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体滑入口中,在淡色的唇瓣上留下一点刺目艳色。
那手指苍白,仿佛是透明的,指尖慵懒地握着杯脚,动作很慢,似乎有意拉长了进食的过程。
宁秋砚不怎么敢往那边看,但确信关珩是故意的。
隐于夜色中的生物不再隐藏真实的自我,赤-裸裸地展现给不该有好奇心的弱小人类,进一步掀开黑暗中的秘密。
直到宁秋砚也用完餐,关珩才在他放下餐具差不多的时间,放下了残留一点血红痕迹的高脚杯。
“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关珩问,“怎么没有上楼拼拼图?”
宁秋砚:“……忘了。”
关珩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平铺直叙地指出:“你落下了很多进程,确定拼得完?”
宁秋砚已经不想拼完了。
上次留下纸条说别动他的拼图的是他,现在兴趣缺缺,消极怠工的人也是他。人类其实很容易三分钟热度,毕竟他们的时间不是无限的,宁秋砚觉得他就算怠惰也是情有可原。
而且这对关珩来说,应该本来就是司空见惯的事吧。
关珩却不太喜欢宁秋砚的半途而废。
他淡淡地吩咐:“上来继续。”
于是宁秋砚就跟在关珩的身后,一起来到了三楼的拼图室。
地上的拼图还保持着上次宁秋砚拼过的样子,好像连他翻找过的一堆拼图片都还保留着记忆中混乱,说明这期间并没有人来过。
关珩脱掉鞋子,光脚走过去坐在地毯上,见宁秋砚还站着,便说:“坐。”
宁秋砚还记得他们最后一次一起出现在这里时都发生过什么,当时自己的举动有点蠢,在关珩面前脱了衣服。
但他根本没有办法拒绝关珩的要求,只能听话地走过去坐在了关珩旁边。
随后硬着头皮,开始翻找拼图。
窸窸窣窣的声音充斥在拼图室,一开始他们都没有说话。
这种沉默持续了大约十几分钟以后,关珩才开口说:“上次的事,是我的方式有点过激。”
宁秋砚惊讶地转过头,却与对方视线相撞。
那双深潭似的黑眸平静无波,眼形长而上挑,任何时候都显得冷淡,以前宁秋砚觉得那是他的性格本就这样,现在他知道那其实是一种历经岁月长河的漠视感,是年长者对事物的清醒俯视。
“抱歉。”关珩垂眸看着他,“但是如果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选择那么做。”
宁秋砚的耳朵发红,视线移到拼图上:“您……您不用觉得抱歉。我知道您那么做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
也是,为了血袋着想。
作为对关珩来说意义特殊的血袋,宁秋砚表示理解。
而且……除了这一次,本来就只剩下两次交易了,宁秋砚实在不认为他们还有谈论那些的必要。
关珩又找到一块正确的拼图。
这对他来说好像总是很容易。
“你买了很多书,也看了很多电影。”关珩接着道,“都了解到些什么?”
宁秋砚怔了怔,为什么关珩似乎对他这次回去发生的事了如指掌?
难道说关珩除了派人保证他的安全,实际上也对他的生活进行了管控吗?
那么,他这一个月来的厌食反应,没日没夜地玩恐怖游戏,躺在家里发呆看小说电影,去雾桐森林公园弹吉他……一切都被关珩知晓。
包括他写了无数遍关珩的名字……
他没有隐私。
关珩毫不避讳这一点,已经在继续寻找下一块拼图:“说一说。”
宁秋砚已经囧得要钻进地缝里去了,只能回答:“没了解到什么,和您……好像都不太一样。我不能分辨出哪些是虚构的,哪些是建立在事实基础上的。”
“很简单。”关珩漫不经心地说了几个电影和书的名字,都是宁秋砚看过的,“这些是人类对想象中的吸血鬼的艺术创作。”
吸血鬼。
这是他们第一次提到这三个字。
宁秋砚心跳猛地漏了两拍,关珩却说得平静而自然。
“另外两部。”关珩又提了两个电影的名字,“编剧是我们的同类。”
宁秋砚吓了一跳。
“世上所有事物的存在都不是空穴来风,或多或少总会有一点依据。”关珩说,“你玩的那个《丧尸之地》除外。”
宁秋砚哪有空在乎那个游戏,他惊悚地消化完这个信息,问道:“那,难道除了您和陆千阙,世界上其实还有很多……你们的同类吗?”
