小规模战斗,而距战场十里地的旷野上,剩下的士兵悠哉悠哉的原地休憩。
后勤队的扎营处,有一辆堆满干草的拉车,干草堆了一人高,怀瑾躺在上面悠然发呆,张良坐在下面安静的看书。
怀瑾望着碧蓝的天空,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张良说话:“我觉得这两个月,我胳膊上长了不少硬肉。”
张良头也不抬,闲适的回答:“在外骑马舞剑,利于体魄。”
“舞什么剑!我这把剑还一次都没有抽出过!”怀瑾嗤笑一声,在草垛上翻身,看到不远处越照和原伏等人在喝酒,怀瑾问:“韩念去哪了?昨日起就没看见他。”
张良说:“我嘱咐他去办一件重要事了。”
日光太盛,他盯着书简上的蝇头小字,觉得眼睛有些发涨。
正说着,刘邦带着人从远处大步流星的走过来,张良把书简收起来,不慌不忙的往前走了几步:“几只小鱼小虾,主公解决得倒快。”
瞧了瞧日头,张良温和的笑道:“时间还早,入夜之间便可部署围城。”
“正是为此事而来!”刘邦把长剑当拐杖拄在腰间,神色晦暗:“吕齮这老贼,把头一缩当王八!宛城易守难攻,围城太消耗时间了,不如我们绕过去,子房以为如何?”
张良抬头去看萧何,却见对方为难的笑了笑,想必是没有劝住。
叹息一声,张良温言道:“我知主公急于入关,但主公要知道,急了便容易生乱。前路上秦兵还有很多,且都占据着险要的地势。现在不拿下宛城,一旦宛城的秦兵从后面追杀过来,那时强敌在前,追兵在后,随时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张良的话犹如在火堆上浇了一瓢水,刘邦一听,便踌躇起来,内心开始动摇。
“还是按照原来的部署,主公先把宛城围起来吧。”张良说话不紧不慢,像是高山上的云雾,清远又柔和,不知不觉便让人信服了。
最终还是听了劝,刘邦忍不住叹气:“围城之战,最消耗时间,唉……”
“我已派人进了宛城与吕齮和谈,主公只管将宛城围住,最迟明日,这事就有结果了。”张良淡淡笑道。
一旁的萧何顿时睁大眼:“我们刚到南阳,吕齮就退到宛城封了入口,你何时派人进城的?”
“前日。”张良说。
一旁众人惊疑不定,前日他们都没有到南阳,张良就派人去了宛城,莫非他是天上真神下凡,能掐会算?
否则他怎会知道吕齮一定会退到宛城,而不是退到其他地方呢?这也太神叨了吧,众人嘀咕着。
没人注意到干草堆上的怀瑾,她听到下面谈话声,心道难怪这两天没有见到韩念,原来是接到秘密任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4章 兵不血刃取南阳
夜里回帐中歇息,怀瑾想到白天的事,不免也觉得好奇:“你怎么知道吕齮一定会退守,而不是迎敌呢?”
“沛公打阳城时,吕齮没敢出兵抵抗,便知他是胆小之人。”张良把她揽在怀里,小声和她耳语:“宛城富足,易守难攻,他肯定只会往这里退。胆小之人畏死,今夜看到外面被团团围住,恐怕都要把他吓死了。”
他从未见过吕齮,却从他种种举措中分析到他的为人,这察事辨人的本事真是入了化境了,怀瑾在心里默默给那南阳郡守点了根蜡。
第二日,吕齮果然派了一名叫陈恢的门客出来和谈,与刘邦约定举城归降。
刘邦便封了南阳郡守吕齮为殷侯,给这个叫陈恢的门客食邑千户,兵不血刃拿下了南阳郡。
而据韩念回来说,他进城刚把陈恢说动,两人去寻吕齮时,吕齮吓得都准备自尽了,幸而去的是时候,夺下了吕齮自刎的长刀。
怀瑾看向张良,张良却宁静的弯了弯嘴角,一派尔雅温文。
“子房啊!子房啊!”刘邦乐得嘴都闭不上了,大步跑来后勤处,扬声大笑:“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呐!”
怀瑾看着刘邦,心想,这大概是跑后勤部最勤快的主帅了。
“算不得什么。”张良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让越照搬了一个木桩过来,给刘邦洗了一个杯子:“刚煮好的茶,主公尝一尝。”
刘邦喝了一口,对这苦涩寡淡的茶水赞不绝口,余光瞟到一旁箕腿而坐的张夫人,刘邦贴心道:“今晚大军进城,我叫人给你安排一处舒适的屋舍,让你和夫人好生歇息几天。”
张良直视着他:“歇一夜,补给完粮草,即刻出发。”
刘邦尚没反应过来,就见张良微沉的面容:“我们要快速赶到峣关,那里必然是要打一场的,主公早做好准备。”
让张良严肃对待的事情,不简单,刘邦立即一口答应下来。
一进宛城,三军皆放松下来,唯有张良忙得脚不沾地。
粮草是个大事,张良绝对不会马虎,怀瑾被他塞到一处驿馆里休息,他自己一夜没有现身。
直到第二日临出发时,张良才把她叫到马车上去睡觉,怀瑾看到他和原伏等人眼下都青了一块,便知昨夜张良定是连水都没喝一口的。
果然,大军一行进,张良在马车上吃了几块糕点,喝了半袋水,就枕在她腿上睡着了。
向峣关去的路上,张良频频命人外出采购药材,七零八碎的药材直堆了好几十车。张良可算是做足了准备,但正是因为他这么认真,怀瑾对峣关之战便有了些紧张。
西行的路上,陆续有好几路人马都加入了刘邦的军队,而后又拿下西陵、胡阳等多座城邑。
最后,西进的两万队伍达到了峣关。
刘邦亲自上场,准备率军出征,可被张良先拦了一下:“我们先不要急着打!”
刘邦大为不解:“你不是说这是一场硬仗吗?”他这几夜都没睡好觉,都做好了浴血奋战的准备,可张良这临门一拉,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主公且先等几日。”张良冷静的看着对方。
张良不说原因,刘邦也追问不出,其他人便有些不服气。灌婴直接问:“张先生有什么想法不如直接告诉我们,也好叫我们心里有个底啊!”
最不爽的莫过于前段时日投奔刘邦的郦食其,文人说话含蓄,但也更犀利:“张先生高深莫测,愚辈不敢妄自揣度,只是沛公已发出军令今夜突袭,张先生骤然阻拦,岂不是让沛公朝令夕改?”
“两万人打五万人,敢问哪位将领确保能凯旋?”张良却也不恼,温和的扫了众人一圈。
这个事,确实没有人敢打包票,因此也没人敢出声。
郦食其笑了笑:“莫非张先生有十足的把握能打赢这场仗?”
这话说的挑衅,萧何后退一步冷眼旁观眼。郦食其来到刘邦身边后,就十分不忿张良在刘邦身边的地位,这几天时有针对,张良却仿若不觉,一直平静以对。
“给我三天时间部署,我有八成把握让沛公拿下峣关。”张良轻飘飘一句话让主帐中众人炸开了锅。
萧何和樊哙几人经了南阳郡那场战役,对张良十分敬重;加上素日里也知道张良淡泊的性子,知道他是从来不说狂话的,因此听到张良这么说,倒也没有出声质疑,反见几分惊喜。
唯有郦食其冷笑三声,然后询问:“敢问张先生,兵圣孙武可是你师父?”
“不曾有幸拜入兵家门下。”张良好涵养的回答道:“不过略看了几本兵书而已。”
郦食其嘲讽道:“张先生让在下想起了赵括,阅遍百卷兵书,却仍只知纸上谈兵。”
这话有些过分,刘邦沉下脸,立即要出言斥责,怀瑾突然掀起帘子走进来,冷声道:“赵括至少还能纸上谈兵,有些人连纸上谈兵的本事都没有,还敢在这里讥讽他人。”
没想到她会突然站出来,张良瞬间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其他人皆有些愕然。
“你是何人?”郦食其见她佩剑戴冠一副君子打扮,可嗓音细软,容貌清丽,实在又像一个女子,顿时有些疑惑。
刘邦适时站出来,道:“这是张先生之妻,张赵氏。”
郦食其一听她是女子,顿时眼神蔑视,觑着张良:“军中重地,可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的地方!”
随即义正严辞的对怀瑾呵斥:“将帅议事之处,尔等妇人怎可随意进出?你以为这是你家中吗?”
张良眼中的温润顿时冷凝,他冷淡的看过去,怀瑾却比他先一步开了口,直怼郦食其:“我进出主帐,也不是头一回了,这是武安侯准了的。我竟不知,如今军中已经是郦先生在替武安侯做主了?”
郦食其不理她,只看向刘邦:“沛公,这是何规矩?为何妇人也能在帐中指手画脚?”
刘邦有些尴尬,暗暗看了张良一眼,却见张良的视线仿佛黏在她夫人身上一般。
此时谁都没说话,就听她道:“武安侯的规矩就是规矩!岂容你在此置喙?听你语气似乎也不大瞧的起女人,想来你是天生天养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而不是由女人分娩生下的。”
听到她这话,直来直去的樊哙突然笑出了声,刘邦瞪了这位连襟一眼,樊哙立即压下头。
被一个女人骂,郦食其只觉得受辱,不客气的说:“妇人有妇人的样子,才让人瞧得起!似你这种女人……”
“哪种女人?”张良神色不善的望过去,堵了他的话,悠悠问道:“她是哪种女人?”
郦食其倒也不敢真的说下去,张良这一刻的眼神冷的有些骇人。
刘邦感觉要吵起来了,连忙对萧何使了个眼色。
萧何立即道:“我们不是说攻打峣关吗?可别扯远了。”
萧何把主题拉回来,张良便道:“我们到达这里,峣关守将肯定早已得知,那边定是做好了迎战的准备。我们人数不敌他们多,地势不敌他们便利,硬碰硬只会以卵击石。”
刘邦虚心问道:“那为何要等三天?”
“虚张声势而已。”张良说,刘邦似乎懂了一些,但也不算太明白。
但张良环顾一圈,发觉只有一个半懂不懂的刘邦,其他人都不能明白,因此他便暗叹了一口气。
沉吟半晌,刘邦一锤定音:“我信子房!三天而已,我等得起!”
郦食其顿时满脸不服气,可刘邦已让他们回去休息,他也不能再劝说什么了。
那边张良带着怀瑾往回走,怀瑾忽然站住了脚步,似笑非笑的看向郦食其:“领军打仗的女将军妇好;为信陵君盗取符节的如姬;以身报国、忍辱负重的西施;助吴灭越的越女;辅佐齐宣王的钟无艳还有齐国的君太后;这些女子赛过千万男儿,不知郦先生是否也瞧不上她们?”
轻蔑一笑,怀瑾随张良出了营帐。后面郦食其并没有追出来继续和她辩驳,怀瑾不屑的冷哼一声,这人要再敢来,她绝对让他好看!
“你今天这么沉不住气,是为哪般?”张良牵着她往回走,心情突然变好了。
“你说呢!”怀瑾嘟起嘴,其实起初是真为了张良,后面便是为了自己。
像郦食其这样的人可厌得很,以男人利益既得者得身份给女子设限,怀瑾忍不住诅咒他,这厮以后死了投胎最好投到宋朝去当女人!裹死你丫臭脚!
而后两天,张良命人在峣关四周的山上增设大量军旗,又频繁派人去周边的小镇乡村购买粮食,扬言必须要够五万大军的口粮。
后又命山上的士兵举旗呐喊,直喊出了百万雄师的气势。
第三天,张良终于找到刘邦:“我听说峣关的守将乃屠夫之子,是个市侩小人,请主公派遣士人带上重金前去招降。”
刘邦一听便笑了:“原来前两天你使的那一招虚张声势,是为了给秦兵施压!”
张良不置可否,只是催促刘邦派人,但刘邦最后派了郦食其。
张良出的计谋,派郦食其去执行,刘邦是想让这两人握手言和。怀瑾听到刘邦此举,内心也忍不住直赞叹。
夜间郦食其回来,带回峣关守将愿献关投降的消息,表示愿追随刘邦进攻咸阳。
刘邦大喜过望:“又是一次兵不血刃,没费一兵一卒,好!”
这时张良沉声道:“这只不过是峣关的守将想叛秦,手下的士卒未必愿意服从,如果士卒不从,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说如何是好?”刘邦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张良江南烟雨一般柔美的面上升起一丝肃杀,他说:“守将叛秦,动摇军心,现在趁他们懈怠,即刻进攻!”
刘邦不做他想,立即去点兵攻打峣关。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5章 几出智计突攻峣关
这一夜怀瑾即便躲在三十里之外的粮草部队里,也听到了从前方战场传来的厮杀声,怀瑾睡不着出了马车,看见远处成片伤兵涌来,张良正带着韩念等人安排人手、分派药物。
怪道他之前采购那么多药……怀瑾披着大氅站在马车边,遥遥看着篝火边与人说话的张良,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风轻云淡,步履从容。
怀瑾看了一会儿,沉默的回了马车,把香球点燃一个,将外面的血腥味隔绝。
这一夜她睡的并不安稳,但第二日起来,就听到秦军大败的消息。
但刘邦仍未归来,而是乘胜追击,穿越蕢山,大败秦军于蓝田。留在峣关外的伤员和粮草军在得到消息后,便收拾行囊随后去了蓝田。
休整三天,刘邦再次出发,于十月到达了霸上。
从颍川到霸上,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火箭都比不上这速度。而也如最开始张良所说,必在年底入关。
霸上庆功宴,刘邦将张良安排在最近的席上,与他那张主席几乎快平齐了。
众人皆是满脸喜色,举酒欢呼。
“子房,这一杯我要敬你!”刘邦朝张良举起杯子:“若非你,这一路也不会如此顺利。”
张良淡淡一笑,饮尽杯中烈酒。
灌婴拍桌大叫:“好酒量!原以为张先生是个文人,不想也有这么豪爽的时候!”
怀瑾坐在他身边,看到他平静的微笑,神情和前几日郦食其质疑他时并没有什么分别。
淡淡的、温润的、出尘的微笑,乍然看上去十分亲切,可又让人不敢接近。
众人都在为了胜利而喜悦,他却独自出神,怀瑾几乎不用猜,便知他在想接下来进咸阳的事情。
他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人,激情、冲动这些东西离他遥远的很。怀瑾忽然想到,一个人聪明到这种地步,是不是也比普通人更难快乐?
夫妻两在宴席上双双出神,这时郦食其摇晃着走过来,在张良席前站定:“前几日的龃龉,张先生莫放在心上,是在下见识浅薄,难懂先生韬略。”
张良淡淡笑道:“郦先生亦有自己独到见解,君子和而不同。”
郦食其点点头,随后回了席,却没有理会怀瑾。
怀瑾哼了一声,这个人前几日也得罪了她,却不知给她也道个歉。
愤愤不平之后,她想到,在旁人眼中她是张良的妻,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而已。她想得到这些男人的尊敬,必得付出千百倍的努力。
怀瑾苦笑一声,可她并不打算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让自己过得太辛苦,图啥?
酒过三巡,周昌将战俘带了上来,这似乎是军中不成文的规定,战败那一方丧失一切尊严任人羞辱取乐。
不过刘邦显然并没有那么多恶趣味,对于手下败将他懒得给好脸色,只骂了一句“秦国的狗屠之辈”就让周昌把他们带下去了。
“还有一批特殊的俘虏。”周昌暧昧的笑着的对众人说,大家顿时明白过来,男人们顿时有些隐隐的激动。
“我们要不要先回去?”张良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悄声问她。
怀瑾也隐约猜到了,立即点头答应。
只是张良还没来得及跟刘邦告退,周昌就让人压着十多个美女上来了。
这些女子的衣服都被扒掉,用绳子捆在一起,赤身裸体,大家瞬间笑起来。
严格来说,她年轻时虽然也上过战场,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女性俘虏。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连片遮羞的布都没有,或悲苦或漠然的面对眼前这些男人。
怀瑾不忍再看,低下了头。
“征战辛苦,兄弟们都别客气,挑上了尽管带过去!”刘邦一张口,有种土匪气质。
樊哙和刘邦是连襟,是胆子最大的那个,不等刘邦先挑,他便走了过去。像挑菜似的在那些女人之间看了半天,他把一个胸大腰细的女子拉到了席边坐下。
有人打头阵,其他人就更不会客气了,全都上去挑了女人。
“子房……”刘邦见张良不为所动,便想好意叫他,但看到张良身旁的人,顿时哑口无言,总不好叫人家当着妻子的面去玩俘虏吧。
下面还剩了四个人,可现在就剩刘邦和张良没挑了,四个女子全都哀求的看过来。
若这些将领不要她们,她们只能去伺候军营里上千士兵。尤其是见张良面容俊美,那几个女子顿时挤出泪光,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主公,我先回去休息了。”张良站起身,对刘邦揖手。
这时的氛围确实不大好,郦食其和萧何这几个文人还知道带人离席,找个遮羞的地方。
其他人就粗野多了,只以席案遮挡,就开始动手动脚。
刘邦知他贵族出身,看中礼仪教化,于是也不挽留,只恨不得张良赶紧回去。
张良立即牵着她离席,走到外面,还听到灌婴调侃刘邦:“沛公今天这么素,是不是这些□□不够软不够香?”
远远的,樊哙就笑道:“沛公惦记着定陶那个小女子,哪能看得上这些野货……”
粗陋不堪的话远远传来,让怀瑾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张良瞧着她,她脸上无一丝羞涩也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只有满眼的嘲讽讥笑。
紧了紧她的手,张良和软道:“他们布衣出身,后面又成了落寇草莽,难免粗俗一些。”
是这样的一群人,最后打下了江山,怀瑾忽叹了一口气。
张良问:“你瞧不上他们么?”
怀瑾摇摇头:“真英雄不失大义,不拘小节,我哪里会因此而瞧不上他们?我只是可怜那些女子……”
但同时也知道,不独是刘邦他们这样,其他人都是这样的。
“成王败寇,难评是与非。”张良轻叹。
在霸上停留几天,项羽那边的消息终于传了出来,章邯已率军投降,项羽的队伍正在往咸阳的方向行进。
刘邦一听,立即召集军队去往咸阳。
可咸阳城门紧闭,城墙之上弓箭手成排列好,显然早得到了峣关失守的消息。
“秦军最后的抵抗力量已在蓝田被我们击破,如今咸阳城中只有内使吴腾带着一千士兵在顽抗。”萧何探听到城中的情况,和刘邦建议:“眼下城门紧闭,强行攻取我方损失太大,不如先围城,再找人去和谈?”
刘邦点头:“我觉得你说的是,派谁去和谈呢?”现在也不知咸阳城里面人的态度,是想拼死一战呢还是想留有一线呢?没有人知道,就担心和谈使者刚到城下,就被射死了。
“让去和谈的使者带上颍川郡守简喜,吴腾想必不会先动手。”张良道。
如此商议好,刘邦就派胆子大的樊哙前去,只是还没去,城中忽传来赵高的信。
原来胡亥几日前已经死了,此刻掌管咸阳的是丞相赵高,听到刘邦君临城下,赵高说只要刘邦愿与他平分关中,他便即刻令人打开城门。
“赵高这等小人,沛公还是不要与他合作的好。”张良看到信,不置可否。
刘邦有些犹豫,张良知道他忧虑什么,便说:“项将军的队伍至少还要两个月才能到达这里,沛公不必着急。与赵高合作,是与虎谋皮,眼前虽有大利,回头却有无穷祸患,于你的名声也无益处。”
听到张良劝说,于是刘邦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准备先招降守城的吴腾。
可樊哙带着简喜到达城下喊话,吴腾却不为所动,甚至让人搭弓射箭,樊哙急忙带人躲到了城墙边缘才避开那阵箭雨。
刘邦等人在远处看到此景,顿时一阵忧心。
私下里无人时,怀瑾就和张良说:“吴腾是个死脑筋,他绝对不会叛国的,想要劝降他,需得先灭了他心里的念想。”
“可现在谁都没法靠近城门。”张良望着远处高大的城墙,上面无数反光的铁剑刚硬无情,让人胆寒。
张良把韩念叫过来,问道:“城中的那些人,此刻能联系到吗?”
韩念也没招,他说:“以前、养的东西、都已经、死了,除非人进城,否则、联系不上。”
张良叹了口气,很快又想到别的办法,对韩念吩咐道:“你带人绕到南边的渭水渡口,看那边是否可以突破?”
