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个罐罐。”
“不要。”
“三个罐罐。”
“不……”
“三十个罐罐加三十根猫条!”
“不……才怪, 亲爱的宿主,您可爱的小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系统猫咪狗腿地蹭了蹭涂散,态度良好而积极地问:“请问宿主需要你的小系统做什么呢?”
涂散笑了笑, “去趟孤儿院, 把放在院长办公室桌子上的生日薄偷出来。”
“好的呢, 请稍等哦。”
一眨眼,一阵风从原地消失,过了约摸半个小时,系统猫咪叼着东西回来了。
涂散惊讶了一瞬,系统还挺快的,这傻猫也不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系统猫咪:“喵!”我的罐罐呢?
涂散选择性忽然某只眼睛发光的大猫, 拿过生日薄立马翻阅。
冉冉说的生日薄应该就是指这个了。
纸叶翻动的哗啦声在房间里响了一阵, 涂散眼前非但没有豁然开朗, 反而愈加迷惑。
里面只记载了每个孩子的基本资料, 并没有不对劲的地方,要说哪里看不懂, 就只有每个孩子后面跟了一串编号, 有些孩子名字上画了红圈, 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有蹊跷的地方。
所以……
涂散不得不偏向天平的另一边——冉冉可能真的由于生病分不清幻想和现实了。
“唉。”涂散叹口气, 让系统把东西原样送回去。
明天院长说要请他吃饭,弥补上次的招待不周,电话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语气,生怕惹他烦的低姿态。
他确实不该怀疑院长。
第二天,涂散提前半个小时来了约定的地点, 没想到梅有德来的比他更早。
闲聊之际, 涂散对没能让王霄及时给他道歉表达歉意。
梅有德连忙挥手, “没关系没关系, 涂律师已经帮了我们太多了,我们也不能再麻烦涂律师了。”
“不麻烦。”
“真的太麻烦了,本来就是我们的孤儿院内部的事,剩下的我们自己解决就好了。”
涂散抬起眼皮迅速扫了对面的梅有德一眼。
刚刚他说这是孤儿院内部的事。
难道他已经知道站在王霄身后的是冉冉?
涂散搅动手里的汤勺,不动声色地说:“院长,忘了告诉你,我们已经找到指使王霄的人了,是你们孤儿院以前的一个孩子,她好像对你们有很大的敌意。”
梅有德:“哦,冉冉她有精神疾病,发病的时候连人都分不清,老是说些胡话。”
“冉冉。”涂散垂眼,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院长热情的邀请他有时间去孤儿院玩,涂散客气答应下,再没有提起案子的事。
他有心事,这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回去的路上,不自觉回想起刚才吃饭的场景。
他可没有说过那个人就是冉冉,白墨也答应他先不说出去,梅有德却张口就准确说出来了,像是提前知道了一样。
是白墨说漏了嘴?还是他早就知道了一切?
但梅有德痛心的样子涂散能肯定是发自内心的,他在法庭上看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很少有人的伪装是他看不破的。
或许只有再和冉冉见一面才能知道真相了。
涂散没有冉冉的联系方式,只能去王霄公司找人。
公司员工认得他,听到他要找老板有些许惊讶,“王哥已经三天没来了,我们也正奇怪他去哪里了呢。”
三天?
从公司出来,涂散想起,冉冉来找他正好是三天前,难不成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又寻着员工给的地址找到了他们家,敲了门没人应。
他低头看到放在门口的外卖袋,上面的日期正是三天前。
也就是说这三天他们都没有回来过,又或许回来了,但是出了什么紧急情况不得不离开家。
无论是那种,涂散眼下想知道的是,王霄带着一个不能说话、身体也不好的女孩子能去哪里?
想了想,找人这种事警察肯定比他擅长,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正好这时邻居路过,看他衣冠楚楚的模样,好奇多了一嘴,“你是来找王霄的?”
“对。”涂散应道。
邻居:“他们去医院了。”
“医院?他们出了什么事情吗?”
“王霄他那个妹妹有精神病,又发病了,拿着菜刀把她哥砍了,两个人双双被救护车拉走了。”
“砍了?!”
从邻居嘴里,涂散了解到冉冉的病情比想象中更严重,不仅经常胡言乱语,还动不动提刀子砍人,邻居们多次要求把她送精神病院去,但王霄没同意,他虽然贪财又混账,哥哥这个身份却做的很称职。
冉冉进医院的事情很快传到了梅有德耳朵里,涂散去看望他们的时候,梅有德也在,医院通知他来的。
梅有德奇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涂散找了个案子扫尾工作还未完成需要被告补充信息的理由搪塞过去,梅有德人老实,不疑有他。
冉冉躺在病床上,被护士打了镇定,四肢动弹不得,只剩眼珠子还能够转动。
“哎,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说了别乱跑,别乱跑,你就是不听。”梅有德说到最后哽咽住了,拿下眼睛默默擦拭眼泪。
病房内一时间安静无声,冉冉也红了眼眶。
梅有德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药碗,舀起一小勺仔细吹凉后喂给冉冉,“丫头,喝药吧,喝完跟院长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药太苦了,冉冉眼泪再难抑制流了下来,眼睛死死盯着涂散,像有千言万语要和他说。
或许是她现在清醒了,想到了自己对院长做的事情,后悔了,涂散觉得该把空间让给他们,便走出了病房。
他去看了下王霄,他倒没什么事,就是不说话,就算警察盘问他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只说冉冉突然拿刀朝他砍过来,他疼晕过去了,其余的一概不知道。
他在撒谎,涂散一眼就看出来了。
可他为什么要撒谎?而且还是这种不利于冉冉的谎。
这些家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说辞,都把自己的秘密埋藏的牢牢的,生怕被人发现。
涂散犹豫不决该不该继续管下去,目前的局面似乎是最平和的结局,冉冉回到孤儿院能够有负责的院长照顾她,院长身上的污名也可以被洗干净。
“你不是要找你哥哥吗?”白墨劝道:“本来就和你无关,是我把你扯进来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嗯。”
白墨说的有道理,他重生一世的目的是为了把涂君找回来,还有把那个变态杀人魔送上黄泉路,何必再掺和进别人的家事里,就算他不嫌累,别人还嫌烦呢。
涂散叹口气,还是做一个没心没肺一心向钱的律师好,虽然老是被人骂良心被狗吃了,但钱袋子是真的满,过的也是真自在。
冉冉的事情他彻底撒手不管了,回律所继续当他的精英律师,兢兢业业维持他的装逼人设。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他听到几个实习生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似乎在议论着什么,这些小年轻,案子打不了多顺溜,八卦倒是能够张口就来。
“这家伙居然又出来了,头一回见被涂老师告的身败名裂的人还能复出。”
“前不久还在传他的工作室要解散了,这才几天,居然满血复活了。”
“可能是傍上了金主爸爸吧,命是真的硬。”
涂散听出来了,他们说的就是王霄,上次见他还病怏怏的躺在病床上,现在已经能够活蹦乱跳,还拯救了快破产的工作室。
不知道是运气好,得了高人相助,还是他自身实力强劲。
涂散猜测是前者。
他因为早年在社会摸爬滚打过,对危险有着一种近乎于野兽的直觉,比普通人多几个心眼子,再结合最近这一连串的事情,王霄前后对冉冉的反常态度,想不起疑心都难。
这该死的直觉和好奇心,说好不管闲事了,还是忍不住靠近谜团,在这一点上,他和涂君倒是很像。
冉冉出院的那天,涂散偷偷去看了眼,躲在窗户外往里头瞄。
冉冉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院长忙上忙下给冉冉收拾东西,大汗把衬衫打湿了,仿佛自家女儿要离家很远上学,老父亲生怕女儿子在那边过得不好,于是处处打点好,把所有他能够想得到的东西都带上。
“叩叩。”病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涂散赶紧缩回墙壁边,用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冉冉,哥哥对不起你,但是哥哥也没办法了。”
涂散耳朵瞬间竖起,是王霄的声音。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愧疚,又带着小心翼翼地对原谅的渴求,一点都不像他们刚见面时那种嚣张霸道的二世祖模样。
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对不起冉冉什么了?
王霄只说了这句话,而后就走了。
没多久,他听见梅有德用慈爱的语气说:“冉冉,看院长给你带什么来了,是糖,你们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糖。”
“呜呜——”冉冉听上去不像是喜悦,而像是……抗拒和害怕。
涂散谨慎探出头,却看到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一幕。
慈祥的院长此刻依旧面目和善,而冉冉却惊恐的浑身颤抖,靠近她的不是人,是披着圣人皮的恶鬼。
他一手掐住冉冉的下巴逼她张口,另一只手拿着一把糖粗暴的塞进她嘴里,再像拎家禽一样掐着她的脖子让她仰头把东西吞进去。
院长松了手,冉冉无力的跌落,痛苦的剧烈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激烈,似乎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来,她四肢都动不了,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斜依在床头,像一只任人随意摆弄拆解的木偶,绝望的泪水淌过白的没有血色的脸颊。
而院长就在一边看着,可怕是他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耐心细致的帮冉冉擦脸,不慌不忙地应付听到动静前来查看的护士,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场错觉。
冉冉充血的眼睛扫过窗外,和涂散不可置信的眼神对上了,她灰败的眼里亮了亮,像是求他救救自己,又像是责备他这么晚才发现真相。
在这一刻,涂散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觉得院长无辜的眼神熟悉了。
在大学的时候,他的老师在课上讲了一个他负责的案子——
一位身怀六甲的孕妇吊死在家里,当时只有婆婆在家,警方怀疑是婆婆杀了孕妇伪装成自杀。
因为这位孕妇前一天还去了医院做彩超,她肚子里的孩子健康活泼,她还和闺蜜分享了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她不可能才隔一天就自杀。
但是婆婆也很委屈,媳妇从怀孕期就一直是她在照顾,宰鸡杀鸭好吃好喝的供着,每次去产检她不舍得媳妇提重物,大包小包都是自己拎的,拿着本子记下听不懂的医嘱,自己穿着几十块的地摊货,却舍得给儿媳买上万块的衣服,惹得其他准妈妈不知道有多羡慕她能够有个这么好的婆婆。
婆婆一心盼着抱大胖孙子,天不亮就去道观请得道高僧给孙子算命。
无论是亲友,还是医院,对这位婆婆的评价都是奇高,她绝对不可能杀害自己的儿媳。
老师问他们,“你们觉得凶手是婆婆吗?”
大部分人都说不是,因为证据不足,动机不充分。
那个时候顶替哥哥上课的涂散趴在桌子上,盯着视频中的婆婆看了会,嘟囔说:“我觉得是。”
老师笑了笑,问他为什么。
“直觉。”
其他同学嘘声,他们还以为这位年级第一能有什么新奇的发现,结果居然是靠自觉,谁不知道当律师靠的是证据和巧嘴。
然而老师的话却让他们大跌眼镜,“你的直觉是对的。”
“啊?!”
“我刚接到案子的时候,也是直觉这个婆婆有问题,尤其当所有人都说婆婆没问题的时候,我更肯定了凶手就是婆婆,涂同学,你可以和大家说说你的想法吗?”
涂散当时困得要命,突然被点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但他反应快,照着涂君平时的样子先沉思几秒,装完逼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她的眼神太无辜了,在身陷命案的情况下,一个人很难把握好自己的情绪,而她给人的感觉除了无辜还是无辜,如同提前排练好了一样,才能将特定的情绪准确传达给身边的每个人。”
“对,就是这样。”老师赞许的让他坐下,“同学们,这就是老师要告诉你们的,有的时候,你的眼睛可能会欺骗你,你所依赖的证据也可能会欺骗你,这时,你能依靠的就只有身为从律人的直觉了,灵敏的直觉可以是天生的,也可以是后天培养,像涂同学这种大概就是属于老天赏饭吃……”
涂散迷迷糊糊合上了眼,老师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现在想起那句“老天爷赏饭吃”,涂散苦笑几声,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想当初他能一眼看出凶手在伪装无辜,而现在凶手就站在他眼前,明明破绽百出,他却任由凶手为所欲为。
冉冉看着他离开绝望的眼神,梅有德一而再再而三说漏嘴,反反复复在涂散眼前表现出清贫友善的一面……
其实他内心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第42章
涂散回到律所翻出了冉冉和院长的卷宗。
冉冉报过很多次警都没用说明院长做事情很谨慎, 把狐狸尾巴藏得很紧。
现在冉冉又回到了他手里,王霄也被摆平了,正是他最得意、戒备心也是最弱的时候。
关键是证据要去哪里找。
院长不会让他接触到孤儿院最真实的一面, 律师涂君这个身份对他来说, 既是尊敬的对象, 也是极其危险的存在。
而自爆涂散的身份风险又太大,要是有一个既能取得院长信任,聪明且不会出卖他的人去,事情就简单多了。
他正苦恼的时候,白墨背个包从房间里走出来,看样子是要出门。
“哥, 你要去哪里?”
“去给楼上的小姑娘补习数学。”
涂散眼前突然一亮, 就这么盯着他看, 看得白墨有种后背发毛的感觉。
“怎, 怎么了?小散。”
“哥,你能帮我个忙吗?”涂散问。
白墨:“有需要直接说就行。”
“就是去孤儿院……”涂散想到白墨之前还帮院长说过话, 思考了一下该怎么开口才能最委婉地让他接受院长有问题的事实。
不等他想好。
“你是要我去调查院长是吧。”
白墨猝不及防给他来这么一句。
涂散愣了片刻, 直直点头, “对, 哥,你怎么……”
白墨无奈一笑,放下背包,低头换回拖鞋,边说着,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他不避着涂散试探猜疑的目光, 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下, 依旧柔和的看着他,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既然他这样说了,那就代表他确实知道些事情,涂散也不和他客气。
“冉冉是不是被院长偷走了一个肾。”
白墨:“是。”
涂散拳头骤然收紧,果然如此。
冉冉绝不是第一个受害者,院长这么多年不知害了多少孩子。
看到白墨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再也坐不住,腾地站起身,恼火质问道:“哥,你既然全都知道为什么不说!”
“为了你。”白墨平静的望着他,眼里盛着万年波澜不惊寒涧古潭,涂散总觉得还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为了我?”
白墨撩起衣角,在和冉冉腹部同样的位置,赫然有一道同样的疤痕。
他看着涂散震惊的眼神,放下衣角,缓缓看向涂散腹部,说道:“这道疤痕本该出现在你身上。”
涂散浑身冰凉,脑子却格外清醒,突然之间明白了某些疑惑,比如当年那场差点烧死院长的大火,比如被白墨推下楼的同伴,但他还需要再确认一遍。
“哥,和我说说吧。”他勉强坐了回去,平静的不像一个正常人。
白墨:“你想我从哪里讲起。”
“那场火。”
“嗯,你猜的对,那不是意外,是我放的,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院长在做什么了,可惜我只是一个小孩子,说的话没人信,也找不到证据,放火只是想逼院长露出马脚,可他要钱不要命,被困在火里出不来了,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冲进去救人,更没想到你会因此和我产生嫌隙。”
涂散垂下脑袋,看了看自己一双手,就是这双手把梅有德从死亡的边缘拖了回来,把一个贪婪虚伪的恶魔带回了人间。
“那个被你推下楼的同伴呢?”
“他啊,他和院长是一伙的,他不是经常在厨房帮忙做饼干吗,饼干里面放了药,会让脏器轻微衰竭,院长把出现症状的孩子送往医院就可以顺利拿到医院的证明,即使孩子们发现自己的器官丢了,有医院的证明在,他们也不会怀疑院长,只会以为是生了重病切除的。”
白墨说到这里顿了顿,“冉冉是个意外。”
涂散苦笑,“她运气不知道算好还是不好,知道了真相。”
“不是运气。”白墨说:“她其实一直都知道。”
“什么?!”
冉冉惨白无助的神情再次浮现在涂散脑海,怎么也不能把她和帮凶联系在一起。
白墨笑了笑,“不用怀疑,我不会和你撒谎的。”
“她如果不是知道的太多,院长不会大费周章把她抓回去。”
“因为软弱,她选择为院长隐瞒至今,饱受痛苦折磨。”
“那哥你呢?”涂散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灼灼目光凝视着他,“你又是为什么隐瞒?”
白墨毫不在意涂散把怀疑摆在明面上,不急不缓道:“因为你啊,原本院长要对你下手,你跑了之后他就把怒火撒到了我身上,后来又用你的安全威胁我帮他隐瞒。”
涂散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白墨对他一如当初那个负责暖心的哥哥,就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他,身为哥哥也没有生过弟弟的气。
真说起来,白墨比他可怜多了,起码他还有涂君这个亲人活着,而白墨是真的家破人亡,游荡世间没有一个归所。
“对不起,哥,我刚才有点急,说话的语气不大好。”涂散心知说错了话,赶紧补救。
白墨笑笑,摸了摸他的头顶,从始至终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情绪拿捏的稳稳当当。
他越是不在意,涂散越是愧疚。
“没事,我知道你是恼火院长的所作所为,帮院长隐瞒确实是我做错了。”
“所以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做?”
涂散本想请白墨帮忙找证据,眼下这情况,他哪里拉的下脸让白墨去,思考过后,说:“能不能带我进孤儿院,帮我支开院长,争取点时间就好。”
“好。”白墨答应的没有一丝犹豫。
————
第二天,白墨就找了个理由把梅有德约出去,涂散趁机进了孤儿院,孩子们都认识他,一路畅通无阻。
来到院长办公室,梅有德习惯把重要的东西都放在他一眼看得到的地方,这样他才能安心。
涂散摸索半天,在办公桌下找到了一个上锁的柜子。
用蛮力把它撬开,放在最上面的就是那本生日薄,页角比上次见到的时候还要卷还要旧,梅有德显然翻看过它很多次。
里面必然记载了重要的东西,但涂散翻开后发现上面的内容和上次几乎一模一样,都是看不懂的编号和画红圈的名字。
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婷婷的名字上现在也被红圈圈起,后面跟了一串编号“03023050366”。
婷婷已经被领养走了,如果是被领养走的孩子名字会红圈圈起那还好理解,可是编号是什么意思。
或许他想知道的真相就藏在编号里了。
涂散一页页翻过生日薄,整个办公室里只听的到纸张翻页的声音,记忆力强的好处这时就体现出来了,涂散把每个孩子对应的编号记在脑子,并像解数列找规律一样寻找他们之中的联系。
他发现,每个男孩子开头数字都是“1”,女孩子则是“0”。
他努力回想和婷婷有关的数字。
她被领养走的那天似乎是5月3号。
冥冥之中短路的线路在这一刻重新接通,刺啦碰撞出刺眼火花。
涂散忽然灵光一闪。
如果最前面一个数字代表性别,后面四位代表年份,再后四位代表日期,那正好和领养时间对的上。
日期性别都有了,那最后两位又是什么意思?
涂散把所有编号在心里又过了一遍,突然,有股寒意从脊背冲上脑门。
“第六十六个。”他失神喃喃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从第一个被画了红圈有编号的孩子到婷婷为止,正好是66个。
婷婷极大可能不是被父母领养走了,而是被卖了,成了66件货品中的一件。
他早该想到的,婷婷那样病弱的孩子很难被养父母看上,他们要她必然是有所企图。
如果他早点发现,是不是就能把那个孩子救下?
婷婷给他的糖还放在大衣外套里没有吃过,他本来还想着回送她一罐巧克力,女孩子大都喜欢吃巧克力。
可是晚了,现在想这些都晚了。
窗外隐隐传来孩子们唱诗的声音,还是那首歌《歌颂天使》,纯洁无瑕的孩子们不知道,他们歌颂的天使无法给他们带来安宁的生活与干净的食物,他们吃的点心里被人放了药,平静安详的孤儿院里进行过一场又一场肮脏的交易,也许下一个被卖的就是他们自己。
涂散把钱置于道德之上,有时候内心一直在黑白之间拉扯,他放任它们去拉扯,从不加以约束,因为他性格如此,机灵易变,随心所欲,他首先是个人,而后才是匡扶正义的律师,但不加害无辜之人一直是他的底线。
所以身为被告律师的他会曲线给原告送去足够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赔偿款;所以他会在媒体问他对自己当事人人品的看法时直言不讳的说他不怎么样;所以在知道吴宇该死后,他索性做了把推手,送他上路……
他在黑白的边界线上左右摇摆,应对自如。
也许是天赋给他带来了狂妄,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然而命运却悄悄偏离了轨迹。
不该因为感情而心慈手软的。
如果换成涂君,他那样刚正不阿的个性,早就在第一次起疑心的时候就开始寻找真相,搜集证据,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涂散知道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找齐证据,揭露梅有德伟光正皮囊下早就腐烂生蛆的血肉。
把生日薄放回原位,柜子弄回一开始的样子,现在这些证据还不够,需要更加强而有力的实锤。
涂散直起身,和一道闪着寒芒的眼神对上,顿时僵住了身体。
梅有德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眼皮拉下来,平日里和蔼可亲的院长爷爷立刻变了个人,在涂散身上上下扫视的眼睛全是算计和贪婪,一双手背在身后,腰背挺的很直,气势陡然增强了几倍,此刻应是卸下了全部的伪装。
他要摊牌了。
涂散攥紧了手。
他到底站在那里看了多久,白墨不是把他引出去了吗?怎么回来的这么快,难不成白墨出什么事了?
一阵沉默之后,院长率先开口,“小散,是你吧。”
“嗯,是我。”
“啧。”梅有德拧了拧眉头。
看来梅有德已经认出他了,事到如今,都没了装的必要。
梅有德打量着这个他曾经最喜欢的孩子,神色讳莫如深,时而怅然若失像是在回忆过去背着他摘桃子的情形,时而又闪过一丝狠辣,满腹算计呼之欲出。
他知道这个孩子很聪明,慢悠悠靠近他,直接问:“你知道多少了?”
涂散冷冷望向他,一步步后退,眼睛里再无了半分感情,“你给孩子们上编号,把他们当屠宰场的猪一样卖掉,我都知道了。”
梅有德怔住了脚步,“都知道了啊。”
事情有些棘手了。
趁梅有德分神的间隙,涂散脑内迅速盘算着离开这里的办法,凭借对这里的了解,逃出去不是问题,怕就怕梅有德拿孩子做威胁。
梅有德看出涂散现在完全不信任他,于是主动退了一步。
这个举动把涂散搞得莫名其妙。
梅有德叹口气,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瞬间消失了。
“小散,好孩子,我知道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不会信,但请听我说完。”
“你被骗了孩子。”
“冉冉和白墨才是一伙的,他们一直在利用你啊!”
第43章
涂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孤儿院里梅有德的一番话让原本清晰的案情又陷入了诡异的迷雾中。
他说的每句话不断在涂散脑海里回放鸣响, 他那副痛苦无助的神情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小散,我知道你现在不信任我,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是不是觉得院长是为了钱不折手段的恶人, 不是的, 小散, 你被冉冉那丫头骗了,一直是她在逼迫我做这些事情啊。”
梅有德掀开衣服,“看到这道疤了吗?”
“当初孤儿院要撑不下去了,我没了办法,就找黑市卖了自己一个器官,用卖来的钱让孤儿院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 被冉冉知道了, 再后来院里有个孩子生了重病时日无多了, 冉冉跑来找我,给我出了个主意。”
“我是真的糊涂了, 居然答应了她的主意, 为了其他孩子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把那个孩子的器官卖了。”
“我事后很后悔, 发誓再也不做这种事情了, 可是冉冉不肯罢休了,她握着我的把柄,不断要挟我继续干这些丧尽天良的事。”
“我试过控制住她,但她的贪婪强到让我害怕,她甚至能对自己下手, 你应该看到她肚子上的疤了吧, 那不是我做的, 是她自己干的!她威胁我, 如果我敢背叛她,她就带着疤去找警察说我才是主谋,一个是柔弱年幼的哑巴孤儿,一个是有极大经济压力的孤儿院院长,你说警察会更相信谁的话。”
“还是白墨,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就是他一直帮着冉冉我才没办法奈何她,他小时候因为同伴骂他父母都是败类,他就把人家推下楼,后来又打算把我烧死。”
“你知道他看见我在火里挣扎他在做什么吗?他在笑啊!”
梅有德一声凄厉盖一声,涂散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压抑多年的痛苦终于化成了癫狂的颜色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可他又有无辜的吗?
涂散不信,这么多年的时间里,如果他下定了决心要结束一切,他能有很多次机会。
梅有德和自己说这些想要什么呢?想让他和冉冉针对上,他好渔翁得利,还是出于从前时仅存的一点感情,告诉他真相,不想让他再被利用?
涂散躺在沙发上,眼睛阖起,眉头深深皱着,他还想着梅有德说的话,家里很安静,白墨似乎还没有回来。
突然,他猛的睁开了眼,看向一旁。
白墨不知何时出现,坐在一把椅子上,双腿交叠,一只手支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某个曲子,天已经黑了,他坐的地方没有开灯,一身黑裤黑毛衣衬的他身形瘦长和周围黑暗融为一体,他敲的似乎是那首《歌颂天使》,然而在这种环境下唱这首颂歌有种诡异的违和感。
随着他敲击的动作,涂散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在砰砰乱跳,下意识的看向手边的花瓶。
“小散,找到证据了吗?”
