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过得很漫长。
宁秋砚没有再去n°上班,也没有心情去找其它工作,光是在家里就待了大半个月。
第一个星期,雾桐迎来了倒春寒,空气比凛冬时还冷。
他没日没夜地玩一个叫《丧尸之地》的游戏。
这个游戏画面血腥,剧情惊悚,分级程度是18+,曾位列恐怖游戏评分排行榜榜首。
宁秋砚曾有一个高中同学购买过这个游戏,当时他处于好奇曾经围观过,由于感到严重不适,婉拒了同学的安利。这次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将游戏困难度和惊悚程度调到最高,一直把它玩到了通关。
期间,苏见洲来过一次,对他“玩物丧志”、“不好好吃饭”的行为进行了批评。
他只低低地说:“你先不要管我。”
仿佛进入了叛逆期。
第二个星期,天依旧是灰的,开始阴雨绵绵。
他躺在家里放空。
只是躺着,什么也不做。
第三个星期,天气时好时坏,他观看了很多和吸血鬼有关的影视作品。
在网上搜索相关信息,买了一些幻想小说。
最后一个星期,雾桐终于迎来了属于春日的灿烂阳光。
宁秋砚背着吉他去了雾桐森林公园。
积雪消融,树枝发了新芽,弥漫雾气的森林草地间,有不少来踏青的人,到处充满了欢声笑语。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弹了一些自己写过的曲子,顺便拿出笔记本,将新迸发的灵感记下。
铅笔在纸张上唰唰作响。
拨动琴弦时,他忽然想起了关珩对他说的那句话。
——“乐器要被弹奏,才会有价值。”
现在他手中这把吉他不是关珩送的那一把,一来是太贵重了,他有点舍不得用,二来是他心中始终有些说不清明的感觉,已经把它收进盒子里,束之高阁了。
不知道关珩为什么会送他吉他。
是因为他是学音乐的,所以送了合心意的礼物吗?那这种礼物是只给他送过,还是给别人也送过?毕竟关珩的一生可比他要长很多很多,肯定遇到过很多不同的人,有过很多不同的经历。
那成为一个“永远”的存在,是什么感觉呢?
关珩是怎么成为……的?
胡思乱想中,铅笔落下的线条变了模样。
宁秋砚咬着笔头,微微怔忡。
他写下的早已经不是音符,而是很多很多个“关珩”,“关珩”。
*
当月的最后一个周五,宁秋砚穿了一件奶白色连帽卫衣,拎着夹克和帆布包下了楼。
老旧的小区里一切正常,梧桐树下也没有格格不入的豪车。
但在他走出大门转过街角时,一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旁边站了一名司机,见到他,司机便对他点了点头。
“宁先生,请您上车。”司机拉开车门,恭敬道。
四下无人。
宁秋砚却仍有一种类似于被“包养”的感觉,觉得这样的待遇有点过了。不过,为免对方久等,他还是说了“谢谢”,随后就利落地坐上了车。
一路无话。
车子驶过雾桐市的街道,来到郊外,沿着海岸线,将宁秋砚送至码头。
随后和往常一样,他在码头上了平叔的船,又是一路无话地来到了渡岛。
四个小时的海上航程仿佛比以往短了一些,平静无波的灰蓝色海面让世界都变得安静。
下船时,宁秋砚被渡岛的阳光刺了眼睛,下意识抬起手臂遮挡。
海鸥盘旋在天空中,发出高亢悠远的叫声。
康伯站在车旁边,笑呵呵地对他招了手:“小宁!”
渡岛上仍然有一些积雪,这里的春天要比别处晚,但是正如上次康伯所说,随着天气回暖,岛上风景已经和冬日里大不相同了。
除了墨绿色的冷杉,别的植被也抽了嫩绿色的芽。大片荒草原上,薄薄的积雪正在消融,露出一团一团的湿洼地带。
翻越必经的山丘时,宁秋砚确信自己还看到了野生的鹿。
“天气暖和了,岛上热闹了。”康伯说,“先生最近的睡眠时间也比冬日里要短一些,昨天还在画室待了一整天。”
冷不防地提到关珩,虽然宁秋砚知道他过一会儿就一定会和关珩见面,但心跳还是小小地漏了一拍。
关珩在画室待一整天,都在干什么?
画画吗?
康伯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告诉宁秋砚:“白婆子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凌医生也问过你什么时候到,大家都很期待你来。”
宁秋砚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脱口问了一句:“陆千阙这周会来吗?”