韩念立即带着人出发,两个时辰后回来,他眼神严肃的对张良摇头。
张良深吸一口气,望着城门方向开始沉思。
一会儿,刘邦又派了士兵过来询问:“沛公请张先生过去。”
过去也只是一起发愁而已,张良对那个士兵道:“我眼下也一时想不到什么好法子,你让沛公先耐心等待一夜,明日如果还僵持,就只能强攻。”
这士兵一离去,怀瑾就故意打趣道:“你也有没法子的时候!”
见她笑得幸灾乐祸,张良愁思渐去,莞尔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没法子的时候多了去了。”
末了又说:“最麻烦的就是这种人,命都不在乎,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动他了。”
然后又问怀瑾:“我记得你曾与吴腾有些交情,他可还有家人?”
“时间太久了,我也不知他的近况。”怀瑾老实说。
见张良闭目思考,她深呼一口气,道:“不如……我去劝降吧。”
张良猛的睁开眼,怀瑾苦笑:“你们有谁比我还了解吴腾呢?我与他也算有些交情,他应该……不会直接就杀我的。”
“我不能让你陷入任何危险之中。”张良目光责备,大有不容商量之意。
怀瑾沉默半晌,道:“你们一路打到咸阳,眼下只差临门一脚,让我帮你吧。”
还有没说出口的话,她很心疼他,偶尔也想替他减轻负担。在张良的庇护下,她活得安乐无忧,是屋檐下不受风吹雨淋的花朵,被他精心呵护着。
他数十年的深情,换来她此生心甘情愿的相随,她愿意永远做张良的菟丝花、绕树藤。
但有时她也想做他身边的树,让他有暂时的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6章 单身匹马城下劝降
看懂她目光里的深意,张良紧紧握住她的手,怀瑾感觉骨头都被捏疼了。
她把头靠过去,在他耳边软语:“答应我吧。”
张良还是沉默不语,怀瑾笑着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眷眷看过去:“答应我,我保证不会有危险。”
“万一呢?”张良有些松口了。
她笑道:“如果有危险,我掉头就跑。”
同时还举例:“刚刚一阵箭雨,樊哙那么多人都躲过去了,何况我这样身形娇小灵活的女子,是不是?”
她软语相求,张良亦无可奈何。
刘邦等人见她要去城下,都目瞪口呆。
怀瑾并不理会他们,只看着那一个人,说:“相信我。”她有把握,才敢去面临危险,若守将是别人,她打死也不会开这个口,但那人是吴腾,怀瑾自认即便不成功也不会成仁。
“这是……哪一出?”刘邦回头看着张良。
张良忧心忡忡的眼神收回来,告诉他:“我夫人与内使腾有旧,她想去试一试。”
“秦人受严苛律法约束百年,怎会因私情而害公义?张夫人涉世不深,张先生应当阻拦才是。”萧何一听到顿时觉得不妙,万一这妇人不幸殒命,张良如此钟爱此女,他们又到哪里去赔他?
“我一女子尚有胆气,你们又有什么可担心的?”怀瑾嗤笑一声,望向刘邦:“我姑且一试,请武安侯带兵前进五里,替我盾守。”
刘邦一听,先看了一眼张良,然后上前一拜,干脆道:“夫人胆气非凡,刘季敬佩。”
于是果断扬旗,把整个队伍前行五里,士兵们严阵以待,静默的面对城墙站好。
让人拿来一面白旗,怀瑾写了一个名字上去,然后把赵高送出来的信从刘邦那里拿过来。
见她已经上马,萧何不禁自问:“为何不带军中旗帜?这白旗是何意呢?”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盯着前面骑在马背上的娇小身影。怀瑾将旗帜插在背后,左手拿上盾牌,毫不犹豫的驾马前进。
风吹开旗帜露出上面的两个字,她眼睛死死的盯着城墙,快到城下时,果然见到吴腾探出头来。
城墙上的箭并没有落下,怀瑾连忙拉住缰绳,把盾牌移开,运气喊道:“子旷!你还记得我吗?”
吴腾有些不敢置信,可城墙下那张脸却是十分熟悉,哪怕十多年没有再见,他依然记得这个人的容颜。
情不自禁的往下倾身,吴腾开口:“阿姮,是你吗?”
“是我,子旷!”怀瑾高声道。
同时看到前方十米的城门洞下,樊哙等人躲在里面惊讶的打量着自己。
“你怎么会和叛军在一起?”吴腾一挥手,让士兵将羽箭暂时收了起来。
距离城门十里远的将士们看到反着精光的铁器忽然放下,顿时有些诧异,士兵们仍是岿然不动,士官们都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军纪!”刘邦忽回头喝了一声,众人瞬间鸦雀无声。
城墙下,怀瑾仰着头,笑了一声:“叛军?在百姓眼里,叛军可比秦军要亲切!你知不知道因为胡亥,外面死了多少人!”
“那也不是叛乱的理由!”吴腾大声道,他痛心疾首的看着怀瑾:“这些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总想着再见你一面,谁知再见到,你却在敌营之中!你退回去吧,我不动你!但也休想让我投降!”
“子旷,你看看这天下!六国皆复辟,除咸阳之外所有地方都已易主,你为何还苦苦守在这里?连章邯都已降了,你再坚守,不过白送一条命!”怀瑾平静的望着他,为他刚刚那句“不动你”而有了些感怀。
吴腾重情重义,当初他既说了视自己为友,怀瑾便有这个胆子于两军对垒之时来见他。
“苟利国家,不求富贵,生死更是置之度外!吴腾不能因为贪生怕死,而放弃我的君我的国!”吴腾严肃的回答她,丝毫不动摇。
“胡亥已死,宦臣祸国,你忠的是哪位君!严苛酷吏,百姓民不聊生,你又护的是什么国!天子不仁,不保四海,百姓群起反抗,不过求一线生机,你为何还要阻挡?”怀瑾连声道,因激动她的声音颤抖:“子旷,你要做天下百姓的敌人吗?”
“闭嘴!不要再说了!”吴腾忽然怒然喝止,他从一旁的士兵身上取下弓箭朝她拉开:“退回去,不然,我会射杀你!”
“就算不为了你自己,那为了她呢!”怀瑾把背后旗帜取下,重重插进泥地里,白色的布帛上写着两个字:萝子。
她看见吴腾面上一白,庆幸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惦记着这个女子。
不等吴腾开口,她急急道:“你们不过千人,守城又能守多久?我听到武安侯说,若你愿降,便封你侯爵,赐你追随者千户。可若顽固不化,他们便准备强攻。萝子的坟茔便在吴家的祖墓中,你是主将难逃一死,亲人和爱人的尸骸恐怕也要落得楚平王的下场,你舍得让她在地下都不得安宁吗?城中还有那么多百姓,士兵们的家人也在其中,难道非要你死我活才好吗?”
吴腾尚没说话,城墙上的士兵们倒露出些微焦急之色,怀瑾再道:“既然早晚都是败,为何不选一条平坦大道?为你!为萝子!也为了城中百姓!为了你的士兵!子旷,莫要冥顽不化!”
只是一瞬间的软弱,吴腾的脸色瞬时冷凝,他把弓拉满:“你休要蛊惑我!是始皇帝亲封我为秦国内使,这份恩情,我即便战死也无怨!”
一支羽箭钉下来,钉在怀瑾面前的土地上,身下的马儿一惊抬起了蹄子,她费力的拉住缰绳,马儿在原地不安的徘徊。
吴腾射完这一箭,语气中满是谴责:“始皇帝陛下待你更是不薄,昔年的事,你都忘了吗?即便不报答恩情,那也不能恩将仇报,阿姮,你还是当年那个人吗?”
终于说到这里了,怀瑾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她对城墙上大声喊道:“若说报恩,你更该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赵高与李斯勾结,害死了扶苏和蒙恬,若始皇帝在,他只怕恨不得我们现在就冲进去将他千刀万剐!”
此言一出,城墙上士兵们顿时骚动起来,吴腾稳住心神:“这都是谣传!”
“我有证据!当年被赵高偷换的那道遗诏,就在一名叫韩念的侍从身上,你若不信,我现在就把这道遗诏取过来!”怀瑾觉得时机已到,最后拿出赵高送出来的那封信:“况且赵高自己也愿意投降,这是他给武安侯的密信,只要武安侯愿与他平分关中,他便立即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轻软的布帛扔不上去,但吴腾应当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小篆,他的脸色迅速的灰败下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可赵高已答应帮子婴登基,为什么……”吴腾失神的说道,怀瑾险些听不清。
“子旷,为了咸阳城中千万人的性命,赵姮求你了!”她眼含泪花,即便知道自己是来劝降的,可掷地有声的的话语让她有一瞬间的热血,仿佛真的是为了百姓而动容。
城墙上许久没有声音,吴腾逐渐静默下来,他问:“如果我开城门,你们真的能放过那些百姓吗?”
“秋毫不犯!”怀瑾道,她隐隐有些激动,终于把吴腾说动了。
“你现在任何职位?我怎么相信你的保证?”吴腾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某种颓然。
怀瑾一时哑然,她只是刘邦厩将的妻子……朝前方一望,她对樊哙招招手。
樊哙听了半晌,刚刚所有对话全都入了他的耳朵,此时怀瑾一招手他立即跑了出来。
“这是武安侯的妹夫,你若不信我的保证,可信他。”怀瑾重重看了樊哙一眼。
三大五粗的樊哙此时反应异常灵敏,他对城墙上喊道:“沛公仗义,在芒砀山时他连土匪都愿意招安,何况手无寸铁的百姓!若是我们的士兵进城伤害到了平民,我樊哙这颗头都可以砍下来!嘿嘿,大人若愿意,到时可亲自动手。大人是个忠直的人,沛公必会封赏你……”
樊哙说话虽有些粗,但因为人长得憨直,听上去格外有诚意。
怀瑾再度开口:“武安侯之所以没有答应赵高,都是因为瞧不上赵高的为人,不愿与他同流合污!否则我们早已进了城。子旷,这样的人,你该相信他。”
吴腾良久的不言,他站在城墙上,看着不远处密密麻麻的大军,黑压压的一片似阴雨天翻滚的乌云,让人心头憋闷。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命令,包括追随他多年的士兵,望着他们希冀的眼神,吴腾心中悲凉不已。
他无力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去打开城门,士兵们全都松了口气,然后放下武器下去了。他看向下面,看到怀瑾欣慰开怀的笑容。
“阿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吴腾沉默的问她。
当年,始皇帝征服整个天下,他们跟着一起厮杀,给秦国披上了无上荣耀。如今却是,全天下都在反秦,难道当年是错的吗?
当年……当年有许多朋友,有她、有尉缭、有甘罗、有蒙恬……到了如今,吴腾只觉得满身孤寒,回头无路。
城门里面传来无数的脚步声,樊哙立即跑回去报喜,怀瑾仰着头认真的看着他:“天理昭昭,因果轮回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7章 回旧地惊现故人子
吴腾迷茫的看了一眼远方,站在咸阳城墙上,总能看到远处的山脉,绵延不断。
他已经做了十多年的内使了,守卫了这座城市几乎一生。如今……君已不再,国也将亡,心爱之人早已离世,亲人也都终老,唯剩他一人了。
最后的信仰也已崩塌,又还有什么理由坚持?
怀瑾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下了马:“子旷,我来找你。”
“阿姮!”吴腾站上城墙,抽出剑,朝她笑了一声。
吴腾脸上的肌肉走向并不流畅,是张天生的严肃脸,导致他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奇怪,可今天这一笑却是说不出的祥和。
怀瑾不敢动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子旷,你要做什么?”
后面滚滚而来的马蹄声,是刘邦大军正在过来。
吴腾把剑搭在脖子上,对她说:“麻烦你把我的尸首和萝子葬在一起。”
铁剑一横,鲜血溅了好高,他的身体从高耸的城墙掉落,摔在了怀瑾面前。
怀瑾惊呆了,随后立即过去,捂住了他的脖子:“子旷,你这是做什么……”
“大人……”墙洞下被几个士兵押着的简喜挣扎起来,头发斑白的壮年男人竟落出了泪。
城门缓缓打开,怀瑾跪在地上,欲哭无泪的替吴腾止着血,那块写着萝子名字的白旗被她拿过来堵在伤口上,迅速的被染成了鲜红色。
“萝子……”吴腾看着天空,瞳孔涣散开,而后不动了。
“放心,我会把你们葬在一起的。”怀瑾替他合上眼,沉默又哀伤的站在那,身后劲风一起,有人把她拉到了怀里。
张良身上温暖的气息将她包裹住,怀瑾抬头,僵硬的笑了一声:“我没事,好得很。”
刘邦亲自下了马,萧何、灌婴、郦食其等人跟在他的身后,城门口秦兵整齐跪了一排,刘邦慷慨激昂的对他们演说了一番,而后让人给他们发了自己军中的铠甲。
把这些士兵招揽到旗下,刘邦走到怀瑾面前,诚服的一揖:“夫人妙计,救了数条性命,刘季谢过。”
若是开战,至少得死几千士兵,得不偿失。
怀瑾神色淡淡,回礼,而后半低着头回答:“我只是为了我夫君。”
说罢她便走到了张良身后,再不肯多说一句话。
城门大开,刘邦带着人进城。
怀瑾让张良找人抬上吴腾的尸身,然后径直去了咸阳宫外面的一处宅子。
穿过一条小巷,怀瑾站在古朴的木门前,微微凝神,她已经离开这里十八年了。
“这是何处?”原伏查看四周,然后看到右边的巍峨宫墙,看起来离此处不过一两里路。
怀瑾没有回答他,只是看向张良,两人相视一眼,彼此都带着温暖的笑意。
这个地方,曾有他们的回忆。
怀瑾上前推门,发觉门从里面被拴上了,张良回头看了韩念一眼,韩念立即上前。
韩念从袖袋中拿出一根巴掌长的铁棍,往门缝里一插,怀瑾都还没看到他是怎么操作的,那门就突然开了。
想到张良也曾在她面前露出过这一手,怀瑾便忍不住打趣丈夫:“看来韩念的手艺比你熟练啊!”
韩念低下头发出一声笑,把门推开,出乎意料,院子里竟然干干净净。
走进去,竟发现院子东南角有一个鸡笼,里面几只老母鸡正悠闲的啄着地。
“谁曾在这里住过吗?”怀瑾不禁疑问出声。
紧接着她就把屋子的门推开,里面窗户全都紧闭,一片漆黑。张良对韩念使了个眼神,韩念立即先一步进去,将堂屋的帘子拉开。
“谁!”韩念破碎的嗓子忽然发出惊声,他看着矮柜后面,目光惊诧。
“韩、韩、韩先生……”一个怯懦的声音从矮柜后面传来,怀瑾和张良都是一惊,那人认识韩念?
可韩念却是诧异:“你……是谁?”
怀瑾直接走过去,看见两个人蜷缩在角落里。
怯懦胆小的女人面庞,是如此的熟悉,怀瑾默了半晌,叫她的名字:“思之?”
“夫人……”思之见到她,如临大敌般的神色消失,笑的同时落下了眼泪。
她手臂揽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跟她一样是怯怯的神色,只是那双眼睛却让怀瑾感到无比的熟悉。
“你竟然还在这里?”怀瑾道,当初被她买回来的小奴隶,永远只敢耷着头看她,跟人说话也胆怯无比。
但正是因为调教这个小奴隶,让她在最难过的那段时间转移了悲伤。
思之站起来,头半低着,又哭又笑:“是,奴女一直在这里,自从夫人离开咸阳,奴女就一直住在这里。”
她说罢看向韩念,看着那张青铜面具,道:“韩先生,还带着这个面具呢。”
韩念有些尴尬,当年是张良假扮他在这里院子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妇人所见到的“韩念”并不是他本人,而是张良。
“这个孩子是你的?”怀瑾这时看到了她梳成已婚妇人的头发,又看到她始终把这个孩子拉在身边,便有些明白——思之已经嫁人了。
“是我和……”思之张口,忽然瞟到院子里被原伏等人抬着的尸体,顿时吓白了脸:“内使大人!”
“别怕!”怀瑾走上前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一旁孩子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这双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怀瑾一时又想不起来。
思之发着抖,怀瑾便让原伏几人把尸体放在廊下,随后让他们拿着兵器穿着铠甲的男人出去,只留了张良和韩念在这里。
可张良却也不能多待,他道:“你就留在这里,我去沛公处,咸阳城已进,咸阳宫却还未打开,许多要事都还没有交代。”
他解释了这么多,怀瑾反而觉得有些好笑,她点点头:“我都知道,你去吧。”
刘邦的军队都进了城,她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但张良仍是执意把越照留在了这里,然后把韩念和原伏这些人带走。
他步履匆匆,怀瑾不觉有些感动,明明这个时候忙得要死,却仍然陪着她过来。
见他出了院门,怀瑾忽然喊道:“等等!”
张良回头,询问的眼神看过来,怀瑾笑了笑:“武安侯虽答应不伤咸阳百姓,但这些百姓都是秦人,想必心里还是有些抵触,不如以怀柔政策安抚,你跟我说过的……”
张良眼神刹那间吹起春风,他笑道:“《孟子·梁惠王上》,对吗?”
“仁者无敌!”怀瑾双手握成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张良忍俊不禁,恋恋不舍的看了她好几眼,才带着人离开。
怀瑾深呼吸一口气,回头看着思之,想问问她这些年的生活,可一看到那个孩子她便被这双眼睛所吸引。
于是,她在桌边坐下,问思之:“孩子的父亲是谁?”
说罢指了指身旁的软垫,思之会意,带着孩子在她面前跪坐好。提到孩子的父亲,思之脸上有一种奇艺的光彩,仍然是怯懦的神情却又平添了美丽。
当年买她回来时,思之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女,怀瑾记不清她具体的年岁,只知她比自己小,怀瑾在咸阳时从没见到过思之有这样的美丽,一时竟有些替她感到高兴。
“他叫甘琪,这个名字还是国尉大人起的呢,琪,是玉的意思。”思之看着儿子,眼神柔软。
可这个孩子却一直没有说话,怀瑾好奇的打量着甘琪,甘琪也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像白玉一样纯净。
甘琪……脑中灵光一闪,怀瑾顿时张大了嘴:“他和甘罗……呃……甘罗的儿子?”
提到这个名字,思之低头笑了一声,然后点点头。
怀瑾顿时百感交集,她看着甘琪,激动得手足无措。
半晌,她冷静下来,柔和的问甘琪:“你父亲是我的好朋友,你该叫我一声姑姑,知道吗?告诉姑姑,阿琪今年多大啦?”
甘琪脸上泛起红,慢慢低下了头,他眼睛一垂,容貌简直是思之的翻版。
只有这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与甘罗一模一样,难怪她会这样熟悉。
“阿琪说不了话,他一生下来就说不了。”思之慢腾腾的解释道,心疼的把甘琪的揽到自己怀里:“他今年已经十三岁了。”
“十三岁,怎么看着这么娇小?”怀瑾深深一惊,甘罗常年吃各种各样的丹药,身体肯定是被糟践坏了,所生的孩子也不健全。
甘罗和思之……怀瑾想到那年甘罗去淮阳找她,开口问:“十三年前,是阿罗离开中原的那一年吗?”
“是。”思之脸上涌起一股深切的无奈:“甘罗大人走的时候,奴女已经重身四个月了,奴女和孩子……都留不下他。”
“你还是奴籍吗?”怀瑾听她的自称,觉得有些头疼。
思之说:“蒙毅大人已经替奴女将户籍变良。”
“既然不是奴隶,便不要称自己奴女。”顿了一下,怀瑾补充:“对阿琪也不好。”
“是,奴女……我习惯了。”思之说。
怀瑾的眉毛却皱得更深,尉缭帮孩子起名、蒙毅帮思之改户籍,怎么什么都是别人在照顾?甘罗怎么能干这么不负责任的事?然而思之并不能读懂她突然低落的情绪,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半晌,怀瑾神色复杂的问:“阿罗什么话都没有给你留下吗?”
“去灶房给夫人拿些果子来。”思之拍拍孩子,甘琪便听话的去了。
孩子一走,思之才开口:“这个孩子,来得意外,甘罗大人并不想要他。奴女……我苦苦哀求,他才让我留下。甘罗大人走的时候对我说,他以后不会回来了,让奴女……我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不要因为任何人禁锢住自己,然后把我托付给了蒙毅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8章 阴差阳错误纵前缘
“那你为何执意生下阿琪?”怀瑾问:“你是良籍,借着当年蒙家的权势给你找个好男人,是举手之劳。”
思之摇摇头,手指抠着桌脚:“我要等甘罗大人回来的。”
“他说他有回来的时候吗?”怀瑾问。
思之又摇头,难过的说:“他说他也许都不会再回来了。”
“那你还等什么?”怀瑾不解。
思之低着头,磕磕巴巴的说:“我觉得,也许有一天,也许他就突然想回来了。我想,等他回来的时候,见到我和阿琪,也许会开心,我也很开心。”
原来是一个痴心人!怀瑾怜悯的看着她。
不多时,甘琪拿着几个柑橘过来,怀瑾看到那柑橘有些地方的皮都枯了,想必是放了很长时间。
但柑橘在咸阳是昂贵的水果,甘琪一拿竟然就拿了四个整的出来,看他的神色显然都是常见之物。
许是怀瑾的目光在柑橘上面停留太久,思之解释:“这是御府令大人送来的。”
然后又解释:“御府令是阿小。”
当年的两个小跟班,想来如今都出息了,怀瑾笑了一回,问:“那阿大呢?”