涂散看不清他的面容,却感觉他应该笑了,只是没什么温度。
“没有,可能还要找机会去一趟。”
“你……算了,有需要就喊我。”
“谢谢哥。”
“谢什么,应该的。”
涂散借口明天还要早起去律所上班,溜回了房里,关好了房门,想到白墨那一直跟随着他的视线,又反锁了一遍。
他现在谁也不信。
第二天一早,白墨依旧起的比涂散早,做好了早餐就出门给楼上的小姑娘补习功课。
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涂散才出来,他其实一夜没睡,眼底黑眼圈很重,迅速把自己鼓捣好,收拾好东西,系统猫咪睡得迷迷糊糊也被他塞包里带去了律所。
周正看到他拎着个大包来,瞅见里面的东西好奇地问,“你这是打算在律所安家了,居然把你家猫猫都带来了。”
涂散:“我要在律所住几天。”
“行啊,不过水费电费你来付。”
“铁公鸡一毛不拔。”
“呵,没你涂律抠。”
他们有的时候碰上棘手的案子就会为了整理卷宗住在律所,涂散电话里和白墨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要处理一个大案子,近期都不会回去了,等了好一会,白墨才说知道了。
他确实要处理一个大案子,一个长达十多年的地下器官买卖案,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证据,无论是人证或者物证,不然很难让警察信他的话,对这家有口皆碑的孤儿院展开调查。
可惜那天没有把梅有德的话录音,不然事情处理起来简单多了。
现在急需要一个突破口。
好巧不巧,没几天这个突破口就送上门来了。
外头艳阳高照,王霄却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带着墨镜,走三步回一次头,一副做了贼样,到了律所指明要见涂散。
涂散当即猜到他可能知道些东西。
两人一见面,王霄看到了涂散手上故意拿着的资料,他明白涂散在调查孤儿院的事,于是开口就是,“给我提供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为什么。”涂散问。
王霄心有余悸,说话的时候还经常往窗户外面看,害怕地说:“我觉得我被人跟踪了,冉冉还想杀我。”
涂散往窗外也看了一眼,那里什么也没有,他收回视线,在王霄脸上逡巡,“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够帮你。”
“冉冉好像不敢对你动手,而且我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你帮我,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涂散没有立刻答应,谁知道王霄是真的被人跟踪了,还是冉冉或者院长派来探听情况的棋子。
他疏离回道:“你可以去报警,如果你是清白的,在保护人这方面,他们比我擅长。”
说着就要起身回去,王霄立马急了,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走,“喂,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能。”涂散冷冷甩开他。
“艹!本来老子日子过的好好的,都是你们把我卷进这些糟心事里!现在一个要弄死我,一个又联系不上,我求你救救我,你还不理不顾!都想要老子死是吧!老子踏马的得罪谁了!”
王霄咆哮着说出口,震的玻璃窗抖了几抖。
涂散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了做不得假的愤怒和绝望,他在给很多被诬告的当事人打官司的时候,从他们脸上看到过一模一样的神情。
“好,我帮你。”涂散松口了,“不过,你必须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都和我说,”
王霄连连应好。
涂散带王霄来了一套小公寓,是以前涂君读书时候住的地方,没几个人知道这里。
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王霄的情绪稳定了一些,还有心情到处闲逛,要不对墙上的画评头论足一番,要不就捡起涂散的大衣,感叹一下做工和质地真不错,渴了就自己去冰箱里拿饮料。
这小子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涂散不想浪费时间,打开录音笔,直接让他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王霄眼珠子轱辘一转,他何等的精明啊,要是现在说了他不就没了利用价值,涂散还可能保护他吗?
他嬉皮笑脸坐了下来,“涂律,我今天有点累,想好好休息一下,要不明天再说吧,你看我这么大个人,又不会跑了。”
涂散冷笑,这家伙倒也没傻到底。
既然王霄确实有用,他有那个耐心等着他开口。
之后好几天,王霄每天都找借口拖延,涂散知道他故意的,也没戳破,他需要先取得王霄的信任。
一个信任他的人说出来的话,往往是相对客观的,最接近真相的本来面貌的。
不会像冉冉,梅有德,白墨那样,说出来的话真假掺半,都是站在最有利于自己的角度称述事实,把别人说的坏,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王霄聪明在每次只和涂散透露一点信息,明知道涂散想听到什么,偏偏钓鱼似的撒一点漏一点。
涂散从他给的零碎信息里大致可以得知,冉冉不是无辜的,梅有德那天和自己说的话里面,有八成都是真的。
冉冉和梅有德合作了那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为什么突然就反目了呢?她又为什么要去找王霄,去找他定然是想要他帮忙,可是后来却拔刀相向,难道是王霄拒绝了冉冉的要求?
涂散在律所里捋顺这些事之间的逻辑,正在沉思之中,手机突然响了,是王霄来的电话。
“喂,有事?”
“涂律,是你给我点的外卖?够仗义的啊。”
这个声音怎么听都欠揍,涂散真想给他翻个白眼,“不是,你在我家白吃白喝还想我给你点外卖?你不如接着回去做你的白日梦!”
“涂律,我怎么能算白吃白喝呢,我们这叫等价交换。”
涂散:“……”
电话那头的王霄似乎已经走到了门口,嘴里嘟囔道:“不是你点的那是谁点的。”
涂散本想挂断电话,脑子里突然闪过不安的预感。
糟糕!
他赶紧对着电话那头吼道:“别开门!”
电话里传来重物摔落在地的声音,接下来不管他怎么呼喊王霄都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只剩死一般的诡异安静。
涂散暗骂一声该死,抄起大衣冲出律所往家里的方向赶去。
第44章
涂散气喘吁吁跑到家, 当即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原本平整干净的门上多了无数道锋利的砍痕,尤其是门锁的位置,被砍得漆都掉了, 狰狞的刀痕盘桓在上面, 从深度可以看出当时外头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带着多深的愤怒,不顾会弄出多大的声响,一刀又一刀砍下。
涂散摆弄了一下锁,它还没有坏。
涂散松了口气,既然门被砍成这样了,就说明来人没有见到里面的人。
王霄大概率还是安全的。
涂散在门外等了一会, 确定没有人埋伏在楼道里之后才敢拿出钥匙开门。
屋内漆黑一片。
涂散巡视一番没发现人, 王霄躲哪里去了?
系统猫咪从房里出来, 领着他到了衣柜前。
打开衣柜, 王霄果然在里面,缩在角落里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涂散轻轻碰了他一下, 他就像被踩中尾巴的猫腾的跳起。
“啊!别杀我, 别杀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别怕, 看清楚,是我,没人杀你。”
王霄看清楚了面前的人,泛白的嘴唇停下了哆嗦,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 冲过去搂住他的胳膊, 说什么也不撒手。
涂散甩不开这块狗皮膏药, 只能保持这个姿势让他抱着, 无可奈何地问:“可以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不提还好,一提王霄吓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吸了吸鼻涕,“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死了,幸好我有先看猫眼的习惯,要是傻傻的给那个人开了门,现在已经被剁成几百块了。”
涂散心说,看外面密密麻麻的刀痕,不剁成肉泥已经算好的了。
等王霄冷静下来,涂散带着他去看了大门上的刀痕,那张才恢复点血色的脸霎时又变得惨白。
涂散和他面对面坐下,彼此对视,神情严肃,“看到了吧,害怕吗?”
王霄恐惧的“嗯”了声。
“所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才能更好的帮你。”
王霄犹豫了,“我要是都告诉你,你转头就把我踢出去了怎么办?”
“那个人肯定是跟踪我来的,我们现在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对我隐瞒就是在葬送你自己的活路。”
王霄默然片刻,他眼下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喝了口水,才慢慢开口,“冉冉在我奶奶死后就消失了,一年前突然来找我,说要和我合作赚钱,我当时工作室资金短缺,急着用钱,就答应了她。”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后来知道了想跑却跑不掉了。”
涂散:“既然你和冉冉是一伙的,你为什么要帮着梅有德对付她?”
“你怎么知道的?!”王霄惊呼道。
看来他还小瞧这位涂律了。
涂散:“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先回答我的问题。”
王霄:“为了摆脱冉冉,她之所以找上我就是觉得梅有德年纪大了,利用不了多久了,想找个更有用,更好控制的傀儡。”
“她一开始的计划是通过舆论败坏梅有德的名声,再杀了他伪装成他负罪自杀,可梅有德早就防备着她,加上半路杀出一个你,计划失败了。”
“我那个时候已经很害怕她了,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能面不改色的把杀人计划像讲童话故事一样讲出来,谁见了不觉得恐怖,没几天梅有德也找到我合作,他多年来一直被冉冉控制苦不堪言,好不容易帮冉冉的人走了,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势单力薄,他说这是我们两个摆脱她最好的机会,只要我激怒她,让她对我动手,梅有德就能找到理由把冉冉作为精神病人关起来,成功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我和梅有德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他把冉冉带走了,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我居然感觉到了一种解脱的轻松感。”
涂散看他怕的颤抖不止的手,心说你这是解脱了个寂寞。
王霄声线不稳,“然而没高兴几天,我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我去报警,警察查了监控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但我知道肯定是冉冉,只有她会跟踪我,只有她想杀我!”
王霄说话的时候,涂散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和眼睛。
涂散平静地望着他,“你撒谎了。”
王霄愤怒道:“我没有!”
“你有,你还隐瞒了什么。”涂散波澜不惊,王霄用虚伪怒火掩盖的真相在这种清澈而有压迫力的眼神下无处可逃。
“也,也不算隐瞒。”王霄偃旗息鼓,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你应该不全是被冉冉逼的吧。”涂散看破他的窘态,笑了笑,“否则你不会和她狼狈为奸一年多才想脱离她。”
“咳咳。”王霄视线看向别处。
“你肯定得到了好处。”涂散一语点破,“所以你不敢报警告发她,一旦她们出事,你作为从犯也会被牵连。”
王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颜色精彩极了,最后或许是因为羞愧而低下了头。
“是收了点钱,但我发誓没有害过一个人的命!”
涂散相信他还没害过人,他的眼神里还有清澈和懦弱,手上沾了血和没沾血的人,给人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也不再逼他。
之后,两人之间沉默半响,氛围凝固压抑。
王霄突然抬起头,问了一个问题,“涂律师,你说我是为什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他的神情迷茫而痛苦,他需要找到一个理由排解这些痛苦。
涂散摇摇头,“这得问你自己。”
“可能是我太胆小了吧。”王霄自嘲似的笑了,“想做坏事却畏首畏尾,想做好人又不敢豁出去。”
“或许不是你胆小,是你的良心站在了利益之前。”涂散说:“如果你没有最基本的善恶观,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用别人的命换来的钱财,那你现在已经赚的盆满钵满,成为下一个梅有德,糊里糊涂但富足地活到老,根本不用为了躲避追杀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
就像小时候觉得学习太苦了逃课,你为什么逃课会有负罪感呢?因为你知道逃课是坏孩子干的事情,在潜意识里你还是想做一个被老师家长喜爱的好孩子,还有着对课堂和老师的敬畏之心,繁重的学业逼着你想短暂的逃离,但你也清楚逃离只是一时的,痛苦并不会减少,落下的功课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补回来,而你又不能像坏孩子那样抛弃学业,痛苦就这样恶性循环,滚雪球一样滚到你无法接受的地步,
要是他没那么有道德就好了。
王霄苦笑几声,算是认可了涂散的话。
涂散看向窗外,黑白相间的车辆顶着红蓝光从道路上呼啸而来,一路上其他车辆通通退让,鸣响的笛声划破沉黑如墨的夜色。
“贪婪者死于良知。”涂散扭回头,轻敲桌面。
“说到底,我还是想做好人的。”王霄痛苦的掩面,不想让自己不堪脆弱的一面被别人看去了。
“谁都想做好人。”涂散放软了声音,他靠近了王霄一点,把身上的棱角都掩盖起来,给这个陷入泥沼的人抛下一根绳索,“你还有机会做个好人。”
王霄闻言猛的露出了脸,带着希冀又难以置信的看向涂散,“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涂散点头示意,“我来的时候已经报了警,你现在和警察自首举报,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警察!”王霄一听这两个字直接跳了起来,“你怎么能报警!我不能去自首,我不想被判刑坐牢!”
“坐下!”涂散呵斥一声,“你不会坐牢,我向你保证。”
王霄大吼,“你凭什么保证!”
“凭我是涂律。”
王霄一下子哽住了,“你,你什么意思?”
“只要你愿意出面作为人证,我会给你打辩护官司,保证你无罪释放,不收你一分钱。”
涂散只是坐在那里,微微抬起眼皮,斜睨着他,翘着腿,双手随意放膝盖上,眼里光华流转,在法庭上舌战群敌、不威自怒的气势就出来了,这样的感觉能让对手心虚,让客户心安。
王霄咽了咽口水,乖乖坐了回去,涂散之前给吴宇打官司让他赢了的事情他还是有所耳闻的,别人说能帮他无罪释放,他可能要斟酌个几天,但是涂散说能,几乎是下意识,他相信他真的能。
“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反悔。”
随即一只录音笔出现在了桌子上。
王霄一愣,所以刚才他们的谈话全部都被录音笔录下了。
看着涂散从头到尾没有生起多少情绪波澜的脸,他忽然明白了,一切都在涂散的预料之中,在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
如果他选择咬死不和警察说实话,那么涂散就会拿着录音把他们全部举报,可他选择了坦白,作为补偿,涂散愿意伸手拉他一把。
无论他做出那种选择,其实都是涂散能够预知到的,他们因为私心所隐瞒的罪恶,注定会被这位涂大律师拉到阳光下暴晒。
王霄觉得自己够精明了,到头来还是没精过这位涂大律师。
没多久,敲门声响起。
王霄以为自己会崩溃,会害怕逃跑,会痛哭流涕,然而真到了这个时候心里却很平静,有种大石头终于落地的舒畅感。
上警车前,他特意回头看了眼涂散,说:“谢谢你,涂律师。”
涂散不认可地摇头,“你应该谢谢你自己。”
至于为什么要谢谢自己,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第45章
这所外表光鲜亮丽, 内里肮脏不堪的孤儿院终于被查了个底朝天,在社会掀起一场舆论风波。
谁会想到,一个本该给无家可归的孩子们提供庇护之处的地方, 居然成了丑恶交易萌生壮大几十年的温床。
孤儿院的孩子们在第一时间就被安排到其他孤儿院里去了, 但是梅有德和冉冉却逃了。
警察查到他买了出国的机票, 看时间已经逃到国外了。
警方愁眉不展,都以为要让这个人渣逃之夭夭了,结果几天后却发现了他的尸体。
在孤儿院那座天使雕像下,有一间极其隐蔽的地下室,因为里面不断散发出恶臭才让警察撬开地板发现了这个地方,进而发现了梅有德被剁成几百块的尸体。
又是一起碎尸, 看手法和吴宇那起案子恐怕是同一人所为。
目前调查到的案情是, 梅有德受冉冉怂恿, 与她合作非法售卖人体器官, 事情败露后遭到灭口,通篇没提白墨。
涂散回了家, 白墨已经不在了, 似乎是随着冉冉一起消失了, 家里打扫的很干净, 冰箱里几袋他一直没动过的曲奇证明白墨曾经来过。
他想着警方通报里说的,两起案件极有可能系同一人所为。
如果杀害梅有德的是冉冉,那么他要寻找杀人魔八九不离十就是她了。
可如果不是她,那就会是……
涂散给白墨打过好几次电话,通通没人接。
他直觉他们肯定没有跑去国外, 按照上一世的走向, 他也是杀人魔的目标, 那人一定会再来联系他。
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好。
事到如今, 涂散已经能够隐隐感觉到,那个杀人魔可能一开始就是冲他来的,可是那人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又或者想引导他达到什么目的?
无论是哪种,这辈子,他和那人必须死一个是坚定不变的事实。
几个月后,涂散如约把王霄保了出来。
经过这次的事,王霄的人气不减反涨,因为他的证词,才得以让那些罪行被公之于众。
入狱前人人喊打,出狱后追捧无数,真是奇了怪了。
涂散亲自来接的他,车上王霄还在和赞助商打电话。
“喂,林老板,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什么大英雄,你家商品有什么问题你自己清楚,我是真的没办法卖,请去找别家吧。”
涂散透过后视镜看到他满面正气,心说,进了趟看守所,良心是呈指数式爆发性增长了?
王霄又立即接起另一个电话,“诶,胡老板,最近怎么样?……当然可以了!您的东西我是闭着眼睛都说好!……说什么加钱,钱太俗了,我这人不喜欢钱……哈哈哈,啥都别说了,今晚直播安排上!”
涂散:“……”果然,本性难移。
“挺忙啊,王老板。”涂散调侃道。
王霄话里带着几分洋洋得意,“可不忙吗?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涂散笑笑,“可别因为出来了就放松警惕,冉冉还没被抓到呢。”
王霄闻言,笑容瞬间僵住。
“她……”
“现在你不用躲着了,如果感觉被人跟踪,直接去报警申请保护。”
“嗯,多谢涂律帮忙了。”王霄的声音听上去没有预料中的高兴。
“欸,涂律师,我能多问一句吗?”
“什么?”
“冉冉被抓到之后会被判死刑吗?”
“大概率会,这方面的法律条款一向严苛。”
从后视镜里,涂散看到王霄似乎有点失落,“怎么,你同情一个要砍死你的杀人犯?”
王霄坚定摇头,“我又不是圣父,同情杀人犯做什么。”
“我只是,为从前那个冉冉觉得不值得。”
涂散:“不值得?”
冉冉做什么了居然会不值得。
王霄:“其实冉冉并没有多爱钱,不然她也不会拿出一大笔钱求医生救我生了重病无力回天的奶奶。”
“她可能只是想让她的父母回来找她,当初就是因为她父母家里穷,养不起那么多的孩子,才把体质最差还残疾的冉冉抛弃了,她或许觉得只要有钱了,她的父母就会回到她身边,这样看是不是挺傻挺单纯一姑娘。”
“是挺傻。”涂散没有说出他所了解的那个故事。
其实真相远比王霄说的残酷。
冉冉父母一开始是想把冉冉卖了的,但是被梅有德发现报了警,那对夫妻嘴上说着认错,结果转头又把冉冉卖了,那个时候的梅有德还是善良的老好人,不忍心冉冉遭罪,就让她住到了孤儿院,给一笔钱打发了那对父母,但是为了不伤冉冉的心,说的是她父母其实很爱她,但是家庭贫困不想让她跟着他们吃苦才让她去了孤儿院,等家庭条件好点了就来接她。
可是,如果父母真的想把女儿找回来,早就来了,何必等到十多年以后,孩子都长大了,这个时候找她回去做什么呢?养老吗?可是在她最需要父母的童年连一丝温暖都没有得到过,凭什么仅仅因为血缘关系就要她无私搭上后半辈子的幸福。
涂散最讨厌这种斩不断还理不清的关系,所以极少接涉及家庭伦理的案子,吃力不讨好,除非给的报酬丰厚。
他有时候也在想,要是当初和冉冉说了实话,是不是不会出现后面一连串的事情,梅有德还是爱护孩子的好院长,冉冉还是贴心照顾大家的温柔大姐姐。
只是没了机会了。
转眼数月,涂散的生活回归到了白墨出现前的状态。
几经转折,他查到涂君消失当天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挂了电话离开律所就再也没有回来。
而他最后去的地方就是孤儿院。
孤儿院已经从里到外,甚至是脚下的土都被警方挖了个底朝天,并没有发现涂君踪迹。
最好的结果是他还活着,只是因为什么事躲在某个地方,最坏的结果,是他已经不在,而尸体了无踪迹。
所有杂乱无章的线索被捋顺后,他们通往的往往是同一个终点——真相。
或许涂君当天要见的就是那个杀人魔,目的不得而知,但他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导致涂君消失。
倘若猜测没错,凶手就在冉冉和白墨之间。
白墨虽然走了,但是留下的痕迹遍布每个角落。
系统猫咪吃不到罐罐就会拉白墨出来批一顿涂散是小气鬼,阳台上每株盆栽上都被白墨贴心地附了便签,本来和他关系一般的邻居有时候会送点自己做的点心过来,说是感谢白墨平时的照顾。
柜子里乱塞一通的衣服不知何时被叠的整整齐齐,要换了涂君来,肯定要像唠叨妈妈一样把他教训一通再逼着他自己动手,可白墨从来不说,只是默默照顾好他的一切。
楼上那个数学不好的小姑娘有很长一段时间蹲在他家门口眼巴巴等着,一见他就问:“涂哥哥,白哥哥好久没来给我补课了,他生病了吗?”
涂散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索性带着系统猫咪去律所住了几天,可躲来躲去不是个办法。
一天抓不到凶手,受折磨的还是他自己。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没有找到冉冉和白墨的任何消息,两个大活人就好像凭空蒸发了一样,那个杀人魔也没有再犯案。
日子过的太平淡,案子打起来又没有挑战性,涂散不禁感叹,“天下太平,饭碗不保。”
系统猫咪白了他一眼,“宿主你的发言很危险哦,小心下一秒就被杀人魔盯上了。”
涂散不在意地笑笑,他还巴不得被盯上呢。
手机震动一下,应该是周正发的开会通知,涂散随手点开,一条简短的信息,他却足足盯了几十分钟。
系统猫咪察觉不对,关心地问:“宿主你怎么了?”
涂散放下手机,一言不发,捞起系统猫咪就是好几个猛吸,喜色溢于言表。
系统猫咪受宠若惊,却故作一副矜持样,“咳咳,我知道我很可爱,肚子很软很好吸,但是宿主你也不要太激动了。”
“系统啊,我和你说实话,我从来没看你这么顺眼过。”涂散用最真挚的微笑,说出最扎心的话,“你这张嘴总算派上点用了,不是只会白吃白喝了,我决定不给你绝育了。”
“……”系统猫咪,“我,我谢谢你哈。”
短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晚上八点,一个人到苍兰高中后巷。”
涂散能够百分之百肯定,发信来的就是他想找的那个人。
去之前他先报了警,不管会发生了什么,保证警察能在十分钟内到达现场是最基本的保命手段。
他才不会蠢到什么准备都不做,被人牵着鼻子走。
苍兰高中是本市升学率最高一所高中,专为顶尖高校输送人才,涂君就毕业于此。
为了给孩子们提供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周边的商户在七点之后就不会再营业,周围住的都是陪读家长,忙着给下晚自习的孩子准备夜宵,更没时间喧哗。
此刻学校附近安静的仿佛处于偏远郊区。
学校后巷很少有人来,据说一年前刚发生过命案,家长们怕会影响到孩子们升学,不迷信的也开始信了风水那一套,在巷口摆上香烛符纸祭祀。
巷口长而幽深,只看得清五步以内的视野,黑漆漆一眼望不到尽头,时而有惊悚尖叫的风声从巷子里传出,像是在阻止探秘者的进一步前进,烛光摇曳,地上的影子扭曲成诡异的肢体造型。
涂散不信神,不怕鬼,毕竟他自己就是重生的,越过红线和符纸拦成的封锁,一只手里藏着小刀,另一只手打着手电筒走了进去。
巷口风大没什么感觉,越往巷子里头走,风小了,那股臭味就越清晰且浓烈。
有点熟悉的臭,他在哪里闻过。
像是那天在河岸边,吴宇几百块精彩至极的遗体。
突然,涂散停了下来,脚下踩到了什么滑滑黏黏的东西。
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可怕的猜想,但还是不死心把手电往脚下照。
这一照,涂散后悔了。
他脚下踩的正是一滩肉泥,从熟悉的味道和头发丝来看,大概率是有倒霉蛋又死无全尸了。
涂散不敢动,他能够保持冷静不尖叫,但不代表他不害怕。
短暂惊恐过后发现凶手应该不在附近,也就是说他没有生命危险。
把他喊过来,凶手自己却不出现。
如果凶手的目的不是他,又为什么要把他叫过来?
地上的肉泥还有马上要到这里的警察叔叔似乎已经说出了原因——凶手想让他当替死鬼!
“靠!”涂散暗骂一句这人耍阴招,却忘了他涂大律师也是耍阴招的好手。
他一点点把鞋子拔出来,尽量不破坏现场,沿着来时的脚印小心翼翼往回退。
就在快要回到巷口的时候,忽然“砰”的一声响,迎面射来无数道明晃晃的白光,强烈的光线照的他眼睛都睁不开,整个巷子从头到尾暴露在白光之中。
“不许动!把手举起来!”中气十足的厉声呵斥。
在这种紧迫的氛围下,涂散下意识把手举起,配上纯良无害的笑容,向警察叔叔们表示,别紧张,我是大大的良民。
“哐当!——”
一直握在手里的刀掉下去了,好死不死沾到了鞋子上的肉泥。
红刀子加上一地的尸块。
“……”涂散感觉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
这下子说不明白了。
他视线在人群里扫视,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他捕捉到,他赶紧朝他招手,“邓队长!是我啊。”
邓队长冷脸冷声,“我知道是你,涂律师。”
“好巧。”
“是挺巧的,吴宇分尸案有你,孤儿院买卖案有你,现在又是你。”
语气听上去有点危险。
邓队长鹰般锐利的眼神在他身上扫视,很少有人和他对视了会不害怕,而涂散不仅敢对视,还敢在几把枪口对准脑门的情形下自嘲调侃。
“我也很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麻烦,如果我说都是意外,你信吗?”
邓队长没好气道:“我只信科学,连环变态杀人犯大概率会回到现场欣赏他的‘作品’,你说是吧涂律师。”
“……”
涂散严肃且真诚道:“邓队长,请相信我,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请相信周正看人的眼光,他不会看错人的!”
邓队长盯了他一会,拿出手铐,留下一句话,“我觉得他有必要去配副老花眼镜了。”
第46章
审讯室里。
邓队长:“你为什么出现在案发现场?”