“据我所知是的。”关珩道,“但我不是所有的都认识,陆千阙认识的人会多一些。”
好奇心战胜了别的情绪,宁秋砚来了兴趣,忍不住又问:“所以那两部电影里的情节都是真实的?”
关珩垂眸看着他:“假的。”
宁秋砚的眼睛圆又大,的确是一双狗狗眼,很容易让人察觉他的单纯:“啊?吸血鬼自己写的剧本,也是假的吗?”
“至少最重要的部分是。”关珩说,“我们不可能死于日光。”
这下宁秋砚彻底震惊了。
吸血鬼竟然不可能死于日光,这简直颠覆了他所有的想象。
等等……
如果吸血鬼真的不会在日光下被烧死,然后烟消云散,那么渡岛这座大宅为什么要在白日里戒严?
关珩说到这里,却不再说下去了,只是道:“我上次问过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可以直接问我。”
而不是自己去查。
就算查了,未经关珩的允许,他也得不到答案。
宁秋砚明白了关珩的意思,后背轻微地发凉。
显然,他在这一点上又没有履行好“听话”的承诺。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谈话。
好奇心被搞搞吊起,能解答的人近在咫尺。
宁秋砚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关珩,而关珩上次就给过他机会提问,是他自己拒绝了,还选择了挣扎一整个月的方式。
不听话就会有惩罚。
这下无论宁秋砚有多想知道,关珩都不会主动提起了。
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压抑。
宁秋砚又拼了几块拼图,突然陷入了困难的境地,他怎么也找不到下一块了。
关珩并不帮忙,也停止了拼凑动作。
他的体型相对高大,存在感非常强烈,宁秋砚却逐渐察觉到很重要的事——他好像感觉不到关珩的呼吸。
男人好像神秘的雕像,又如夜行的冷血动物。
强大到位于食物链的顶端,只要他想,能悄无声息地,瞬间撕开任何猎物的咽喉。
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宁秋砚畏惧之余却悲哀地发现……
自己沉迷其中。
他想来到渡岛,想和关珩待在一起,无论理智有多抗拒,内心都不能拒绝和关珩有关的一切。哪怕是关珩现在就扑上来,用牙齿刺破他的动脉,他也觉得没有关系。
或许这就是属于他的宿命。
“过来。”
突然,关珩再次开口了。
两人之间是隔着一定距离的,但不算太远。
宁秋砚放下了乱七八糟的拼图块。
他还穿着上午来时的奶白色卫衣,灯光下皮肤显现出温暖的质地,和关珩的完全不同。
等他挪过去了,关珩才说起今晚来这里谈话的主要目的:“还怕我吗?”
宁秋砚盘腿坐着。
而关珩即使坐着也比他略高一些,他被关珩那直接的眼神观察着,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没有出卖内心,根本说不出违心的话。
“……怕。”他说。
“为什么怕?”
“……不了解您。”
关珩却赞赏了他,道:“乖孩子。”
宁秋砚的脸腾地烧了起来。
关珩第一次给了台阶。
像宁秋砚迷路后首次给他打电话一样,他们之间本来就是信任与给予的交换。
在协议续存期间,宁秋砚过承诺一切都将交给关珩,包括他身体、行为和思想,只要他履行承诺,关珩便会无条件给予。
被提醒后的宁秋砚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关珩的长发挽在耳后,果然满足了他的要求:“嗯,你每天可以向我问一个问题。”
宁秋砚有些意外:“每一天?”
关珩道:“如果你觉得太多,我们可以减少。”
宁秋砚立刻说:“不!我没有。”
关珩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意思,右手肘靠在曲起的膝盖上,长袍因动作上移,露出了同样苍白的脚背。
这个动作很懒散,带着一种纵容。
“今天想知道什么,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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