思之眼神飘了一下,嗫嚅道:“病……病死了……”
似乎另有隐情,但怀瑾也不欲追问了,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静坐了会,思之又说:“从前,始皇帝陛下、国尉大人、两位蒙大人还有如今的赵丞相,时常会来这个院子里坐一坐,因此几乎很少有旁人来到这个院子,我们母子生活得还算平静。”
夫人离开的头几年,这些贵人们几乎半年就会来一次,来了什么话都不说,就静静的坐在廊下,思之会伺候他们茶水。
随着时间推移,他们渐渐就变成了一年来一次,直到始皇帝死后,这个院子就只有阿小时常进出了。
思之觉得已经把自己的生活都交代完了,于是便鼓起勇气问怀瑾:“夫人这些年生活得如何?”
怀瑾本来正在出神,经她一问,又笑道:“我这些年,生活得很好。”
只说了这一句,她便言尽于此,她和思之本也不常谈天,怀瑾没有和她倾诉的的欲望,只要她知道自己过得好,就好了。
两厢无话,怀瑾便让越照替吴腾更换衣物。
“你先在此处收拾着,我去旁边的宅子瞧一瞧。”怀瑾说着便往尉缭和甘罗的府上徒步过去,走了几分钟,到了那座大宅邸前。
同一扇大门前立着两块陈旧的牌子:左边是甘府,右边是尉府。怀瑾看到这两块牌子,想到当年第一次来这里时的错愕,忍不住笑了两声。
笑过后,便是满心悲凉。尉缭已死,甘罗……大约也已不在人世了吧。
怀瑾走进府,里面灰尘蛛网遍布,甘罗卧房前的奇异植株疯长,远远看上去像是个山精鬼魅的洞穴。
当年府上的三个奴仆也不见踪影,偌大的府邸,让怀瑾感受到了一些阴森。略转了一圈,她便准备出去了,站在大门处她小心翼翼地关门。
老旧的木门发出老迈的嘎吱声,怀瑾忽然看到门上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逼近,她陡然一惊,立即回头。
一个面容森然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纵然离开咸阳数十年,她也认出了这个男人身上所穿的,正是禁卫军的铠甲。
怀瑾张嘴准备惊呼,这个男子忽然捂住了她的嘴巴,而后在她脖子后面重重一敲。
剧痛几乎让她晕厥,可这个男人敲的位置离动脉偏了一些,怀瑾只是眼前一花暂时失去行动力,但尚有意识。
这时候她想,咸阳城已破,离终点一步之遥,她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危险!
一路颠簸,这个男人在带她在急速前行,过了会儿怀瑾又听到许多男人在说话。
再往后,她被重重的的扔在了地上,怀瑾咬着牙让自己保持清醒,眼前的炫白渐渐消退了。
“这人是谁?”熟悉又阴森的声音让怀瑾一怔。
“大人,这是叛军的人,我混在城墙上时,是此人劝降了内使腾。”
“把他翻过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能把吴腾说动!”那个熟悉的声音满是傲慢与冷意,丝滑的声因像是一把冰凉的匕首般寒气逼人。
感觉对方把手搭在自己肩上,怀瑾憋着气,用尽全身力气把这只手甩开,然后跳到桌案后警惕的看着对方。
这是一座大殿,面前仅两人而已,只是看到年纪稍长的那人,怀瑾顿时错愕不已:“小赵?”
对方也是如她一般愕然,怔忪许久,赵高无意识的走上前,声音轻和下来:“姐姐?”
“大人?”赵高身旁那个年轻人震惊的看着他,然后又看看怀瑾,似是觉得有些费解。
“赵丞相这声姐姐我可担不起!”怀瑾冷笑一声,而后看见桌案上有一双筷子,她立即将筷子拿在了手里,充作防身武器。
“姐姐,我以为……”赵高又往前几步,满是惊喜。
旁边那个男人拉住她,道:“大人,这可是叛军,小心她伤到你!”
“你会杀我吗?”赵高看着她笑,松弛的皮肉上有几条深刻的皱纹,苍老不已。
不等怀瑾说话,他又出神的微笑:“当年是你救了我,还把我托付给了玉夫人,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我……”
他不像是在感激自己,反倒像是在怀念过去。
赵高没说两句,外面一个宦官就跑了进来,焦急道:“大人,阎乐跑了!”
“废物!”赵高一回头,又是另一幅嘴脸,他冷酷的眯起眼,骂道:“左右也跑不出咸阳宫的,去找!一定要杀了他!”
最后那几个字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的,似乎已经恨到了极致。
“姑义,你也去,遇到阎乐这个畜生,直接绞杀!”赵高对旁边的男人说,正是这个人将怀瑾抓过来的。
闻得赵高吩咐,叫姑义的男子有些犹豫,只是顷刻后,他便和那个宦官一同离去了。
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赵高径直走过去,面含微笑:“姐姐既然又来了咸阳宫,便安心住下吧,明日我会拥立新的秦王,姐姐可一观登基大典。”
“咸阳城已破,你还要自欺欺人吗?”怀瑾皱起眉,觉得赵高的样子有些精神不正常。
“即便咸阳城破,他们也打不进咸阳宫。”赵高说:“嬴政在位时,将咸阳宫扩大数倍,宫墙之外更有无数布防,何况宫中又有阮离欢带兵镇守,他们轻易攻不下来的。”
“双方兵力悬殊,攻破是迟早的事。”怀瑾漠然道,同时惊异赵高直呼嬴政名字时的恨意。
赵高信誓旦旦的笑了一声:“章邯已投楚,刘邦想在项羽到达之前进咸阳宫,只有与我合作。我不信,他能等那么久。”
“果然已是丞相了,你对外面的消息分外灵通!”怀瑾冷眼看着他,只觉得他与当年的模样大相径庭,好似已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性命相关的事,自然得上心一些。”赵高对她和善的笑了笑,仿佛毫不在意她话语中对自己的嘲讽。
冷对一阵,怀瑾问:“古依莎还在咸阳宫吗?”
赵高一愣,脸上的神情有些扭曲起来,似悔恨似憎恶,更有一种深沉的自责。
半晌,他道:“你问玉夫人做什么?”
静默一会儿,怀瑾道:“尉缭临终前所托,让我带一个东西给她。”
赵高蓦然大笑起来,笑得皮肉起了十几层褶子,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死了?哈哈哈哈哈!死了好!死了好!夫人在九幽之下见到他,想必很是高兴。”
“古依莎死了?”怀瑾大惊。
赵高的笑声逐渐苍凉,似哭似笑般的告诉她:“她死在尉缭离去的第九年,那是个大雪天,她让我替她换上了东胡的衣服,我扶她去兴乐宫的梅花园。那一年的梅花真红,像她嘴角流出的血一样鲜艳,她说她就是在这里听到了尉缭吹的曲子,从此再也不能忘怀。她死在我怀里,临死前抓着我的手,告诉我她想回家了。”
“我跟她说,等胡亥公子当了皇帝,就能送她回到家乡。只要她愿意等待,我一定让她的儿子当上皇帝,可她等不了,她吐了好多血……”赵高喃喃道,片刻后他又癫狂的大笑,对着空气大声笑道:“我替你报仇了!珩夫人已被我千刀万剐!她的女儿赢阴蔓被我打断浑身骨头埋进土里!她的儿子茳蕲也被胡亥公子赐死!嬴政和他的儿子全都是不得好死!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赵高扭曲的神色让怀瑾心惊肉跳,胡亥……是古依莎的儿子?!想到在外面听到的一两句传闻,她道:“你既对古依莎有如此情义,为何还要杀了她儿子?”
“不是我!”赵高目眦欲裂,眼睛通红:“我没想杀他!我从来不想杀他!是阎乐那个混账自作主张!我不会放过他!我绝不放过他!”
“那扶苏呢?蒙恬呢?这么多人,那么多年,你怎么狠得下心!不怕报应么?”怀瑾忽然觉得十分荒唐,当年她把赵高托付给古依莎,竟然间接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报应?玉夫人死了,我还怕什么报应?”赵高喃喃道:“有什么报应,比这更凄惨?”
他是个宦官,可他也是个人,是人便有心,有了心就会去爱人。
“你对他们母子这么忠心,为何又夺胡亥的权,祸乱朝政?你若真心为胡亥好,就该辅佐他当一个好皇帝,坐稳这个江山。”怀瑾心平气和下来,直视着赵高。
听了不少赵高的事,她很难相信,这个人只是纯粹为了一个女人而如此。
他对古依莎的情更像是一个借口,把他真实内心隐藏的一个优雅的借口。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9章 癫狂人以情遮羞
听到她的质问,赵高有瞬间的失神,他低下头:“不是的、不是的……胡亥他就是孩子,他哪里能做好皇帝……”
怀瑾皱起眉,冷眼看着他。
赵高忽然抬起头,眼神中涌起狂热:“权势的滋味好比美酒,一旦拥有便不能放下。只有我大权在握,胡亥才能坐稳这个位置,他尽可以酒池肉林沉溺美色,做他一切想做的事情。我……我要让所有人跪在我的脚下,向我臣服!过去侮辱过我、嘲讽过我、伤害过我的人,都将被我杀死!蒙毅、冯劫、冯去疾、李斯……哈哈哈哈哈哈,他们死得连条狗都不如,连尸都没人敢收!痛快!痛快!”
赵高像是有些疯魔了,怀瑾只是无动于衷的看着他,觉得他可恨得紧。
怀瑾不再说话,赵高便也消停下来,他哀伤又痴迷的看着自己,低声问:“姐姐,除了玉夫人,便是你对我最好。难道你也同世人一般,觉得我面目可憎吗?”
“我如何看待你,又有什么要紧,你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便好。”怀瑾目不斜视,连正眼都不愿意看他。
赵高失落的叹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下,陷入了沉思。
怀瑾心里思虑着,越照发现她不见了,想必会立即告诉张良,还不知他会急成什么样呢。正想着如何利用赵高,殿外忽来了一个中年宦官,他径直走上前,对赵高说:“子婴不肯吃饭,已绝食三日了。”
赵高皱起眉:“让医师熬了参汤给他灌下去,明日无论如何都要让他登基!”
“是!”那宦官领命,低眉顺眼的欲走。
赵高忽唤住他:“韩谈,你告诉子婴一句话,他敢死,我就让整个徐家村给他陪葬!”
那宦官答应着去了,怀瑾却来了精神。韩谈?是那名在秦宫隐姓埋名数十年的韩国探子吗?如果就是这个人,她便可解了这孤立无援的局势。
想到此,她问:“子婴是谁?胡亥的儿子吗?”
“是扶苏的孩子。”赵高说,随即看着她笑:“扶苏还有后,姐姐可高兴?”
说罢唏嘘不已:“是扶苏当年和一民女生下的孩子,不是什么尊贵血统。”
怀瑾缓和了脸色,道:“我想去见见子婴。”
顿了一下她解释:“我与扶苏毕竟有师徒之谊,他死时我不能相送,如今他的后人还在,我不能不去见。”
“好。”赵高和蔼的笑道:“我本也没打算禁着姐姐,咸阳宫里你可随意走动,只要别往宫门去,阮离欢铁面无私,谁都不认,小心误伤了姐姐。”
怀瑾点点头,把手上的两根筷子放下。
赵高还体贴的问她:“子婴就住在承明殿,姐姐应当还记得路吧?”
问完他颇觉好笑的摇摇头:“宫中建筑变化太大,恐怕姐姐已找不到路了,还是我带你过去吧。”
说罢亲自把她从桌案后扶出来,不等怀瑾甩开手,赵高就把胳膊收回去,然后主动走在了她身前。
一出了大殿,怀瑾看到那长长的玉石台阶,意识到刚刚的那座宫殿其实是章台宫。
她忍不住回头望去,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然失去了当年的磅礴大气,不是她所曾见到的模样了。站在台阶上,看到远处数不清的高大宫殿,空中有楼阁长廊将殿与殿之间连接,远远望去,无比震撼。
若无人相送,她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路的。
怀瑾看着赵高的背影,他的背有点佗,但头却高抬着,腰也努力挺直。从后面看上去,只觉得这个人连走路都卯足了力气,让人觉得累。
走了许久,都还没到承明殿,倒是经过了一座被士兵严守的宫殿,里面的人一见到外面赵高经过,全都涌到了殿门口。
“赵高!”有身着官袍的老人正义凌然的直呼赵高的名字,而后质问:“你预备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听说义军已经进了咸阳城,你的死期想必近了!”
又有年轻一些的官员,仍是维持着面上的尊重:“丞相大人,不如把我们放出,也好一起抵御叛贼!”
那些人只是挤在殿门口,并不能出入。
怀瑾看到戍守的士兵身材并不高大,留心看了一眼,这些士兵竟然都是女子!
她压下心里的好奇,束手站在赵高身旁,却见赵高对那边遥遥行了一礼,柔滑的腔调一起:“明日秦王登基之时,自会请各位大人出来,诸位稍安勿躁。”
说罢不理会后面的骂声、质问,自顾带着怀瑾望前走。
大约又走了一刻钟,他们终于到了承明殿,殿外三五女兵看守,见到赵高直接将他们放了进去。
承明殿里静悄悄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躺在榻上,面容灰败。榻边韩谈端着一碗汤,正一勺一勺的喂给子婴,子婴如同一个木偶一般张嘴、吞咽。
“大人怎么来了?”韩谈放下碗,站起身。
榻上的子婴瞟过来一眼,然后漠然的将眼神挪开,看着屋顶发呆。
赵高也不搭理韩谈,只是对怀瑾说:“姐姐就先待在这里吧,我会让人照顾你。”
赵高说完就离去,怀瑾一愣,真的只是给她带个路?心情复杂的目送赵高离去,怀瑾突然又想起一事,连忙追上去,可走到殿门处,那些女兵将她拦住。
操!这是被关起来了!怀瑾心里暗骂一声,眼见着赵高越走越远。
深呼吸一口气,怀瑾冷静下来,走到子婴身边,她仔细观察着这张脸,依稀能找出几分扶苏的俊朗。
感慨万千,她最终也只是保持沉默,没有主动和这个少年说话。
韩谈仍旧在给子婴喂汤,怀瑾静悄悄的盯着这个人,这个人长相普通,眉眼中有股说不上来的沉稳,怀瑾开口问他:“你叫韩谈?”
韩谈只是瞄了她一眼,并不予理会。
也是,她现在是阶下囚,人家却是赵高的心腹,哪能对她客气!心中腹诽一声,怀瑾问:“你姓韩?可是韩国人?”
韩谈眼睛一垂,开口:“难道天下姓韩的人,都是韩国人吗?”
怀瑾不动声色的笑笑:“或许是因为我从颍川那边过来的缘故,听到韩这个姓就比较敏感,大人切莫介意。”
韩谈眼神一闪,有一瞬的迫切:“你从颍川过来?”
急急问了这一句他也觉得不妥,缓了语气又道:“听闻颍川郡已被叛军打下,是前韩逆贼称了王?”
平静又疑问的语气,让怀瑾心安不少,她加重语气:“是呀,如今的韩王正是从前那位横阳君。韩王复国,封前相国之子张良为申徒,如今义军入关,张申徒带着他的得力下属韩念已经进了咸阳。”
怀瑾说着笑了一声:“这位叫韩念的人,也跟你是一个姓氏。”
韩谈忽目光炯炯,看着怀瑾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眼神中也现出一丝敬意。
怀瑾知道他已明白过来,心中有了一个计划。
殿中除了韩谈和子婴,并没有其他人,怀瑾走过去,看着子婴:“你父亲是扶苏?”
子婴并不搭理她,毫无生气的瞟了她一眼,然后朝里侧身。怀瑾叹了口气,环顾着承明殿的陈设,感慨道:“咸阳宫大肆休整,承明殿倒是还和以前一样。”
韩谈大为惊奇,问道:“先生……公子……”对方虽穿着男装,但声线容貌完全是女子,他一时也不知如何称呼,顿时犯了难。
怀瑾笑道:“我是申徒张良之妻,赵氏。”
韩谈一怔,顿时低头暗喜,末了他压下自己所有情绪问:“张夫人以前来过承明殿么?”
怀瑾道:“我十岁时来到咸阳,在这里生活了十一年,这座承明殿往来不知多少回。那时候扶苏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常睡在这张榻上,缠着我给他讲故事。”
榻上子婴的肩膀一僵,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直勾勾的看着她。
“可我在咸阳宫待了几十年了,从没见过您。”韩谈觉得十分费解,同时尽力在记忆里翻找着怀瑾的身影,可始终不记得有这张脸曾出现过。
“那还是秦王政十一年的时候,嬴政还只是秦王,没有称帝。”怀瑾抿嘴一笑。
韩谈啊了一声:“那时候……宫里有一位赵姑娘!是您?”韩谈无比惊愕,那时他还是在偏远宫殿打杂的小宦官,伺候秦庄襄王遗留的妃子们,难怪没有见过她。
可虽未见过,赵姑娘的名号可谓是如雷贯耳,哪怕他在那样偏远的地方,也时常听到这个名字。但除了这个原因,韩谈对她印象如此深刻,还有一层别的因素。
他十五岁被送到咸阳宫,一生只接到过两个指令,一次是几年前横阳君带着韩念先生找到了他。
另一次……那是很多年前,她在宫里失踪,他接到红蛇从外面带进来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探听到她的消息。
今天,终于见到了这个女人,韩谈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时子婴从床上坐起来,问她:“你和我父亲是什么关系?”
而后又扭头看韩谈:“为何我从未在宫里有人谈论赵姑娘?”
照顾这位小公子好几天了,韩谈对他颇为怜悯,回答道:“赵姑娘曾是扶苏公子的老师,那时我还在偏远的梁山宫,听人说,扶苏公子幼时,赵姑娘是他的启蒙老师。”
其实不止于此,韩谈还听说了还有很多很多,层出不穷的传说,让所有的宫人都羡慕这位赵姑娘。
子婴眼神转了转,像是有话要说一般,嘴唇阖动几下,却是一句话没说出来。又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神色悲伤的慢慢低下头。
韩谈无声的叹息,然后拿起空碗出了大殿。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0章 杀赵高新秦王开城门
“你不想替你父亲报仇吗?”怀瑾看着子婴。
然而子婴却道:“如何报仇?凭你?还是靠一无是处的我?”
“杀了赵高,并不是什么难事。”怀瑾言之凿凿的看着他:“杀个人而已,对我来说,再容易不过了。”
子婴的眼里布满希冀:“你能替我杀赵高?”
看到怀瑾脸上的微笑,子婴仿佛明白了什么:“你是被抓进来的叛军,是推翻秦国的那些人,你帮我,是别有图谋。”
这孩子倒是很聪明,怀瑾点点头:“我杀了赵高,你登基为帝,打开宫门。”
子婴胸膛几个起伏,像是内心在激烈的争斗,过了许久他突然攥紧了拳头,低声怒吼:“我答应你!赵高害死了我父亲!逼死我母亲!如今又想让我做他的傀儡!他休想如意!”
听到这句话,外面偷听的韩谈面上闪过一丝心虚,不动声色的低下了头。
天边很快挂上了云霞,怀瑾打开宫殿的窗,忧心忡忡的看着远处的天,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很快有人过来送饭,子婴一改半死不活的样子,爬起来大口吃着东西。
韩谈进来,走到她身边,问:“夫人不一同用些吃食吗?”
怀瑾摇摇头,半晌,她低声问:“明日过后,你就可以回到故乡了,你可开心?”
韩谈沉默了一会儿,才苦笑着回答她:“我不知道。”
怀瑾不能理解一名在他国隐姓埋名三十多年的细作的心情,只知道她自己已是心急如焚,这会儿张良想必是已经知道她不见了。
他只怕,会急疯吧。
是夜,远处的天边火光冲天,隐约还能听见喊杀声。殿前的女兵交班时小声议论了一两句,说是叛军企图冲进咸阳宫。
怀瑾闭目盘腿打坐了一小会儿,还是不能静心,于是她将袖中的排箫拿了出来。
老旧的排箫被她吹响,子婴不由皱起眉,让她别吹了。
“我吹的很难听么?”怀瑾讪笑两声。
子婴给了她一个你自己知道就好的眼神,然后继续擦拭一把短刀,他反复擦着刀身,来回试着锋利度。最后他把刀用布条缠好,收在了袖中。
沉默的坐了会儿,他问怀瑾:“投降之后,我会死吗?”