涂散露出礼貌而虚假的微笑, “虽然你已经问了这个问题十二遍,我给你解释了十一遍,但作为一名专业过硬的律师, 我不介意再给你解释一遍, 毕竟能让刑警大队邓大队长亲自来审我是我无上的荣耀……”
“扣扣。”
审讯室的门响了。
“邓队, 周律师来找你了。”
邓队长看了眼涂散,吩咐其他警官继续审,他则出去了。
涂散听到周正来了,总算是松了口气。
老周啊老周,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就要渴死在这里了。
当时在巷子里, 他猜测出凶手想拿他当替死鬼, 第一时间和老周打了电话, 把整个事情都和他说了, 万一他被警方带走调查,起码还有个人能把他捞出来。
果然, 万能的老周从来不让他失望。
邓队长不信他, 但一定会信曾经是战友的周正。
出了局子。
涂散拧开一大瓶矿泉水就是灌, 没注意后脑勺被人猛的拍了一巴掌, 一大口水堵在喉咙里呛的他咳嗽连连。
“咳咳咳……老周你做什么,想呛死我吗?”
周正一脸幽怨,指着手表给他看,“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涂散:“凌晨三点,怎么了?”
“凌晨三点呐!你知道我明天早上几点要去见客户吗?六点啊!”周正眼底黑眼圈很重, 怨气更甚,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去命案现场瞎溜达什么?!把我当你的私人律师了?随叫随到是吧!”
涂散感觉自己喉咙刚好点, 耳朵又受罪了, 捂着耳朵说:“我错了还不行,下次绝对不会了。”
“你上次也是这么和我说的。”周正幽幽道。
“算了,赶紧回去,明早我要见客户,早上那个会你帮我开一下。”
涂散得了便宜,马上应下,“好嘞,保证完成老板交代的任务。”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想找到发短信的人吗?”
“没兴趣。”周正摆摆手,走了。
涂散看着他的背影笑了。
其实不全是没兴趣,只是周正相信涂散而已,所以无条件捞了他一次又一次。
巷子里的命案很快有了初步的调查结果。
作案手法和之前几起几乎一样,都是碎尸,但前面几起发现时都是第一案发现场,这起明显不是,是在别处遇害,后面抛尸在了这里。
由于巷子幽暗,附近又没有监控,上课期间几乎没有来往的人,案发地又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还被路过的饥饿野猫野狗破坏了一部分证物,破案难度可想而知。
邓队长的压力那是相当的大,一连发生好几起相似案件,凶手都知道是同一个人了还迟迟无法破案,领导施压,社会施压,下属施压,邓队长心里有苦说不出,导致他这几天的脾气都很暴躁。
看到涂散在案发现场附近鬼鬼祟祟,毫不客气地让人把他丢了出去。
他不能把他抓回局里,但是骂一顿用来出出气还是可以的。
这些警察对涂散基本都没什么好感。
涂散被赶了出来,老周不在进不了现场,只能窝在不远处的一家咖啡馆里发愁。
那天回去后他就想通了,凶手想要的可能并不是拉他当替死鬼。
因为手法太拙劣了。
发短信引他过去,去的地方还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要是真想让他定罪,最起码要埋伏起来把他打晕,然后在凶器上沾到他的指纹,再安排几个所谓证人出来做伪证。
虽然这种办法也很粗糙,但比直接把他喊过去什么都不干来的好。
那人给他的感觉,就是想让他发现这个案子。
只是想发现这个案子。
接下来呢?
是希望他参与调查,还是干扰调查?
又为什么非这个案子不可?
那人除了那条短信再也没有发信息来,涂散的行动也无法展开。
在案发现场蹲了好几天,涂散一无所获。
那些警察,明明鼻子都要被现场的臭味熏的失灵了,可只要涂散一靠近,立刻变得比警犬还灵,闻者他的味齐刷刷扭头盯着他看,眼睛直勾勾像饿狼一样发绿光,像是在说,“再敢过来咬死你。”
涂散惜命,识趣的退回去。
可是看不到现场,拿不到资料,他就像只无头苍蝇,急得嗡嗡乱飞,却什么也做不了。
时间久了他憋屈的不行。
他可是业内数一数二的涂大律师,别人来找他咨询都是以秒计费!现在居然跟无业游民一样蹲在外头等天上掉下来的机会。
不行,他得主动出击。
现场进不了,他不能从侧面获取信息吗?
受害者是苍兰高中的高中部教导主任,他想进涂君的母校,涂君还是被贴在荣誉墙上多年的优秀校友,都不用托关系,刷他这张脸就能进。
涂散头一次觉得双胞胎张着同一张脸不是什么坏事。
学生和老师们大多认得这位学习“偶像”,他也不端架子,套起话来十分轻松。
问了一圈,有个有趣的现象。
在老师口中,这位教导主任刘义和严谨负责,大公无私,教育有方,多次受到教育局表彰,是受学生们尊敬的好老师,同事们景仰的好领导。
但是在学生嘴里,却又是另一副形象。
他假公济私,喜欢做面子功夫,偏心一些家世好,嘴又甜的学生,别的学生犯了一点轻微的校规他要把人拉去做全校检讨,但要是他喜欢的学生犯了错,眼睛就跟瞎了一样看不到。
涂散听着同学们嫌恶的指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对面行政楼上传来歇斯底里地骂声。
“别装了!肯定是你□□杀了我老公!”
绝望,悲愤的吼叫响彻整了校园。
叽叽喳喳的教学楼一瞬间都安静了,齐齐趴在过道上看热闹。
对面楼道里,几个保安架着一位穿着光鲜的女士从校长办公室里出来,后面跟着揉眉心一脸无奈的校长。
那位女士不停挣扎,嘴里还骂骂咧咧,脏话百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怕老刘抢走你校长的位置所以害死了他!……你们放手,别拽我!……去抓他!他才是杀我老公的凶手!”
校长深深叹了口气,不想和这位“泼妇”多言,摆摆手让保安赶紧把她拖出去,不能吵到了学生们的正常学习。
他不经意往教学楼上一扫,看到混在学生堆里的涂散,眼神里闪过一分诧异,以及……担忧。
而后迅速收回视线,匆匆回了办公室。
涂散问旁边一个话多的学生,“她是刘义和的妻子吗?”
学生点头,“对,脾气可泼辣了,涂学长可别和她沾上了,这位阿姨属于有钱不讲理的那种。”
涂散笑了笑。
他自己也是要钱不讲理的人,最喜欢这种人傻钱多好忽悠的怨种客户。
涂散:“她刚才说你们教导主任要抢校长位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当然知道了。”学生左右看了看,示意涂散靠近点说。
“刘主任仗着当官的小舅子,想把校长踹了自己上位,但被校长提前知道了,这事就被半路截住了,好好的校长位置没了,刘主任肯定生气啊,一连好几天装病不来上班,后来校长忍无可忍,发通牒说他再不来就直接开除,刘主任这才不情不愿来了,结果没想到啊,一来人就没了。”
“你们校长……”
“绝对不可能!”
学生说完啧了几声,一点都不为陪伴了自己快三年的刘主任惋惜,反而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这就叫恶人自有天收。”
“哦。”涂散大致了解被害人的情况,漫不经心往下看,视线跟随着楼下被保安架着走的刘夫人。
一路到了校门外,刘夫人才被放下来。
她哪里受过这种气,一肚子火都烧到脑门了,脚刚落地就指着保安骂,“你们都给我等着!我回去就告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保安不以为意,刘夫人还想发作。
这时身边传来一道清朗的男音,“刘夫人,幸会。”
刘夫人闻言转头,看了涂散一会,迟疑地说:“你好像记得你,你是律师?”
涂散递上名片,“是的,我姓涂,叫我涂律师就行。”
刘夫人接过名片,又看了涂散一会,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狼狈,赶紧转过身拿出镜子简单整理了一下。
一分钟的功夫,刚才的泼妇变成了礼貌得体的贵妇人,举止从容大方,年近五十还笑颜如花,捂着嘴羞涩地说:“不好意思,刚才让你见笑了,涂律师。”
“没事。”
“对了,涂律师,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偶然了解你先生的事,很遗憾遇到了这种事,刚才听见你想请律师处理刘先生的事,或许我可以帮个忙。”涂散诚恳一笑。
平时花钱都不一定见得到的顶尖律师愿意提供法律帮助,正常人没有理由拒绝。
可刘夫人又犹豫了。
涂散问:“夫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刘夫人瞥见保安都还在一边看着,旋即脸上绽开笑容,“没有的事,涂律师,我可以先打个电话问问家里人吗?”
“您请便。”
刘夫人礼貌点头,走到另一边,不知道给谁打了电话。
等回来的时候,刘夫人苍白的脸上扬起憔悴的笑,“不好意思久等了,我觉得涂律师刚才的提议可以,我们什么时候谈一下呢?”
“现在就可以。”
涂散领着刘夫人去了附近的人咖啡馆,大摇大摆从邓队长面前经过。
看,问题这不就解决了,作为被害者家属聘请的律师,现在有了充足的理由参与这个案子。
提起死去的丈夫,刘夫人说不上几句话就泣不成声。
刘义和虽然在学校里口碑不怎么样,但看样子在家里是位体贴妻子的好丈夫,不然刘夫人不至于为了他多次失态。
刘夫人一口咬定是校长□□,骂完校长,骂警察。
“都是一群吃白饭的,那么明显的动机摆在明面上了,警察居然不信我说的!……可怜我到了这把年纪,没了女儿又没了丈夫……”
涂散好奇她为什么这么肯定。
刘夫人抹去眼泪,“直觉。”
涂散:“……”
“可别不信,女人的直觉都是很准的!”
涂散只能点头微笑。
说起直觉,他的直觉一向也准。
突然,天空中飘来轰隆一道雷声,密不透风的乌云压在学校上空。
黑不透光,风雨欲来。
从踏进苍兰高中开始,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说不出来是因为某个人,还是这个地方。
第47章
涂散猜测杀人魔的目的应该是想把他卷进这个案子, 他应该算到了自己会主动去调查。
但是这个案子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让杀人魔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拉他下水。
涂散为了找到里面的关键,推掉了手上所有案子, 窝在律所里没日没夜研究起来。
转眼几天过去, 涂散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是什么呢?
“喵~”一声遥远的猫叫声唤起了他的记忆。
不好, 那只傻猫还在家里!
涂散慌慌张张往家里跑。
那只傻猫虽然是猫,但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系统,不吃饭应该没事,应该不会把自己渴死饿死吧?
涂散安慰自己放宽心。
可是一想到好几次傻猫为了吃罐头摔了个四仰朝天,肥的翻不了身,高喊“宿主救命啊!”的样子, 涂散觉得悬。
匆匆奔上楼打开家门, 涂散愣住了。
不是因为看到了一只风干的猫标本, 而是看到了一地的空罐头, 而系统猫咪在高高的罐头山上呼呼大睡,还伸爪子挠了挠肚皮。
涂散:“……”
“给我起来!”
“宿主有话好好说, 别凶猫啊。”系统猫咪讨好地示弱。
“你怎么找到罐头的?”
“额……靠灵活脑子和出色的嗅觉。”
涂散面无表情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 宠物医院吗?我有一只猫需要绝育……”
“别!”系统猫咪慌了, “其实是我读取了你的记忆找到的!”
涂散笑了,把手机举给它看。
电话并没有打通。
它被将了一军……
系统猫咪:诡计多端的人类!
涂散揪着它后颈的毛把它拎起来,“你能读取记忆为什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
要是早知道,趁白墨和冉冉还在的时候就可以从他们的记忆里得知他们谁才是凶手。
太可惜了。
系统猫咪看出他的想法,说:“宿主,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哦, 靠自己摆反派人渣的恶名更有成就感呢。”
“切。”涂散把它放下, “用不着,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个好人。”
说完他就往大门方向走。
“你又要去哪里?”
“做反派该做的坏事。”
————
周正昨天找各种理由要把他赶出律所,涂散一看他这样就猜到肯定是邓队长又来找他询问案情了,怕他们见面起冲突,所以急着把他赶出去躲一躲。
涂散明知但不躲,不仅不躲,他还要偷听。
这么绝佳的探听第一手案情的机会,怎么能够错过。
他趁人还没到,先钻到会议室桌子底下苟着。
是有点毁形象,但毁的是涂君的形象,他没有任何负担。
没过多久,会议室门开了。
涂散神经瞬间紧绷。
来了!
“老邓,坐吧,喝茶吗?”
“不了,咖啡吧,浓一点,等会还要去现场指挥工作。”
“你刚在电话里说凶手可能和前面几个案子不是一个人是怎么回事?”
不是一个人?!
涂散猛的提神,竖起耳朵,慢慢挪近了一点。
“这是案件资料,你看看就知道了。”邓队长声音低沉。
一阵纸叶翻动的声音过后。
周正:“嘶,确实像是模仿犯……被害人学过武术,有一定的自卫能力,还是在学校这种人多的地方失踪的,不大可能一声不吭就消失了,极有可能是熟人作案……被害人的人际关系查的怎么样了?”
“没有什么突破。”
“不是说苍兰高中的校长有杀人动机吗?”
“可是他有不在场证明。”
邓队长顿了顿,声音里透着疲惫和焦虑,“几乎所有和被害人有关的人在那天都有不在场证明。”
“怪了,难不成还是学校里的学生杀的?”
“怕就怕是社会上的模仿犯,生人随机作案,那个巷子附近没有监控,也没目击者,找人可谓是大海捞针……”
周正心知这位老伙计面临的压力,微微叹息,颇为怜悯地说:“前面的杀人魔还没抓住,这又来一个,你们有的夜要熬喽。”
……
等他们聊完出去,涂散蹲的脚都麻了,扶着桌子缓了会。
虽然受了点罪,但偷听偷的值得。
本来他还在猜杀人魔的意图,方才邓队长和老周那么一说,他顿时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那个人应该是想他抓出模仿犯。
一个嚣张自信的连环变态杀手,把杀人看成是一种神圣而伟大的行为,不会容许模仿犯用拙劣的手法玷污这份神圣。
但他不屑于亲自处理这个模仿者,于是让涂散代劳。
如此一来,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涂散脑内信息飞速运转,既然那人有求于他,他也可以利用这份需求给那人设下陷阱。
而且他让自己做什么自己就去做什么,看不起谁呢?
涂散才不是会乖乖被人当刀使的人。
他要当一把双面刀,你利用我,那么不好意思,我也要笑嘻嘻的往你心脏里捅一刀。
接下来几天他按兵不动,有需求的又不是他,先坐不住的肯定也不会是他。
果不其然,才三天,那人就来催了。
一个陌生号码给他发了段视频。
和上次发短信的不是一个号码,那人很谨慎。
涂散点开视频,想看看那人又要搞什么鬼。
涂散只看了一眼,立马不安地站起,椅子都被他起身的动作带翻了。
漆黑的背景看不出是什么地方,一个男人被捆在椅子上,眼睛被蒙住了,脑袋无力的偏向一边,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整个视频透露出一种生命凋败的死寂感。
看到视频最后拍摄的那人躲在手机后给他比了个挑衅的“耶”手势,他愤怒地猛砸了一拳桌子。
这个混蛋!
视频里被绑的人就是他失踪已久的哥哥涂君。
一直猜测他是被杀人魔绑了但没有证据,现在这个猜想被落实了。
他知道涂君的下落了,然而事情反而变得更糟糕。
他的软肋被人拿捏住了,那人显然也很清楚,所以废话不多说,直接拿涂君出来威胁他。
效果的确不错,打乱了涂散原本计划好的数种引蛇出洞的方案。
涂散呼吸急促,手指飞动,在打字框里敲敲打打发过去一行字。
“你是白墨还是冉冉!”
他知道不会对面不会回复他,但他现在心里有股无名火需要发泄出去。
与愤怒一同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两辈子的记忆叠加在一起,他恍然明白了。
涂君一失踪,他顶替涂君身份再次出现,连环杀人案就开始了。
被害者全部都是和他涂散有关的案子客户。
他通过周正拿到连环杀人案资料的时候不是没有过怀疑,但只是暂定为巧合。
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
所有的巧合背后都是有人故意推动的必然结果!
怪不得上辈子那人抓住了他不急着杀了,怪不得他到处打通关系找涂君都找不到,怪不得那人非把他拖下水不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人从始至终都是冲他来的!
不管那人藏在面具的灵魂是白墨还是冉冉,那人都对自己十分了解。
了解到可以预判到自己的每一步行动,甚至猜出心理活动。
可是,他想不到什么时候得罪了冉冉或者白墨,唯一对不起他们的就是一声不吭离开孤儿院和涂君走了。
那也不至于搭上这么多条人命来报复他!
直接弄死他不是来的更解恨!
那人到底想要他怎么样?
看他愤怒、自责、崩溃、绝望?
梅有德真是厉害,平平无奇一个孤儿院,卧龙藏凤,不仅养出了他这么个要钱不要脸的假律师,还养出了两个和他不相上下的疯子。
疯并不可怕,涂散接手过的案子里精神不正常的多了去了。
可怕的是这个疯子比他还要了解他!
涂散闭上眼让自己尽快冷静,再睁眼时目光凛冽,他知道自己必须重新规划行动了。
不然保不齐涂君没带回来,他假冒涂君的事会先爆出去。
到时,一定乱的收不了场。
眼下唯一的突破口,只有那个模仿犯。
他回到那个小巷子,还是不能够进去。
警戒线外放着两个供坛,是迷信的家长安置的,要不是警察不允许,他们还想找道士来驱驱邪。
照他们的话说,“不到一年时间发生了两起命案,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太不吉利了,怕妖邪作祟,误了孩子前途。”
如果是妖邪倒还好,真正杀人的人心比妖邪可怕多了。
涂散找到了先前那个多话的学生,问了些问题。
章纯然疑惑,“警察问了我们什么?涂学长你问这个做什么?”
涂散面不改色地扯谎,“我接了刘夫人的委托,帮忙调查她丈夫的死因。”
“哦。”章纯然趴在走廊围栏上,看着灰薶薶的天空回想,“就问了7号那天刘主任有没有来学校。”
“他来了吗?”
“肯定来了啊,虽然他当时和校长在怄气,但是那天下午我们有个省级竞赛初试,他需要和校长一起监考,不会拿学生的前途开玩笑。”
7号是刘主任失踪的时间,他是在晚上死亡的,既然那天他来了,那他就是在离开学校回家的路上遇害了。
涂散又问:“还问了其他的吗?”
章纯然想了想,“还问了那天校长在刘主任下班有没有离开。”
“那他离开了吗?”
章纯然赶紧摆摆手,“没有没有,校长一直在学校里呆到十点,不可能是校长做的,你们怎么都怀疑他啊。”
她撇撇嘴,有点不高兴了。
“你怎么知道他呆到了十点。”
“因为我们的竞赛是从下午六点到晚上十点,刘主任负责前两个小时的监考,校长负责后两个小时的,考完收完卷子他就要把卷子送去省里统一批改,一直到发现尸体那天上午才回来,哪里有时间杀人分尸啊。”
涂散陷入沉思,照这么说,校长确实没有犯案时间。
难道是雇凶杀人?
章纯然看着他的侧脸,说道:“你怎么不去调查一下刘夫人。”
涂散立刻扭头,“怎么说?”
“听说刘夫人前段时间特喜欢给刘主任煲汤喝,但是主任一点也不喜欢喝汤,不仅如此,她还经常外出,对刘主任态度莫名冷淡了不少。”章纯然停顿了一下,看了眼涂散的神情,继续说:“街坊领居都怀疑刘主任要喜提绿帽子一顶了。”
态度冷淡?
涂散想到那天刘夫人谈到刘主任的死哭的撕心裂肺的模样,不像是出轨的样子。
难不成是装的?那也装的太像了吧。
剩下警察问的几个问题里都没什么有用线索,从章纯然这里能得到的信息应该差不多了。
如果她没有撒谎的话。
涂散又问:“能不能带我去刘主任办公室看一下?”
章纯然欣然答应,“可以啊,跟我来吧。”
行政楼顶楼。
“喏,这间就是了。”
涂散看了下上面的牌子,原来隔壁就是校长办公室,只是透过窗户往里面看,校长并不在。
不过他今天也不是来找校长的。
推开主任办公室的门,涂散看着一尘不染的地面,有点不知道怎么下脚。
章纯然贴心地递给他一双鞋套,“主任有洁癖,平时都不许我们进他办公室。”
“我要回去上课了,你自己看吧,不要乱动里面的东西,校长会骂人的。”
涂散笑着目送她离开,“知道了,谢谢你的帮忙。”
“不用谢,小意思。”章纯然比了个酷酷的手势,蹦蹦跳跳消失在拐角。
办公室不大,布置简单,占据主位的就是那张办公桌。
桌子上摆放着一些学校的工作文件,看了看,没发现有用的东西。
涂散注意到他们一家的全家福,照片有些应该是很多年前拍的,有些泛黄了,丈夫搂着年轻漂亮的妻子,妻子怀里抱着一个玩沙铃的女娃娃,任谁咋一眼看过去,他们都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可惜孩子后来被人贩子拐走,丈夫又死无全尸。
涂散在不大的办公室里看了又看,倒不是唏嘘一个家庭的破碎,而是有种怪异的感觉。
准确来说是种违和感。
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着这个空间,寻找让他不舒服的来源。
最后低头盯着自己光洁的鞋面,眉头慢慢拧紧。
他突然蹲下来,打开手机照明,不顾形象地把桌子底下,椅子底下,窗帘底下都看了一遍。
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怎么会没有?
不可能没有!
涂散站起来,心跳不直觉突突加快,因为发现了一个诡异的事实而感到惊恐。
干净,太过于干净了!
干净不像人呆过,而是鬼呆过。
没有脚印,没有头发丝,可能连指纹都没有。
绝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工作环境,即使有严重洁癖,也没有到什么个人痕迹都留不下来的地步。
像是有意抹掉了自己来过的痕迹,而且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这样做。
一个人能够坚持一件看似不必要的事长达几十年,要么是他非常热爱,要么是想藏住什么东西。
如果他不是有极端强迫症和洁癖,涂散就只在一种人身上看到过对干净彻头彻尾的坚持——亡命逃犯。
第48章
刘义和算得上是大多数人艳羡的对象——体面的工作, 受尊敬的社会地位,美满的家庭,年纪轻轻房车皆有……
他这一死, 给邻居们留下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刘老师死的惨哦, 听说被剁成了泥。”
“哪有那么恐怖, 只是几百块而已。”
“几百块还不可怕?!”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停了。
涂散露出专业律师的微笑,拿出名片,“我是刘夫人请来的律师,可以向你们了解一些情况吗?”
邻居们看他面熟,而且问些问题也不会怎么样, 欣然答应了。
涂散:“刘夫人和刘先生夫妻关系如何?”
“老夫老妻, 感情好的很。”
涂散:“出事前他们家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没有吧。”
“诶, 有一件事我想起来了, 那几天刘家媳妇经常炖骨头汤,他们家老是传出来剁骨头的声音, 大半夜哐哐地响, 怪吓人的。”
“切, 别自己吓自己, 谁家炖骨头汤不要剁骨头的。”
涂散又试探问:“好像有传闻说刘夫人出轨了?”
邻居们一听,脸色都变了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说又不好说的样子。
涂散心里明白了几分, 宽慰说:“没事, 说吧, 这事连学生都知道了, 没什么好瞒的。”
一个邻居听后,看了看其他人,犹豫着说:“也不能说是出轨,就是她和肉店老板两个人老是躲起人来说话,时间久了,容易被人传闲话。”
是误会还是事实,得查过才知道。
涂散朝他们道了个谢,按照刘夫人给的地址找到了她家门口。
“咚咚。”
不多时,门开了,刘夫人面容比之前还要憔悴,没想到涂散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早,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一双眼睛红肿的不像话,努力撑开也只能撑开一条缝。
刘夫人也知道自己的状态很丢人,扭过头去,干涩的嗓音说:“涂律师请进吧,坐沙发上稍等一下,我去补个妆就来。”
“好。”涂散看着她匆匆回房间,没有坐下,转而在客厅里观察起来。
地板上有各类鞋印,茶几上放着很多用过的一次性纸杯,烟灰缸里的烟头多的要溢出来,刘夫人不吸烟,那就是来吊唁的人吸的,出了这样的大事,来的人多,家里乱一点也正常。
刘义和的灵堂就摆在入口处,香坛里插着许多香烛,白烟缭绕,照片上的那个人笑的儒雅周正,白烟有时盖住了他的脸,朦朦胧胧间,遗像上人脸突然就不笑了,用一种诡异的森冷的眼神盯着这间屋子的某处,但是揉揉眼睛再一看,人脸还是和之前一样,笑的和蔼。
或许是错觉。
涂散眼睛眯起,盯着这张照片看了一会,回头确认刘夫人还没有出来,他快步上前,把刘义和的遗像从灵台上取下来,打开相框。
果然照片背面有东西。
一张黄纸。
黄纸上画着鲜红扭曲的线条,应该是一张符纸。
涂散疑惑,在遗像背后贴符做什么?