康伯笑了笑:“应该不会,陆先生有别的安排。”
宁秋砚“哦”了一声。
康伯又说:“不过下个月陆先生会来,还会带上他家的孩子,算算时间,应该正好是你上岛的时候。”
其实宁秋砚对陆千阙到底什么时候来并没有很在意,只是好像有毒舌的陆千阙在,他能变得清醒一点而已。接下来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又木木地“哦”了一声。
康伯善解人意,慈祥地说:“孩子,放松点,现在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抵达大宅以后,宁秋砚先去了自己每次都住的房间,并没有第一时间见到关珩。
这已经不让他感觉到奇怪。
因为春日阳光的存在,隐没在渡岛森林中的大宅相较之前显得更加肃穆,窗帘、窗户都相较之前遮盖得更加严实。
方才下车时,宁秋砚还注意到三楼的窗户玻璃后都加装了一层护板用以阻挡光线,不知道是本来就有的,还是新装的。
他在房间等了没多久,凌医生便按惯例来给他检测了血样。
这次宁秋砚没忍住,问凌医生他们具体是检测什么。
“人和动物不同,具有高度自主性和不可控风险。你的生活习惯会影响血液中微量元素的成分,某些进食的荤腥或烟酒等刺激物也会影响血液的口感,这是和关先生私人喜好有关。”凌医生不再保留,很直接地告诉宁秋砚,“但我更多的是需要确认你的血液安全性,包含但不仅限于禁忌药物、传染性疾病等不利因素。”
当然,那些都只是走个程序而已。
宁秋砚很有作为“血袋”的自觉,严格按照凌医生提供的食谱进食,也没有抽烟喝酒滥用药物的不良习惯,私生活更是洁身自好,不可能有什么传染性疾病。
但该做的还是要做,不论他是谁,是不是宁秋砚,都不能改变这件事的严谨程度。
作为一名合格的“血袋”,宁秋砚没有再问别的。
下午,宁秋砚被在厨房的白婆婆召唤,请他帮忙清理一些不合格的山菌。
因为地处潮湿,山菌并不都能达到完美的风干程度,那些发霉的、潮湿的都得清理出来,否则会影响保存。宁秋砚没有询问白婆婆照片的事,他喜欢和白婆婆待在一起,这会令他比较安心。
倒是白婆婆主动说了一些自己的事。
“我年轻的时候可没你这么有耐心。”
白婆婆笑着,眼角的皱纹和疤痕堆在一起,看起来很和蔼。
“那时候总觉得岛上的日子很难熬,整天看来看去,都是这些人,做来做去,都是做重复的事,心里一天比一天想要离开这里。先生对我说,要离开可以,但是他要我先回答一个问题。”
宁秋砚问:“是什么问题?”
“他问我的人生目标是什么。”白婆婆说,又对宁秋砚道,“这很不像他会问的话,对吧?”
的确不像。
宁秋砚点点头。
“我那时候哪有什么人生目标,只是想走罢了。恰好我会烘焙,我就告诉先生,我要成为一个国际上都很出名的烘焙大师,要拿很多奖。”白婆婆说,“先生听了,竟然真的叫人给我请了老师,让我正式学习烘焙,还送我出海去外面参加各种培训。把我给累得啊……我懊恼得不得了,无比后悔随口做了这样的回答,但没办法,我知道自己是没有退路的。”
“后来,还真叫我做成功了。”
“我把奖杯、奖金都寄回岛上来,想要得到他的认可,让他知道我没有输。”
“先生只给我打过一次电话,也只是恭喜了我,说我做得不错,问我要不要回来。我说才不。”
她陷入了一些回忆里,露出对往日岁月的感慨。
“1990年我回到岛上,捡回一条命后不愿意再走。先生没说我当初的选择错了,也没问我还要不要离开。”
“只问我,还有没有别的目标想要完成。”
“我才恍恍惚惚地记起来,我很小的时候,好像答应过先生一件事呢。”
宁秋砚随着她的讲述,仿佛也回到了那个遥远的、他还没出生的年代,循着话题问道:“是什么?”
白婆婆说:“我还没有告诉过你吧,这岛上除了我都是关家的人,倒不是我比较特别,而是我啊,是唯一一个偷渡来渡岛的。我的父母在饥荒中死了,亲戚把我卖给了人贩子。我跑的那天上了来渡岛的船,蹲在一个瓦坛子里面,一揭开盖子就看见了先生。先生把我从坛子里抱出来,问我叫什么,从哪里来。还说,一上了渡岛我就不能再走了。”
“那年我才五岁。为了活命,为了讨口饭吃,就对先生说我永远不会走,永远都会留在他身边。”
宁秋砚怔了怔。
……永远吗?
对任何人来说,永远都是一个很模糊遥远的词。
对关珩来说,这种不确定性可能还要翻个数倍,他当然不会相信一个五岁小女孩说的永远。
可是他还是留下了白婆婆,一留就是几十年。
明明就在同一栋建筑里,宁秋砚仍感到关珩是那么触不可及,关珩身上的神秘色彩,仿佛并没有因为身份的暴露而减轻半分,甚至,让他的心跳频率逐渐变得紊乱,不知原因。
夜幕降临后,大宅渐渐苏醒。
在所有的窗帘都拉开的同时,璀璨的灯光也点亮了整个建筑内外。
宁秋砚来到餐厅时,关珩已经坐在餐桌对面了。
“晚上好。”关珩说。
他仍旧穿着一件长长的睡袍,柔顺的长发披在后背,骨子里仍有让人着迷的慵懒,但相比之前,他显得精神奕奕,仿佛春日的倒来也让他开始苏醒。
一个月不见,宁秋砚脸上一热:“关先生,晚上好。”
“坐。”关珩白皙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面,“饿吗?”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但宁秋砚仍感到自己闻到了关珩身上的味道。
很淡,像一种带着木调的熏香。
大概是在房间里染上的。
他意乱情迷地回答:“还好,没有很饿……”
关珩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宁秋砚不是非常确定,只听到关珩说:“我饿了。”
随后吩咐人布菜。
宁秋砚得到了和以往一样丰盛的晚餐,但关珩面前那套光洁如新的餐盘中始终是空的。
仿佛有意为之,佣人推着餐车来时,给关珩端上了一杯血红色的液体。
宁秋砚抬头,视线正好撞入关珩那双幽黑的眸中。
对方那微微上挑的深邃双眼,此时正含着丝丝冷意,但平静,自如。
“开动吧。”关珩这样平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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