“武安侯现在需要名声,他不会杀你。”怀瑾认真的看着他:“我会尽力保护你。”
子婴看着她扯了扯嘴角,年轻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阅尽沧桑的疲倦:“要是死了,也就死了吧,我这一生就这样了。不过,我的妻子和两个儿子,你如果能让他们活着,子婴感激不尽。”
他才多大就一辈子?怀瑾即便再冷情,听到这句话便也感觉到心酸。
寂静半晌,子婴主动问道:“你和父亲相处得时日多吗?”
“我看着扶苏从一个襁褓婴儿长成总角小童,相处得时日自然多。”怀瑾道。
子婴露出缅怀的神情:“父亲,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怀瑾好奇的看着他:“扶苏是你父亲,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吗?”
“母亲不为祖父所接纳,我一直随母亲住在徐家村,父亲只在他忙完之后才来看我们。”子婴慢慢说着:“父亲在徐家村的时候,会教村子里的小孩读书,还会和母亲一起养花种菜。可父亲总是很忙,每个月只有八九天在,后来他被贬到上郡,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了。”
“再后来,听说他死了。”子婴垂下眼,掩饰住瞳孔里的滔天恨意。
“扶苏是个真正纯良的人,他一出生就享尽了世上的美好,从未见过真正的丑恶。”怀瑾有些难过的低下头:“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被人害死。”
她看向另一边窗下坐着的韩谈,对方也正愣愣的看着这边,显然刚刚她和子婴的对话都被听到了。目光一对上,双双皆是羞愧。
这一夜殿中的三个人都没有睡,他们各自坐着,看到外面的天一点一点亮起来。直到整个承明殿都充满了阳光,外面有十来个宦官送来天子要穿的冕服。
然而子婴并不理会他们,只是将那些华服、冠冕全都推掉,以拒绝的姿态坐在殿中。
宦官们面面相觑,韩谈便道:“秦王身子不适,你们随我一起去禀告丞相大人。”
说罢带着其他人离开,见他们走了,怀瑾立即关上殿门,在里面一一布置着。
“我们两个能制住赵高吗?万一他带了姑义在身边怎么办?姑义功夫好,一般人都打不过。况且韩谈也是赵高的心腹,他虽不会功夫,但身体健壮,你如何能打得过他?”子婴握紧手中的袖子,有些紧张。
怀瑾把自己布置的东西全都隐藏好,擦了一下头上的汗,笑道:“你既然觉得我杀不了赵高,为何还相信我?”
子婴不语,怀瑾很快便明白过来他的想法。不管今天她在不在,子婴都会做此一搏,哪怕死!所以他不在乎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
“并不是只有我们两个,相信我。”怀瑾从殿中的柜子里找到一把剪刀,虽然并不锋利,但若扎对地方,还是会致对方于死地。
子婴疑惑的看着她,这时殿门被打开。
怀瑾笑了笑,韩谈做事效率高,只去一次就把赵高引过来了。
赵高带着姑义走进来,后面拿着冕服的宦官们也准备进来,但韩谈拦下:“丞相有话和大王说,你们先在此等候。”
接着韩谈也走进来,轻轻地将大门关上。
赵高看向子婴,皱起眉:“大王不要任性,群臣都在等你。”
子婴冷笑道:“官员们都已经被你关起来,你何故装模作样,直接把我绑了去就是。”
“你这么不听劝……”赵高脸一沉。
就在这时,子婴立即把袖子里的短刀拿出来,朝赵高扑了过去,姑义立即将他拦截下来。
怀瑾暗叹一声,这孩子沉不住气!她拿上剪刀冲上去,对赵高虚晃的一吓唬,姑义又回来把她撞开。
怀瑾连连后退,然后把剪刀掷过去,插进了姑义的小腿上。
“姐姐!”赵高语带威胁的眯起眼睛。
同时姑义也阴沉沉的看着她,他面无表情的把剪刀拔出来,朝怀瑾那边走过去。
子婴举起刀正要冲过去,怀瑾却是死死的将他拽住,眼看着姑义走上了华贵的地毯。
怀瑾只盯着他脚下,心中默数着:1、2、3.
姑义终于踩到了那根绳子,此时房梁上突然洒下大量的香灰,姑义始料不及,忙捂住了眼睛。
怀瑾立即夺过子婴的刀,冲上去在他脖子上抹了一刀。见那血喷得三尺高,怀瑾知道自己砍对了地方,一招便功成。
赵高见状况不对,脸色突变,立即转身。
然而韩谈只是拦在门前,赵高脸色一白:“韩谈,你怎么回事……”
后面子婴捡起地上那把剪刀刺进了他的后背,赵高的话戛然而止,他转身推开子婴,连忙忍痛呼唤:“宿卫军进殿!”
殿外立即响起了拔刀的冷硬之声,在脚步声响起之前,怀瑾看向韩谈:“杀了他!”
韩谈不再犹豫,手起刀落在赵高脖子上划了一下。
那几个女兵进殿时,赵高已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了,怀瑾看到他捂着脖子,嘴巴一直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你……”子婴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韩谈,然而很快镇定,他上前在赵高怀里翻了一下,翻出一个符节样的东西。
那几个女兵傻了眼,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子婴高举虎符:“你们速去禀告阮将军,寡人已将奸佞小人赵高斩杀,命她速去章台宫。”
赵高一死,咸阳宫名正言顺的主人,只有子婴。那几个女兵如梦初醒般的小跑离去,剩下拿冕服的宦官们面面相觑,半晌后他们全都跪下对子婴拜见。
并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功夫,子婴看向韩谈:“你不是赵高的心腹吗?为何倒戈?”
韩谈冷静的擦去脸上的鲜血,道:“为了任务。”
在韩谈知道她的身份时,自然而然的便替她效忠,不需要多说一句话,两人都会心知肚明:当下要做什么。
看着地上赵高的尸体,子婴怅然若失,一扭头看到怀瑾正注视着自己,他点点头:“我应允你的,不会忘记。”
说罢自嘲的笑一声:“反正咸阳宫也守不了多久。”
中午时,子婴在章台宫面见群臣,又让把赵高的尸体抬上来,当着众人的面一一细数赵高的罪行。
最后他道:“如今兵临城下,秦国气数将尽,再抵抗也是徒劳,为保宫中数千条性命,寡人只能投诚。”
“臣愿带人抵抗到最后一刻!”一道磁性女声严肃的说,是此刻镇守咸阳宫的唯一一位将军,是一个叫阮离欢的女子。
怀瑾见到她时觉得万分惊异,因为这个女子美得雌雄莫辨,且又有股英姿飒爽的气质。
“阮将军忠心为国,寡人自能理解,但……”子婴环顾众人:“再守下去,结果也不会有改变,与其如此,不如选择伤亡最小的办法。”
这些大臣们被赵高软禁了好几天,也不知外面的家中是什么情况,此时也都心急如焚,没有一句置辞。
阮离欢见众人如此,便也不再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还有一个月就完结了哦
第411章 光阴无情尽凋零
正午时分,子婴那被关在偏远宫殿的妻子和两个儿子都被接了来,那两个孩子都才两三岁,看着都是惨兮兮的模样。
可怜那个女子,子婴刚登基她才刚成为王后,一刻荣耀都没享,便穿上了粗硬麻衣。
子婴让人把自己和妻儿都用麻绳绑了起来,然后带着众人往宫门去。阮离欢端着玉玺和兵符,气闷的走在子婴身旁。
怀瑾和韩谈混在百官中,这时也不会有人再问他们俩是谁了。
冬日里难得有这样炙热的温度,怀瑾抬头看了看天,心道秦国的这片天终于被换了。
她看着宫门一道道打开,荫蔽的墙角被外面的阳光所照亮,随即她也看到外面的人。
里面已经放出去消息,因此刘邦率士兵早早等在了宫门外,整整齐齐的兵马严阵以待,怀瑾看到刘邦身旁的张良。
他也骑在马上,目光如鹰一般扫着这边,他浑身冷冰冰的,失了温度。
怀瑾再也忍不住了,从人群中冲出去。
外面的人见到有人骤然冲出来,全都举起了武器,可张良下了马迎上来,把她牢牢接在了怀里。
“我昨晚不曾急疯。”张良平静的说,可眼中却是怒火、焦急、担忧交杂翻滚在一起。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怀瑾吸了吸鼻子,在他面前,她总是软弱得不成样子。
后面子婴走上来,带群臣在队伍十米的地方跪下,木然道:“罪人子婴,率百官迎义军进宫,玉玺兵符都已带来以迎大王进宫 。”
刘邦眼珠一转,下了马,过去亲自把子婴扶了起来。
怀瑾被张良拉着要走,可她却止步:“武安侯会杀子婴吗?子婴是扶苏的儿子,我……”
“你看沛公的样子,是要杀他吗?”张良在她手上捏了一下,示意她自己过去看,怀瑾观察了一会儿,放下心来。
“咱们先回去。”张良说。
可怀瑾还是不动,眼睛在那边找来找去:“韩谈跟我一起呢!”
可韩谈暂时是过不来了,他是咸阳宫里的人,恐怕是要被先收押的。见她两次停下,张良把她打横抱起,似笑非笑:“旁人有那么重要吗?”
所有人都顾着城门方向,无暇顾及这边的角落。
怀瑾脸一红,搂住了张良的脖子,任他抱着自己离开。
屹立百年的咸阳终于换了主人,刘邦等人浩浩荡荡搬进了宫,夜夜笙歌庆祝胜利。
即便怀瑾和张良住在外面,也能听到夜半从咸阳宫那边传来的乐声。
张良只在头一天进宫一趟,而后就带着几位官吏一直在城中巡行、安抚百姓,甚至还严惩踏坏百姓良田的士兵。种种措施下来,咸阳的百姓喜笑颜开,唯恐刘邦不为秦地之王。
夫君忙碌着,怀瑾也不能停歇。
先是打听了子婴一家人的近况,得知刘邦贬子婴为庶人,让他们去看守赢氏的一座宗庙,以后在那里度过余生。虽失了荣华富贵,但一家人却是平平安安的。
再一桩便是韩谈,不过这个人不止她关心,韩念也上心。刘邦入宫两日后,韩念将韩谈从罪人名单里保了出来。
韩谈一身普通的儒衫换上,再没有人知道他曾是咸阳宫的宦官了。
“将来有什么打算?”一日张良回家吃午食的时候,问了韩谈一句。
韩谈却看了韩念一眼,眼神苍老:“我是韩国细作团的人,早已将此生都献给了韩国,将来,韩念先生还需要用我的地方,我自当赴汤蹈火。”
他的上级是韩念,只会听从韩念的调遣。
怀瑾心想,韩念又只听从张良,换言之,韩谈便还是要跟着张良的。
韩谈有勇有谋,能忍自安,将来肯定能替张良做不少事。
可谁知张良又问:“抛开韩国细作的身份,你自己呢?你自己有想做的事吗?”
他自己?韩谈茫然了一下,然后失落的摇摇头。他是个残缺的人,又是个孤儿,他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除了继续效忠故国,又能做什么呢?
“那以后便仍跟着韩念吧。”张良轻声交代:“韩国那批细作也就剩你们两个了。”
怀瑾听出张良话中的寂寥,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时间是最无情的,王朝更替、生老病死都由时间来促进。于天地来说,这些不过弹指一瞬。于人来说,要走过这样漫长的时间,不知道要见到多少物是人非。
晴天的时候,怀瑾让人把吴腾下葬。
吴腾在咸阳任内使多年,吴家的祖坟处很轻易就打听到了,下葬那日许多受过吴腾恩惠的百姓自发前来祭拜。
怀瑾让人把老坟挖开,老旧的棺材里躺着一具穿着嫁衣的白骨,怀瑾嘱咐越照把吴腾放了进去。看着棺盖合上,怀瑾叹息着别开眼睛。
回去的路上,怀瑾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于是脚步一转往集市上去了。
“咱们不回去吗?”越照在后面问道。
怀瑾笑道:“买点酒回去。”
按照记忆中的路,她找到颜姬酒肆,仍是当年的建筑,门前的牌匾却是积年的老旧。颜姬现在应该已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吧,怀瑾想道,而后走进去。
但高柜旁站着的人已不是想象中爽朗热情的女子,而是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人,他看到怀瑾和一众随从,笑眯眯的迎上来:“可是在店里喝酒吃肉?我们这是开了几十年的老店了。”
店中就三四个人,有些冷清,那年轻人见怀瑾看客桌,便尴尬的解释:“前些日子打仗,生意难免就差一些,安稳的时候我们这里可是座无虚席!以前好多当官的都来我们这里喝酒……”
怀瑾温和的打断他:“我知道,我以前来喝过。”
年轻人打量她两眼,半信半疑,道:“不是我夸口,店里来的每一位客人我都记得,但我不记得您来过啊。”
怀瑾笑问他:“你今年多大?”
“我今年十八岁。”年轻人说。
怀瑾摇头失笑:“那难怪了,我十九年前离开的咸阳,那时候这里的老板还是颜姬,你可知道她么?”
年轻人古怪的看了她两眼:“我看夫人总不过三十,十九年前您才多大就来喝酒?”
怀瑾笑得更开心,不住的点头:“你很会说话!”
“颜姬是我母亲,她三年前已经重病去世了。”年轻人絮絮叨叨的和她拉家常:“现在城里好些人都还记得我母亲呢,她生的漂亮,说话也爽快。小时候母亲跟我说,我们这间酒肆生意最好的时候,始皇帝身边的宠臣和那位神童甘罗都来我们店里喝过。”
那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怀瑾在他的絮叨中,思绪渐渐飞远。
她想起了很多人,但一想到那些人都已死去,她便笑也笑不出来。
“给我打三斤酒带走。”怀瑾拿出三两金子给他。
年轻人呆了一下,忙道:“三两酒可花不了这么多钱,我拿剪子绞一点下来就行……”
“收着吧。”怀瑾把金子放在柜台上,然后安静的站在一边,越照等人也一言不发的站在她身旁。
过了会儿,年轻人拿了五六个酒坛过来,至少有五斤重了,越照和随从们把酒拿了,然后等怀瑾的指示。
她在店中环顾一圈,然后转身离去,越照等人连忙也跟上。
回到那座小院子,张良正坐在院中的树下与韩念说话,思之和甘琪在廊下闲坐。
她和张良仍住在这个小院子的主卧,思之母子住在侧间,韩念和原伏、越照等人都住在尉缭原先的府上。
原伏等人都不理解他们为何要住在这个小院子,但张良不解释,他们也不从相问。
从下邳出来,张良除了是他们的大哥,更是他们的主上,不能再跟从前似的随意。越照把酒放在廊下,然后带着人离开了。
见怀瑾回来,张良便停下交谈,问:“事都办完了?”
怀瑾点点头,笑道:“顺便还去了趟颜姬酒肆买了些酒回来。”
她走过去,韩念立即把藤椅让出来。
怀瑾坐下,倚在张良的膝盖上,问:“你是不是有些日子没去干活了,武安侯怎地也不来找你?用你的时候百般伺候,不用你的时候连想都想不起来,哼,卸磨杀驴!”
“我是驴,你岂不成了驴夫人?”张良温言打趣道,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摩挲着:“沛公不来找我,说明暂时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
冬日的阳光慵懒,晒在身上让人想睡觉,怀瑾靠在张良的膝盖上闭目养神。
张良则继续听韩念汇报,韩念磕磕巴巴的声音像是催眠曲一般,让怀瑾昏昏欲睡。
昏睡中,怀瑾听到韩念这样一句:“樊哙将军、把那些秦国、女兵、收编了,但周勃大人、想让她们、为为为俘虏,前日争执、许久。”
张良的声音清亮又柔和:“后来呢?”
“那位阮将军、和周勃、打起来,周勃输了,樊哙大人很、高兴,任阮将军为副将。”韩念说,顿了一下又道:“萧何先生、想把咸阳宫的、珠宝封存,沛公、不高兴……”
韩念的声音越来越轻,怀瑾终于睡了过去。
仿佛睡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睡了一瞬,不知过了多久,张良淡笑:“我都知道了,辛苦你了。”
韩念说:“打听消息、是最轻轻轻轻轻松的事,不辛苦。只是公子、为何这些小事、都要一一、探查呢?”
“这些小事听一听总没有什么坏处。”张良从容的笑了一声,仿佛是在教导他一般:“世上的事从无定性,上天也从不偏帮任何人,想要算无遗漏永不失策,唯有以一持万……”
张良的声音戛然而止,院中一下静了,怀瑾嗯了一声,从张良膝上起来,发现他俩都望着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2章 数年思慕终可言
门口站了一个人,思之一看到他就站起来。
“姐姐,是我。”那人看到怀瑾,咧嘴一笑。
阿小的容貌和以前没什么变化,除了脸上多几条细纹,他就站在门口,穿着普通农人的衣服,束手束脚的站在那里。
怀瑾没料到会看到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倒是思之走了过去,问:“你不是在宫里吗?”
“我已自请离宫,不再是御府令了。”阿小回答道,眼睛却盯着怀瑾。
他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走进来,他哀伤的看着怀瑾,道:“在宫里听到一些传闻,就跑来这里看看,谁知道真的见到了姐姐。”
“这些天动乱,你在宫里可还好?”刚刚已听到他已离开咸阳宫,想必没有受到什么刁难,怀瑾这句不过是白问。
阿小点点头:“我们这种小人物,没有谁稀罕刁难。”
“进来坐坐吧。”怀瑾站起来,迎上去。
阿小不敢再直视她,低下头难掩悲伤:“姐姐在这里,我没有脸再踏进这个院子。”
怀瑾一愣,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随即见阿小惭愧的低了头:“当年为了活命,眼睁睁看着老大和蒙毅大人一起被杀,我却还投了赵高,我是没脸再见姐姐了。但蒙毅大人临终前嘱托我的事,我总是要做的。”
三言两语里将惊心动魄的陈年旧事接过,怀瑾也不知作何感想,只是站在那里打量着他。
半晌,阿小从袖中拿出一封发黄的布帛,递过来:“这是五年前蒙毅大人被行刑前一夜,亲手写下的。”
怀瑾过去将布帛接了过来。
这封信终于送到了她的手上,阿小松了口气,勉强有了点笑容:“我最后一桩心事也没了,阿小这就走了。”
思之急问:“你去哪里?”
阿小说:“五陵原的那座房子你知道的,若闲了,可带着小琪来瞧我。”
说完,阿小在门外跪下,冲怀瑾磕了三个头,歉意的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去。
怀瑾叫住他:“除了这封信,蒙毅临死前还说了什么?”
“蒙毅大人说,他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把这封信上的话早些告诉你,不然,也不至死前还在抱憾。”阿小离去前这样说的。
那么怀瑾便知道这封信的内容了,她顿时觉得这封信有千斤重,有些不敢打开。
回头望了一眼张良,他却温柔的打趣道:“你难道还怕我会吃醋吗?”
怀瑾顿时失笑,摇摇头,她把信拆开。
日头下,一手端秀的字体让怀瑾忆起蒙毅的模样:秀气的脸、斯文的气质、举手投足间一丝不错的礼,人多时蒙毅永远是最安静的那个。
阿姮,吾将赴死,除却父兄,牵挂之人唯汝而已。多年前汝离去之际吾不敢言,数年后重逢之时吾仍是不敢言,直至今时今日蒙毅不再想隐瞒,今日唯以传书寄情。或吾心意会惊扰汝,但请原谅,这是一个将死之人唯一的心愿,蒙毅也无需回应,蒙毅更知道阿姮必然不会回应我。阿姮的人生那样璀璨,蒙毅只盼做她心中一颗流星,哪怕只出现一瞬,但却让她记住了这一瞬。阿姮,珍重,愿汝安好。
她难以通过这封信联想到蒙毅,他是那样含蓄内敛的人,这封信却如此直接。
怀瑾感到心酸,原来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和时间,有人这样爱慕着她,却从未宣之于口。
“蒙毅大人是来这座院子最多的人。”思之看到她的表情,仿佛也猜出了信中的内容,她指着张良现在坐着的那个位置,说:“他在这里一坐,往往坐到天黑才离开。”
张良风轻云淡的笑了一声,思之却有些讪讪的,当着人家夫君的面说这些真的不好。但她只要想到蒙毅坐在这里时落寞怀念的神色,一颗心就有些酸溜溜的,默了半晌思之又补充了一句:“蒙毅大人,也一直没有娶妻,咸阳城里的人都知道。”
别说蒙毅在时她给不了回应,现在他死了怀瑾更是只有一声叹息。
将这封信烧掉,她怅然道:“如此说来,是我误了他的一生姻缘,这是罪过。”
“非你罪过,是他自愿。”张良淡淡笑道,他这会儿神情平静得过了头,怀瑾一时倒察觉不出他的心思了。
等到了夜里入睡时,她都快要睡着了,身后却传来张良清醒又寂静的声音:“从此以后,你是不是就忘不了他了?”