可惜他不认得这是什么符,又怕刘夫人突然回来,拍了照就赶紧原样放了回去。
手忙脚乱间从遗像背面又掉出来一张照片,涂散捡起来一看,和刘义和办公室里那张全家福一样,只是刘义和那部分被剪掉了,只剩下刘夫人抱着他们的女儿。
来不及想好端端的全家福为什么要把爸爸剪掉,涂散听到刘夫人从房间出来的脚步声,匆匆把相框装好放回原位,赶在刘夫人回来前一秒在沙发上坐下。
刘夫人先看了眼他,又看了下刘义和的遗像,应该是没发觉他动过遗像,用化妆品强硬提起了点气色的脸上挂出笑容。
“久等了,涂律师,实在对不起,这些天一直是我一个人在处理老刘的身后事,状态有点差。”
“刘夫人和你先生感情真好,听说死去的人灵魂会在家里留七天,说不定刘先生现在正在这家里的某处心疼地看着你呢。”
刘夫人笑容一瞬间凝滞,不自觉撇向刘先生遗像处。
“要是他还在就好了,青年丧女,中年丧父,我都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活下去了。”刘夫人低声囔囔着,言语间流露出哀痛,想忍着泪又忍不住,眼眶又红了,泫然欲泣。
涂散赶忙找话安慰她。
渐渐的,刘夫人平复下心情,用手帕擦拭眼角,问:“涂律师,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涂散:“校长大概率是无辜的。”
“不可能!!”
刘夫人猛然站起,几乎是用咆哮否认涂散的话。
“一定是他,肯定是他!你不是很厉害的律师吗?到底怎么查的!!”
“刘夫人,先冷静一下,听我解释。”
涂散:“校长监考完竞赛后就送卷子去了省里,全程只休息了二十分钟,这么短的时间他什么也做不了。”
“不可能,一定是因为他有同伙!”
“很抱歉,警察并没有发现有生人进入学校的痕迹。”
“老刘是在学长里面失踪的!除了学校里的人还能是谁干的!”刘夫人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因为激动语无伦次起来。
涂散看着她,无不遗憾道:“学校食堂和小卖部的工作人员都有不在场证明。”
“……怎么会……怎么会……”刘夫人失神道,仿佛被人抽干了魂。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抓住了涂散的肩膀使劲摇晃,眼里布满骇人的血丝,“去查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帮凶一定就藏在他们里面!”
刘夫人的尖指甲掐得涂散疼的皱眉,刚想和她说那不可能,可是一仰头看到刘夫人绝望而癫狂的眼神。
她或许潜意识里知道涂散说的都是真的,可是不行,绝对不行,她需要一个凶手来支撑她摇摇欲坠的精神状态。
否则她也会死的。
刘夫人眼睛瞪的很大,大到有点吓人,眼白是血红的,直愣愣的盯着他,口中不断重复一句话。
“继续查,求求你们继续查……别放弃,别放弃啊,求你们了……”
这已经不是请求了,而是一个处于绝望中的人的苦苦哀求。
涂散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他怕说出真相,刘夫人会彻底崩溃。
“好的刘夫人,我会继续查的。”
“……谢,谢谢涂律,费用我加倍,不用担心。”
从刘夫人家里出来,已经是深夜了。
涂散回头朝他们家方向远眺,灯火还亮着,刘夫人可能正抱着刘义和的遗像坐在地板上偷偷哭泣,为了最后的体面,她连在邻居面前嚎啕大哭都不能。
他摊开刘夫人塞给他的纸条,他其实有点后悔答应了刘夫人继续查。
纸条上是刘夫人写下的她觉得可疑的学校老师和学生名单,长长的一串。
这要是挨个问过去,说不定案子破了他都还没问完。
涂散没告诉刘夫人。
刘主任出事那天比较凑巧,月考和竞赛碰在同一天考试,监考老师人手不够,连校长都不得不亲自上阵。
教室里都有监控,老师不可能在监考期间离开,学生忙着考试,只要出去卫生间久了点老师都会去查看情况,更没机会当什么帮凶。
但刘义和那么大一个活人,是怎么从学校悄无声息失踪的呢?
涂散并不关心刘义和的死活,他在意的只有凶手,或许破解了凶手的作案手法就能顺藤摸瓜把人揪出来。
他哥涂君在那个杀人魔手里,那家伙喜怒无常,涂君在他手里多待一秒危险就加重十分。
涂散不敢轻敌,尽管内心焦急慌乱的不行,但越是这种时候他的脑子越更清醒,他明白,现在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完全相信。
他把符纸的照片发给一个迷信的朋友请他帮忙看看。
在真相出来前,他平等地怀疑每一个人。
第二天一早,那个朋友的信息轰炸来了。
涂散撑着睡了不到四个小时还晕乎乎的脑袋起来查看,一条条看过去,脑子轰的炸开。
“你在搞什么?!东西哪里搞来的,晦气死了!”
“你知不知道我屁颠屁颠拿去请教道长,结果他老人家以为是我画的符,气的把我好一顿骂!”
“你就说打算怎么补偿我,先说好,这可不是给瓶好酒就能解决的事啊!”
……
涂散不明就里,忽略他的牢骚,发信息问:“道长说了是什么东西吗?”
“你看我都这样了,还能是什么好东西吗?脏东西啊!”
“?”
“用来咒人的符!道长说上面全是恶毒的咒文,大致意思就是,活人不得好死,死人不得往生,还有些话太恶毒了就不说了,大清早真是晦气死了!”
涂散知道他肯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谢了他的帮忙,答应之后一定请他吃大餐加介绍女朋友,朋友这才愿意答应不把事情说出去。
不得往生,恶毒的咒文……为什么在刘义和的遗像后面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涂散看着照片,脑海里浮现出刘夫人那张凄艳绝望的脸……哭肿的眼、湿漉漉的睫毛上挂着泪珠、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抓住的是救命稻草……
会是她放的吗?她会对自己的丈夫下这种诅咒吗?
或许是别人放的?
如果是别人放的,那张剪掉了刘义和的全家福又要怎么解释?
还有那些风言风语,是假的?还是确有其事,倘若是真的,刘夫人的演技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涂散思来想去,翻出刘夫人的资料,他觉得在去学校调查之前,有必要先调查一下他这位客户了。
究竟是伉俪情深的夫妻,还是同床异梦的凶手?
第49章
涂散从刘夫人邻居哪里问来了肉店地址。
到了才发现, 这家店居然离学校只有几百米远,而且紧挨着案发现场那条小巷子。
——绝佳的地理位置。
他到的时候肉店门关着,看了下时间, 这个点肉店按道理早就开门了。
又在门口等了几个小时, 依旧没看到人。
今天不是周末, 来了很多居民要买肉,门口逐渐热闹起来,从他们的议论声里得知,肉店今天不开门并没有提前告知。
涂散等的不安,心说,该不会被他猜中了吧, 肉店老板当真和刘夫人有一腿, 帮她杀夫, 现在又畏罪潜逃了?
涂散观察四周, 肉店对面那家水果店老板是位中年女人,看起来和善好说话, 决定过去问问情况。
“老板, 问个事, 对面肉店今天怎么还不开门?”
“哦, 这个啊。”水果店老板刚要说话,就被一位不速之客打断了。
“你好,我们是警察,我们要问点事情,请你配合一下。”邓队长冷不防从涂散后面走出来, 举着证件抢在涂散前面。
涂散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 “嗨, 好久不见, 邓队长。”
邓队长冷冷看了眼涂散,没有要理他的意思,转头问水果店老板,“你知道对面那家肉店老板去哪里了吗?”
水果店老板:“没在店里就在家里吧。”
“我们刚从他家里回来,家里并没有人,电话也打不通。”
“诶?”水果店老板想了想,“不在家?……肯定又去派发寻人启事了。”
“寻人启事?”
“他家儿子20多年前丢了,每个星期他们都会拿出几天到处找儿子,你们晚点再去他家找吧。”
邓队长又问:“那你认得刘义和吗?”
水果店老板:“认得,他老婆经常来这边买东西。”
邓队长接着问:“有关刘义和夫人和肉店老板的传闻你知道吗?”
“传闻?什么传闻?”水果店老板忽然想起来,“哎呦,我知道了,都是假的!”
没等邓队长开口,涂散先说话了,“假的?可有很多人看到他们躲着人举止亲密。”
邓队长偏头看了他一眼。
水果店老板连忙摆手,无奈又可笑地说:“都是哪来的谣言哦,他们两家的孩子当年是一起丢的,警察说极有可能是被同一个拐卖团伙拐走的,这么多年他们经常一起出去找孩子,两家父母碰头交换个情报而已,怎么被传成那样了?!”
“拐卖案……”邓队长喃喃自语,像是想起了某件事情。
他问:“是不是22年前发生在苍兰中学的儿童拐卖案?”
“对!”水果店老板说:“当年的父母们基本都没搬走,天天等着自家孩子有一天能回家呢。”
涂散注意到邓队长脸色在提到拐卖案的时候变得不对劲。
询问后才知道,从前苍兰中学设有小学部和中学部,但是在22年前的一段时间里,小学部好几个小学生在放学路上被拐走了,至今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苍兰中学也因为压力取消了小学部,时至今日,这个案子已然成了一起无头案,就算把嫌疑人抓到,也已经过了刑事追溯期。
而当年经手这起案子的人正是被吴宇枪杀的那个老警官,邓队长又是老警官的学生,自然知道这件无头案子在他师父心里留下来多大的遗憾,老警官也曾经多次拜托他有时间多关注一下这个拐卖案。
谁知道案子迟迟没破,老警官先出了事。
邓队长冷冽的目光飘到了涂散身上。
涂散可不想触他霉头,想着悄摸摸先撤了,还没走两步,一只大手从后面按上他的肩膀,紧接着几个警察又走到前面堵住了他的去路。
邓队长低沉浑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涂律师先别急着走,我们也有事情要问你。”
没给涂散拒绝的机会,半逼半推让他坐上了警车。
涂散坐在后排,夹在两警察中间,车里沉闷无比,涂散受不了这种氛围,先看了眼前排的邓队长,确定他在看案件资料,注意不到他的小动作,偷偷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不用打电话给周正,只是问几个问题而已,问完就会放你走。”邓队长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透过后视镜把涂散的尴尬尽收眼底。
既然不是来抓他的,涂散没有理由不配合,把双手拿出来放在膝盖上,传达出听话无害的意思,“请问吧,我一定非常听话。”
说完,他还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脸。
可惜邓队长不吃这套,“你查这个案子是想做什么?”
“不是我要查,是我的当事人刘夫人委托我查。”涂散从容不迫的应答。
邓队长似乎是冷笑了一下,“你觉得我会信吗?一个见钱眼开的律师,所接待的客户非富即贵,会大老远跑过来给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教导主任打官司吗?”
涂散没想到这么小的细节都能被他捕捉到,笑道:“或许是我良心发现想做点好事了呢。”
“那你出现在案发现场又怎么解释?”
“亲爱的邓队长,我已经给你解释过十多遍了,你还听不懂吗?”
听是听得懂的,只是怀疑的种子既然种下了,哪有那么容易拔除。
邓队长不问了,用鹰隼似的眼神盯着涂散,巨大的压迫感朝涂散袭去,他盯了好一会,还是一点破绽都没抓到。
当警察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能够在他多次试探下还滴水不漏的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真的是无辜的,要么这个人城府深得可怕。
他问:“你还记得吴宇和梅有德案子里连环杀人魔吗?”
涂散:“记得,怎么了?”
邓队长时刻注意着涂散面部的微小表情变化,“吴宇并不是杀人魔杀的第一个人,在他之前还有三起类似的案子,我们最近在整理卷宗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细节。”
他故意顿了顿,说:“和涂律师你有关。”
“哦。”涂散表现出好奇的样子,“怎么说。”
“所有受害人都曾是你的客户,都在你的帮助下逃脱了罪责,然后又都在一周内死于非命,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是挺巧合的”,涂散做出沉思状,说:“照你这么说,那个杀人魔可能时刻关注着我接手的案子。”
邓队长摇摇头,“我觉得那个人关注的是你,而且我还听说你还有一个弟弟,他现在……”
“我?!”涂散拔高声音,猛地坐起来,头重重撞上车顶,不得不吃痛坐回去,寻求保护的眼神扫过每一个人,惶恐的双手无处安放,“那怎么办,邓队长,那个变态的下一个目标不会就是我吧?”
邓队长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涂散急了,这可是关系到性命的大事,“邓队长,我以前对你多有冒犯,是我的错,给你赔个不是了,你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要不要申请警方的保护?”
“要不我出躲一段时间你们觉得怎么样?”
“不行,不行,万一杀人魔追到国外去了怎么办?”
他的话像流水一样哗哗啦啦,没给其他人说话的间隙。
邓队长:“你……”
涂散趁其他人不备,扑过去抓住邓队长的肩膀使劲摇晃,极其害怕的说:“邓队长,不如我住你家隔壁去怎么样,他应该不敢在警察眼皮子底下犯案的,你说是吧。”
“……”
在外头“无恶不作”嚣张至极的涂律师原来面对死亡比谁都怂,恨不得挂到邓刚身上,这倒是他们没想到的。
一车的警察都沉默了。
邓队长的警服被他抓的皱巴巴的,一脸嫌弃的甩开他的手,“你放心,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涂散:“我怎么放心?!要被杀的是我欸!又不是你们!”
“我不管,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保护方案!”
“否则我就赖在这车上不下去了!”
“……”
终于,在他坚持不懈的神神叨叨下,邓队长忍无可忍把他扔下了车,指挥开车的同志扬长而去。
“你们要是不管我,我就天天打报警电话烦死你们!”涂散气的跺脚,对着飞驰而去的警车愤愤不平道。
直到车尾气消失,所有的骂骂咧咧瞬间消失。
“呼。”涂散重重松了口气。
要是邓队长这时候折返回来,就会看到涂散手抖的停不下来,后背的衬衫也被汗打湿了一大片,靠近些,甚至能听到心脏在胸膛中野蛮的横冲直撞,几遇破皮而出。
没想到他们查的这么快,已经知道涂君还有个弟弟……
就算这次糊弄过去了,邓队长肯定不会就这样放弃,迟早有一天,他会查到他和涂君是对双胞胎,他和目前是嫌疑人的冉冉在同一所孤儿院长大,最后摸到他顶替涂君身份的事,到那个时候,就是老周来捞他也没用。
没有时间再留给他浪费了,必须尽快把凶手找出来!
原本校长排除嫌疑后,有出轨传闻的刘夫人就是最大嫌疑人,但目前的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在刘义和失踪的7号晚上,水果店老板亲眼看到刘夫人在送刘义和到学校上班后,直接去店里和肉店老板一家见面交谈找孩子的事情,中途他还因为闲着没事,凑过去听了听,白嫖了盘炸酥肉吃,直到凌晨十二点,他们约定好了后面一起去外省找人的时间才各回了各家。
所以肉店老板和刘夫人在那个时间段都有不在场证明。
虽然刘夫人身上还有很多疑点搞不清楚,事实却摆在眼前。
涂散摸出刘夫人写给他的名单,把上面的名字默念了一遍,抬头看向苍兰高中的方向。
兜兜转转,还是得回到这所学校。
这几天处在换季的时段,苍兰高中上空天色阴沉沉的,空气又闷又潮,偶尔响起的闷雷就像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干咳,响的天昏地暗却不见点东西出来,一个字,闷。
涂散提前和校长打过招呼,保安见他直接放行,前脚刚进去教学楼,后脚一滴雨就落到了他的鞋印上。
“好险,差点就淋到雨了。”
涂散闻声看去,章纯然抱着高高一叠作业本,扎着两条俏皮的马尾,之前的方框眼镜也换成了银边眼睛,几天不见,整个人利落了许多,她笑嘻嘻的和他问好,看样子是要从办公室回教室。
“你换眼镜了?”
“对啊,天天熬夜卷,度数又大了,话说涂学长怎么又来了?”
“来问点事。”刘夫人名单上的名字浮现在眼前,涂散几步上去,帮她分担了一部分作业。
“谢谢涂学长。”章纯然也不和他客气,领着他往教室走,她看了看涂散,问道:“还是刘主任的事吗?”
涂散:“嗯,我想看一下刘义和失踪那天的监控。”
“监控?这个我就帮不上忙了,得去和校长申请。”章纯然又说:“警察早就看过了,校长和老师们还有工作人员都排除嫌疑了,我们这些学生忙着考试的考试,竞赛的竞赛,更没有机会。”
涂散当然知道邓队长肯定筛查过好几遍了,无奈地说:“但是流程还是要走的,不然对不起我收的律师费啊,刘夫人哭成那个样子,不给她个交代也不行。”
章纯然:“她又不是哭刘主任,装给谁看呢。”
她脱口而出这句话,说完立马反应过来说错了话,略带慌张地看了眼涂散,他果然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涂散停下了脚步,一个跨步挡在前面,靠近她,和她对视,低声问:“你怎么这么确定她哭的不是刘主任?”
“不是说过了吗,她出轨了啊,”章纯然仰头,两边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甩动,她无辜的眨了眨眼,这样一个穿着统一单调校服的青涩天真小姑娘,真的很容易获取别人的信任。
涂散虽然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短时间也判断不出来她是真单纯还是装的。
不过,一个手臂还没有根甘蔗粗的女学生,人际关系又简单,她当时又在参加竞赛,基本没有作案的可能性。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
章纯然喊了声“糟糕!”抢过涂散抱着的那部分作业迈开步子往教室里冲。
“上课了,谢谢涂学长,学长再见!”
涂散在后面说:“跑慢点,别摔跤了。”
眨眼人就随着拥挤涌入教室的人群不见了。
走廊空无一人,涂散拿出名单,从上衣口袋掏出笔,在章纯然名字后面打了个叉。
可看了看她消失的地方,想起这些天的相处,笔尖滑动,把叉划掉,改画了一个问号。
还是那句话,没找到真凶前,平等的怀疑每一个人。
第50章
涂散直言:“我想查看一下监控。”
校长李言鹤正在批改文件, 抬起头撇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从抽屉里拿出校长工作牌, 甩给他, 让他自己去找监控室的老师调。
涂散拿起牌子, 有些怀疑,“这么简单就同意了?”
“不然呢?”李言鹤只顾埋头唰唰签字,“不给你看你也会想方设法拿到手不是吗,我从前教了你六年,还不知道你吗?”
“谢了,之后请您老吃饭。”
“吃饭就不必了, 你有时间给那群孩子们做个讲座, 作为优秀学长激励下他们学习的劲头。”
“他们还需要激励啊?”涂散回忆起和优秀校友栏紧挨着的优秀学生栏, 上面一排排学生个顶个的卷, 分数一个比一个吓人,竞赛荣誉密密麻麻都要满出框了。
“就那群卷王还要激励呢?再激就要进化成非人类了, 优秀学生栏上第一个那个叫楼什么蔷的女生, 都拿几次化学竞赛金奖了, 妥妥的保送, 哪有用的到我的地方。”
校长终于肯抬起头看他,只不过是甩了他一个白眼,“让你干就好好干,不听话就别想查监控。”
“好好,下次一定。”涂散露出一个欠打的笑, 识相的飞速跑了出去。
校长还不知道这张皮下是另一个人, 感谢他那位活在传说中的优秀哥哥, 用一张脸刷遍所有老师学生包括食堂阿姨的好感, 让他现在在这所学校里畅通无阻。
来到监控室。
管理监控的老师听到校长同意了,二话没说给他开了监控室的门。
“全校加起来有一百个多监控,除去一些坏的,那也有九十多个,你哪里看的完。”管理员调出监控,好心提醒道。
“我试试。”涂散算了算时间,按一百个监控算,从下午六点到晚上十点一共四个小时,需要看四百个小时,又不像警察他们人手充足,就算多个一起看,耗费的时间也太久了。
涂散问:“能不能倍速?”
“能。”管理员问:“要调多快?”
“最快。”
“诶?”管理员惊讶扭头,“你确定吗?眼睛都会看花的。”
“调吧。”
管理员不放心又一次询问,“真的确定?”
“确定。”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管理员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给他调整好监控,把位置让出来给他,自己退到一边。
闲着无聊玩起手机,偶尔朝涂散看去,他眼睛几乎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狂风吹走落叶一般迅速的监控画面,斑斓的光从他脸上走过,他立在那里宛如一座雕像。
真的能看的清楚吗?管理员不禁怀疑。
算了,反正和他又没关系,不瞎操心。
涂散眼睛盯着画面,手里攥着笔,过了不知道多久,那张名单上的名字被划的只剩一个。
“能不能把第75号摄像头,在七点过后的画面单独调出来。”
安静的太久了,管理员几乎忘了还有涂散这个人,被他的声音冷不丁吓了一跳,忙收起手机,“……哦,好。”
那段是竞赛考场的监控画面。
画面里,所有学生都在奋笔疾书答题,唯独有个女生一个小时答完题目交卷,出了考场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监控中。
“这个女生是不是叫楼蔷?”涂散问管理员。
管理员凑过去看了看,画质说实话很感人,学校的监控都是老设备,清晰度不好,他又把眼镜取下来擦了擦,眼睛几乎是贴在屏幕上看了好一会,才笃定说:“是她,校长的宝贝疙瘩。”
涂散:“她怎么提前那么多小时出了考场,之后所有的监控都没有拍到她的身影?”
管理员愕然,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像是看怪物一样。
见鬼了,这么多的监控都能看完,那么小的细节都能被他抓到了,记忆力真不是一般的强,怪不得每次校长开全校大会都要把他拉出来夸一顿。
涂散只看到管理员用惊异的眼神看他,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难不成是发现他和涂君不一样的地方了?
他装的淡定自若的问:“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管理员拍拍他的肩膀,“没什么,涂同学,只是想起了你当年在这所学校的传奇故事,果真是名不虚传!”
“?”涂散一头雾水。
管理员:“你刚问她怎么提前交卷了是吧?”
“对,按道理不是只能提前半小时交卷吗?”
管理员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这有什么,都是常规操作了,这个叫楼蔷的学生是个理科天才,早早就拿到了保送名额,校长特别喜欢她,当亲生女儿一样惯着,为了让她发挥天赋,还特意把实验室的钥匙交给了她,她应该是觉得这次竞赛简单,交完卷子就去实验室做实验了吧。”
涂散心想,去实验室了?
可是实验室的监控碰巧坏了,其他老师和学生都在进行考试,没人可以证明她确实去了实验,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
最令涂散在意的是,刘夫人给的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彻底排除嫌疑后,唯一剩下的就是这个楼蔷同学。
刘夫人为什么会觉得一个学生有嫌疑?
出监控室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涂散只能先打了个电话给她询问原因。
电话那头,刘夫人想了很久,才抱歉地说:“我当时情绪太激动了,一股脑把所有想得到的人都写上去了,至于为什么会有楼蔷,是因为老刘出事前神神叨叨的,老是突击查学生的手机,楼蔷是他重点检查对象之一……”
查手机……
涂散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点。
“有说为什么查吗?”他赶紧问。
刘夫人:“呃……应该是为了查早恋吧,他工作上的事情我不太清楚。”
“好的,谢谢你了,刘夫人。”
“没事,只要能把杀害老刘的真凶找出来,要我怎么配合都行。”
第二天,涂散一大早来了学校,径直去了楼蔷所在的班级。
有些事情,还是要和亲眼见一见这位楼同学才能确定。
这个点,学生们还在上课,为了不打扰他们上课,涂散靠在墙边,探出半个身体,透过教室的玻璃窗往里面看,一眼扫过去,见到了好几个眼熟的学生,偏偏没见到楼蔷。
第一排有两个座位是空的,一个是空的,另一个放了书的应该是楼蔷的位置。
她不在?上课时间去哪里了?
涂散耐着性子等到下课,一把将打算去问老师题目的章纯然拉到没人的角落里。
章纯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下意识用手肘回击,被涂散单手挡下。
看清楚是谁后,狐疑地上下扫视着他,“怎么了涂学长,你这是觉得律师当的太累,打算改行当人贩子了?”
涂散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请你帮我个忙,问点事。”
章纯然“哦”了声,“都帮了你那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回,谁让我是校园百晓生呢。”
她颇为得意的笑了笑。
“说吧,又怀疑上谁了。”
涂散:“楼蔷。”
“啊!”章纯然听到这个名字当即脸色大变,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作业本,“你为什么怀疑小蔷?!”
涂散没料到她反应居然这么大,说:“我想找她问点事情,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章纯然点头,有意错开了对视。
知道是知道,但一副不愿意带他去的样子。
“怎么了?你们是朋友?”
“嗯。”章纯然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涂散心说,难怪了,样子这么别扭,不管换了谁,要是有人空口无凭说他的最好的朋友是命案嫌疑人,不觉得生气才怪。
涂散安抚她,“请放心,我不会对她做什么,我只是律师,又不是警察,问点事情就走了。”
章纯然最后没有熬过涂散的软磨硬泡,带着他去找了楼蔷。
实验楼建在一个很偏僻的角落里,平时几乎没有人经过,监控又坏了,要发生了点什么事,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能在上课时间随便消失,老师同学们还都不怀疑,刘义和失踪的时候她确实没有不在场证明,这么说来,楼蔷倒是具备了作案嫌疑。
但一个柔弱的女学生?可能吗?
“到了,她就在里面了。”章纯然带着他在一间实验室门外停下。
门轻松拧开,他大步进去。
没走几步,章纯然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抬起眼眸盯着他,跟换了个人似的,眼神里带着警告,声音沉了沉。
“涂学长,有些话我先说在前头,我很了解小蔷,她胆子不大还心软,连只青蛙都不敢杀,不可能……”
“呱!”一声凄厉的青蛙叫把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实验台边,白刀子落,红刀子起,鲜血滴答落到洁净的台面上。
身穿实验服的女孩神色平静,头发全部挽到脑后扎了个利落的低马尾,洁白干净的面庞,雪白的实验服,整个人柔和的仿佛在发光。
如果眼睛能忽略她正在做的事情的话。
随着她手上的动作,一刀又一刀切进青蛙身体里,准确的破开关节处,顺着肌肉脉络分解四肢,干脆的像没有感情的机器,没一会,活蹦乱跳的青蛙变成了痉挛抽搐的实验品最后又成了她手里的一个个器官和组织。
全程没有一刀犹豫,像是位经验丰富的屠夫贡献了一场精彩精湛的表演,强迫症患者看了会觉得无比舒畅,看得人想给她拍手叫好。
涂散看了看哑口无言的章纯然,指着滴血的刀子,笑道:“这就是你说的,胆小心软,连只青蛙都不敢杀?”
章纯然怕血,眼睛撇开,尴尬地说:“额……嗯,吧。”
楼蔷拿起抹布,把刀子裹进去,再抽出来,刀面已经擦拭干净,反射出她冷漠的眼神她随后抬起头,不冷不热地从涂散脸上扫过去。
她早就注意到门口的两个人,“你不用上课吗,跑这里来做什么?”
一开口就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章纯然捂着鼻子,她不喜欢化学药品和血混在一起的味道,闷闷地说:“上,但是涂学长想找你问点事情,我就带他来了,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说罢,她迅速逃离了这个充满血腥味和尴尬气氛的地方。
涂散和楼蔷对视一眼,楼蔷像是猜到了他的来意,等着他先开口。
涂散第一见到这种眼神,像春寒料峭时节裹着一层冰棱的蔷薇花瓣,晶莹剔透,雾气朦胧,明明颜色是鲜活热烈的,可触摸上去那层冰棱子却冻得手发怵。
少年老成是他对这个小姑娘的第一印象。
“楼同学你好,我是刘义和夫人请来的律师,我叫……”
“涂散。”楼蔷打断他,淡淡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来找我做什么,纯然和我说过。”
涂散转念一想也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们通常是无话不谈,和自己的好姐妹几乎没有秘密。
倒给他省了解释的麻烦。
涂散问:“在刘义和失踪的那天,你提前交卷后去了哪里?”
楼蔷:“实验室。”
“有证据吗?”
“没有。”
“那我要怎么相信你?”
“随你。”
“刘义和为什么要查你们的手机?”
“问他。”
“你刀法不错啊。”
“谢谢。”
问什么答什么,真的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有点配合,但不多。
棘手。
涂散忽然怀念起章纯然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个性了,最起码不会把天聊死。
涂散瞥到实验台上已经看不出原样的青蛙,好奇地走过去,“你这是在做什么?”
“实验。”
“什么实验?”
“测试不同溶剂中离体神经活性。”
“原来是那个啊。”涂散一脸回忆青春岁月的怅然。
但其实他压根听不懂,他就没正经上过几天课,他所知道的法学知识全靠涂君平时的灌输和自学,打官司也是把涂君的风格和他的野路子混在一起乱来一通。
听不懂没关系,他会装,还能装的像模像样骗过其他人。
问题问完了,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在实验室里大爷溜圈似的溜达了几圈,有一搭没一搭拉着楼蔷说话。
楼蔷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不想管他,自顾自继续做她的实验。
涂散等能够明显感觉到楼蔷没那么排斥他,警戒心降低了,才慢悠悠踱步到她身边,连啧几声,摇头唏嘘道:“青蛙真可怜,它本来应该在田野里自由自在的玩耍,在清风明月的夜晚放声高歌,现在却躺在实验台上,成了一个冷冰冰实验品,生命啊,就是这么脆弱……”
“花钱买的人工养殖蛙。”楼蔷无情打断他的伤感文学发言。
涂散义正言辞的说:“钱难道可以买到一条鲜活的生命吗?!”
楼蔷终于肯多看他一眼了,只是那个冷冷的眼神像是在说,“能不能买到你不是很清楚吗?人人喊打的涂大律师。”
或许是实验太单调涂散逛腻了,他又开始追着楼蔷问问题。
问的问题大部分很无聊,楼蔷性格高冷,却也有问必答。
“你刀子耍的很溜嘛,特意练过?”
“熟能生巧。”
“会撒谎吗?”
“看情况。”
“杀过多少只蛙了?”
“很多。”
“感觉怎么样?”
“没感觉。”
“杀过小白鼠吗?”
“有。”
“杀过鱼吗?”
“有。”
“杀过人吗?”
楼蔷手中一顿。
涂散轻描淡写地问,笑意不达眼底。
第51章
涂散没套出楼蔷的话来, 只能转变方向,从周围人入手。
章纯然和楼蔷关系好,怕她们互相包庇, 涂散找了同班的其他同学问。
“你问楼蔷和刘主任有没有过节?”
被他用零食贿赂的几个学生想了想, 嘴里还嚼着薯片, 含糊不清地说:“有啊,过节可多了。”
哦豁。
涂散立刻追问,“可以详细说说吗?”
“这不是刘主任校长和不合吗,楼蔷受校长喜欢,不就受刘主任讨厌了吗,加上刘主任这个人吧, 有点势利眼, 楼蔷家境又不好, 刘主任基本没给过她好脸色看。”
“本来主任没多针对楼蔷, 但是后来我们班空降了一个转校生,是个女生, 叫杜一澜, 成绩那是一塌糊涂, 还经常闯祸, 但是刘主任处处偏袒她。”
涂散猜测,“因为她家有钱?”
学生们没明说,但嫌弃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涂散明了,接着问道:“杜一澜是个怎么样的人?”
学生:“杜一澜啊,学习一般般, 能进尖子班全靠父母氪金, 长的蛮漂亮, 社交也牛逼, 经常和我们分享她家的点心,和男生女生都处的来,算是当时学生社交圈里的中心,老师们也都喜欢嘴甜的学生,大家都喊她“苍兰女神”,学校里基本没有人不喜欢她,除了楼蔷那种和谁都不亲的。”
“她们很奇怪,杜一澜和谁都可以处的好,就是不愿意和楼蔷好。”
涂散:“所以她们是因为性格不合闹了矛盾?”
“才不是,就楼蔷那个冷淡的性子,天才平等的忽视每一个普通人,她和杜一澜一整年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那刘主任为什么要因为杜一澜针对楼蔷?”
“因为一次奖学金评定,当时校长不在,刘主任做主,把本该给楼蔷奖学金给了杜一澜。”
涂散奇怪,“杜一澜家里不缺钱,她抢奖学金做什么?”
“谁知道呢,可能公主病犯了,刘主任为了拍杜一澜爸妈的马屁,睁眼不干人事,居然编出‘杜一澜同学在高一学年救助了20只流浪动物,心地善良,值得褒奖’这种理由给杜一澜颁奖,还差点害死人。”学生们说到这里,愤愤的掏出一大把薯条往嘴里塞,用力嚼的嘎吱响。
涂散:“害死人怎么说?”
“叮铃铃——”这时上课铃声响了。
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整齐说了声“完了,是老贼(校长)的课”,迅速把嘴一抹,没吃完的零食毫不客气地全塞兜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教室,全然没听到背后涂散的呼喊。
“喂,把话说完再走啊!”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拥挤的走廊变得空无一人。
涂散看着脚下大量的零食袋,几个兔崽子快把他的钱包吃瘪了结果话说到一半就跑。
真不爽。
可当他听见教室里传出朗朗读书声,忽然想到许多年前涂君也在某间教室里和他们一样,穿着单调统一的校服,嘴上毫无感情的朗读课文,脑子里想着下课后去吃什么好吃的。
无奈叹了口气。
没办法,不得不等那群兔崽子上完课。
等待故事后续的四十五分钟格外难熬。
涂散倚靠在墙上,和周正发消息,问他能不能去邓队长那里套出他们的调查进展。
邓队长他们已经把调查重点放到了刘义和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出校,以及第一命案现场的寻找上。
要是他们有突破性进展,可以给他省下很多不必浪费的时间。
周正回复的很快——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包。
涂散笑了下,回复“多谢”。
忽然,他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转头看过去,章纯然偏头笑嘻嘻,一点不见那天在实验室凶巴巴的样子。
“听同学说你在查杜一澜和小蔷的事。”
涂散:“嗯,怎么,你想做什么?”
章纯然靠近了点,扬起脸,露出洁白的牙,笑的像揣了一肚子坏水,“我帮你找出真凶。”
“不行。”涂散冷脸拒绝,“回去好好上课,别瞎搅和。”
章纯不服气,“我的消息比其他人灵通,全校就没有和我关系差的人,与其用零食贿赂他们,不如找我,我可是免费的。”
涂散依旧不松口。
章纯然:“我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你不会后悔的!”
“让你胡来我才会后悔。”涂散轻轻推开她。
他要找的又不是小狗小猫,是杀人分尸的凶杀案凶手,其中危险他自己都无法预料,更没有办法保证在抓凶手的同时保护好一个手无寸铁的学生。
他并不想无辜的人被卷进危险的漩涡中。
“回去好好上课。”他冷着脸又重复了一遍,转身要离开。
走出几步。
“你就不想知道杜一澜差点害死了谁吗?”章纯然在他身后喊道。
涂散脚步顿住,扭头看到章纯然得意的表情。
“你知道?”
“当然,有关小蔷的事情我都知道,我是她唯一的朋友。”
涂散斟酌了一下,楼蔷那个个性实在难撬开她的嘴,而章纯然知道的东西确实多,不如先顺着她,把消息打听到手。
他转身回去:“我答应你,能不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章纯然昂首挺胸地笑道:“当然可以了。”
“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害死人……”
章纯然:“哦对,是这样的,小蔷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她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生活挺拮据,好在她成绩好,校长知道她家情况,从初中开始就一直默默帮她,高二的时候,她爷爷生了一场大病,差几万块手术费,校长自己掏钱想通过发奖学金的形式给她,谁知道刘主任从中作梗,趁校长出去开会,把奖学金判给了杜一澜,就是为了给她脸上贴金,后面好出国留学。”
“校长回来后发了好大一通火,杜一澜贿赂主任的事也爆出来了,本来吧,杜一澜好好给小蔷道个歉,把奖学金还回去就算了,可是这位“苍兰女神”偏偏不,端着女神架子,还指使几个死党跑医院里闹,气得小蔷爷爷差点背过气去,她们两个的梁子也彻底结下了。”
涂散听着分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呢?”
“刘主任挨了校长骂,还是在全校师生面前被骂,脸都丢没了,他那么重脸面的人,心里头肯定憋着火,他不能冲校长发火,不就只能发到小蔷身上了,老是给她穿小鞋,气死人了。”章纯然说到这里捏紧了拳头。
“杜一澜也不是省油的灯,为了报复小蔷,偷了同学的项链塞到小蔷包里诬陷她。”
“最过分的一次,上实验课的时候,杜一澜毛手毛脚,把眼睛往装浓硫酸的试管里伸,小蔷好心救她,把试管打掉,结果主任看到了,不分青红皂白地认定是小蔷对杜一澜怀恨在心,故意拿硫酸泼她,杜一澜也不解释,闹得双方家长都来了,差点报了警。”
章纯然谈及此愤愤不平,“小蔷就不该救她,平白挨了几个小时的骂,还差一点背上杀人犯的罪名。”
“呸,白眼狼!就知道欺负小蔷不会说话!”
涂散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问道:“怎么没在你们班看到杜一澜,她转校了?”
章纯然脸色一变,满腔怒火没由来的熄灭了,她沉默了一会。
声音低了下去,“她死了。”
涂散:“死了?!”
他紧接着问:“自杀还是他杀?”
“他杀。”
“怎么出事的?”
“是她自己活该,不守校规半夜翻墙出去。”
“找到凶手了吗?”
“还没呢。”
“哪里出事的?”
“就刘主任出事的那条小巷子。”
涂散的记忆忽地被打开,他第一次去那条巷子,从里头吹出来的风阴冷渗人,巷口贴满了黄符,地上摆了祭坛和香烛,鼻尖萦绕奇怪的香味,香灰厚厚一层。
家长们口中不祥的地方和事件原来指的就是杜一澜之死。
一年前出事的那个学生是她。
涂散捋着线索沉思,他杀,同一个案发现场,和同一个人起过冲突,不会真是……
“不要乱想啊!”
章纯然看到涂散沉思的模样,立马猜到他在想什么,赶紧打断他,“和小蔷无关,警察已经查过她了,嫌疑人应该是当时在学校附近游荡的小混混团伙,案发后逃窜全国各地,到现在还在通缉中。”
涂散没说话,心里想的是,这所学校里欺负过楼蔷的两个人,不到一年时间都死了,尸体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难免让人联想到某些可能。
如果真的是楼蔷,她一个人能够做到制服刘义和一个身强体壮而且对她有警惕心的成年男性吗?
或许,她还有帮手。
涂散瞥向章纯然。
章纯老师浑然不觉,扯着涂散的袖子,“说好了,要让我帮你一起查凶手。”
涂散默默抽回袖子,问她:“你为什么非要查凶手不可?”
“为了证明小蔷不是凶手。”
涂散愣了下,惊讶地看了她一会。
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他想过她是因为小孩子好奇贪玩的性格,又或许是某种英雄情怀,却没想到是这个……
“你,为了自己的朋友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嗯!”
章纯然坚定地说:“小蔷只有我一个好朋友,她其实很孤单,如果我不站她那边的话,就没人能够帮她伸张正义了。”
这种不顾一切的模样涂散倒是很久没见过了。
像当年涂君为了帮个患者曝光黑心私人医院,被医院派来的打手堵在停车场,他赶过去的时候看到了光鲜耀眼的哥哥最狼狈不堪的一面,那张一看就是精英的脸被打的鼻青脸肿,昂贵的西服上沾满了灰,蜷缩在地上,死命护着怀里的资料。
也像曾经他还在孤儿院的时候,本来有个善良的叔叔愿意领养他,但是有个同伴说了白墨很多坏话,他听不下去,不顾梅有德说不要惹事的嘱咐,跑去把人打了一顿,领养的事情也就泡汤了。
都是很蠢很冲动很天真的行为,可做的时候即使知道后果还是会这么做。
不顾一切的为朋友,为正义,掷出拳头,豁下脸面。
只是他不会再那么天真了。
涂散沉浸在回忆里,章纯然连唤他好几声才回过神。
“涂学长在想什么?”
“没什么。”
涂散看着小姑娘,突然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意柔和,“楼蔷应该很高兴有你这么个朋友吧。”
毕竟她那种生人勿近的个性,很难有人坚持得住热脸去贴冷屁股。
“当然啦!”章纯然骄傲的像个得了老师奖励的糖的小孩子。
“所以涂学长,我们要从哪里开始查起?”章纯然一秒进入助手的角色,神色严肃。
涂散不想她牵扯进这个案子太多,思来想去挑了个看起来重要,但没什么危险性的信息,“据刘夫人说,刘主任有段时间频繁查你们的手机,你能查到为什么吗?”
第52章
章纯然查线索查的不亦乐乎, 好几天没主动找涂散说话。
涂散要找她问事情经常扑了个空。
找不到人他准备去校长聊聊,他或者知道一些被忽略的细节。
走到楼梯拐角正要下楼时。
“涂学长!”有人喊住了他。
回头一看,是那天宰了他一顿结果话都没说完就再也不见人影的兔崽子们。
涂散想起他的钱包就肉疼, 没精力和他们掰扯, 扭头就走, 眼不见心为静。
可几个学生们哒哒追了上来,堵住他的路,其中一个学生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道歉说:“对不住啊,涂学长,那天我们迟到被老贼罚抄, 一抄抄到下晚自习, 把你给忘了, 我们真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他犯不着和学生们计较, 为了形象也不能计较。
“请让一下,我还有事。”
学生们分毫不动, “学长, 我们知道你在查刘主任的事, 上次没说完的事我觉得还是要说完才行, 毕竟吃了您那么多零食,无功不受禄。”
涂散觉得也是,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
“说吧,我听着。”
学生们互看一眼,点了点头。
“其实自打刘主任去世, 就有传闻说和楼蔷有关。”
“嗯?”
“刘主任出事前, 他和楼蔷的关系一直很紧张。”
有个学生插嘴补充说:“何止紧张, 离他们十米外都能闻到火药味了。”
“总之他们都挺奇怪的。”
涂散本来听的漫不经心, 这下却来了兴趣,“奇怪在哪里?”
“楼蔷本来话少,就算刘主任给她穿小鞋也懒得理,可是那段时间跟吃了炸药一样,当着很多老师同学的面顶撞刘主任,让他下不来台。”
“刘主任也是,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神经兮兮的,经常趁我们出去上体育课的时候翻包查我们的手机,说是查早恋,可他重点只查楼蔷一个人,他们好像还吵起来了……本来我们不懂怎么回事,直到后来听到刘主任出事的消息,现在想想,可能楼蔷真的知道点什么。”
涂散听而不语,这些事情章纯然都没有和他提过。
怪不得派给她查手机任务的时候她有种不情愿的感觉,敢情她故意隐瞒了些事情。
临了,学生又多说了一嘴,“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给涂学长做个参考,真假我们可不负责。”
涂散:“我知道,谢谢你们了。”
等学生们都走了,涂散背靠在墙壁上,合上眼睛,揉起人中。
查手机的事情刘夫人也提过,当时没多在意,可经他们一说,事情貌似没那么简单。
几天了解下来,他大概知道了楼蔷的个性和处事方式,刘主任肯定是做了什么踩到她底线的事情,才会有后面的争吵。
楼蔷手机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够让刘主任寝食难安。
涂散调转方向,去教师办公室要来了一份课表。
很不巧,体育课在后天。
煎熬了两天后,机会终于来了。
等所有学生都出去上体育课了,涂散左顾右盼,做贼似的溜进教室,直奔楼蔷的座位。
小心移开凳子,不弄出动静,蹲下来,伸手在桌洞里一顿掏,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部手机。
不知为何,他心里划过一丝怪异的感觉。
顾不上深究那丝怪异来自哪里,涂散警惕地先往教室外看了一眼,确定空无一人后才放心查看手机。
密码是从章纯然口里套出来的,涂散抱着赌一把的心态输入。
屏幕一闪,锁屏开了。
整个过程顺利的过分。
从相册到聊天记录,涂散一个个地方点开,滑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从始至终没有捕获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忽然,涂散僵住,手里汗涔涔,指头黏在屏幕上难以滑动,一股不安从后背窜起。
下一秒。
“你在做什么。”
一道寒冽清冷的嗓音响起。
涂散转身的同时,借着侧身的时机把手机藏到身后,脸上平静如初,冲目露警惕的楼蔷笑了笑,不紧不慢地把手机还给她。
他淡定道:“刚才不小心撞倒了你的桌子,你的手机掉出来了,我怕屏幕摔碎就检查了一下,你再看看,要是有哪里坏了我赔你。”
楼蔷接过手机,看都没有看一眼就说:“不用了。”
像是早就知道了他在做什么。
涂散自知理亏,面对楼蔷无声的凝视,尴尬地刮了刮鼻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小蔷,你怎么跑回来了?”满头大汗的章纯然及时闯入,打破了他们之间僵持的局面。
“走吧,老师要开始测八百米了。”
楼蔷:“我喝点水就来。”
章纯然看到涂散,惊讶道:“涂学长,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
涂散轻瞥了下楼蔷,却说:“我来找你。”
章纯然愣了愣,立即想到自己先前夸下海口要帮他查案,可到现在一点进展都没有,以为涂散是来兴师问罪的,不免有些心虚。
她抹去额头的汗珠,低下头,视线往旁边瞥,落到楼蔷的手上。
她好奇问道:“小蔷,你什么时候换新手机了?”
楼蔷看向别处,“前几天换的。”
章纯然“哦”了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向外走,“快走吧,老师在叫人了。”
“涂学长,我们先去上课了。”
“嗯,去吧。”
涂散目送她们离开,踏出教室门前,楼蔷有意无意回头,和涂散审视的眼神碰撞上,又迅速收回。
涂散盯着她们消失的地方,久久没动,他终于明白那种怪异的感觉来自哪里。
原来是换新手机了。
怪不得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太新了,里面的东西也少的可怜。
只是楼蔷是出于一时心血来潮换的,还是为了销毁证据,就不得而知了。
一直等到他们下课,涂散坐在校门口那棵大花树下享受片刻宁静,雪白的如米粒的花瓣纷纷撒撒,穿着统一校服的学生来来往往,章纯然穿过人群,踌躇着到了他的身边。
“不好意思,涂学长。”章纯然局促的掰弄着手指头,低着头不敢看他,“我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涂散猜到会是这样,他问:“你为什么要欺骗我。”
“我没有啊!”章纯然慌张摆手。
“没有?你为什么隐瞒刘义和和楼蔷起过剧烈冲突的事情?”
章纯然肉眼可见变得手足无措,迎着涂散怀疑的凝视,几次欲开口解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涂散难以再相信她了,起身就要走,章纯然反应过来,连忙追过去拉住了他。
涂散立住转身,定定俯视她,章纯然立刻撒手,“对不起涂学长,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不想让你觉得小蔷是杀人凶手,不想让小蔷再被恶言恶语伤害了。”
涂散:“可你越是隐瞒越是容易适得其反,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一旦出现裂缝,怀疑的种子掉了进去生根发芽,比起你说出口的话,我更相信你隐瞒的那部分事情才是真相,如果你真是为了楼蔷好,她真的是无辜的,一开始你就该告诉我事情的全部。”
章纯然脸色有点白,半天才悻悻道:“我,我知道了,以后都不会隐瞒了。”
涂散冰块般冷硬的脸上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故意装出一副严肃冷漠的模样,摆出气势和架子压人,拿捏好了分寸,既不会吓的章纯然不敢再和他交谈,同时也能让她对自己产生敬畏感,适当的俯视带来的压迫感能够让她说出的话可信度更高。
章纯然显然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唬到了,毕竟他一直是以和蔼可亲好说话面人的。
差不多了,涂散心说。
“刚上完体育课累了吧,吃块巧克力补充一下能量。” 涂散声音柔和了不少,把巧克力递给她,是她喜欢的柠檬曲奇口味。
打一棒子给颗甜枣,撬开一张嘴巴的最朴素有用的方式。
涂散接触过很多嘴硬不肯说实话的犯人,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再穷凶极恶的犯人,管他开始有多嚣张跋扈,到了最后都得低头求他救命,相比起来,收服一个学生简直是小菜一碟。
体育课过后是实验课,章纯然嘴里含着巧克力,跟涂散一起在花树下坐着,上课铃响了也没动。
“你不用去上课?”涂散问。
两人之间的氛围此时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融洽。
章纯然:“两个人一组,这个实验对小蔷来说就是捏泥巴一样简单,十分钟能搞定,我去不去都无所谓。”
涂散点头明了。
正好,有时间把事情问清楚了。
“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瞒着刘主任和楼蔷的事了吧。”涂散问。
章纯然垂下脑袋,内心纠结了一会,想到涂散刚才疾言厉色的话,看着自己鞋面,小声嘟囔说:“还不是杜一澜害的。”
涂散:“怎么又是她?那个时候她不是已经不在了吗?”
章纯然狠狠踩扁地上的花瓣,不加掩饰地厌恶道:“害人精即使死了也要闹别人不得安生!”
“这事其实说来话长。”
“高二的时候,杜一澜突然有一天变得上进了,上课规矩坐着认认真真听课,下课跟在老师屁股后面问问题,整整一周,她一点麻烦都没惹,也不和以前的狐朋狗友鬼混了,安静的像变了一个人,吓了我们一跳,还以为她被楼蔷夺舍了。”
涂散:“难道她就不能主动上进吗?”
章纯然嘲弄的笑了,说:“涂学长你不知道,这位美丽但愚蠢的苍兰女神曾经对着校长喊了一句非常响亮的口号,‘读书不如去卖地瓜’。”
能说这种话的人确实不像是会老实读书的料。
一个人的行为方式很难在短时间内发生截然相反的变化,除非受到了重大打击。
涂散猜想,或许是她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打击到了她。
章纯然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
“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家里出事了,父母在高一暑假的时候死于一场车祸,没了父母的庇佑,高贵的女神什么也不是,曾经恨不得和她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的好姐妹跑的比谁都快,刘主任也不再偏袒她了,每次来学校不会有人巴巴地给她送早点,一夜之间,从应有尽有到一无所有,所以啊,她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捡起课本,一个人负担起自己的未来。”
“老师们看她认真,知道她父母没了可怜,想着帮她一把,换座位的时候让她选一个成绩好的当同桌。”
这里,章纯然卖了个关子,“你猜猜她选了谁?”
涂散想了想,大胆说:“楼蔷?”
章纯然默认了。
涂散:“真没想到,她居然会选楼蔷。”
抢人家的奖学金,跑人家爷爷病床前闹事,陷害人家偷东西,污蔑人家泼硫酸……一桩桩一件件,楼蔷该恨死她了,她怎么敢选自己的死对头?
“我们也没想到。”章纯然无奈般笑笑,“她有的时候也挺聪明的。”
“树倒猢狲散,就凭她那个到处闯祸的天赋,班上其实和她真关系好的没几个,有些人只是被迫忍着她而已,小蔷虽然对人冷冰冰的,但她不会背地里给人使绊子,老师交代她的任务,不管愿不愿意,她都会认真完成。”章纯然说:“杜一澜选对了人。”
“有小蔷的帮忙,她成绩提升的很快,到不了学霸的级别,但也在班级平均线之上,可与她成绩一起飞涨的是她的脸皮,小蔷帮她完全是因为老师吩咐,她却得寸进尺,为了上心仪的学校,缠着小蔷带她一起参加竞赛,把之前欺负小蔷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章纯然想起那张讨厌的脸就一肚子火,“亏得小蔷容易心软,要是换了我,天天往她书包里放毛毛虫吓死她。”
“噗呲。”涂散笑了,看她凶神恶煞恨不得吃了杜一澜,还以为会有什么厉害的报复,居然就这。
果然还是一个孩子,心眼坏不到哪里去。
章纯然撇嘴,像只被戳破了老虎伪装的大猫,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涂散:“咳咳,没什么,你挺可爱的,然后呢,继续说。”
“后来,小蔷被缠的没办法,答应她了,结果……”
“结果什么?”