已经亥时末了,他声音里一点睡意也无,显然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尽管他白天时什么都没有说。
怀瑾瞬间困意全无,翻身面对着他:“我看那封信之前,你不是说你不会吃醋吗?”
“我没说过这句话。”黑暗中张良的眼睛像两颗散发着幽若萤火的星星,定定的瞧着她。
“喜欢我的人多了,难道我每一个都要记得吗?”怀瑾纳闷的问。
“蒙毅不一样。”张良说:“你要的唯一,其他人都做不到,但蒙毅做到了。即便你不喜欢,但他隐忍这么多年的情谊,你当真能不动容?”
不动容吗?怀瑾扪心自问,白天看到那封信又听到思之的那句话时,她的确异常感动。
哪怕当年知道田升生前中意她时,她也没有像今日这样的感动。
蒙毅的这份爱,格外纯粹。
哪怕她永不回应哪怕她拒绝,他也一直隐忍的爱着他,并为此拒绝了一切幸福的可能。
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如此呢?反正她自己是做不到的。
见她一直没有回答,张良忽然重重呼吸了一下,然后转身背对着她不说话了。
生气了?怀瑾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连死人的醋都要吃!
她无声的捧腹,而后也不管张良,也侧身躺下。
安安静静的夜晚,怀瑾马上感受到散发在屋子里的情绪——无处安放的妒意与醋意。
好整以暇的在心里默数,数到第九十九声的时候,怀瑾被卷进他怀里。
张良半撑着身子,幽幽的开口:“你心里不许放别人,只许有我。”
她喜欢张良偶尔霸道,终于撑不住笑了,勾着他的脖子把他拉下来,怀瑾躺在他胸膛上,笑道:“我是想要唯一,但只要我爱的人的唯一,我心里只放你,只放你一个人。”
即使不看他,怀瑾也能想象到他的表情,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晚冬的风依然带着寒气,转眼在咸阳已一个多月了,城市被治理得井井有条。
除却军队刚进城的那几天,咸阳城内几乎感受不到战乱的荒芜。
闲来无事,怀瑾会思念儿子和女儿,但又听见项羽不日也要到达函谷关了,或许那时能再看到莺儿。这样想着,她竟有些盼望项羽大军快些到达了。
项羽的到来,便是对刘邦不利,何况听说刘邦最近留在咸阳宫夜夜笙歌,显然是在富贵乡里流连忘返了。
主公被富贵迷了眼,手下一干人都急的团团转,据说好些人去劝谏,却都无功而返。
这日张良正在院子里教怀瑾弹琴,萧何突然登门拜访。
“张先生住在这里怎么住得开?”萧何看到逼仄的小院子,不由皱起了眉。
大军进城后,各位将领都择了高门大院作临时居住的地方,张良却挑了这么个地方,他手下也有不少人,那些人此时也没见到踪迹。
张良一边把他让进来,一边收琴,微微笑问:“萧先生来寻我,想必有要事,请直言。”
萧何坐下,叹气:“听说上将军的队伍不日便要到了,可沛公迟迟不给那边送消息,恐怕上将军会生疑。况且沛公如今安居在咸阳宫中,无心正事……”
萧何说到这里脸上有些尴尬,似是觉得不好背后说刘邦坏话。
怀瑾悄无声息的进了屋,带着思之去厨房煮茶拿点心,把院子留给了这两个人。
厨房里有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木瓜,被怀瑾切成小块,思之捧着一个陶碗站在旁边。她把木瓜放进碗里,又倒了一些羊奶进去,余光瞟到门口安安静静站着的甘琪,怀瑾笑着给他喂了一块木瓜。
甘琪冲她甜甜的一笑,思之在一旁看得直摇头。
把水果和茶端出去,就听到萧何还在说:“……谁求都不听,樊哙那日还说了许多重话,沛公当时就不高兴了。我实在也是没办法,就来问问你的意见。”
“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张良平淡的弯了弯唇,目光如水安镇人心:“权利、富贵、美色,只要是人就躲不过去。”
他们说着话,怀瑾把茶水和吃的放在桌案上,萧何冲她点点头:“多谢张夫人。”
怀瑾微微一笑,然后安静的坐到廊下,继续研究她的琴谱。或许她真的在乐器方面一点天赋都没有,哪怕张良教得再认真,也终究不及舞蹈学得更容易。
院子里两个男人的交谈声被怀瑾屏蔽掉,她看着乐谱开始拨动琴弦。
一旁思之和甘琪认认真真的听着,这给了怀瑾莫大的鼓励,他们表情没有扭曲,说明自己已经弹得不算难听了。
断断续续的弹了一会儿,那头张良站起来,淡声道:“那我便随你进宫一趟吧。”
萧何面上带了喜色:“如此,就太好了,或许沛公能把你的话听进去。”
转身欲走,张良却往后瞧,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萧何知道他是在看他的夫人。
那个女人似乎沉迷于古琴之中,并没有听到张良的轻声呼唤。直到一旁那个侍女模样的人提醒,张夫人才停下来看这边。
张夫人一看过来,萧何瞧到张良忽然笑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温柔又缱绻,张良说:“出去办点事,晚上回来,吃饭不要等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3章 冒风雪项伯送口信
张良对夫人交代完,才跟着他一起出去,后面那难听的琴声又响了起来。萧何忍不住偷偷觑了张良一眼,心道张良真是儿女情长。
苦练了一下午,怀瑾呼出一口气,僵硬的手指松了松,今天就到这里吧。
她把琴抱进屋子,然后出来问甘琪:“今天晚饭想吃什么?”
甘琪不能说话,只眼睛亮亮的双手比划了一下,怀瑾并不能看懂,她苦恼不已看向思之。
思之抿嘴,小声道:“他想吃鸭子肉。”
甘琪点点头,然后咿咿呀呀的又比划,怀瑾还是没看懂,思之又说:“他说要放酒烧的那种鸭子,就是您前几天教我做的那道菜。”
“原来想吃醉鸭啊!”怀瑾大笑,然后与思之一同去厨房准备。
她不喜欢自己动手做菜,觉得那会让自己的双手变粗糙,往往说要下厨,都是自己在旁边口头交代,让人替她动手。
思之曾照顾过她好几年,也曾耐心教导过思之厨艺,如今在厨房里,几乎她一个眼神思之就知道她要吩咐什么。
怀瑾坐在灶台边,看思之用炖锅炒菜,在一旁就笑:“其实这道菜不叫醉鸭,叫啤酒鸭,是我家乡的菜。不过这里没有啤酒,只好用米酒代替了,虽然也好吃,味道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她说一堆,思之只会抿着嘴笑,不会发表任何意见,所以她更像是自己在跟自己说话。
醉鸭炖了一大锅,怀瑾又分出一碗,让思之去给韩念送过去。
现在韩念和原伏他们住在以前尉缭的宅子里,那么多人只用一个厨子,吃的都是大锅饭。且那个厨子也不是真正的厨子,只是一个会烧饭的士兵,理论上来讲他们的饭不会太好吃。
后来不管有多少游侠跟了张良从军,但都是比不上韩念的,怀瑾乐意多照顾他。
同时也是彰显韩念的地位,上司夫人赐的饭菜,足以证明韩念在张良身边的重要性。
她虽不知张良手下这帮人怎么相处,但她深信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现代办公室的那些勾心斗角,不代表两千年前就不会有,说不定正是千年来的传承呢!
吃完饭很快入夜,怀瑾用热水擦了一下身子,早早就躺进了被窝。把烛火放在床头,她翻开一卷《山海经》,这本书已经快被她看烂了——实在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可做,只好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旧书。
这卷书还是前几日在集市上买来的,誊抄的人书法一般,墨也不是好墨,好多地方都糊了。
怀瑾看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开门的声音。
很快张良就进来了,他身上的斗篷散着丝丝寒意,怀瑾起身给他把斗篷解了。事先烧好的开水现在已经有些微凉,怀瑾把火炉上茶壶里的水倒进去,水温就正正好了。
浸湿帕子给张良擦脸,她问:“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张良接过帕子,久久的捂住脸,似乎也是有些冻着了,他含糊的嗯了一声。
直到帕子的热气不再,他才拿下来扔进了铜盆里,一边脱衣服一边说:“沛公明日就会从宫里搬出来了。”
“沛县出来那帮人都不通文墨劝不动也就罢了,可郦食其跟萧何他们可是文化人,他们也都劝不动,可怎么你一说武安侯就听了?”怀瑾好奇的多问了一句。
“他们不敢说真话,唯恐沛公迁怒,但遮遮掩掩的劝谏就如同说废话一样。樊哙敢直言,但他……说话不好听,又说不到点子上,沛公自然不从。”张良把衣服挂起来,然后上了榻。
怀瑾给他倒了水,又问:“那你可是说了好听的真话?”
张良接过水,喝了半杯又递过去:“我说了真话,不过也不大好听。”
怀瑾把杯子放到一旁,把火盆提到了窗边,然后上了床躺下:“你说了什么?”
张良把她搂进怀里,闭了眼:“我问沛公,是不是想落得秦二世的下场。”
怀瑾有些想笑,只可惜当时没见到刘邦的脸色,她道:“那他没跟你生气?”
张良把下巴枕在她脖子后面,温热的气息喷出来,怀瑾只觉得后脖子有些痒。躲了一下,就听张良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他明白这个道理。”
“况且他若不清醒,如何面对即将到达的楚军?”张良显然是有些累了,说这句话时打了哈欠,然后就睡了过去。
张良的劝说有显著效果,在咸阳宫住了一个月的刘邦终于搬了出来,并将宫里的财宝、宫宝全都封存了起来,然后去了霸上整治军队。
刘邦清醒得非常及时,因为二月时项羽的军队已经到达函谷关,前后相差半个月而已。
但更出乎意料的是,项羽到达函谷关却没有递信进来,而是直接破了函谷关,大军进驻鸿门。
项羽的动作太快,谁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怀瑾和张良之所以得到消息,是因为项伯偷偷赶到了咸阳。
“阿籍扬言要与刘邦决一死战,你们夫妻快些随我离开。”项伯一身风霜,披夜色而来。
冬日严寒,不知他骑了多久的马,下嘴唇都冻裂开了。
怀瑾大吃一惊:“刘邦此刻并无与阿籍对抗之心,阿籍怎么要杀他?”
“恐怕是为了楚怀王那句,先入关者为王。”张良递上一杯茶。
项伯也不顾滚烫的水,咕噜灌下去,才有些缓过气来,他道:“不止,刘邦这边有人告密,说刘邦入关之后不杀子婴,是因为想立子婴为相,企图自己当王。还有范先生……”
项伯看着张良,严肃道:“当初你答应我们,一旦平定韩国故地,便回楚营,可如今却跟着刘邦入关。范先生主张一定要除掉你,阿籍只是还没同意,但你若执意留在这里,我也保不得你。”
怀瑾解释:“刘邦先替子房打下了颍川,子房只是为了报答恩情……”
“少来!”项伯打断:“子房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别拿那套说辞来应付我!”
张良在炭火上烤着手,沉吟不语,看他神色自若也并无慌乱。
项伯便更急了:“走不走!我冒着风雪前来,就是不想你去送死!阿籍有四十万大军,刘邦不可能打得过!”
怀瑾沉默的看着他们,眼底带着浓重的悲伤。张良绝不会更改他要走的路,是以,他不可能离开刘邦。
果然,张良起身对项伯长揖。
项伯见他如此,慌急之色去了,静默的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我知道你的选择了。”
张良微微笑,项伯却不解道:“刘邦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让你这样坚定不移的选择他?”
张良却不回答他,只是说:“你肯冒险前来,我在这里谢过。只是眼下我却要为难你了,阿缠,此困唯有你能解。”
项伯皱起眉:“我可不是来做不相干的事的,我是为了我兄弟和我外甥女而来!”
“沛公并无称王之心,西征是受怀王之命,且西征大军又不止沛公这一路,只不过他运气好先到达咸阳而已。上将军若真听信谗言开战,沛公和几万大军也只是平白受冤而死,上将军也会损失精锐,得不偿失。”张良的脸色在昏黄的烛火中格外的平静。
项伯听到这番话,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张良说得没错,他道:“你这话倒中肯,只是阿籍已决议要战,我无法阻拦。”
“你今夜回去,带话给上将军,我有法子化干戈为玉帛。”张良道,笃定的语气不容置喙。
相识数十载,项伯明白张良绝不可能是大放厥词的人,但同时又添忧愁:“好、好,你有法子保刘邦,那你自己呢?”
他看了一眼怀瑾,欲言又止,他说不出口的话,他们应该都能懂得。
如果张良执意站在刘邦身边,项家人对他势必不会手软,真有那一日,怀瑾怎么办?
“这个也不必担心,我也有办法,只是少不得要你周旋。”张良歉意的笑笑。
项伯一瞪眼,叉着腰在屋子里踱步一圈,然后强调:“你是不是忘了,我也姓项!”
“没错,你姓项,那你今夜还不是给我们送信来了。”怀瑾讨好的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笑道:“小舅舅,你帮帮子房。”
项伯深吸一口气,像是有些憋闷:“得!等待来日,恐怕我会落个里外不是人!”
随即恶狠狠的看着张良:“说罢,让我做什么。”
“现在先随我去见一趟沛公。”张良站起来,把厚厚的深衣穿上。他的头发也未束,但是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怀瑾又把斗篷给他穿上,生怕他出门着了凉。
项伯斜眼看着他:“怎么?想把我也策反到这边来?”
忽略掉他带着怒火的语气,张良带上椎帽,温声道:“你是项家人,怎会脱离家族?我不会这么异想天开。带你去见沛公,是为了阻拦不必要的战争。”
张良穿好衣服,然后与项伯各骑一匹马,闯入茫茫无际的夜色中。
地上有薄薄的积雪,怀瑾只穿着单衣站在院中,她望着张良和项伯离去的方向出了很久的神。
鸿门宴要开始了么?她忽然有些胆怯明天的到来,她的亲人要和她的夫君对垒,纵然坚定,却也为难。
就如项伯赶到这里,他也是左右为难,举棋不定。
黎明时分张良才回来,怀瑾并未睡深,一听到动静就坐了起来。
张良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斗篷的下摆也沾满了泥泞,他正在翻找新的衣服,显然连睡觉都没有时间了。
见她坐起来,张良道:“等会儿我要和沛公一起出发去鸿门。”
怀瑾反映了一会儿,睡意全无,她道:“我也要去!”
张良换衣服的动作一滞,然后说:“你就在这里待着,别乱跑。”
“我还想看看女儿。”她不由分说,也从柜子里翻出一件男装换上,然后飞快的给自己束了发。
张良把她按住:“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保证明天就让你见到莺儿。”
“不!”她执拗道,项伯亲口说范增对张良起了杀心,她怎么能安心的待在这里。哪怕知道他会安然无恙,她也没办法只在这里干坐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4章 披霜踏雪至鸿门
拿她没办法,再劝下去只会耽误时间,张良只好作罢。怀瑾见他头发仍然散着,便把他拉到铜镜前,认真给他束发戴冠。
两人全都穿戴好,颇有种夫妻共上战场的感觉。
望着镜中她紧绷的脸,张良忽笑了一下:“你不要这么紧张,即便范增真的要杀我,那还有阿缠在呢。”
怀瑾板着脸,嗯了一声。
出门前,张良仔细给她绑好斗篷带子,确保是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打开大门。
外面韩念和原伏两人都等在门外,张良和她上了马,几人往城外疾驰而去。
她身上的斗篷是上等的貂皮,脖子上还围了一条毛茸茸的围脖,即便如此,马儿一跑起来,那风刮在脸上还是生疼。
坚持到霸上,刘邦带着一百来人已等在那里。
天边已有曙光,刘邦等人见张良到来,也不寒暄,直接朝着鸿门的方向去了。
不过一个时辰,便到达了楚营,各人下马将椎帽脱下。
刘邦等人看到张良身边站着怀瑾,惊讶之余有些欣喜,张夫人与项家是血亲,有她在说不定能缓和一下两方的关系。
他们等在营帐外,士兵前去通传,怀瑾安静的站在张良身旁,余光中她瞟到男人堆里唯一一张女儿面——阮离欢。
她身材修长,站在樊哙身边也不输个子。觉得好奇她多看了两眼,而后怀瑾收回目光看向营帐的方向,去通传的人回来了。
“上将军尚未起身,诸位在此多等一会儿。”那士兵说。
此时已日上三竿,项羽还没起身,好一个下马威!
怀瑾有些沉不住气,欲上前质问,张良却拉了她一下,对她摇摇头。怀瑾咬着唇,憋闷的低下头,安静站好。
在军营外站了半个时辰,也没有人过来招待他们,尤其是里面不停有士兵来来往往,对他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樊哙烦躁,低声道:“沛公,他们把我们晾在这里不闻不问,是不是在羞辱我们?”
刘邦抱着手,挺直胸膛,看着远处阴沉的天空,他无所谓的说:“这个时候了,哪怕给我一巴掌,也得忍着。”
能说出这句话,怀瑾有些对他刮目相看。
侧头看着刘邦,却发现阮离欢正看着自己这边,怀瑾的眼神一过去,阮离欢立刻若无其事的别开眼。
北风刮起来了,怀瑾终于耐不得了,上前对戍守的士兵道:“上将军何时才起来?你们再去催一催!”
那士兵立即大怒:“你是何人……”
“不得无礼!”远处一声大喝,却是桓楚和龙且一同走了过来。
桓楚挥挥手,让戍守的士兵退开,然后对刘邦道:“宴席已备好,请武安侯入内。”
然而他们只让刘邦和张良夫妇入内,其他人通通被拦下,张良却笑:“其他人不能进,阮将军却是女子,随侍武安侯身旁应当不妨事吧?”
张良的称呼刻意拉开了与刘邦的距离,桓楚看了阮离欢一眼,这人虽穿着戎装,但确实是女子,因此也让人放了进来。
桓楚和龙且带着他们往主帐方向走,桓楚说话间不经意就将刘邦与张良分开,他无视掉刘邦,只看着张良:“子房清减不少,想必这段时间为了武安侯入关劳心劳力。”
“我不过为一厩将,替武安侯管管粮草,何曾劳累?”张良风轻云淡的笑笑。
他们说话都是暗藏玄机,怀瑾懒得咬文嚼字,直接问桓楚:“莺儿是不是也在这里?”
对着她,桓楚的笑容就真诚了许多,他点点头:“莺儿很好,无人敢怠慢她。”
她只恨不得马上去见见女儿,可已经到了主帐,士兵掀开帘子,里面的热气烘出来,顿时叫刘邦等人面上一凛。
项羽坐在主位,范增和项伯分别坐在他左右,另有项庄和项冠陪侍在一旁。
刘邦一进来,先跪在地上叩拜,姿态低下,一时帐篷里的人都有些意想不到。
可项羽却没有让刘邦起来,只是直接看向张良和怀瑾:“张申徒夫妇近来可好?咸阳冬日苦寒,你们何苦到这里来受风霜?”
张良从容应对:“此是次替上将军打下咸阳,苦一些又何妨?”
项羽愣了一下,一旁范增目光似刀:“张申徒分明是替武安侯出力,怎么是替上将军打咸阳?申徒怕是说反了。”
“武安侯得楚国相助才壮大兵马,他西征之时也是打着楚军的旗号前进。上将军在漳水被章邯拖住脚步,不能迅速入关。武安侯先行一步替上将军稳住关内,让上将军无后顾之忧屯兵在这里,是里应外合之计。况且都是楚军,本是一家,何故说两家话呢?”张良款款说来,不卑不亢,不疾不徐。
范增冷笑两声:“素闻张申徒善辩,今日老朽见识了。”
上头项羽思忖片刻,态度稍改,对刘邦道:“武安侯何故行此大礼,快坐下,席上已备好酒肉,我们边吃边喝。”
刘邦这才站起来,讪笑着坐下,张良也带着怀瑾坐在了朝西的席位上。
刘邦一坐定,就老实巴交的看过去,对项羽道:“去年与将军攻打定陶,我与将军并肩作战,得您照拂,刘季怎会忘掉您的恩德?更不敢有在关中称王的二心。将军若不信,可派人去咸阳城探查。我进关中,一点东西都不敢占为己有,登记了官吏百姓,封闭了仓库,就等着您到来。你若失不信我的话,可派任何人去调查,我手下的人可以替我说好话,可咸阳城那么多百姓,他们总不会都被我收买,上将军只要一探便可得知。”
这话说得何其诚恳,项羽点点头,旁边范增却道:“怀王曾亲口说,先入关中者为王,怎地武安侯就一点不心动?”