章纯然一滞,语调忽然沉了下去,怅然却不伤感,“结果,杜一澜就在那天晚上出了事。”
涂散记得她是因为晚上翻墙出去才遇害,问道:“她为什么半夜还要出去?”
“因为小蔷让她出去的。”
“楼蔷?为什么?!”
第53章
章纯然:“那天小蔷身体不舒服, 下了晚自习想着在桌子上趴一会再走,杜一澜又厚着脸皮缠过来了,要小蔷下次竞赛带着她一起, 小蔷被她闹得心烦, 随口答应了。杜一澜得了便宜, 就说要请小蔷吃东西,她那时头晕,随便说了句想吃烘焙店的蛋糕,谁也没想到,杜一澜居然真的敢违反校规翻墙出去买,后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章纯然停顿了下, 看了看涂散, “小蔷从始至终没有害人的心思, 可毕竟杜一澜是因为她才出去的, 那段时间学校里骂小蔷是杀人犯的声音闹得很凶,对她影响很大, 虽然后面澄清了, 小蔷却更不爱说话了。”
涂散:“所以你是因为不想挑起楼蔷不好的回忆才不告诉我这些事的?”
“嗯。”章纯然点头, “这个是一方面, 也有不想让你怀疑小蔷是杀害刘主任的凶手这方面的因素在里面。”
“因为刘主任似乎一直怀疑楼蔷故意害死了杜一澜,出事前的那段时间更是神经兮兮拉人打听小蔷的事,有一次他趁小蔷不在想翻她手机,解不开密码,被折返回来的小蔷撞见了, 然后两个人第一次爆发了争吵, 刘主任索性摊牌逼小蔷解开密码, 不知道他在手机里看到了什么, 吓得脸都白了,他们吵的声音很大,对面楼的校长都听到了,最后还是校长出面把这事解决了。”
“再之后,小蔷老是和刘主任作对,刘主任也极度防备小蔷,两个人彻底撕破了脸皮。”
涂散透过章纯然的眼睛看得出她说的话有九成九可信,“怪不得你要瞒着我。”
如果早说了,那他第一个怀疑对象就会是楼蔷。
章纯然:“刘主任出事后,校长下了命令,不许我们把刘主任生前和小蔷的矛盾说出去,我也不想她因为没有证据的猜忌再一次被流言中伤。”
把话都说出口,章纯然压在心口的重担卸下,长长松了口气。
她一跃跳下,跺了跺有点发麻的脚,看着时间不早了,对涂散说:“涂学长,我知道的事情都和你说了,再问我也不知道了,就这样了,我先回去了。”
“等等。”涂散喊住她。
章纯然疑惑,“还有事吗?”
涂散露出真挚的微笑,说道:“我之前没经过楼蔷的允许私自翻看她的手机,很过意不去,想买点礼物和她认真道个歉,你能带我去她家一趟吗?”
————
周末,学生都放假了。
涂散开车来到学校门口和章纯然会合,由她带路一起去楼蔷家里。
一上车章纯然就叨叨个不停,“小蔷家里只剩她一个人了,你千万别提她父母和爷爷奶奶的事,省的她伤心。如果她请你吃她做的点心,不用怕,那不是什么外星生物,只是长相奇特的点心,吃习惯了还是别有一番滋味的,对了,还有……”
涂散几次三番透过后视镜看她一本正经数出几十条注意事项,实在忍俊不禁。
“你怎么像个老妈子一样唠叨。”
章纯然有点生气,“我在很认真的和你说话呢!”
“知道了。”涂散应和说:“有的时候觉得你是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高中女孩,有的时候又觉得你像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样成熟,你这具身体里面不会装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灵魂吧。”
章纯然挑起秀眉,“如果你是在夸我同时兼具了清纯和感性魅力的话,那我兴然接纳。”
谈话间,车子行驶过车水马龙的大路,来到两侧狭窄的小道,这里烟火气比市中心浓多了,本就不宽的道路被各种东西挤得肺疼——五颜六色的四轮儿童小车、香味勾人的烤香肠小摊、跳草房子的麻花辫女孩……
车子停在一处巷口,实在进不去了,只能下车步行。
穿过湿漉漉的爬满青苔的巷子,眼前也并没有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陈旧矮小的居民楼,掩映在墨绿茂密的树叶里。
这片地方的东西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家伙,处处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入目可见墙体斑驳,墙皮脱落,最里面的红砖露了出来,每次大风刮起都看得人呼吸紧促,楼体摇晃,生怕他下一秒就轰然坍塌。
“楼蔷一个人住在这里?”涂散又向章纯然确认了一遍。
章纯然:“嗯,她爸妈都是搞研究的,几年都见不到一次人,没给她留多少财产,亲戚几乎没有,爷爷奶奶年纪又大了,负担不起更好的生活了。”
涂散听着,又看看周围沉沉的死气,没再说话。
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够专心学业,楼蔷的意志力已经相当强大了。
楼梯很窄,只够一个成年人通过,涂散跟在章纯然身后,光线昏暗,每一步都踩得很轻,就担心稍微重了一点,这位骨质酥松的老家伙会被他踩塌了腰。
到了楼蔷家门口,章纯然没敲门,而是直接掏出一串钥匙,从里面找到一个开了门。
涂散看着心想,这两小姑娘关系真好,家门钥匙都可以交给对方。
“小蔷,我们来了。”章纯然熟练的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朝里面喊道,又回头对涂散说:“进来吧涂学长,我和小蔷说了你要来的事情。”
屋里面传出房门把手拧动的声音,随着哒哒脚步声靠近,楼蔷穿着一身和她性格不大符合的粉嫩兔子睡衣出现,越过章纯然看到涂散,依旧是平静淡漠的眼神,对视几秒之后移开,带着他们进去坐。
章纯然不拿自己当外人,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去冰箱里翻东西吃,留涂散和楼蔷在客厅相顾无言,兀自尴尬。
涂散企图打破这种气氛,拿出礼物,“对不起,楼同学,那天擅自动了你的手机,是我失礼了。”
楼蔷情绪没有一点波动,“没关系。”
涂散追问:“你难道不生气吗?”
楼蔷:“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没什么好生气的。”
如此大度宽容的态度,让涂散觉得自己是个不尊重人的人渣,愧疚感更重了。
“来看看礼物吧。”
楼蔷听话的把包装精美的礼物拿出来,很重,需要两只手托着,分别是《五年竞赛真题讲解》、《一个月飞升数学大神》、《化学之父手把手教你学化学》……
涂散问道:“喜欢吗?”
“喜欢。”
可是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实在看不出喜欢。
亏他特意找周正打听学神都喜欢些什么,周正拍着胸脯和他保证送这些一定行。
此刻他总算是想明白了为什么周正说完话之后笑的贱兮兮的了。
楼蔷又说了一遍:“我真的,喜欢。”
涂散心里好过了一点,却又听到她说。
“就是这些题目太简单了,而且还有很多错误……”
“没关系,找错误也很有意思。”
涂散:“……”
楼蔷说这些话应该是看出了他的局促,想给他挽尊。
只不过效果并不怎么好,涂散只能讪笑。
这时,章纯然从厨房出来,拿着两杯饮料,“来来来,聊了这么久的天,喝点柠檬茶。”
涂散说完谢谢,拿起一杯小抿了一口,有意无意看向电视机下面那个上锁的柜子。
记得章纯然说过,楼蔷一般会把东西收进那里,那个旧手机应该在里面。
又坐了一会,涂散提出想到处逛逛的想法,楼蔷迟疑片刻,同意了。
虽然这楼从外面看着旧,里头却被收拾的干净整洁,处处透露着温馨。
整体色调偏暖,阳台摆放了各色花卉,枝繁叶茂,一看就知道主人家打理的很好,屋内,墙上挂着一副其乐融融的全家福,一家五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涂散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你平时怎么生活的?一个人不害怕吗?”
章纯然紧张地瞪了他一眼,可他已经尽量委婉了。
楼蔷想了一会,说:“每个月都会有人给卡里打生活费,加上奖学金生活不成问题,校长和老师们也在帮我,纯然会经常来陪我,并没有多孤单害怕。”
“这样。”涂散说着,已经走到柜子边上。
他拿着那杯柠檬水,悠悠然靠近墙壁,似是想近些距离看看那幅全家福。
站定后看了会,余光瞥到身侧的楼蔷和章纯然都没有注意到他,对准柜子上方,手假装不经意一滑。
“砰!”玻璃碎裂成几百块碎片四处飞溅。
章纯然被吓到了,拉着楼蔷后退。
“哎呀!”涂散戏精上身,立马无辜地道歉:“对不起,手没拿稳,你们都走开点,别被碎片划伤了。”
楼蔷扫了他一眼,一声不吭离开,拿来了扫把。
“我来吧。”涂散抢过扫把,俯身小心把每块碎片扫起来,用袋子装好。
他只想拿到楼蔷的旧手机,并不想间接让她受伤。
“水都渗进去了。”章纯然指着湿哒哒的柜子,“赶紧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吧,别被水泡坏了。”
突如其来的助攻让涂散窃喜。
对,说的真好!
楼蔷拧着眉头,拿钥匙开了柜子,用力把抽屉直接抽了出来,水已经渗到里面了。
三个人一起上手,很快就把里头的东西搬出来了,好在东西没有泡坏,把水擦掉再晒干应该就没事。
两个女孩松了口气,涂散却高兴不起来。
里面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把失望掩盖好,他积极地帮忙收拾东西。
东西很多很杂,都是些不值钱但很有意义的照片、手工艺品等等。
涂散无意间抬头,看到楼蔷紧张心疼的样子,第一看她的脸上出现除了淡漠之外的颜色,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或许是无价之宝。
涂散加快了手中整理的速度。
他负责的那部分照片很快用纸巾吸干净水,照片外面套了层保护膜,用不着再晒一次。
照片上笑的无比灿烂的小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约摸六、七岁的年纪,坐在沙堆里和她的朋友们玩得身上全是沙,顶着个回去肯定会被妈妈骂的小花脸,冲着镜头举起两只黑乎乎的“爪子”,露出两个天真无忧的酒窝。
涂散看了看埋头整理楼蔷,又看了看其他照片。
楼蔷注意到他的目光,顺着看过去,问道:“这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涂散笑了,“你小时候挺可爱的,怎么现在不爱笑了?”
楼蔷垂下眼,想起了什么,似乎有丝伤感从她眼里一闪而过。
章纯然用手肘不轻不重的顶了涂散一下,用口型无声地和他说“别问了!”
涂散立即明白说错了话。
“不好意思,是我多嘴了。”
楼蔷冷淡地说:“没事。”
涂散闭了嘴,自顾自继续翻看照片。
楼蔷的家人肯定很爱她,从她出生时就拍了很多照片纪念她的成长过程,有一年四季的,有每个生日的,有从幼儿园到中学的……
看着看着,觉得有点奇怪,好像少了什么。
少在哪里了呢?
涂散思考着,听到章纯然的声音,他猛地抬头看她,忽然明白了。
少了章纯然!
楼蔷上了高中后的照片也不少,大部分是她一个人,或者和爷爷奶奶,少部分合照也是和校长老师,还有一个他没见过的陌生女孩。
章纯然既然是楼蔷最好的朋友,怎么会没有她们的合照?
“这个小孩是你吗?”涂散问章纯然。
章纯然凑过去看,涂散指的是某张照片上和楼蔷一起玩沙子的一个女孩。
在楼蔷童年的每张照片里几乎都有她的身影。
“不是我。”章纯然摇头,看向楼蔷。
楼蔷闻声抬头,看到照片上的两个孩子顿了几秒,才说:“她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人已经不在了。”
涂散听到后面三个字就知道不好了,他无意间又说错了话,内心骂自己乱多嘴什么。
赶紧找补岔开话题。
“怎么没看到你们两个的合照?”
楼蔷没解释,转头看章纯然。
章纯然尴尬地嘿嘿一笑,说:“是我不想照,我上镜太丑了,我想要是毕业前能瘦下来再照。”
女孩子爱美无可厚非,涂散表示理解。
这之后,涂散找借口在整得屋子里到处溜达,试图找到那个旧手机。
据章纯然说,那个手机是楼蔷爷爷送她的生日礼物,她肯定不会扔掉,一定会收着。
即使做最坏的打算,里面的东西全部被楼蔷清理了,只要能把手机拿到手,他就有本事找到人恢复里头的数据。
可现在,手机就好像提前知道他要来一样,故意离家出走躲他。
这一趟,注定要无功而返了。
眼看着太阳下山,各家父母吆喝自家孩子回家吃饭,涂散脸皮还没有厚到赖在一个学生家里蹭饭的地步。
楼蔷送她们到门口,简单道了个别,他和章纯然一前一后下楼。
涂散边下台阶,边百思不得其解。
他把章纯然说过的楼蔷会藏重要东西的地方几乎都找过了,怎么就找不到呢?
见鬼了?
拐过楼梯拐角的时候,涂散不经意向上看,和一道从上方投来的幽深视线相接。
像一把血淋淋的刀子悬在他头上,要落不落,随时会落,时时刻刻咬着他,和他博弈,你走一步,我进十寸,彼此不得安宁和解脱。
刹那间,他懂了。
只一秒,他一脚踏进拐角里,视线的主人同时进入盲区。
他没有停顿,继续下楼,看不出一丁点的异常,但脚下却如灌了千斤铅一样沉重。
烦躁的心情得到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像是溺水的人放弃了挣扎,朝深黑海底坠沉去,世界寂静,窒息感胜过恐惧。
或许,打从他踏进楼蔷家门起,楼蔷就知道了他真正的来意……
第54章
涂散决定把楼蔷彻底调查清楚, 他的行动还没有展开,一个没想到的人把他请去喝茶。
“咚咚。”
“请进。”校长李言鹤说道。
涂散推门而入,校长已经等候他多时, 先是眼神犀利地打量了他一番, 再说:“坐吧。”
涂散刚坐下, 李言鹤倒了杯茶给他,涂散看着那杯澄亮的液体,没敢接,有种入了鸿门宴的感觉。
果不其然李言鹤下一句话就是,“听说你在查我的学生?”
涂散心说被他猜对了。
楼蔷是李言鹤最喜欢的一个学生,他请他来说是喝茶聊天, 实际上是想敲打他一番。
“毕竟有传言说楼蔷和刘义和的死有关, 我要为我的当事人负责, 自然得去查。”
李言鹤听完, 小声冷哼了一声。
嫌弃的说:“传言,九分假一份真, 与其去信传言不如直接问我, 亏你还是当律师的。”
问题是问了你你会说实话吗?涂散腹诽道。
以李言鹤护短的个性, 肯定会把自己的学生摘干净了, 他说出来的话恐怕比谣言还不可信。
李言鹤似是看穿了涂散的心声,摘下眼镜,慢慢擦拭,若有若无的叹口气,说:“涂散, 老师以这条老命向你担保, 刘义和身上的百余刀没有一刀是楼蔷砍, 她的手是干净的。”
涂散看着李言鹤因为年纪大了而蒙上一层灰霾的眼睛, 说这些话的时候,眼膜上那层灰霾仿佛被清风吹散了,只剩发自内心的清亮。
这一瞬间,他突然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一丝怀疑。
“想不想听听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李言鹤带回眼镜,通过敞开的门看向对面的教学楼,有些出神,像是在扒拉某些回忆,“有关杜一澜,楼蔷,和刘义和三个人的矛盾纠纷。”
涂散考虑了会儿,点头同意。
李言鹤也点点头。
“好,让我想想要先从哪里开始讲。”
“不如,先从杜一澜和楼蔷的事开始。”涂散建议说。
“也行,你听到的是不是她们关系紧张,不死不休的那种?”
“对。”
“哈哈哈。”李言鹤笑着摇头,“错了,都错了,她们没那么糟糕。”
“杜一澜任性不假,但她从来没有主观意愿上害过楼蔷,虽然不清楚两个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我个人感觉楼蔷并不讨厌杜一澜。而杜一澜故意针对楼蔷,更多的像是在怄气。”
“怄气?”涂散诧异。
李言鹤:“两个小朋友,一个看到另一个有了新的好朋友,害怕失去对方,用冷战这种幼稚方式挑起对方注意,给我的感觉是这样。”
涂散又问:“可杜一澜出事不是和楼蔷有关吗?”
李言鹤:“那个真的是意外,没人想得到杜一澜会因为楼蔷的一句话跑了出去,又遇上了一群混混。我看着楼蔷从初中到高中,她的人品可以放心,学校所有老师都可以为她担保。”
“至于刘义和,他一直想取代我,空有野心却没那个本事,楼蔷是被我连累了。”
涂散还想说些什么,李言鹤抬手示意他先等等。
“你当警察没查过吗?”
“早在杜一澜案的时候,楼蔷的底细就被查的清清楚楚,你不信我,也应该相信警察的能力。”
涂散自然知道这些,可是……
“刘义和在学校里面消失,犯人极大可能是学校内部的人,我除了调查老师学生们还能够去哪里找线索。”
“你为什么不去调查刘义和呢?”
“或许他惹到了不能够惹的人,犯了要挫骨扬灰的大罪,才招致人家为了报复他,策划了一场精密的犯罪。”
李言鹤的话提醒了他,唤起记忆深处几乎要被遗忘的细节。
——第一次去刘义和办公室的时候,地上没有一根毛发,干净的像是没人呆过。
难道刘义和过去真的犯过事,如今才死在了报复者的屠刀下。
那他这些天费时费力地调查学校里每个嫌疑人岂不是全白费了?
涂散从办公室出来,想吸口新鲜空气静静神,却看到乌云遮天盖日,空气里潮气和热气打架,水泥路上蚂蚁焦急乱窜,风呜咽而起扫过落叶,呼吸有些湿重,胸膛闷着口气……这天,看着要下雨了。
总之,调查到这里又陷进了泥沼里,周围都是雾,看不清前路,一点点被淤泥拉进地底深处。
————
回到律所里。
周正这些天接了一个金融贷款案,赢了报酬非常可观,忙得脚不沾地。
听说涂散回来了,他也赶回来,想让涂散帮把手,事后酬金二八分。
这种赚钱又赚名的好事,他笃定涂散不会拒绝。
涂散:“不去。”
周正咬咬牙,竖起三根手指头,“最多三七分,是我的最大让步了。”
“不去。”
“嘿,你小子!”
周正很快觉出涂散状态不在线,只见他懒散散地坐在椅子上,西服外套随手搭上椅背,衬衫袖口卷起,扣子没几个扣好的,以前让他脱死活不肯,现在是一点形象都不要了,哪有精英律师的样子,倒像是路边打架的年轻小霸王。
指尖漫不经心转着笔,另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窗外出神,窗外除了高楼还是高楼,没有半点风景可言。
“你还在查刘义和那个案子?”
“嗯。”涂散嘴巴都没开一下。
“没查出东西来?”
“嗯。”
怪不得今天他一踏进办公室就感觉有股冷嗖嗖的空气扑面,明明没开空调。
“没事。”周正走过去,拍拍他的背,宽慰道:“老邓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到现在都不知道刘义和怎么离开学校的,跟见了鬼一样,老邓派出那么多警力都无济于事,你用不着有挫败感,笑一个来看看……”
“……”
“我跟你说,每当你输了一个官司,你就要赢一场官司来证明自己,所以,加入我吧,这种金融官司不仅没有生命安全风险,还有超乎你想象的酬金拿,一单可以吃一年!……”
涂散闭了闭眼,本就头疼,现在没心情听周正唠叨,后面周正说了什么完全没听到。
他担心查不出那个模仿犯,担心涂君会丢了性命,担心一切的一切逃不过上辈子的结局——涂君会生死未卜,而他死在没人知道的角落。
他揉揉疲惫的眉心,打开手机,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那个视频,那个人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这就让他陷入了被动。
涂散觉得他处在一个瓶颈阶段,敲到了真相的大门,就差拿钥匙开门。
肯定有什么关键的细节被他忽视掉了。
简单调整好情绪,顾不上休息,他将这些天调查到的内容整理成卷宗,从头到尾再次疏理分析。
窝在律所,一窝就是好几天。
呆的久了,其他律师经过他办公室都知道要放轻脚步,不打扰到他。
实习生也会在固定的时间自觉泡杯浓咖啡放在他手边,走的时候还要回头张望一下,好奇是什么大案子能把涂大律师困在律所熬夜。
功夫不负有心人,涂散敏锐地发现了一些东西。
将每个嫌疑人的信息列在一起,他们的不在场证明似乎能够形成一个圆形闭环。
刘夫人怀疑校长,学生们给校长作证他没有犯案可能。
学生们怀疑刘夫人,通过刘夫人关联到肉店老板,但是水果店老板作证他们是在找孩子,没时间作案。
兜兜转转回到学校,嫌疑落到楼蔷身上,但校长可以给她作证。
每个人都被怀疑了一遍,但每个人都有不是凶手的理由。
怎么就如此巧合?
几日熬夜下来,涂散眼里布满血丝,可他还是一遍又一遍看他们的关系图,想找到某一个突破口。
因为所有巧合的背后是一个个精心的谋划和谎言织就,只要能抓到漏洞,那怕就一个不起眼的小口子,都足够他找到刘义和从学校离奇消失的内幕。
“砰!”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吓了他一跳。
周正气呼呼大步进来,满身的怨气。
涂散不悦,“进来前不会先敲门吗?”
周正挠挠头:“我烦着呢,下次注意。”
“案子打输了?”
“别提了,我忙上忙下替客户跑银行调查资金流向,结果人家告诉我钱压根就没进过他们银行,我跑了个寂寞!”周正满腔怒气:“离谱!”
“是够离谱的,自己的钱,去了哪里都搞不清楚……”
涂散不经意说了一嘴,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一动不动地站着出神,回味刚才的话。
随即扭头扑进那堆资料里,一页页迅速翻找起来。
他能听到自己心跳越来越来快,噗通噗通,一声盖过一声,几乎就要撞破那层壁垒,血液逐渐沸腾,烫的像要烧起来,呼吸随之急促,嘴角却慢慢勾起。
他疲倦的眼里再次迸发出光彩,一半是因为紧张,一半是因为兴奋。
找到了!
总算是被他找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涂散把手里的资料朝空中一洒,雪白的纸叶哗啦啦像落雪。
涂散卡在胸膛里的一口气终于在这一刻吐出,顿时神清气爽。
天无绝人之路啊!
但他这样子落在周正眼里格外惊悚,他小心翼翼拍了拍他的肩,“你,你,你不会被案子逼疯了吧?”
“啊?”涂散偏头,笑的灿烂,“我很好。”
周正简直要被他吓死了,满脸心酸,想把他摇醒,语重心长地劝说:“听哥的话,放弃吧,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不缺这几个钢镚,千万别把自己搞崩溃了,你还有大好的未来啊!”
涂散:“……”
这家伙在说什么?
他只是发现了一直被他忽略的漏洞。
刘义和也许根本不是在学校失踪的,确切地说,他从头到尾就没有去过学校!
警察的调查方向错了,他也错了,他们都被真正的凶手骗了,被诱导进了一条岔路。
据保安所说,那天是刘夫人开车带刘义和上班,他只看到了刘夫人,知道刘义和在车上,但没有亲眼见到。
同样的,因为当天刘义和需要监考,加上他办公室的灯是亮着的,所以老师同学们都下意识认为他在学校。
故而他们的调查都是从学校开始入手,着重在刘义和如何离开学校。
但一个人不会凭空从一个地方出现在另一个地方,除非他从来就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线索也不会断的毫无踪迹,除非有人故意撒了谎。
一旦跳出凶手布置的迷魂阵,案情豁然开朗。
既然刘义和没去过学校,那么说看见过他的人就是睁眼说瞎话,有重大嫌疑。
和刘主任一起监考的校长,送丈夫上班的刘夫人,他们必然有问题!
说不定他们才是同谋,他们联手在所有人面前演了一出吵架的大戏,明面上关系掉至冰点,实际上,互相包庇,互相协助,欺骗了所有人。
刘夫人他已经仔细查过,就差校长,因为一开始就排除了他的嫌疑,并没有仔细调查过。
绕了一圈,又绕回了原点。
李言鹤,涂散默念校长名字。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对刘义和动手?
为了校长的权威,还是其他我不知道的秘密?
涂散并没有把这个发现告诉警方,他很清楚,邓刚抓到真凶后会直接拷走审讯,不会给他们单独说话的机会。
而他攒了很多问题要单独问真凶,因此这次行动要更加小心,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惊动了邓刚他们。
涂散在周正迷惑且害怕的注视下迅速把衣服整理好,抄起外套往外头走。
今日暖日当空,身轻步履快,哼起小曲,挤压多时的压力化作阳光下的细尘从他的身体向四周散开。
他轻松了,有些人却不这样,身后一直看着他离开的周正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你好,帮我接一下精神科宋医生的电话,我们律所有个人需要心理咨询,很急!……”
————
李言鹤的妻子和女儿因病早逝,此后孤身一人,生活轨迹和人际交往都很简单,无非是在家和学校两边跑,偶尔去教育局开会,得了空就去墓园看望妻子女儿。
涂散跟了他几天都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就是太喜欢往墓园跑了,有的时候一呆就是一整天,对着两个冷冰冰的墓碑自说自话。
等他从墓园离开,墓碑前又出现了一双铮亮的皮鞋。
涂散俯身打量着两座墓,墓地普普通通,地上倒是被打扫的很干净,不像其他墓地上都是落叶和灰尘。女儿那边放了最新款玩具和糖果,妻子这边放了最近很火的网红化妆品和低糖蛋糕,生前这一家子一定过的很幸福。
可惜了。
“喂,那边那个人,你是谁?”墓地管理员走过来,他没见过涂散,狐疑地盯着他。
涂散解释说:“李言鹤是我的老师,李夫人是我的师娘,我偶然路过想来看看他们。”
管理员看他仪表堂堂,穿着体面,信了他的话。
“哦,那你来晚了,李校长刚刚走。”管理员指着出口方向。
涂散表示没关系,“师娘和小师妹走了老师很伤心吧。”
管理员唏嘘,“岂止伤心,李夫人走的时候就大哭了一场,后来他女儿被人贩子拐走后来遇害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墓地里坐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我来开门被他吓了一跳,才三十多岁的人头发全白了。”
“拐走?”涂散问:“不是生病去了的吗?”
管理员:“不是啊,二十多年前那个拐卖案,他女儿也是被拐儿童里的一个。”
二十多年前……
涂散想起来,去调查肉店老板和刘夫人关系的时候碰上了邓队长,听他提过。
“是苍兰小学部拐卖案?”涂散问。
“是那个。”管理员同情说:“唉,警察调查了很久,最后只在河边发现了她女儿的断肢,人肯定是没了,听说当年李校长直接在太平间伤心到晕过去了,啧啧,天杀的人贩子!”
听着管理员的咒骂,涂散心想,二十二年前的拐卖案,校长的女儿和刘夫人的女儿都涉及其中,这里面会不会还有他不知道的内情?
又听管理员说道:“不过最近李校长状态好多了,应该是看开了。”
涂散说:“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行为或者话?”
管理员想了下,“没有哪里反常吧……还是一有空就来给妻女擦拭墓碑,然后坐下来和他们聊上几个小时的天。”
“哦,我想起来了,前面有段时间他有很久没出现,后来有天晚上,我巡视墓园,天黑漆漆,打了个雷,他突然出现站在那里,阴森森的差点吓死我了,我喊他他也不回应我,摸着他女儿的墓碑,嘴里念念叨叨。”
“念叨什么?”
“隔得远没听太清楚,好像是‘不好吃了’,不知道是什么不好吃了,反正怪渗人的。”
涂散猛然偏头看向身侧校长女儿的墓碑,照片上面的小女孩婴儿肥都还没有退去,头发分成两股扎出两个可爱的啾啾,笑着咧出两排洁白的小小的乳牙。
她的爸爸给了她毫无保留的父爱,生前把她呵护成小公主,死后用仇人的血肉换她安息。
涂散心底明白,那句话不是‘不好吃了’,而应该是‘报仇了’。
第55章
二十二年前, 刘主任刚到这所学校任职,他来后不久就发生了特大拐卖案。
如果当年的事情是他一手策划,校长和刘夫人的女儿都是被他带走并遇害的, 这就是“前因”, 那么二十二年后他被报复而死就是“后果”。
涂散费力找来了拐卖案的资料, 因为过去了二十多年,刑事追溯期都过了,这启曾经轰动一时的案件几乎被人们遗忘,只有当年悲痛欲绝的父母们和愧疚的警察还记着它,记着没回家的孩子们。
有用的资料少的可怜,只能从当年一些媒体关于该事件的报道和视频里寻找蛛丝马迹。
播放到其中一个视频时, 刘夫人那张绝望悲恸的出现在屏幕上, 那个时候她还很年轻, 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样子格外让人心疼。
涂散的注意点却落到了她说的话上。
“去查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帮凶一定就藏在他们里面!”刘夫人死命拉着警察, 双眼猩红,歇斯力竭吼道。
他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视频里, 警察看着她, 没说话, 当着媒体和家属们的面默默垂下了头。
刘夫人明白了警察的无力和愧疚, 瞬间跌进了她无法承受的深渊里,她虚弱地跪地,怔怔失神,灵魂被抽离身体,心脏被痛苦碾碎, 却不肯撒开手, 一昧的拽着警服不放, 她放下了所有骄傲和尊严, 近乎贴地恳求。
“继续查,求求你们继续查……别放弃,别放弃啊,求你们了……”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
这些话!
涂散想起来了,他第一次去见刘夫人,告诉她刘义和非校长所害的时候,刘夫人当时神情就不对劲,随后整个人变得精神有些异常,扯住他不放,就像视频里一样的眼神,一样的悲痛,一样的话语,一样的绝望。
刘夫人不是在为刘义和伤心,而是在为生死未卜的女儿。
那时她是想到女儿了。
许是通过某些人或者事件,她得知了自己的枕边人是拐卖案的凶手,自己的女儿死在自己最信任亲近的父亲手中,无法接受一切的她于是和校长共同策划了这场复仇。
所以她要把全家福里刘义和剪去,她要在刘义和遗像后放置诅咒他不得往生的符。
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坚定唯物主义者,是要在多绝望的情况下才会将希望寄托在鬼神身上。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复仇的呢?
从对刘义和日渐冷淡的态度开始?从故意煮刘义和讨厌的骨头汤?还是从诚心诚意向大师求来了一张咒死人的符?……
每到深夜,天空不见一个星点,刘义和睡着了,邻居们听到他家传出“得得”的剁骨头声音觉得无比扰民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有一个被痛苦折磨的快要疯魔的母亲在偷偷哭泣,用疯狂的剁肉声掩盖掉哭声,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肆无忌惮的宣泄对女儿的思念和愧疚。
当明天的太阳升起,她又要挂上完美的笑脸,成为那位被人交口称赞的贤惠夫人。
将心比心,涂散相信,刘夫人剁骨头时,每每挥起刀,心里一定有一个疯狂扭曲的声音在呐喊,“砍死他!他就房间里,睡得跟头猪一样死,你还在等什么,过去砍死他报仇啊!”
但她硬生生忍住了,把无尽的恨化成日益精湛的刀法,最后在某一天,全部发泄在了刘义和身上。
对了,那把刀!
涂散灵光一闪,就算他能够推测出整个真相,没有证据的支持,只能是假设。
而那把刀就是关键——一把特殊的军刀,邓队长他们在判断该案是否为模仿犯上犹豫了很久,原因就是因为刀痕一样,但由于刀法等细节不同,才最终认定为模仿犯。
只要知道那把刀出现在谁家,或许就知道他要找的是谁。
涂散回到学校,在放学的时候找到了章纯然。
她经常和楼蔷一起去校长家里,心又细,找她问事情来的更方便。
“军刀?”章纯然疑惑地看着他。
涂散怕她不知道形制,给她比划了一下大概长度和形状,问:“你有在校长家见到过吗?”
“没有。”章纯然茫然摇头。
涂散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不知道也正常,杀人凶器这种东西李言鹤怎么会让一个学生看到。
章纯然喊他,“涂学长,怎么了吗?”
“没事了”,涂散笑道:“你帮过我那么多次,我不能白白接受你的好,听说你喜欢追星,想去看演唱会吗?我可以帮你弄到进后台的通行证。”
“真的啊!”章纯然差点高兴的跳起来,脑袋摇成拨浪鼓,“喜欢喜欢!谢谢涂学长!”
“是我该谢谢你,那等演唱会那天我来接你。”
“好!”
涂散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人情这东西越早还了越好。
他送章纯然到了红绿灯路口,交代她路上小心点,转头回车上。
绿灯亮了,章纯然随着人流穿越斑马线,走了几步突然折返,跑着追上涂散,“等一下涂学长!”
涂散转头,“还有事吗?”
章纯然顺了顺气,看着涂散的眼睛,迟疑着说:“其实我见到过一把奇怪的刀,不知道是不是学长你要找的那种。”
涂散赶紧追问:“在哪里见到的?!”
章纯然:“在小蔷家。”
————
楼蔷,李言鹤最喜欢的学生,愿意用性命为她担保的学生。
他怎么把她给忘了。
如果李言鹤需要一个聪明,冷静,缜密,有能力,而且不会被警察怀疑的帮手,楼蔷是不二选择。
章纯然几天前刚在楼蔷家里见过一把刀,极有可能东西到现在还没有被处理掉。
第二天,太阳升的比平时还早,不是鱼肚白的颜色,而是一种灰灰的红橙色,像发了高烧的孩子,脸蛋红扑扑的,脑袋瓜恹恹的,空气格外闷热潮气,走几步就出了汗,大有雷雨欲来之势。
涂散一大早等在楼蔷家楼下,看着楼蔷出门上学去了,他偷偷摸摸溜上楼。
没有钥匙,他戴好手套,拿出一根铁丝,伸进锁洞里捣鼓。
是以前流浪社会时学会的本事。
几分钟后,随着“咔嚓”一声,门开了。
他左顾右盼,确定没人注意到后,才进了门,轻之又轻地把门关上,穿上提前准备好的鞋套,不留下痕迹,然后直奔楼蔷卧室。
章纯然无意间说过,楼蔷卧室柜子前的地板下面有一个暗格,很隐秘,连她的爷爷奶奶都不知道,是楼蔷用来放私人珍惜物品的地方。
涂散在那个地方蹲下,敲了敲地板,听声音里面确实是空的。
东西很大可能就在里面。
小心把瓷砖撬开,约摸不到一平方米的空间里整体摆放了许多东西,光线昏暗,没办法一眼看清楚。
窗外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穿云掠空疾驰而来,天光暗沉,隐隐有雷鸣紧随其后,狂风骤起,大树被随意揉捏摇晃,满树叶子哗啦啦地响,枝条疯狂拍打的窗台,在风中呐喊着让他开窗,世界仿佛陷入一种无序的嘈乱中。
屋里头,涂散淡定地打开手机照明,不理会外头的疾风骤雨,检查起暗格里的东西。
搬去压在最上面的杂物,藏在最下面的东西露出。
涂散深吸一口气,举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他探出另一只手,将那把他苦苦寻找的刀拿到眼前。
灯光下细看,刀锋冷冽,有股血腥味残留其上,刀刃上还有一排细密的小齿,用肉眼几乎看不见,正因为这些精密的小齿,让这把刀更加锋利、迅猛——刀从脖子里抽出,鲜血还未飞溅出来。
和刀一起压在最下面的还有一卷录像带和一本笔记本,也许上面记载了全部的谋杀计划。
涂散拿起来,翻了几页,眉头一皱。
这不是楼蔷的笔迹,也不是章纯然的,那会是谁的?
前面几页都是些日常琐事,几乎每天都有记录。
看秀气灵巧的笔迹,应该是个女孩子。
“9月1日,……怎么办,她好像不记得我了,打招呼也不理我,要主动和她说吗……”
“9月5日,……她性格变了好多哦,讲笑话给她听也不笑,明明别人都笑了……”
“9月7日,今天上体育课,她帮我带了一个冰淇淋,我最喜欢的草莓口味,她还记得的对吧,要不要直接和她说我是谁呢?”
“9月10日,她身边那个姓章的女生好讨厌,每次我们说话那个女生都要跟过来,什么叫她只有你一个好朋友,当我是空气吗!……”
“11月12日,我好像做了一件坏事,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抢你的奖学金的,我真的不知道你爷爷缺钱手术,我只是想让爸爸妈妈开心……我该怎么办,她肯定生我气了……”
“11月20日,完蛋了,她们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请她们想办法帮我,是帮我道歉,不是帮我出气,我哪有气要出,她们为什么要去医院闹事啊!……她现在一定恨死我了,希望爷爷没被气出事来,拜托拜托了……”
“11月30,好耶!爷爷没事了,今天鼓起勇气和她说话也没有把我赶走,应该没生我的气吧……我给她准备了一个礼物,认真挑了很久的,是根兔子项链,她之前最喜欢兔子了,偷偷放她书包里给她个惊喜吧,嘻嘻……”
“12月1日,我为什么总是把事情搞砸,只会给别人添麻烦……现在所有人都觉得我故意诬陷她偷项链,可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没有,真的没有……好难过,睡不着了……”
“12月28日,再也不想上实验课了,你们都说我忘恩负义的蛇,可我当时只是被硫酸差点泼脸吓懵了,还没等反应过来刘主任就冲进来了,你们都不给我解释的机会,还要说我故意诬陷,她也不信我,好想哭……说好互相信任一辈子的,骗子,再也不理她了!”
……
日记持续了一年,之后就没有写了,或许是出了什么事。
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信息,日记的主人已经很显而易见了——杜一澜。
涂散轻声念着这三个字,高二的时候她父母出车祸去世了,她受了打击性格大变,这应该就是日记中断的原因。
目前的内容只能得知她并没有校园霸凌过楼蔷,相反,她很想和楼蔷重新成为朋友,但是楼蔷态度不明。
这和刘义和被杀又有什么关系?
涂散继续往下翻,后面全部是空白,和日记的主人一样,再也没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
翻到最后一页,一张照片从里面落了下来。
涂散把日记放到一边,疑惑地捡起来一看,瞳孔微微骤缩。
不知道是因为照片色调暗沉,还是因为外面已经下雨了,有股沉重的湿气从握着照片的指尖顺着血管在身体各处流窜,压抑的心脏慌慌跳动。
他小心的把照片靠近手机灯光,定睛看清楚了上面的人。
有一大半人他都认识——刘夫人、李言鹤、肉店老板、楼蔷、还有那位为刘夫人和肉店老板作证的水果店老板,以及几个有印象,但喊不出名字的人。
他们都是当初拐卖案的受害者父母。
看背景是在一个类似冷库或者仓库的地方,墙壁、地面、天花板都铺满了塑料膜,像是在接着什么东西,防止弄脏了地方。
令涂散感到不适的是每个人的表情,冷漠的眼神,耷拉的嘴脸,空洞而麻木。
像战乱年代的和尚为了自保不得不杀人,夜晚木怔地跪在佛像前喃喃自语,又像是刚和魔鬼做了场交易,献祭了自己的灵魂,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同款塑料透明雨衣,点缀了血红色的花点,成了死气沉沉的氛围里唯一的亮色。
忽然,狂风中飘来的一结残木重重撞上窗户,剧烈的撞击声打破了房间内的安静,涂散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的心脏漏了一拍,竟恍惚间把花点看成了密密麻麻的血点。
可凑近再仔细看,连他们的脸上和手上都有花点,飞溅的满身都是……
不对,那个就是血!是人血!
屋外大雨倾盆,天彻底黑了,世界被黑暗攻陷,手机散发的唯一光亮映出涂散明晦莫辨的脸。
他想明白了,为什么他们眼中会有不该共存的迷茫和狠厉——他们是第一次杀人,复仇的怒火压过胆小的人性,但无法消灭它,所以在做完一切后,无法平复激荡的心情,无所适从。
所有的猜想都在这一刻得到验证,不止刘夫人和校长,照片上的每个人都是凶手!
他们为了自己的孩子苦苦等待了二十余年,愤怒化为一场谋划严密的复仇计划,所有人联合起来,最终手刃了仇人。
涂散在意的是站在她们中间的楼蔷,她身上格外干净,眼神不像其他人空洞,理智尚在。
李言鹤说过,她手上没有沾血。
如果没沾血,那些受害者家属们怎么敢放心让她参与其中?不怕她为了自保反手来一个举报吗?
她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屋内屋外,都在进行着一场急促紧张的风暴。
涂散突然耳朵一动,猛地收回思索的神识,眼睛警惕瞪大,全身紧绷着不敢动,撇向放在一边的刀。
他刚刚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不是外头的怒号的乱风和急骤的暴雨,是一个突然闯入的陌生声音,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被他捕捉到了。
幽暗的房间里,从湿透的厚重衣物上流下来的水滴,裹着外头的寒气,砸在地板上,声音不大,但让人脊背发寒。
“滴……滴滴……滴……”
一声声如缓慢发作的毒药。
音源就在这个房间里的某个角落。
一双眼睛正在窥视他。
人,在他的身后……
窗外白光炸开,涂散立刻回头,迅速起身的同时抄起刀子对准门口的人,和她对视。
楼蔷穿着一件塑料雨衣,头发和裤腿都湿了,冒雨匆匆赶回来,进门的一瞬间就知道家里进了人,于是静悄悄的,不动声色地出现在他身后,像鬼一样。
此刻,她的脸色确实白的像鬼,一声不吭站着,房门口黑漆漆,她的眼睛又冷又亮,像雨夜勾魂的镰刀,直勾勾的眼神从涂散的脸上,到手上的刀,再到地上的日记。
涂散明白了,她也明白了。
这时又一道闪电划过,借着短暂的光,涂散看到楼蔷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小刀。
她的视线来来回回在他身上游走,化为一把无形的刀,刀刃划过他身上每个关节,每条肌肉纹理……思索着要从哪里下刀能让他在喊出声前结束生命。
涂散握刀的力度重了几分,他眼前的这个人不再是一个柔弱学生,而是一个杀人凶手,他不会对她手软。
楼蔷一动不动,冰冷的雨水从湿透的袖口渗出,蜿蜒曲折地流过她苍白的手腕骨节,溜进指甲缝隙,沿着银色刀柄滑出,滑过森冷的刀面,在刀尖一滴滴融合汇聚,最后一滴大水滴悬挂不住而摔落地板,如向平地投掷了一枚炸弹,轰的炸开了一朵盛大的蘑菇花。
“轰隆!!——”
与此同时,屋外惊雷炸响。
天昏地暗。
第56章
楼蔷动了动嘴皮, 涂散立马打起十二分的戒备,神经紧绷。
“别怕。”楼蔷先收起了刀子。
涂散摸不准她的想法,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喊来帮手, 不敢轻敌。
楼蔷脱下雨衣, 依旧冷淡看着他, “拿着那卷录像带和我过来。”
“放心,我没有喊人,也没有报警,我打不过你。”
楼蔷平静坦然地说完就走了。
她是在让自己放心吗?
涂散犹豫片刻,带着军刀和录像带,跟了过去。
倒要看看她想做什么。
来到客厅。
楼蔷脱下湿透的外套, 单膝跪在电视机前面, 朝涂散伸手, “录像带, 给我。”
涂散递过去,她放进机器里, 低头调试, 头也不抬地说:“去沙发上坐着。”
不一会, 电视屏幕亮起, 楼蔷拿着遥控器过来,身上全湿了,就站在一边。
电视画面晃动了几下,画质很老旧了,像二十几年的老东西, 看四周都是水泥墙壁, 唯一的窗台极其狭窄, 还在很高的位置, 应该是在地下室拍摄的。
涂散不由得看了下楼蔷,心说她想做什么?
“等看完,你就清楚了。”楼蔷说。
涂散半信半疑把视线聚焦到画面中。
一个人慌慌张张闯入地下室,肩上扛着一个昏迷的小孩子,把孩子放在墙角绑好又匆匆离开。
虽然面容随时间变化过,但涂散一眼看出他就是刘义和,二十多年的刘义和。
楼蔷按了快进键,随着一个又一个孩子被带进来,无一例外都被打晕了捆住双手双脚,涂散慢慢明白了她想要自己看什么。
——刘义和的犯罪实录!
手里有这种铁证为什么不交给警方?涂散不解,只能继续看下去。
被绑来的孩子越来越多,涂散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同时一个疑惑在心里浮出。
他绑这么多孩子做什么?
如果是为了买到山沟沟去或者买卖器官,应该迅速找到下家脱手才是,警察当时查的很严,这么多孩子关在一起,先不说日常吃喝,光是发出的动静就很容易引起路人的注意。
难道他是等什么时机或者什么人吗?
刘义和还没有等到他想等的,意外先发生了。
有一次忘了关门,他的女儿不知怎么的找了过来,进来看到自己的朋友们都被绳子捆着,这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扔下熊娃娃,跑到朋友们身后给他们解绑,随后带领着一群小朋友往门口走去,偏偏这时,刘义和回来了……
小姑娘看到了救星一样兴奋的喊了声“爸爸”,扑到他身上,刘义和抱着女儿明显慌了。
小姑娘还不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真凶是她亲爱的爸爸。
其他小朋友看到刘义和顿时吓得鸟雀四散。
刘义和一个人控制不住这么多受惊的孩子,嘈杂的哭闹声挤满逼仄的空间,一旦有人路过,他手上的罪恶将再也瞒不住,恐惧慌乱之下,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人失去理智,他的耐心很快消耗殆尽,只想让这群兔崽子们给他永远闭上嘴!
只见他沉着脸,把女儿从身上扒拉下来,一声不吭关上了门。
小姑娘看着爸爸踩在她的熊娃娃身体上,走向她的朋友们,天真的以为爸爸会和平常一样把大家哄好,然后带他们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
作为旁观者的涂散,看到刘义和脸部逐渐扭曲,眼里是亡命之徒的狠厉,从衣服里掏出刀和绳子……之后的事情用残忍都不足以形容,血肉飞溅,绝望的哭喊声从响亮到死寂。
杀红了眼的刘义和,最后连自己女儿都没有放过。
墙壁上,地板上,触目惊心的血红,浓厚的血腥味几乎要溢出屏幕。
真是个畜生!
如果他是这些孩子的父母,看了这些东西,他会立刻冲出去找刘义和血债血还,剁成肉泥都算轻的了。
再之后,画面断了。
涂散松了口气,对任何一个有良知的正常人来说,这样的视频会引起心理和生理上强烈不适,涂散因为习惯了,不舒服但没有到吐的程度。
楼蔷淡定自若的样子在他的意料之外。
刘义和的死,她的参与程度必定不低,甚至有可能是她给李言鹤她们规划了全套谋杀计划以及后面的脱罪。
“看完了,你觉得刘义和该死吗?”楼蔷问。
“该死。”涂散不否认畜生的罪,不同情畜生的死。
他个人以为,他们做的很漂亮。
涂散顿了顿,靠近她,凝视着她的眼睛,放低了声音,“你就这么信任我,让我知道这些,不怕我报警吗?”
“你不会报警的,”楼蔷淡淡说:“你和警察是两路人,你查案应该有其他目的,不然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不会只有你。”
涂散笑笑,坐了回去,楼蔷说的不错。
“但是我想知道,你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涂散探究的望着她。
楼蔷撇过头,默然许久,尽力维持声音的平稳,“杜一澜也是他杀的。”
涂散向下看,她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紧成拳,眸色沉了沉。
“你们其实是从小就认识的好朋友吧。”
“嗯。”
“高一重逢,你为什么不认她呢?”
“我身边的一个接一个遭遇不幸,从爸爸妈妈到爷爷奶奶,甚至是养的宠物狗,我不想再害了她。”
“你既然在乎她,为什么让她半夜跑出学校?”
“那天我头昏,一澜过来关心我,她看到我中饭也没吃,问我有什么想吃的,我随口一提,我没想到,她真的会一句话跑出去。”楼蔷说到后面再也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嘴唇发白。
第一次见到她的失态,涂散默默想。
“你是怎么知道刘义和才是杀害杜一澜的真凶?”
“偶然的一次,我看到一澜妈妈送她的生日挂坠在刘义和身上,一澜很宝贝它,天天带着不离身,后来又听校长说,他看到那天晚上刘主任和一澜见过面,从那之后,我就怀疑上了刘义和,我跟了他大半年才发现了那个仓库。”
“刘义和很谨慎,好几次差点被发现,但他还是怀疑上了我,三番五次查我的手机,是校长帮我蒙混了过去。”
“校长一直没放弃追查杀害女儿的凶手,他早对刘义和存疑,苦于刘义和防他防的紧,于是故意透露消息给我,借我的手挖出仓库的位置。”
涂散有个疑惑,“刘义和为什么要把罪证保留下来?”
这不是等着人去抓他吗?
他能够细致到在办公室里不留下任何指纹和毛发,怎么会疏忽对证据的处理。
“他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楼蔷嫌恶道:“刘夫人说,刘义和每个周六都会离开家一整个下午,仓库里有台放映机,有经常使用的痕迹,他许是看着当年自己犯下了那样大的罪行,却没有被警察抓到,还舒服的过了二十多年,觉得自豪畅快,嚣张到以为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涂散沉吟,不置可否。
他转而想到了什么,饶有兴趣看向楼蔷,冲她笑了笑,“告诉我这些,你想做什么?”
“事到如今,想请你帮我们完善剩下的计划,钱不是问题。”楼蔷直说。
涂散无声一哂,向后靠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放松神经,对楼蔷似笑非笑地道:“不是钱的问题,这个忙我帮不了。”
楼蔷一听,皱起了眉,语气里却是笃定无比,“你一定会帮。”
“哦,这么自信,把你的筹码说来我听听。”涂散依旧漫不经心,他不信自己有把柄在她们手上。
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他也有上百种办法让筹码失效。
楼蔷意味深长看着他,轻声抛出炸弹:“你不是涂君。”
此话一出,涂散随意晃荡的二郎腿顿时定住了。
“我见过真正的涂君学长,父母死后,他是我的资助人之一,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他。”
靠!涂散暗骂了一声。
他知道他那个善心泛滥的哥哥资助了很多孩子,没成想会在这种情况下碰到了。
涂散内心在怒吼,如果涂君在现场,涂散会指着他的鼻子骂:说了你不要多管闲事非不听,看看惹来了多少麻烦!
楼蔷不管那么多,掏出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需要我帮你报警吗?姓邓的那位警官似乎对你非常有兴趣。”
涂散立即坐直了身体,勉强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谢谢,不用。”
“不过你这么搞,容易玩火自焚。”
“最坏不过同归于尽。”
涂散被她气笑了,“你未免太高看我了,我有那个本事骗过警察和法庭吗?”