刘邦面容严肃,在空中虚拜了一下,义正言辞道:“刘季起兵,几次遭险,都都是武信君相助。怀王也不过是被武信君所立,刘季要效忠也只会效忠武信君,而非楚怀王。”
言下之意,似乎是说他效忠的对象是项家,项羽叹了一口气:“也罢,看来那曹无伤的话并不可信,是我们误听了小人的谗言。”
“上将军!”范增见项羽轻易就相信了,又急又怒的叫了他一声。
然而项羽并未在意,只是对一旁的项伯点点头:“幸亏小叔昨夜跑了一趟,不然又要大动干戈,因误会而徒增伤亡。”
项伯一滞,没想到项羽直接把自己昨晚的行踪说了出来,顿时有些伤脑筋。
这个侄儿,打起仗来神勇无双,可有时却缺了些心眼儿,看到范增对自己怒目而视,项伯连气都懒得生了。
因刘邦的一顿解释,帐中的气氛渐渐融洽起来,项羽命人给刘邦倒酒,主动和他说起在漳水时的战况,刘邦一顿溜须拍马。
怀瑾倒不意这么简单就过去了,顿时有些讶异,历史上不是说鸿门宴危险重重吗?怎地这么容易就过去了?
正出神想着,帐外又来两人——项襄和项声。
项声的目光在怀瑾和张良身上过了一下,然后随项襄一起坐下。
项襄一落座,就冲刘邦发难:“武安侯入关,为何紧闭函谷关,不放诸侯进去?你可知我们为了进到函谷关,损失了足有上百名精锐士兵!”
不待刘邦开口,项声便附和:“想必武安侯是有别的想法,上将军可要问清楚了。”
项伯便道:“我昨日已同上将军说过,武安侯闭关,是为防其他的盗贼,以免意外。”
论辈分,项襄和项伯是项氏宗亲里最长的,论年纪项襄却比项伯大了二十多岁,因此项襄和项伯说话毫不客气:“左尹大人,您究竟是姓项还是姓刘?”
范增便呵呵笑了起来,项伯是项羽至亲,他不敢这么直接。如今项襄不留情面,他只觉得好生解气,顿时一抒憋闷。
“我姓什么,堂兄难道不清楚吗?”站在家族的立场上,项伯确实理亏,因此只是干巴巴的回应了一句。
本来和项襄同气连声的项声见亲小叔有些下不来台,便客套的对项襄道:“今日我们并非谈家事,堂叔和小叔有什么争执,还是私下说为好,别误了正事。”
项襄哼了一声,望向刘邦:“防盗贼?若武安侯自立为王,我们这些人再入关,岂不也算盗贼?谁知道你真正要防的是谁!”
刘邦头上冷汗就下来了,项羽赤子之心不足为惧。
可项襄老辣、范增阴毒、还有一个循循善诱的项声,这三个人铁定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下意识的他瞟了一眼张良,范增抓住这一眼,立即逼问:“武安侯看韩国的张申徒做什么?”
“我……”
“武安侯亭长出身,见识胆气皆不能比贵族,一时胆怯也是有的。”张良含笑。
范增古怪的笑了一声:“人在胆怯之时,向来依仗的都是亲近之人,看来张申徒与武安侯关系匪浅,已是武安侯近身之臣。”
项伯是帮着张良的;项羽态度不明;项襄和项声针对刘邦;范增针对刘邦的同时也针对张良。
怀瑾的大脑飞速的运转起来,在各人脸上都扫了一圈,最后她看着项羽,道:“左尹大人该解释的都已告知,不知上将军怎么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5章 鸿门宴上险象丛生
项羽视线扫过众人,眼中无奈一闪而过,最后他道:“我昨日放出话要与武安侯决一死战,心虚之人必定不敢前来,但他今日既来了,便……不算敌人。”
刘邦顿时呼出一口气,他身后的阮离欢,一直放在剑柄上的手也落了下来。
项襄和范增对视一眼,失望、狠戾一闪而过。张良仍然岿然不动,只含了几分浅笑坐在那里,不发一言。
项羽说完,只觉得心里一松,天知道他有多讨厌坐在这个位置上。最不耐烦的就是这些权谋算计之事,尤其他的至亲们还各有想法,他当真好生难办。
人人都道战场凶险,他打起仗来却觉得酣畅淋漓,仿佛失去了所有束缚,反而坐在这里,犹如坐在针褥上。
此时气氛又一次松弛,范增见项羽已然表态,只好无奈道:“上将军既然已发话,我等也不好再有质疑。”
范增将一枚碧绿的玉环放在桌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军中无音乐无歌舞,宴席难免枯燥,不如小庄上前舞剑聊以娱乐?”
项庄答了一声是,然后站出来。
刘邦尚无知觉,张良一直留在唇畔的笑容冷了下来,怀瑾留意到张良深深看了项伯一眼,而项伯露出一个无奈头疼的表情。
营帐中有击鼓者,鼓声一响,项庄拔出剑舞动。怀瑾看到张良的手不经意放在了剑柄上,而项庄也渐渐移到了这边。
怀瑾明白过来张良要做什么,这时候张良露出丝毫与刘邦为伍的讯号,都会让他今天更加危险。
按住他的手微微摇头,见张良目光微凉,怀瑾展开一个笑颜,然后抽出了张良贴身的短剑。
恰好项庄一剑落下,怀瑾就在这时将短剑横出,“锵”的一声把刘邦的脸都吓白了。
阮离欢的剑正要出鞘,帐中其他人也纷纷握住了剑柄。
“小庄一人舞剑难免无趣,我来与他助兴!”怀瑾轻笑一声,便与项庄对打起来。
她冲出来,将项庄拖回到帐篷中间,项庄小声急促的问:“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一时手痒,和你比划比划!”怀瑾吃力的应对,短剑终究不及长剑,女子力气也总是不及男子,不一会儿她就出了汗,越来越吃力了。
所幸项庄也不敢真的伤她,处处留手。
刘邦察觉到项庄舞剑的真正意图,顿时浑身僵住,坐立难安。
张良再次看了项伯一眼,项伯认命的叹了口气,拔出一旁龙且的佩剑跳到了项庄身旁。
怀瑾喘着气退到一旁,终于可以歇一下了,项庄这孩子几剑下来,把她的虎口都震麻了。
项庄的剑越发伶俐,也不再遮掩,直接刺向刘邦,项伯却飞身挡在刘邦前,三番五次把项庄挡开。
如此几个回合,项羽也是忍不住了,大喝:“够了!切磋而已,到此为止!”
项庄抿了抿唇,收起剑退到一旁,范增恨恨的看了项伯一眼。
气氛顿时凝固住了,刘邦冷汗直流,背上湿了一片。
这时外面一阵喧哗,还来不及派人问,就见樊哙拿着盾牌闯了进来。
“什么人!”项羽皱起眉,怒问。
张良温言道:“这是樊哙,是沛公的参乘。”
樊哙眼睛睁的像铜铃,满脸怒气。紧接着帐外一个文人模样的俊美男子闯进来负罪:“上将军恕罪,此人凶猛,末将没能拦住。”
“陈都尉你手下士兵勇猛者不在少数,竟也拦不住这一个人?”桓楚在一旁皱起眉。
项羽挥挥手,示意地上的男子起身,然后看向樊哙:“你闯进来,撂倒多少人?”
“不知道,百来人吧。”樊哙站在那里,一副大无畏的模样。
其他人没说话,项羽先赞了一句:“好身手!来人,赐壮士一杯酒、一块肉!”
可谁知端上来的却是一块半生不熟的猪肉,酒也是斗大的一满杯,明显是在刁难。
这明显不是项羽的本意,项羽顿时皱起眉看了桓楚一眼,桓楚得意的窃笑了一声。
谁知樊哙却一点都不在意,将那满杯酒一口喝尽,又把半生不熟的猪腿肉用剑划开吃了。
怀瑾看到他这副茹毛饮血的样子,有些反胃,大哥你知不知道生猪肉里面可是有寄生虫的!
可其他人明显是被樊哙震住了。
樊哙边吃,边高声嚷嚷:“喝了上将军的酒,那樊哙就舔着脸说两句。”
大老粗的脸上涌现出一种憨厚和委屈,他道:“怀王曾和诸将约定‘先打败秦军进入咸阳的人封王’,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但是我家沛公,一心感念项氏的恩德,从没真的把封王的事当真!沛公进入咸阳后,一点东西都不敢动用,封闭了宫室,军队还退回到了霸上,就是为了等上将军的到来!咱们兄弟还等着上将军的封赏呢!谁知道,上将军听信小人谗言,要杀我们!将士们实在是寒心!上将军,难道我们忠诚于您,为您打下咸阳、守好关中是不对的吗?”
营帐中一时谁也没有说话,连范增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怀瑾却心里直打鼓,这是樊哙能说出来的话?条理清楚、晓以忠义,实在不是一个没读过书的樊哙能说出来的话,怀瑾偷偷瞟了一眼张良。
张良抓住她这个小动作,也望过来,不动声色的脸上,那双眼睛里有一闪而逝的偷笑。
“如此说来,倒是我误会了。”项羽说。
他的语气彻底平缓下来,刘邦等人再次松了口气,范增几人却都簇起了眉。
范增犹豫一下,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站起来,可他刚开口,项羽就不耐烦的摆摆手:“既是宴会,就不要谈公事了,好好喝酒吧。”
范增一窒,随即憋闷的坐回去,同时阴恻恻的看了张良一眼。
席上的氛围终于没有再起变化,项羽继续说起在漳水时的几场仗,刘邦在旁不住的附和,吹捧得项羽连连大笑。
项襄等人见刘邦如此做小伏低,似乎敌对之意也没有那么明显了,唯有范增连连叹气。
饮酒至未时,刘邦有些不胜酒力便起身告辞,项羽也不欲再饮,挥挥手让他退回去。
刘邦带着樊哙、阮离欢离席行礼后便要离去,这时阮离欢突然看向张良:“张申徒和夫人不与我们一同回去吗?”
席上所有人都神色微妙的望着她和张良,怀瑾则微微一笑,说:“我许久不曾与亲人们相聚,今次见面自是要好好寒暄一番的。”
而后张良也说:“当初武安侯西征,只是临时借我管管粮草,如今也是告辞的时候了。”
阮离欢有些疑惑,刘邦却及时往前一步把她拦在身后,对张良说:“这一路多谢张申徒的相助,我会奉上金珠宝物以答谢申徒。”
只此几句,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刘邦弓着腰带着部下出了帐篷。
见他们走了,项声站起来,环视一周:“除了桓楚和范先生,其他不姓项的人,都出去。”
看来是要说家事了,怀瑾见龙且和钟离昧这些人全都走了,顿时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总觉得,接下来谈得不会很开心,甚至还有可能撕破脸。
帐中鸦雀无声,大家都坐在那里,谁也没有开口。
项羽和项声是不好意思开口;项襄是因为辈分隔得远不好开口;项伯压根不想开口;桓楚就更不会抢在他们之前说话了。
最后,还是范增咳嗽了两声,发难:“当时离开彭城,你与我们说的话,老朽至今还记得,张先生应该还没忘吧?”
张良温文的一笑,点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项声不解,眉头轻皱:“那你为何还与刘邦混在一起?子房,你别忘了,怀瑾和我们可是一家人。”
“彼时颍川战败,是刘邦助我,他军中无良才,央我助他一臂之力,我想这应该没什么问题便答应了。”顿了一下,张良笑道:“况且襄助刘邦便是襄助楚军,我自然也不好推辞。”
“明知鸿门宴有险,你却还要随他一起来,难道不是因为你已认他为主,替他效忠吗?”范增冷笑着质问,而后又说:“况且小庄曾说过,你在颍川一带战场上攻无不克,如何又需要刘邦助你?这套说辞,叫人如何相信?”
“战场上的状况瞬息万变,哪怕孙武在世,恐怕他也不敢说自己战无不胜,范先生太抬举我了。”张良平静的笑答:“事实就是如此,子房不敢有半句虚言。”
“我不知你说的是否为实情,但我们亲耳所闻亲眼所见的,却是你帮助刘邦入关打下咸阳,还陪他一起来赴宴。”项襄在一旁沉声道。
怀瑾冷着脸,反问:“所以你们就是认定子房已投到刘邦帐下是吗?”
范增和项襄都不说话了,项声低头沉思一瞬,然后扭头看项伯:“小叔,你与子房向来亲厚,你以为呢?”
大家都盯着项伯,怀瑾知道只要他真的说点什么,今天张良恐怕有危险。
但项伯只是无所谓的笑笑:“既然知道我与他感情好,那我说话便有失公正,你们也未必会相信。”
“别绕弯子了,你们欲如何?直说吧。”怀瑾忽然有些不耐烦起来。
自项梁去世,为张良效忠一事,不知拉扯了多少个回合了,实在让人厌倦憋闷。
项羽见她不耐,有些焦急,快速道:“我们已震慑诸侯,现在已是楚国独大,姐夫谋略无双,就该留在楚营辅佐。不为别的,咱们终归是一家人。”
怀瑾道:“子房也从未说,要投他人帐下。”
范增抢白道:“是,他是从未说过,在彭城时他也亲自允诺我效忠于楚。可如今……我们不是瞎子,他背弃盟约,跟着刘邦做了什么事,我们看得见。”
“范先生,在彭城时我允诺你的原话可还记得?”张良忽然出言询问。
范增一愣,然后开始回想。
项伯却立即说:“我记得!你在彭城时,说韩国愿从属楚国,你愿留守韩地开疆拓土,令韩楚永为同盟。”
正是因为张良当时做出这样的承诺,当时范增才肯放他回到颍川。
“我如今依然是韩国申徒,帮助刘邦,是韩王与田太尉都同意的事情。在刘邦军队里,我也只是为小小厩将,从不过问大事,何来背约?”张良款款说来,语气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鸿门宴这里写的一般,大都是按着史料记载搞的,司马迁写的太详细不给人发挥的余地,唉。
第416章 深谋远虑安然被拘
范增皱起眉,此人言辞了得,行事周全可谓滴水不漏,他越来越明白项梁为何要留下那样一封信。
今日已放走刘邦,却是万万不能再放走张良了,沉思片刻,他看着项羽:“张先生善辩,老朽自知不是对手,请上将军拿主意吧。”
顿了片刻,范增如有深意的看着项家众人,道:“想必你们都明白河鱼腹疾的道理,老朽就不多说了,于项家而言,我只是外人。但范增敢对着死去的武信君发誓,我一心效忠于楚国项氏,无半点二心。”
怀瑾心里一凉,看向身旁的张良,他只是淡定的坐在那里,呼吸都没乱一拍。
其他人似乎也被范增这句话所触动,一时都沉思起来。
项伯面上有一瞬间的慌乱,须臾,他不以为意的嘲笑了一声:“子房娶了我们项家的姑娘,便得跟我们项家姓了吗?他可不是倒插门!”
这话说得也在理,项羽不免长吁短叹起来,他至今不能明白叔父为何非要跟张良过不去,人家明明姓张,世世代代都效忠韩国。
况且他们与怀瑾,是实打实的血浓于水……
但范增和项襄似乎铁了心,范增说完那些话,项襄就低声说:“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竟是连道理都不再讲了!怀瑾如临大敌,只见范增给项庄递了个眼色过去,项庄本能的去拔剑。
然而看到怀瑾,他又别开眼,犹豫了一下放下了手。
范增再看向桓楚,桓楚只是沉吟片刻,立即上前。
张良仍是稳坐着,他不见焦急,怀瑾却不疑有他,倏地站起来:“要杀他,先杀我!”
桓楚面上一僵,脚步顿住,再也走不动路了。
怀瑾有些齿冷,纵然想象过张良与项家的崩裂,但也绝对想象不到这个场景。
身后张良忽然轻笑两声,大家不明所以的看过去。
“我已言明所有缘由,但范先生仍要疑我。”张良也站起身来,把怀瑾拉到身后,他道:“子房不免想起里克所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不只是范先生疑你。”项襄撑着手,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像是一尊惟妙惟肖的兵俑,脸上从始自终带着一股严肃。
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们怀疑的事是正确的。怀瑾心想,但他们行事太过霸道。牛不喝水强按头,连选择的自由都没有,张良是绝不会顺他们心意的。而又因为她嫁给了张良,于是他们便逼迫得理直气壮、咄咄逼人。
其实,他们对待其他诸侯何尝不是如此呢?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拥有绝对力量的那一方,便是为所欲为的压制。大家会心照不宣的臣服于强权,直到被逼迫的忍不了了才起来反抗。
可惜张良不是任人逼迫的人。
寂寂无声之时,张良沉静道:“既然只是怀疑,那便要给人解释的余地。我今天说的话也许不足以让你们取信,那么请等待几日,我已让人去颍川请田安。我随刘邦入关,田安从始自终都知道实情,他的话,你们该相信。”
除却范增,这里没有人想立刻就要他的命,项襄甚至希望他能自证清白,然后留在楚营效忠。
话说到这里,没有人再多言,项羽便让人将他们二人请到一处营帐中休憩。
说是休憩,但外面有两个执戟郎中日夜守候,算是变相软禁了。
怀瑾发觉之后,不免又气又恼,张良则笑道:“是我被关起来了,夫人还是可以自由走动的,不信你出去试试,保证没有人敢拦你。”
“你还笑得出来!”怀瑾见他悠闲的烧水煮茶,不由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末了泄气的在他旁边坐下,低声问:“你在颍川吃败仗,是故意的对吗?刘邦帮你打下颍川,也是你们商量好的。”
张良笑嗔她一眼,温柔答道:“夫人既知道,还问。”
不这样大费周章,今天他也不敢如此悠然的还在这里煮茶,看了一眼罐子里的陈皮、姜丝等物,张良感慨道:“阿缠真是十分用心。”
想到项伯,张良又笑了,怀瑾一下没跟上他的思路,不知道他这会儿突然笑什么,便疑问的看着他。
张良只是微微摇头,心中觉得有些好笑,笑自己与项家真是有说不清的缘分。他最爱的女人,和最好的兄弟,都是出自项家,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同时也有些可惜,如果刘邦也是出自项家,就好了。
或者说,项羽如果有刘邦那样的胸怀,就好了。想到此,张良的叹息更深。
他这头尚在感叹天意,忽听到妻子低落的叹气声。正要出言安慰,帐篷外项伯的声音就传过来:“小姑奶奶,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项伯掀开帘子走进来,后面跟着莺儿和阿燕。
莺儿长高了好些,十二岁的小姑娘,英气又娇美,怀瑾呆了一下,然后满脸喜色的过去抱住她。
“好孩子,母亲好长日子没见到你了。”怀瑾一张口,便哽咽了。
但莺儿满脸抗拒之色,精致的脸上只有死一般的沉默。她挣脱怀瑾的手,退了两步,然后给她和张良磕了一个头。
“我已向父母问完安,是否可以回去了?”莺儿对着项伯,没有一丝感情的问,仿佛她过来只是机械的完成任务。
看到怀瑾受伤的神情,项伯没办法的叹气,后面的阿燕满是为难和尴尬。
不似怀瑾的忽悲忽喜,张良从头到尾都是带着一种宽容和温柔看女儿,他坐在那里,问孩子:“你在这里,过得还好吗?”
他似乎并没有把女儿当成孩子,莺儿瞟了他一眼,低着头声音如蝇:“唐虞一切都好。”
张良点点头,又问:“在这里,比在我们身边还快乐么?”
莺儿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她低头不语,只一个劲问项伯:“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项伯不出声,她又倔强的说:“阿籍舅舅说了,任何人都不能拘着我的。”
还知道用项羽来压人,怀瑾不知是喜是悲,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项伯点点头,让阿燕带着莺儿出去,而后到张良身旁坐下。
“亲生女儿不认自己,什么滋味?”项伯半开玩笑似的问。
“比不过被亲人软禁的滋味!”怀瑾白了他一眼,不肯给个好脸色。
项伯无奈的看了张良一眼,暗暗叹气。
张良说:“也不见得是软禁,那位范先生对我起了杀心,若不把我关在这里,恐怕会有暗处的危险。”
怀瑾一愣,她起先倒没想到这一茬。
默然片刻,她问项伯:“范增现在就这般有分量?阿籍怎么对他言听计从?”
“阿籍斩杀宋义,若非范增在各将领间周旋,我们项家也不能迅速夺兵权。”项伯说:“况且巨鹿之战,也是他几次献计破敌,阿籍现已认他为亚父了。”
怀瑾颓然,明白过来,范增要真是暗下杀手,项家人也不会追究他。看起来,项羽将他们软禁起来,是变相的保护了。
水已煮沸,张良把泡好的茶给项伯倒了一杯,道:“今日宴席,多亏有你,否则沛公危矣。”
项伯听到他的称呼,神色复杂:“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何你执意追随刘邦了吧?”
张良手中的杯子升起寥寥白雾,将他的脸半掩其中,让人看得不真切。直到茶水渐渐冷冷却,雾气散去,容貌清晰,他才开口:“时至今日,秦已灭,楚国尊大。我只问一句,阿籍可有称帝的想法?”
“你是说……”项伯手中的杯子应声落地,水溅到怀瑾的裙边,他立即拿袖子在怀瑾裙摆上擦了一下。
震惊过后,他牢牢盯住张良:“刘邦他敢?他有这个胆子?诸侯并起,他如何……如何敢!”
张良似乎算准了他的失态,微笑着给他杯中续上水,笑道:“所以昨夜我带你去见沛公,执意让你与他定下儿女亲事。”
项伯冷静了一下,嗤笑:“怎见得他就会成功?这么多路兵马,谁会服他?他能打得过来吗?到时候你把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妻子儿女怎么办?”
“他敢这么想,就会成功。”张良直视着他,仿佛看到他心里去了。
项伯把杯中水饮尽,也不顾是不是刚倒出来的滚烫茶水,刚刚这几句话实在太过惊骇,让他有些悚然。
楚国兵马壮大到这种地步,阿籍连称王都还在犹豫,刘邦就敢有称帝的心!
称帝,像嬴政那样天下臣服,谁不想!可谁敢?!
帐篷里一片静默,项伯正在努力调整心绪,张良却从容的在旁淡淡微笑。
终于,项伯彻底平静下来,看着他:“我也姓项,你就这么直剌剌的告诉我,不怕吗?”
张良淡淡一笑,默然不语。
项伯明白过来,一股暖意在心中流窜。他看着张良,顿时失笑,而后摇摇头。
怀瑾也笑起来,在他小腿上踢了踢,横了他一眼:“幼时在齐国,花了我多少金子!当年在下坯避祸,又吃了子房多少米!这些我可是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啊!你敢说出去,我保证嚷得满天下都知道!”
“哼!不是昨晚了!有求于人的时候,一口一个舅舅喊得可真亲热!”项伯故意哼了一声,心中有淡淡的喜悦。
这难能可贵的信任,连生命都可托付,他如何会丢弃?也罢也罢,走一步看一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7章 分封诸侯张良得释
鸿门宴后,刘邦把函谷关打开,项羽率领诸侯军队进入咸阳。
张良则处于半自由的状态,他的部下也是如此,不管去何处都有楚兵跟随。
怀瑾心里憋闷,张良却说等田安来了就不用如此受限了。
只是没等到田安,却等到项羽引兵屠戮咸阳。
张良立刻就坐不住了,一改从容之色,就要求见项羽。
可连连通传了两天,消息也没通传到项羽那里去——因为项羽此刻正火烧咸阳宫。哪怕他们在城外,也看见了直蹿三丈高的熊熊火焰。
张良站在营地望着咸阳城的方向,身后两个执戟郎中紧紧跟随,怀瑾拿来披风给他系上,却看见倒映在他眼睛里的火光。
瞳孔中跳跃的火焰,亦如怀瑾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隐忍怒气。
“别看了,回去吧。”怀瑾拉着他转身,一扭头却看见其中一个执戟郎中的脸,她顿时讶然出声:“韩兄?”
韩信是早看到她了,因此也不意外,只是沉默的点点头。
张良转身进了营帐,怀瑾顾不得韩信,忙跟了上去。
一进去,看见张良坐在那里运气,显然是气得不轻,偏又无可奈何。
怀瑾黯然,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在一旁陪他静坐。
然而,天黑时,又听到项羽诛杀了子婴。
这时便轮到怀瑾气愤了,她并没有被软禁,直接冲出去要找项羽,可营地里只有留守的粮草军,她又想去咸阳城找人,但却被士兵拦下。
没有办法,她又回去,气得在营帐中把茶具全都摔了。
“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咸阳城早就降了,他为何要屠杀百姓?子婴也成了庶人,他为何又不肯放过他!谁给他脑子灌了屎吗!”怀瑾在营帐中走来走去,破口大骂。
原本心绪奇差的张良听到她骂的这句话,一个没掌住笑出了声。
怀瑾眼睛都气红了,恼怒的在他旁边坐下,浑身发颤:“这还是阿籍吗……”
“你冷静一些。”张良按在她的肩上,沉声道:“这事有些不对劲。”
能有什么隐情!怀瑾气鼓鼓的坐在一旁,然后捂住了脸,声音有些哽咽:“那是扶苏唯一的骨血!”
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这样被杀死了。想到子婴曾说过的话,怀瑾悲从中来,他这一生,当真是苦得很。
张良把她拉进怀里,让她默默的流泪。
到了傍晚,听到营地外的声响,怀瑾连忙起来。
门口的执戟郎中又换了两个,韩信又不知去调到哪里去了,她问了一嘴,那两个执戟郎中也不清楚情况。
直到桓楚过来,说是田安和韩成到了,营地里的人都要搬到咸阳城中。
她和张良被请到一辆马车上,被簇拥着进了城。咸阳宫那边的大火不歇,夜空上方一片火红,他们被带到一座大宅子中,士兵将他们引到了一处干净的卧室。
到现在为止,除了桓楚,他们没有见到任何人。
房中陈设华丽,还有一个书架,上面零零散散几卷书。张良的头发随意散落在身后,雪白的深衣一尘不染,他走过去拿起那几卷书翻了翻,笑了两声:“大约是秦国某位文官的府邸,居然还藏有《吕氏春秋》。”
“你不睡了?”怀瑾见他一点上床的意思都没有。
张良翻阅了几眼,漫不经心的答道:“等着吧,今夜恐怕不得安睡了。”
果然,快到子夜时分,士兵过来请张良出去,说是大王请张申徒去国宴饮酒。
怀瑾听到这个称呼,瞬间就呆了,这么短的时间,项羽就称王了,那彭城的楚怀王怎么安置的?
她的心思不难猜,张良只是温润的笑笑:“等我回来,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也要去。”怀瑾不由分说,取来披风罩在身上。
“大王只请了张申徒。”那士兵面无表情的说。
士兵又客客气气的说诸王侯皆在,不能失了规矩,态度十分坚决。张良温和的把她拉进去,重重的把她按在榻上坐下:“等我回来。”
无法,怀瑾只好一个人留在这里。
讲真的,两眼一抹黑的感觉很不舒服,但她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生活在这个时代,所得到的自由空间是有限的。
在房中焦灼不安的坐了许久,外面才有动静传过来,本以为是张良回来了,开门一瞧却是桓楚和龙且站在门外。
他们本在和看守的士兵在交谈,见她开门出来都愣了一下,桓楚立即笑了一声让两个士兵下去。
“今晚不是国宴吗?”怀瑾对他们俩来这里十分好奇。
桓楚指着龙且手中的一个食盒,笑道:“宴会结束了,只剩咱们自家人在喝酒了,我和小龙都是闲人,小叔就派我们过来给你送些宵夜。”
龙且也笑:“小叔还说,今日要跟你夫婿一醉方休,让你早些睡,别等了。”
这两句话中透露了许多信息,怀瑾瞬间了然。
看来田安到了咸阳,已将当日的事说清楚,项家人不再防范张良了。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怀瑾把食盒接过来,笑问:“听说阿籍已是大王了?”
桓楚笑道:“阿籍已是西楚霸王,今夜宴会,共分封了十八位诸侯王。”
说这他声音放缓:“韩王仍然是韩成,子房也仍为韩申徒,妹妹大可放心。”
见她只是拎着食盒站在门口,龙且道:“还不吃,里面的菜可都凉了。”
怀瑾点点头,道了声谢,桓楚和龙且准备离去。
忽想起自己这一天在担心的事情,怀瑾忙又叫住他们:“桓大哥,子婴已死,他的尸骨可有人收殓?”
桓楚诧异,也想不透她为何关心这件事,但还是回答:“现在没有人敢去为他收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见她面上不忍,桓楚想起她曾在咸阳为官,莫非是她旧识?可子婴的年纪,和她离开咸阳的时间也对不上。
“为何没有人敢收殓?”怀瑾声音有些发冷,带了些嘲讽:“是阿籍下的令吗?手无寸铁的百姓都能屠杀,前秦王的尸骨就更不能让人收殓了,谁让他是赢姓后裔呢,活该是这个下场,死后也无人收尸!”
这语气可谓十分不敬,幸而此时也没旁人了,龙且深深皱起眉,俊美的脸上涌起担忧:“到了别处,可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她冷笑:“说了,大王也要治我的罪是吗?”
桓楚上前几步,沉声道:“我们也不想屠城!阿籍他也不想!何况是已经投降的百姓!但是你要知道,除了楚国,还有那么多支队伍。他们虽被楚军所震慑,但绝没有臣服于我们。这些人对秦国的怒火,对赢氏子孙的怨恨,不是我们能拦住的!”
怀瑾的冷隽凝固,想到下午张良所说的不对劲,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见她不言,龙且忧道:“看上去,现在我们风光无限,一呼百应,但其实……”
他堪堪住口,深吸一口气,再度说:“看上去发号施令的是大王,但很多时候,我们亦是被动。”
项羽坑杀士兵她不是没听说过,但坑杀士兵和屠杀百姓这是两回事,而后者一旦做了就会担上千古恶名。
哪怕项羽要这样做,他身边的人也会劝阻的,这么一想起来,怀瑾的心寒和怨憎顿时去了大半。
“十八路诸侯,除了汉王刘邦、雍王章邯和西魏王魏豹,其他人全都主张屠城。或许是为了让天下看到他们对秦的愤恨,也或许是为了让大王担上这个恶名,万千士兵全都叫嚣着对秦的憎恨,我们是没得选择,只能如此。”桓楚静静地看着她:“这件事,我们也是哑巴吃黄莲。怀瑾,其他人可以为此发怒、切齿,但是你不能。”
后面的话,桓楚没有再说下去,但怀瑾清楚的明白他还要说什么。
桓楚和龙且都走了,怀瑾独自回屋。
食盒中的羊肉都凉了,她艰难的撕下一小块肉放进嘴里,味如嚼蜡。
桓楚暗指她没良心,她其实不能否认。
项家人都对她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先不论项伯,光是项梁和项李氏多年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在她面前姐姐长姐姐短的项羽、她每次遇到难事真心为她做打算的项声、会给不疑做弹弓给莺儿买糖的项庄、还有替她解决各种小问题的桓楚;他们都是真心待她的,从来没有做假。
她明知道他们的结局是什么,却从来没想过去努力挽救,只告诉自己天命不可违,便心安理得的什么都不管了。
把那碟子冷掉的羊肉全部吃掉,怀瑾满脸冰凉,而后回到现实。
她不是神,拯救不了任何人,也没有能力去改变谁的命运。所有人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就像她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张良,从无更改。
既然选择了,就要坚定的走下去。怀瑾擦掉脸上的泪水,再抬头时,只剩下坚定。
凌晨时,张良回来了,他有些疲惫,却也一下就发现了怀瑾红肿的眼睛。把她拉进怀里,张良问:“你为什么哭?”
怀瑾不说话,张良问:“是不是桓楚和你说什么了?”
她只是缓缓摇头,揪着张良的衣领,道:“只是想儿子和女儿了,不为别的。你今日如何?范增还为难你吗?”
张良道:“田安已替我作证,他自然不会在明面上刁难我。”
他面有不虞,颇有些倦怠和头疼:“只是他们把韩成召来咸阳,恐怕我要一直受制于他们了。况且沛公又被分到巴蜀,为了遏制他,又同时把章邯、司马欣和董翳分到关中。”
“很难吗?”怀瑾的手指触上他紧蹙的眉心。
张良抓住她的手,轻吻几下,缓和了语气:“比鸿门宴时好一些,至少性命无忧。”
说罢叹了口气:“且行且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8章 拘韩王张良往彭城
她其实甚少见到张良觉得难办、不好处理、头疼的样子,更常见的是他步履从容的言笑晏晏,儒雅的先生连说话都像温柔的清风。
可他这次觉得难,怀瑾想,不外乎三个原因。
一是刘邦还未回到封地,范增和项襄还未放下戒心;二是韩成如今被召来咸阳,用作牵制他的一枚棋;最后便是她。
“你不用顾我,只管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我总是随你一起的。”怀瑾靠在他肩上,将从前说过的话再一次重复。
张良只觉万千烦恼在这一刻悉数尽消,拥着妻子在她鬓间轻吻。
这一年的春日,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给了楚怀王熊心一个“义帝”的空名头,然后让人把他送到郴城去。
诸王已分封完毕,咸阳城里数十万抗秦义军就此解体,各人都要回到封地上去了。
至此,中原再次恢复到周朝的分封制,而楚国则是诸国中的霸主。
项羽定都彭城,将回家乡,出人意料的是,韩王成竟然受邀去彭城,而非回到封地。
外人听来,似乎项羽格外看重韩王。
但楚国大部分官员都知道,明面上是韩成受邀,实际上是大王为牵制韩申徒张良。
“他不是口口声声为了故国,为了韩王吗?如今韩成就在我们手上,他再敢不从,大王决计不能再心软!”范增坐在马车里,和项声面对面下棋,成竹在胸。
马车虽颠簸,棋盘上却无错乱,项声沉吟着,忧心道:“将韩成带去楚都,难免有逼迫之嫌,只怕他更要与我们离心。但若真按着父亲的吩咐杀了他,又实在可惜,这样的人才!何况我也不愿表妹难过,当真难办。”
“张良愿为楚将,便是两全其美之。可我们已高官许过好几次,他都拒而不受。”范增想了想,又道:“既然张良这边油盐不进,不若从怀瑾小姐那边着手,或许有奇效。”
项声叹气:“试试看吧。”
楚军回彭城,怀瑾和张良被安排在一辆大马车上,张良的部下原伏等人随行。
路上走了半个月后,张良却突发风寒,在马车中有数十日不曾出来了。
军中十数万人,将领官员有上百个,韩国申徒生病是过了七八天才传到大王那里。
项羽又是赐药、又是派遣医师,怀瑾只道是张良不能见风,只让伸出一只手臂出来让医师把脉。医师把完脉,确是严重风寒,当即开药熬方。
紧接着来探望的,是左尹项伯,但却被怀瑾拦在马车外面。
“怎么?我都见不得他?”项伯挑挑眉,望着车舆上的怀瑾。
怀瑾支着下巴,戏谑道:“他现在不能见风,一进一出的带进寒流,只会病得更重?”
“我和他说句话总行吧!”项伯玩味的看着她,然后朝马车里面喊:“子房,你如何了?”
马车里静静的,半晌,一个略沙哑的声音响起:“多谢关心,只是近日乏力得很,不与你多话了。待我好起来,再同你喝酒。”
“这声音怎么哑成这样了?”项伯吃了一惊。
怀瑾无奈的摊摊手:“病来如山倒。”
项伯只得作罢,半信半疑的看着她,然后准备离去。他还没走两步,迎面看到范增带着一个老者走过来,他只好先停住脚步。
范增走上前,道:“听闻申徒病了,我找了一位医术高超的长者来替他瞧一眼。”
怀瑾警觉,行了一礼,慢慢说:“多谢范先生美意,只是大王赐下的医师才刚瞧过了,再看别的医师,岂不是信不过大王派来的人?”
范增立即说:“两位医师都看一下,岂不更稳妥?大王看重张申徒之才,不能让他有什么闪失,夫人请开门让医师进去吧。”
范增说话坚决,仿佛是知道了什么,非要见到张良不可。
怀瑾正有些急,后面项伯再度走回来,笑道:“张申徒之病不可见风,还是算了吧,刚刚医师已开了药。若是这服药吃不好,再把您这位医师请过来。”
“如此一来,耽误时间,还是现在看吧。”范增丝毫不让,锐利的直视着紧闭的马车:“两位医师共同诊治,才能知道更确切的病因,张申徒还是不要讳疾忌医了。”
怀瑾搜肠刮肚都想不到怎么阻止范增,只好柳眉倒竖,只好祭出刁蛮无理:“哪有你这样,非逼着人家看你的医师?我偏不!范先生请回!”
范增恼火一阵,随即说:“张申徒不肯就医,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说罢他不再纠缠,转身就走。
见他一走,怀瑾立即把项伯叫上前,恳求道:“阿缠,恐需要你襄助!”
项伯满脸疑惑,怀瑾把马车打开一条缝,示意他进来。项伯毫不犹豫进了马车,可一进马车,里面却只有一个满脸忧色的中年男人,似乎是张良的某个侍从,叫韩谈?
“子房呢!”项伯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怀瑾讪讪笑了两声:“刘邦回封地,他前去相送。”
“他是又在密谋什么!”项伯不愧与张良多年好友,虽不知张良计划,却也能知他一二想法,他顿时气急:“我都已经替他进言,让阿籍把汉中也封给刘邦了,他还要做什么?”
“真的只是送一送,你们现在把韩成软禁在这里,还怕他跑吗?”怀瑾笑了两声,全天下都知道韩成是张良的君主,也听说过他三番两次表明对韩成的衷心,他若真为了刘邦一去不回,恐怕顷刻间就会沦为天下人所不齿的假仁假义之徒。
“送一送,直说就行……”项伯说到这里掩了口,直说……那也要项羽和范增都同意才行。
半晌无言,项伯最后没好气的说:“范增都走了,你还怕什么!”
怀瑾摇摇头,把他按在车里耐心等着。
一刻钟后,范增和项声一同出现在外面,听到项声询问的声音,怀瑾无奈的看着他,眼神满是哀求。
项伯无可奈何,不耐烦的走了出去。
没想到项伯从里面出来,项声和范增都是一愣,项声问:“子房如何了?可有大碍?”
“死不了!”项伯生硬的说,任谁都能听出那话中的怒气。
项声瞟了一眼范增,低声道:“范先生跟我说,子房不肯看他荐的医师。”
“子房不愿意看范先生带来的医师,有什么奇怪。”怀瑾走出来,面色清冷:“鸿门宴那会儿,范先生一心想杀我夫君,谁知道这个医师又是安得什么心!”
项声面上大为尴尬,范增则十分恼怒,他问项伯:“张申徒在里面可好?”
项伯深吸一口气,嚷道:“病得嗓子都坏了,人都起不来,还好什么好!行了,我们别在外面聒噪了,走吧!”
他不由分说把项声和范增都拉走,怀瑾绷着的那根弦瞬间就松了。
军中这么多人这么多事,范增来这么一次应该就不会再来了,毕竟他又不是围着张良一人转的。
回到马车上,见到韩谈低眉顺眼的脸,怀瑾道:“辛苦你了。”
“都是我应当做的。”韩谈并不敢居功。
午时,马车外面有人敲窗,怀瑾小心翼翼的打开一条缝,看到是思之端着一碗药在外面。
咸阳宫被烧,附近的宅子也付之一炬,思之和甘琪都被她带在了身边。
把药端进来,怀瑾像模像样的嘱咐思之:“这几日的饮食都清淡些,申徒吃不了味重的东西。”她刻意提高音量,让靠得近的士兵都能听见。
而一回到马车里,她就把那碗药倒进了痰盂中。
马车门窗紧闭,光线暗淡,怀瑾只是坐了一会儿就出汗了。
见韩谈坐的端端正在,她想到了韩念,于是便问:“韩念去齐国是做什么?”
韩念是与张良同一日出发的,两个人去的却是两个地方,那天张良走得匆忙,许多事都没交代清楚。
她只是突然想起来随口一问,韩谈却道:“我不能说,等大人回来,您问他吧。”
嘴竟然这么严实!怀瑾笑了一声,也没追问下去。
马车颠簸中,渐渐到了天黑,军队停下扎营。怀瑾这时便派人去把阿燕找来,莺儿不愿见她,她也暂时不能离开这辆马车,只好通过阿燕的嘴听些女儿的事。
怀瑾半个时辰后才见到满头是汗的阿燕,给她倒了几杯水,阿燕才缓过来,笑道:“营地太大了,来得慢了些。”
“莺儿今日都做了些什么?”怀瑾问道。
阿燕和前些日子的回答没有区别:“小姐整日只在马车中坐着,也就大王来看她的时候才有点笑模样。”
据阿燕所说,项羽每天吃完饭都会去看看莺儿,那也是她一天中唯一会说话会笑的时候。
想到这里,怀瑾对项羽隐隐有些感激,心情也就更加复杂了。
此后路上行走半月,即将要到彭城。这一路好几次都差点露馅,最险的那次是项羽宴请韩成,邀张良作陪。
怀瑾几乎快瞒不下去了,幸而项伯在旁周旋才混过去。快到彭城的前一日,张良终于回来。
不回来也不行了,进城门时必须与百官随行在项羽身旁,要是再不露面就危险了。
进了彭城,韩王被请到王宫居住,而张良和怀瑾则被分到了一座刚建成的宅子里。
张良依旧是韩国的申徒,可他却日日与楚臣一起上朝。刚建都,百废待兴,张良参与楚国的律法建立、土地分配,深受项家人信任。
连从前对张良疑心重重的范增也不再与张良为难——只因他们刚到彭城,就听说刘邦烧毁褒中的栈道。刘邦此举,是为表示他无东顾之意,全天下都相信了他的的决心。
而刘邦既然选择在汉中安度,那么范增也不再担心张良是否投汉,纵然张良还是不肯担任楚国官员,范增也不再与他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9章 亲眷言自有为难处
怀瑾知道,张良在彭城心情郁郁。朝堂之事她不怎么过问,但据张良偶尔说的只言片语,仿佛他的主张与范增的主张格格不入,而项羽听从范增的时候更多。
“既要你留在楚国,却又不用你策略,何必呢!”怀瑾叹气道。
张良笑了笑,揽她入怀:“没关系,用不用我的策略,都不要紧。”
怀瑾清楚的明白他的意思:他压根也不是诚心辅佐,项羽用不用他的建议,他都不关心。
更何况,张良也从来不提去接儿子,依然让不疑养在沛县刘交家中。怀瑾问了两次之后,更明白了张良的心之所向。
他面上通常是带着温文的浅笑,让人瞧不出他的心思,怀瑾这些时日却能时时感受到他春风般笑容下隐藏的烦心。
“你这是身在楚营心在汉!”夜里无人时,怀瑾在他耳边轻声玩笑。
果然惹得张良发笑了一阵,抱她更紧:“世上只有夫人知我。”
进入五月,天气渐渐炎热,项伯带着英月上门拜访。项伯夫妻时不时过来,但这次却带上了一岁多的儿子项睢。
小小男孩儿,眉眼像极了英月,怀瑾把他抱在怀里亲了亲。英月就在旁笑道:“论辈分,睢儿得叫你姐姐。”
“不疑都比他大九岁呢,回头还得喊他睢舅舅。”怀瑾抱着小豆丁,满脸笑容。
项伯和张良在一旁饮酒,拿着小杯子浅酌。他们已不再是青春年少时,那时喝酒都是拿碗拿坛豪迈万千,如今却不能像从前似的。
“你们何时把不疑接过来?”项伯喝完酒,问道。
张良只是但笑不语,项伯便明白了,惆怅道:“你还是不愿意……”
安静了一会儿,他道:“有一事,我提前预知给你,下月的朝会,阿籍准备封你为楚国大司马。”
如果张良接受了项羽的封官,那么就再难离开。可若拒绝,此前种种安抚和归顺,可谓白费功夫了。
怀瑾听到项伯的报信,正忧愁着,张良却笑开:“我知道了,多谢你告知。”
英月并不能理解他们三人的真正想法,见张良笑,英月就在旁喜道:“太好了!子房当了楚国司马,你们就不必回韩国了,能在彭城长住,我们也可经常来往!”
项伯的怅然是如此明显,但英月显然没有察觉,怀瑾忍不住苦笑一声。
彭城的项家人都被张良瞒过去,只以为他会安心待在这里,连范增的疑心都已去除。唯有项伯,自始自终都知道张良的真实想法,也从来不曾阻止。
下个月张良要是拒绝授官,他们在彭城的境地只怕会急转直下,不知张良又会怎么应对。
但怀瑾见他刚刚那一笑,隐约猜到张良的下一步部署。
他应当,是不准备再虚与委蛇了。
与汉中的通信一直在暗地里往来,齐国的信件也不曾断过,怀瑾不知道张良究竟在下一盘什么样的大棋。
可以知道的是,自项伯那日离开,张良就一直借口生病,闲赋在家。
张良病了,她却没病。
夏日阳光灿烂的午后,宫中的宦官前来,说王后请她进宫赏花。
“王后单请了我一人吗?”怀瑾并没有如其他命妇一般,一接到传召就立即梳洗打扮,而是悠闲的坐在木廊下,散漫的询问。
这名宦官诧异了一下,然后说:“还有武信君夫人、令尹夫人、左尹夫人和咸尹夫人。”
项李氏、项声夫人、英月、桓楚夫人任氏,这都是自家人。
怀瑾略一沉吟,对这宦官道:“请车驾稍待,容我换身衣裳。”
进了屋,张良放下手中书卷瞧着她,显然已听到刚刚外面的对话。
怀瑾慢腾腾摸出一件水绿色的曲裾,瞥了张良一眼:“你说舅母她们特意叫我过去做什么?”
张良抿了抿嘴,说:“昨日项声过来探病,暗示我大王有意封官,我较为委婉的……拒绝了。”
“那我就明白了。”怀瑾轻叹。
梳妆时,张良出去掐了一朵玉兰花,给她别在脑后。夫妻俩铜镜中互看了一眼,张良目光眷眷:“进楚宫,可以见一见女儿,这么一想,会不会高兴一点?”
她挤出一个笑容,又止不住的叹息。莺儿见他们连个笑脸也不肯给,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见了只会更闹心。
“近些日子,总听你叹气。”张良在她脸上抚摸了一下:“都是我的错。”
停顿了一会儿,他低声呢喃:“再等一阵子……”
项羽他们又怎么会这么轻易放他去刘邦那里?真的撕破脸,张良也未必能占上风。
随王宫来的马车进宫,怀瑾一路上都在想,汉中现在的情形如何了?是否已经稳定下来?只要汉中局势稳固,张良才能离楚归汉。
离楚归汉,需要一个能站得住脚的借口。
一路都在闭目沉思,马车停下她都没注意,直到宦官大着胆子在外面敲了敲,怀瑾才睁开眼。
被引进一座宫殿,到了殿后的花园,开阔的凉亭中,项李氏坐在席榻边逗弄着英月怀里的项睢;桓楚的妻子任氏有怀孕了,看肚子隆起程度,应该有六七个月;项声的继妻田珂以前她也见过的,是原先要说给项羽的那位;王后赵氏倒是第一次见,她坐在项李氏身边,态度尊敬的侍奉着。
“怀瑾来了!”任氏眼尖,马上就瞧到了她。
怀瑾步行过去,先对赵王后行了一礼。
赵王后看了一眼项李氏,忙不迭的把她拉起来:“私下里都是一家人,姐姐不必行大礼。”
看赵王后的态度,怀瑾明了,看来内闱中说一不二的仍是项李氏,哪怕赵氏为王后,也不敢在项李氏面前摆架子。
这一两年战乱她都跟在张良身边,与项李氏、任氏也有这么长时间不曾见过了。
项李氏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怀瑾一过去刚要行礼,就被她拉到近前。
“这几年,你好不好?”项李氏拉着她的手,殷殷问道。
怀瑾温和的笑笑,垂目回答:“怀瑾都好,舅母呢,舅母好不好?”
项李氏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道:“一把老骨头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田珂连忙笑:“母亲自然会长命百岁!”
项李氏苍老的眼睛里满是和煦,她看着洒落在花枝上的阳光,眼中涌起些许思念:“长命百岁,也未必很有意思。”
田珂不安的动了一下,劝慰:“阿佗还小,我肚子里这个也还没出生,母亲自然是要看着孙儿们长大的。何况,阿籍也还没有子嗣,都还指望母亲看着呢!”
提到项羽还没有子嗣,赵王后脸上有些难看,当下不满的看了田珂一眼。
项李氏笑着摇摇头,把项睢抱给英月,再次看向怀瑾。她目光里有疑惑和探究,怀瑾耐心的等着,想听听她到底要说什么。
“我听说,阿籍预备给子房高官,但阿声昨日跟我说,子房似乎不愿意。”项李氏目带深意,仿佛要看进她心里。
怀瑾低下头,讷讷不已:“男人们的事,我也不大晓得。”
“男人们的抉择,我们女人自是不能插手。”项李氏点点头,随即更加殷切的说:“但你是我们项家的女儿,应当也替阿籍筹谋一二,咱们虽不能给男人们做主,但你多说两句,子房总会听一听的。”
怀瑾点点头,面上不露任何情绪:“我知道的,怀瑾会尽力劝说夫君。”
她的回答令项李氏十分满意,项李氏慈爱地在她背上拍了拍,尽显亲昵。
接下来项李氏又说起项梁,说项梁在世时对她如何关怀备至,项羽对她这个姐姐也信赖有加。
项李氏没有直接说项家对她的恩惠,但每一句话都是在提醒她:不要忘恩负义。
“闲聊”一个多时辰,太阳西斜,怀瑾提出要去看一看莺儿,王后立即站起来表示愿意亲自带她过去。
怀瑾见赵王后如此体贴,倒有些意外,谁知赵王后只是不好意思的低头一笑:“这个时辰,大王约莫也去看娇娇了。”
原来是为了找老公,怀瑾莞尔失笑。
等王后带着怀瑾一走,田珂就问项李氏:“张良是韩国申徒,阿籍为何非要他留楚?”
“朝堂上的事,我也不大清楚,但声儿昨晚要我把怀瑾叫进来嘱咐这些话,想来他们有别的用意。”项李氏上了年纪,话说多了容易累,这会儿就有些困倦了。
任氏扶着她的胳膊,笑道:“妹妹受咱们家照顾多年,肯定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项李氏摇摇头:“不伤大雅的小事,男人往往都随着女人,这种朝堂大事,男人自有心算。只盼怀瑾吹吹枕头风,或许能起些作用。”
夕阳西下,怀瑾到了女儿住的宫殿,金碧辉煌的殿堂和与大王寝宫的近距离,无一不彰显项羽对莺儿的厚爱。
走到内殿,项羽果然在里面,他穿着精美的天子朝服,陪莺儿一起在风筝上画图案。
绰约珠帘将人影变得模糊,怀瑾看到女儿恬静的笑颜。
“我想画小蝴蝶上去!”莺儿嘟囔着,歪头看着项羽。
项羽面露难色,故意逗着她:“可是舅舅不会画蝴蝶呀!”
莺儿嘟起嘴:“坏舅舅!你昨日说你什么都会画的!骗我……”
项羽笑起来,在她头发上揉了一把:“舅舅故意逗你玩呢呢,莺儿要什么颜色的蝴蝶?红色的好不好,还是蓝色的……”
赵王后看着里面,脸上渐渐涌起红晕,只是一个表外甥女就这么娇宠,将来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只怕欢喜得会疯。
她侧头看着怀瑾,带着些许喜悦:“大王很喜欢小孩子呢。”
“来日王后诞下嫡子,还不知大王要宠到什么地步呢!”怀瑾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0章 断恩义剑拔弩张
她们说话声惊动了里面,项羽放下笔抬头,看到怀瑾有些惊喜:“姐姐来了!”
怀瑾行了大礼,项羽拉着莺儿走过来,对孩子说:“你阿母来了!”
刚刚还带着笑容的莺儿此时面若冰霜,生冷的给她和王后行了一个礼,然后缩在项羽身后一言不发。
怀瑾尴尬的笑了一声,然后看着项羽。看惯了项羽身穿铠甲的英姿勃发,如今他身披龙袍,怀瑾倒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陌生。
“连日来国事繁忙,寡人已很长时间没和家人们一起吃饭了。”项羽面带憾色。
赵王后恭敬又亲昵的上前挽住他的手,温婉一笑:“大王国事操劳,日理万机,我们都能理解的。”
项羽满意的点头,拍了拍王后的肩。他看向怀瑾,正欲开口,门外一宦官急匆匆赶来:“大王,范先生请您过去,有急事相商!”
项羽抱歉的看了怀瑾一眼,然后跟着那个宦官离去。怀瑾的目光再度落在莺儿身上,莺儿却又缩在阿燕身后,防她犹如防猛兽。
对着女儿,怀瑾只觉得浑身无力,哀伤的看了她一会儿,怀瑾向赵王后告辞离去。
到了夜间,怀瑾才知项羽为何匆匆离去——汉中的消息传来:刘邦已平定三秦,打败了章邯、司马欣和董翳,将整个关中之地纳入囊中。
把密信给怀瑾看过之后,张良把布帛放在烛火上烧掉了,他道:“今夜恐怕不得安眠了。”
见怀瑾低落,张良问:“他们把你叫进王宫,说了什么吗?”
“只是让我劝着些你,其他的倒也没多说。”怀瑾疲惫的撑着头:“我只是为女儿伤心。”
张良无言的在她背上顺了顺,满目怜惜。
半夜子时,他们的宅子被人大力敲响,原伏和越照等人披着外衣匆匆起来,门外一队士兵严肃的告诉他们,大王请张申徒进宫议事。
这阵仗,倒不像是去议事,原伏等人嗅出一丝危险,纷纷以眼神询问。
可张良只是穿好衣服,从容的跟着那些士兵离开。
“夫人,大人不会有事吧?”越照不安的看着怀瑾。
“不必担心,先生们回去休息吧。”怀瑾紧了紧披风,回去睡觉。
她不担心张良会有什么危险,因为两个时辰以前,被张良派到齐地的韩念回来了。
韩念带回来的消息,足够转移开楚国的视线,让他们不再盯着汉中。
第二日,齐地田荣反叛的消息传遍楚国。
相比起汉中,项羽等人明显更在意地大人广的齐地,项羽立即便准备点兵北击齐地。
张良半夜出门,是第二天上午归来的。
一回来,便把原伏等人全都召集起来,让他们随时做好离开彭城的准备。
项羽很快就领兵出征,桓楚和项襄等人随军,彭城便交给范增、项声、项伯三人坐镇。
张良便在此时提出了希望随韩成回到颍川,项伯闭门不出表示自己不愿参与这件事,而范增和项声都是齐声拒绝,同时范增派兵守住张良的宅子,限制了张良的人身自由。
三天后,韩成被派遣上门来见张良。
“范增说,你答应留在楚国为官,他们才能放我回韩国。”韩成和他对坐半晌,开口。
他语气中的央求之意太过明显,张良笑容有些发凉,怀瑾给他们倒茶时便趁机说:“这些年子房为你做了多少,时至今日你还要他为你牺牲。”
韩成听出她话语中的讥笑,沉默许久,然后看向张良:“子房,其实从一开始,你就已经选择了刘邦,对不对?帮我成韩王,收复韩地,只不过是你为了转移他们的目光。简喜带着残兵退入颍川城时已是强弩之末,你不可能打不下来。之所以战事失利,是你故意的,好方便刘邦对你施恩,让你名正言顺随他西征。”
讶然在一瞬间,张良很快恢复正常。
怀瑾比他更吃惊,她没想到韩成竟然也能看出来。
转念一想,韩成自小就认识张良,脑子虽没那么聪明,但亦是了解张良。给他时间,他自然能琢磨出张良不对劲的地方。
见张良没否认,韩成渐渐哀伤,他说:“你现在不可能走出彭城的,韩楚同盟,所有人都知楚国对你的器重,你敢投汉便是背叛,他们要杀你更是名正言顺。”
这话说得好没良心!怀瑾狠狠瞪了韩成一眼,真是个地道的白眼狼!
韩成从前左右不了张良的心思,现在就更劝不动他了,只是韩成离去刚一个时辰,范增又上门了。
范增满是憎恶:“我就知道,你与刘邦暗中勾结!可恨被你骗过去了!”
不消怀瑾思量,便知肯定是刚刚韩成离去说了什么,不由更气。
但让人惊异的,是张良的态度,一改之前的耐心周旋,他果断道:“有什么话,等项王回来,大可去他面前告我。”
“你以为我会等到大王回来?”范增只撂下这句话,转头就走。
外面的士兵又添一倍,把宅子堵得水泄不通,谁都不让放出去。
但张良不会坐以待毙,既然撕破脸皮,自然不再像从前似的藏着掖着。门口的士兵要阻拦,他直接让原伏等人杀了出去,原伏带着手下的弟兄直接跑到了左尹项伯家中。
傍晚时,项伯的亲兵也到了宅子外面,说要保护项家表小姐的安全,禁止范增手下的士兵闯入张宅。只是项伯本人,却一直没有露面。
再接着,便是项声上门来了。
范增要杀,项伯要保,项声的态度至关重要。
黑夜中,这座宅子四处都亮起灯,越照等人全都全副武装,拿着兵器守候在屋中。
思之和儿子被怀瑾安置在越照身边,她想着,万一火拼,也好让这对母子万无一失。
伺候的下人是楚国准备的,范增一派人包围宅子,这些人全都被怀瑾遣送离去。
暗夜中,大厅里只有张良、怀瑾和项声三人,过堂风把夏夜的炎热吹散,三人脸人都没有笑意。
“在彭城时你拒绝出任令尹,若非我和小叔阻拦,范先生那时不会让你活着回去。”项声静静的看着张良,隐有怒容:“那时你说,你心中只有故国只有韩成。如今韩王已立,你却要过河拆桥,当我们的相助都是无条件的吗?”
“有些话直说出来,便有些没意思了。”张良神色淡淡,眼神里相当冷漠:“立韩成为韩王,当真只是为了我夙愿吗?我收复的韩国故地当真是属于韩国吗?如今韩王在你们手上看着,连故国都不得回,他这个韩王不过是名义上的。”
反秦时,项梁需要一个人去收复韩国故地,以响应楚军。韩成被推出去作为代表,张良掌实权,而韩地起来的士兵大多数也归了楚军,那边的粮草也全都运到了楚国。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事,项家却要把名声好处全占了。
“在彭城时不杀我,是因为还不能杀我,而不是因为情分而不杀我。”张良直言不讳,把外面的那层遮羞布全部撕掉。
彼时项梁已死,楚怀王夺权,韩地又未完全收复,项家自己都在风雨飘摇。那时若杀他,韩成必会被秦军反击,项家便损失掉韩国的助益。
在彭城时,范增在他面前既威胁又拉拢,那次谈判虽他们占尽优势,但实际上还是一次合作。
合作,讲究你情我愿,项羽等人不想让表姐伤心,他也不愿让妻子为难。
项声面上一恼,继而道:“那鸿门宴上呢!当时范先生和襄叔都要杀你,是阿籍和小叔保了你的命!”
“那时事出有因,若非有田安作证,你们怎会轻易放过我?”张良弯唇,不无讥讽。
项声当真不服,他马上怒道:“当时诸侯皆被阿籍震慑,刘邦也退避三舍,如果我们铁了心杀你,你又能耐我们何!但我们没有!张良,你可要讲良心!”
说罢他看向怀瑾,指着她质问:“我们项家待你如何,你心里没有数吗?若非顾及着你,范先生和襄叔要对他做什么,我们只会睁一只眼闭一眼!如今,他却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怀瑾静默一会儿,哀伤的垂眸,低声道:“他还要怎么回报?舅父起事,他带人响应。舅父让他收复韩地,他也全力做到,没给自己牟半分利。他唯一所求的,不过是韩成的王位。韩国土地虽小,良弓锻造和却不容小觑,那块土地名义上是韩成的,实际上好处尽归楚国了。这些还不够吗?有几人能做到如此?”
可以说,张良既没有把韩国那边的士兵给刘邦一个,也没有把从项家那边得到的利益给刘邦一毫,他唯一给刘邦的,不过是他的谋略。
他有自由选择主上的权利,却因为项家的干预,几次辛苦绕道大费周章,此刻说起来,怀瑾亦是恼了。
她语言中全是无奈,听得张良老大不忍,不等项声开口便直接堵住他:“男人们的事情,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从你娶她的那一刻起,我们两家注定牵扯不清。”项声直起身子,高抬下颚,逼压:“别的我不再多说了,我只问一句,你当真要离开楚国么?”
张良缓缓点头,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字道:“去意已决。”
项声冷笑几声:“范先生总说你与刘邦早已串通,我们从来不信。如今他刚稳定关中,你便迫不及待要走,看来还是范先生眼睛毒辣,看到我们不曾看出的东西。”
他站起身,说:“既如此,便随你意,我不会再阻拦范先生。”
末了轻叹一口气,似乎势在必得:“端看小叔的人马能替你阻拦多久吧。”
“声哥!”怀瑾也跟着站起来,她不知道张良是否有后手,但却听出了项声话中的决断,顿时有些心慌:“你们要杀我夫君吗?”
项声不忍的低下头:“我本不想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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