楼蔷肯定道:“你有,请帮帮我们,就像你曾经为你的客户做过的那样。”
————
涂散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灯一打开,家里一片狼藉。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干的,但他没心情骂它了,找了个椅子坐下。
系统猫咪从房间里出来,提溜着绿油油的大眼睛,一跃跳到他膝盖上,幽怨的看着他,“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死外面了。”
它愤怒的踩了他一脚,猫咪用了全力,但对涂散来说力度刚刚好。
他享受的仰起头,舒服的妙不可言,“踩的好,再踩几脚,我腿酸死了。”
系统猫咪:“……”
它才不想免费给他捶腿,转头就走,涂散这时突然睁眼,一把扯住他的后腿,笑眯眯道:“要吃罐罐吗?”
系统猫咪冷酷道:“不要。”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有事快说!”
涂散不藏着了,直说:“你不是能回溯时间吗?我想看看刘义和是怎么被楼蔷他们联手报复的。”
系统猫咪竖起眼睛,有点惊讶但不多,如涂散猜想的那样,系统知道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但是并不打算告诉他,非必要不出手,将选择权交到他手里。
是非善恶,黑白曲直,由他自己决定路该如何走。
良久,系统开口:“可以是可以,不过因为那是段和宿主你关系不大的记忆,需要耗费很多的能量,事后我大概率会陷入沉睡,这期间要是宿主你遇到了生命危险,我没办法赶来救你。”
涂散举着手向它保证,“我这个人最贪财惜命了,遇到危险跑的比谁都快,不会出事的,我发四。”
系统猫咪看着他的手,心说:那是五……
有道是烈猫怕人缠,涂散比一般人更会缠猫。
“哎。”
系统还是妥协了,“说好了,后果自负。”
“后果我负。”
涂散话音刚落眼前一片白光闪起,下意识抬手挡光,再睁开眼时,身处的环境大变。
涂散看了看自己的透明的手,他现在应该是出于一个类似于灵魂体的状态,可以看到眼前发生的事,听到声音,闻到味道,却无法干扰任何事,因为过去是既定的。
他现在身处的时间点,是刘义和失踪那天,他家里发生的事。
那天吃过中午饭,笑容可掬的刘夫人贴心地拿来碟切好的西瓜,提出要送刘主任去学校。
夫妻俩一起下楼,刘夫人热情和邻居们打招呼,留下印象。
到了车库,刘主任刚摸到方向盘,头就开始晕乎乎的,没一会倒了过去。
平日里温柔小意的刘夫人此刻却冷漠地看着,嫌弃地把靠在身上的人推开。
安眠药是她早放在汤里的,这幅贤惠面具她戴了太久了,累了,倦了。
她摇下车窗,对某个角落里打了个手势,立刻有几个人过来,把刘主任扛上另一辆车,而她独自一个人开着车去学校,营造出刘主任最后出现在学校后的假象,步行离开学校前特意和保安打了个招呼。
但是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脸上笑容瞬间收起,快的仿佛那是错觉,转而被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平静取代。
她走到水果店门口,和老板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回头看了几眼附近的商铺,这条街几乎都是受害者父母开的店铺。
几个人在无声中交换完信息,刘夫人走进了水果店里,再没有出来。
直到夜幕降临,这条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校长和楼蔷踏着破碎的月光走来。
店里所有人都在等着这最后两位客人的到来。
他们无一例外,神情冷冽,与今晚清冷的月光遥相呼应。
随着门帘拉下,一场复仇的盛宴正式开始。
水果店下面有一个冷库,此刻已经被改造成了刑场。
为了防止血液飞溅,整个空间用塑料膜包裹了起来,满目白茫茫,安安静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像极了夜晚挂了大大“奠”字的灵堂。
诡异的平静,暴风雨开始前的暗流涌动。
最中间,刘义和被捆在椅子上已经醒了过来,嘴被胶带黏住,他看见这些人就心知不妙,发出呜呜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刘夫人。
可当他看到刘夫人怨毒憎恨的目光、满身澎湃的杀意,全身凉彻骨,仿若掉进千里寒涧,他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完了。
楼蔷从墙角拎来一个袋子,把准备好的塑料雨衣和手套一一分发给众人,随后她拿出那把军刀,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
“谁先?”
“我!”刘夫人抢先夺过刀,用力握紧,深吸一口气,大步朝刘义和走去。
楼蔷又从袋子里拿出一台扩音器,打开后,一首曲调激昂的歌曲响起,前奏由缓到急。
“哒哒哒……”
刘夫人酒红高跟鞋踏地每一下都踩在节拍上。
节奏越来越快,她的步伐越来越急,刘义和只觉得有阵急风吹进眼睛,熏的他眼睛疼,再睁眼时,刘夫人已然站在他眼前,冷冰冰俯视着他。
刘义和试图从她眼中寻找出一丝心软或者爱意,可惜,并没有,只有杀意。
如这首热歌一样火热爆裂的杀意!
一滴滴冷汗从他额头流下。
刘夫人这时突然抬手,轻柔的替他擦去了汗水。
这个举动给了刘义和虚无的希望。
下一秒,“啪”的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却把他打入深渊。
“那个时候,宝宝向你伸手,哭着喊‘爸爸,我怕,抱’,你为什么不抱她呢?”刘夫人神色哀戚地问。
刘义和浑身猛的颤了下,想起了什么,呆呆地看着眼眶通红的刘夫人,不知不觉眼眶也红了,面露痛苦。
“她当时肯定很害怕,很痛苦,”刘夫人揪住胸口的衣服,那股心绞般的疼痛她切身感受到了。
“你那时还骗我!像个没事人一样和警察东奔西跑找宝宝,跑坏了三双鞋子,我以为……以为你真的爱她……”
刘夫人怒极哽咽,又仰头把眼泪都咽了回去,骂道:“你可真他妈的能装!”
“啪!”又是响亮的一巴掌。
“演了二十多年的好丈夫好爸爸好老师,把我们所有人蒙在鼓里!一想到我和你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我恶心的想死!”
“呜,唔呜。”
刘义和看着崩溃的刘夫人,拼命摇头,想说些什么。
刘夫人不想听,她把刀对准刘义和心脏的地方,“你知不知道,我枕头下放了一把刀,有多少次,我半夜醒来,拿刀对准你,就像这样,刀尖抵着心脏,我都想直接一刀捅下去!把你碎尸万段!”
咆哮声未落。
“唔!!”
刘义和瞪大了眼睛,只觉一阵痛彻心扉的疼,惊恐地看着鲜血从胸口喷涌而出。
红色液体冒着新鲜的热气,像回荡在空间中的激昂歌声一样的炙手。
刘夫人双眼通红,泄愤一样用力把刀子拔出,高高举起,又要捅下去,身后有人制止住了她。
“等一下。”
刘夫人回头,楼蔷漠然道:“还有其他人等着。”
站在后面等待的父母们,哪一个不是双目充血,恨不得扑上去把刘义和撕碎了吞进肚子里。
刘夫人不甘心狠瞪了刘义和一眼,还是让出了位置。
父母们一个接一个,无声地轮流接过刀子,对准畜生不余余力,如果可以,他们多想捅上个几百刀。
可那样太便宜他了,一刀刀缓慢的凌迟更解恨。
血顺着椅脚流下,以其为中心,一条条血流像四面八方延伸,爬过塑料膜铺就的雪白地面,开了一朵绚丽灿烂的、从尸骨里汲取养分而长大的荼靡花朵,艳的滴血,红的要燃起来。
在无尽的折磨下,刘义和□□的呜呜声渐渐小下去了,瞳孔黯淡无光,像行将就木的老人,破风的喉咙呜呜呀呀漏出一点声响。
只差最后一把刀结束一切。
这把刀落到了楼蔷手上。
她面色平静,刚要从李言鹤手中接过,李言鹤却轻轻推开了她,以楼蔷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挥出了这一刀。
楼蔷愣住了,看着已经断气的刘义和恍惚不定。
李言鹤用干净的那只手拍肩安抚,柔声道:“有些事情老师来做就好,你还有未来,手不要沾上畜生的血,干干净净地离开这里。”
楼蔷还要说什么,李言鹤打断她说:“杜一澜也是我的学生,这仇我替你帮她报了,你没有对不起她。”
“等今天过去了,那所有的都过去了,你不要再困在悔恨里,她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你要往前走,可以怀念她,但不要停下脚步回头。”
李言鹤眼神坚定而慈爱,声音沉缓而温柔。
他是利用了楼蔷不假,但他同样也是这个世界上真的关心她的人。
楼蔷眼角红了,咬唇点点头。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刘义和虽死,尸体还需要处理干净。
由肉店老板带头,带几位胆子大有经验的将大块分解为小块,其他人则将小块继续分解,分的越细,警方调查难度就越大。
火辣辣的音乐声里,这场复仇盛宴节奏走向最高潮。
武器、鲜血、仇恨、报复、热曲,是从来是百搭不厌的硬菜。
热血沸腾的乐声响彻每个人的耳中、心中,他们脸上都带着如喝醉后亢奋的红酡,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握住刀的手在颤抖中抬起落下。
液体飞溅到他们脸上,像火星灼烧皮肤,烧的眼睛通红,血管似乎都喷张炸开,没有一个人停下动作,紧锣密鼓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腥味弥漫的空间中,全身血液随着音乐澎湃的鼓点疯狂燃烧,灵魂在叫嚣着冲突身体,与疯狂爆炸的音乐融为一体。
去他的善良!去他的心软!去他的教养!
法律已经没办法把我们的孩子还回来!他们希望抓到凶手伸张正义,可我们只想抓到凶手找回孩子!
可是,孩子回不来了,死在某个旮沓角里,骨头都烂了。
我们痛苦却没有办法,只能亲手宰了这个畜生,让他死无全尸,不得往生!跪在奈何桥下,给我们的孩子铺一条轮回的路!
涂散作为一个局外人,可以袖手旁观,但强烈的血腥味直冲鼻子,他忍不住捂住了鼻子,他还是不喜欢这样的场面。
激昂的音乐震的他脑袋疼,如果换做涂君在这里,肯定会不顾一切阻止他们,他认为没有人有权利越过法律决定他人的生死。
涂散认为这个观点有道理,但他并不完全认可。
杀人犯在杀人害命前可不会特意写封信给法庭,告诉他们——“亲爱的法官大人,我想杀个人,没有原因,想杀就杀了,望您批准……”
所以,既然杀人犯可以越过法律害人,而且在法律无法做到给受害者绝对公正的存在下,为什么被害者没有复仇的权利?不能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呢?
涂散曾经问过涂君这个问题,涂君被他问的愣了会,反问他,“如果你报复了杀人犯,杀了他,把他挫骨扬灰痛快了,可之后这个杀人犯的家属为了给他报仇也要来杀你,这个时候,你们谁是被害者,谁又是加害者呢?”
“你在追求的究竟是正义,还是你的私欲?”
第57章
刘义和案的热度渐渐下去了, 校园重归于平静。
楼蔷在去实验室的路上见到了涂散,倚靠在开满白花的树下,清风从他身边吹过, 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后头满树的花, 安静绚烂, 生机勃勃,清香萦绕。
他肩膀上落了几朵花瓣,在这里等了有段时间了。
楼蔷朝他走过去,“你衣服上掉了花。”
“没注意到,谢谢了。”涂散笑着扫开花瓣,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 “照上面写的做, 看完就烧, 你们的计划本身很不错了, 警方短时间想不到你们会联手,还互相包庇, 只是需要完善扫尾工作。”
楼蔷捏了捏纸张, 说:“我还担心你会拒绝。”
“怎么会, 我又不是涂君。”涂散摊摊手, 眉眼间不再掩饰他吊儿郎当的本貌。
“我不可能像他那样,做一个忠实古板的正义拥蹙者,那样太累了。”
楼蔷将纸条收好,郑重地道了声“谢谢”。
涂散眯眼看着她,说:“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楼蔷:“请问。”
“那把军刀, 你哪里来的?”涂散笑意不再, 眼睛深的像口深潭。
“我的一个资助人, 有天早上我家门口出现了一个快递, 刀就在里面。”
涂散脸色一变,快步靠近,按住了她的肩膀,拔高声调:“那个资助人是谁!”
楼蔷被他的厉声的质问问的有些无措,但很快意识到不对劲,“我不知道,那个人是匿名,只在每个月初给我寄东西和钱,也从来没有留过地址。”
她没有撒谎,也没有必要撒谎。
涂散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无礼,立马撒手道歉,“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
“没关系。”楼蔷活动肩膀,从他的态度里隐约猜到了什么。
“如果我能够联系上那个人,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多谢。”涂散感激道。
回去的路上,涂散边走边想着事情。
他查了刘义和这么久,期间那个人一直没有联系过他。
难道是他猜错了?那个人的意思不是让他查出模仿犯?
刀是主动送到楼蔷手中的,像是在故意引导她们。
如果是这样,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不对!
涂散突然停住脚步。
那个人应该是在引导我!
无论那个人是白墨还是冉冉,他们对我都相当熟知,应当能够预料到我得知刘义和遇害全部真相后会做出的选择。
所以那个人早知道我会帮助楼蔷她们隐瞒真相。
倘若如此,从始至终我才是真正的目标。
那个人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金钱,权利,还是这条性命?
原以为找到真凶就能够结束一切,将脱轨的列车掰回原来的位置,事实却不尽如人意,一层迷雾外还套了一层迷雾,惶惶无尽头……
涂散总觉得将有更大的风雨来临,远非他一个人可以抗衡,真相就隐藏在风雨后,但前提是,他能够从活到那一天的到来。
在此之前,他要把欠的人情都还清了,万一真有个好歹,最起码问心无愧。
答应章纯然的演唱会门票早搞到了手,涂散和她约定好时间地点来接她,这个小姑娘帮了他许多。
但临了,她又提出了一个要求,想带着楼蔷一起去,因为是好朋友,而且楼蔷也没去过,想要个人作伴。
涂散同意了,他不大懂得如何和女生相处,让她们互相陪伴正合他意。
车开到楼蔷家附近,几天没来巷子又变狭窄了不少,涂散怕车卡里头出不来,停在外头让章纯然一个人去找楼蔷。
他在车里等着,刷着有关先前连环杀人案的报道。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静悄悄,天上乌云密布,像只怪兽张开了他黑漆漆的血盆大口,阴风习习,怪渗人的。
过了许久,涂散正疑惑她怎么去了这么久。
一道突兀急促的来电铃声响起。
显示是章纯然。
她不是去接楼蔷了吗?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涂散接起,“喂,怎么了……”
“涂,涂学长,救,救命……”章纯然呼吸粗重,声音虚弱,时而有痛苦的□□声。
涂散立刻警觉地坐直了身体,推开车门下车,“发生什么事了!”
“小,小蔷,她要杀我……咳咳……救……”
声音到最后只剩若有若无的颤音,涂散眼神一凛,顾不得多想,朝楼蔷家的方向狂奔,边对电话那头焦急嘱咐,“先按压住伤口,以防失血过多,我马上过来!”
楼蔷怎么会对章纯然动手?
不可能啊……
当他抵达楼蔷家门口,门是开的,玄关只剩章纯然一个人的鞋,他听到客厅有声音,赶紧跑过去。
眼前的一幕让他难以置信——章纯然倒在血泊中,瞳孔呈半迷离状态,腹部插着楼蔷常用的那把解剖刀,楼蔷却不知所踪。
涂散来的路上叫了救护车,现在他只能上前做些止血的急救。
令涂散没想到的是,和救护车一起来的,还有警车。
而且不是民警,是刑警。
章纯然被拉走了,邓队长冷峻的眼神却没从涂散身上离开过,他原本雪白的衬衫被鲜血浸透,双手也是血淋淋,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还是第一个出现在现场的人。
涂散见状不妙,赶紧撇清关系,“我先声明啊,和我无关,是章纯然打电话让我去救她的。”
邓队长:“知道不是你,赶紧走!别在这里乱晃。”
涂散愣了下,今天邓刚怎么这么好说话?按照正常发展,应该要把他先带回去凶巴巴地审讯一遍再放人。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既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涂散简单清洗了下身上的血迹,返回车上。
走了几步,好奇回头看了看。
警车停在楼蔷家楼下,警笛声给这个普通不过的小区带来了紧张的气氛,吵闹的动静吸引来了居民们查看,打开窗台朝楼下探头探脑,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楼蔷家里的灯亮着,不断有警员上楼下楼,邓刚听着警员们的汇报,眉头紧拧,眼神如刀似刃,全身散发出可怕的寒气。
像是遇到了棘手的情况。
涂散默不作声,悄然离开,虽然他也好奇,但现在绝不是探究的好时机。
又过了几天,在律所上班时,周正带来了章纯然平安无事的消息。
涂散松口气的同时也在想,楼蔷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楼蔷不像是会对自己好朋友捅刀子的人,莫不是被什么人胁迫了?
可是以她的智商,就算是被逼的,也会想办法报警,拼尽全力阻止最坏的情况发生。
涂散:“老周,邓队长有说是怎么回事吗?”
周正搅动着手中的咖啡,“据那个受伤的小姑娘说,她们打算出门的时候,楼蔷接了个电话,然后突然发疯拿刀捅伤了她,老邓他们查监控看到楼蔷确实慌慌张张跑了出来,抄小路离开了,现在还在找人呢。”
还真是有极大可能是楼蔷做的……
涂散躺在椅子上,手里转着笔,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不可能啊……”
“没有什么不可能。”周正吹了吹咖啡,说:“就算是亲人之间也有可能为了利益拔刀相助,更何况,她们的关系说不定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好。”
涂散陷入回忆,喃喃道:“ 章纯然几乎知道楼蔷的所有秘密,有她家的钥匙,知道她手机的锁屏密码,知道她喜欢把东西藏在哪里,连她爷爷奶奶都不知道的暗格章纯然都知道……这样,还不够好朋友?”
周正听完他的描述,眉头不自觉皱起,拿咖啡的手一顿,忽然就没了胃口。
“你不觉得,这样的朋友有点恐怖吗?”
“哪里恐怖了?”涂散转头看他,一脸不解。
周正看着他茫然的模样,哑然了一会,一时竟分不清他是装的,还是真的觉得无所谓。
他放下咖啡,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再亲密的人之间,也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和隐私。”
“照你说的,章纯然知道楼蔷手里的密码,有她家的钥匙,知道暗格乃至所有秘密,甚至知道她每时每刻心里在想什么,这已经超过了一个好朋友该有的界限了。”
“是这样吗?”
“嗯。”周正肯定道:“这样的人,与其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是一个人型监控摄像头,时时刻刻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你会希望自己和一个摄像头处朋友吗?你还不知道摄像头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而且,一段良好关系的建立是相互的,当你知道我的一切,我却对你一无所知的时候,这已经是段扭曲的关系了。”
“嘶。”
周正凑近了些,狐疑地盯着他这具的皮囊,“涂大律师,你真的奇怪,你是没见过变态,没见过控制狂吗?居然不知道?”
涂散嫌弃撇开他的脸:“我作为你的好朋友,都看过你脱衣上电线杆跳舞的模样了,你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但是你能说我是变态吗?”
“……”周正讪讪坐了回去,扶额长叹,“往事不要再提,再提我俩绝交!”
涂散笑笑,表面上一如往常,心里却打起了鼓,今天是他第一次明白好朋友的界限。
在孤儿院的时候,因为大家报团取暖,习惯了什么事都和彼此说,他们之间可以说没有秘密。
但是,正如周正说的,当你的朋友能够窥破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却看不透他,你们还能算是好朋友吗?
可章纯然那张青春纯良的面庞又实在和控制狂联系不上。
有些事还是要当面问才清楚。
又过了几日,想着章纯然病情应该稳定了,涂散拎着果篮去医院探病,在护士站问来章纯然的楼层和房间号,一个人走在静谧的走廊上。
有些奇怪,虽说医院要求安静,但大白天走廊上空无一人也不正常,像被人清了场。
涂散找到病房,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的章纯然,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手刚搭上门把手,忽然肩膀被人重重按了一下。
涂散扭头诧异看着来人,马上换上标准而客气的笑容,“邓队长,你怎么会在这里?有事吗?”
邓队长深深看了他一眼,这眼神,看的涂散心里头发毛,有种白骨精被孙猴子看出原形的心虚感。
“请跟我来一下,涂散先生。”
涂散立着没动,笑容依旧,温和地说:“您记错我的名字了吧,我叫涂君。”
“不。”邓队长凝视他的眼睛,眼里有深不见底的漩涡,他一字一顿道:“你叫涂散。”
第58章
涂散从医院回来第二天, 收到一条短信。
【来城郊xx路xx号仓库】
又是一个没有见过的号码,但他知道是谁。
狡兔三窟,假皮是套了一层又一层。
涂散愤怒地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 一踩油门, 驾车前往该地点。
这地方荒无人烟, 所谓的仓库他找了好久才在荒草堆里看到一间油漆斑驳的小屋。
涂散径直走过去了。
反正他现在也不在怕的,真要他的命,早该对他动手了,等不到现在。
他到了门口,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开了。
没有上锁?
他谨慎打量着四周, 风吹草低, 最高不过大腿高, 也不像有人藏着的样子。
走进去, 里头很昏暗,几点稀薄的光从缝隙漏进里面, 涂散看了一圈, 角落里似乎蜷缩了个人。
他快步朝她过去, 那人听到声音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楼蔷!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被捆了手脚,胶带黏住了嘴巴。
涂散赶紧给她解开,扶她慢慢站起来,被捆了太久,皮肤已经被磨出血。
“你怎么来了?”楼蔷沙哑的嗓子问。
“这话该我问你, ”涂散没好气地说:“你为什么要刺伤章纯然?而且你不是逃跑了吗?怎么会被人捆了关在这里?”
楼蔷被他一大串问题问的答不上话, 满脸的疑惑, “我刺伤了纯然?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你做的?”
涂散紧接着问:“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楼蔷心一急牵动肺腑, 剧烈咳嗽了一阵,涂散轻轻拍击她的背部,看来她这段时间也不好过。
楼蔷缓了一会才说:“我和你说过的那个资助人,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出门去个指定的地方,否则就曝光我们做的事,我怕连累到纯然直接撂下她走了,然后就被莫名其妙打晕带来了这里……咳咳……你,你刚说的纯然受伤又是怎么回事?”
涂散想到和章纯然相处的点点滴滴,每次她出现的时机都是恰到好处,就像提前布置好的棋子,引导他进入一场充满阴谋诡计的罗网中,他喃喃自语道:“我们都被骗了……”
楼蔷:“被谁骗了?”
“不好!”
涂散突然反应过来,脸色一白,拉着楼蔷的手腕,“快点走,我们都被章纯然骗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他刚踏出仓库大门,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一个蓝白色的人影,带着浓重的杀意朝他们袭来,经受过严格训练一样身手矫健,速度快得他躲不过,只来得及把楼蔷推开。
脖子处猛的感受到一股疼痛,随着一股冰凉的液体注入,他的意识在几秒后开始恍惚,踉跄走了几步,跌到在地,耳边急切的呼喊声慢慢听不见了,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最后彻底坠入黑暗。
过了很久,他能够在睡梦中听到嘈杂的声音,昏睡前的记忆慢慢复苏,他指尖动了动,艰难地抬起眼皮,影影绰绰有灰白的人影飘动,但是看不清,他用力闭上眼,眨了眨,眼前的画面清晰了一点。
看清楚那人是谁,涂散回过味来,满腔的愤怒仿佛找到了发泄口,他咬了咬牙,想冲上去给她几个巴掌,一动才惊觉自己也被捆了手脚。
“妈的!”他为自己的无力怒骂一句。
章纯然刚把楼蔷重新绑好,听到动静看向他,见他醒的这么快有些意外,笑的和从前一样阳光明媚,“看来我低估你了,下次一定注意加大用量。”
她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刚从严密的监视里逃出来。
涂散冷笑,都到这地步还装的纯良无害:“你到底是谁?!”
“我是章纯然啊,小蔷最好的朋友。”章纯然无辜道,低头对地上被五花大绑的楼蔷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眨眨眼睛:“小蔷你说是不是啊?”
楼蔷嘴被堵住了说不了话,只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她,愤怒、失望、疑惑、后悔……
涂散替她质问了:“你就是这么对你最好的朋友的?”
章纯然一摊手,叹了口气,“谁让小蔷不听我的话,非要自讨苦吃呢。”
涂散被她气的发笑,“你还真能把自己塑造成无辜小白花!”
“涂学长,哦,不对,是涂散哥哥,别生我的气嘛,我也不想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的。”
章纯然无奈地看向楼蔷,一脸惋惜,埋怨道:“都怪你小蔷,如果听我的话别和杜一澜交往,哪来那么多麻烦。”
涂散眯了眯眼,问道:“杜一澜,不会是你害死的吧?”
章纯然惊讶了一下,旋即给他鼓起了掌,啪啪啪的掌声落在两个人耳朵里格外刺耳。
“这都被你猜到了,但是没有奖励哦。”
楼蔷死死瞪着章纯然,血丝爬满双眼。
章纯然浑然不觉,像炫耀战绩一样得意洋洋地说:“本来我很喜欢小蔷的,小蔷那么信任我,我对小蔷也很用心,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她和几乎所有人断了日常交往,身边只有我一个,偏偏杜一澜出现了,警告了她那么多次还死皮赖脸往小蔷身边凑,没办法,只能给她点颜色看看了。”
涂散:“所以你杀了她。”
“不,直接杀了她小蔷会伤心的,”章纯然摇摇食指,“我只是给她父母制造了一场车祸,让她没了靠山能老实一点。”
涂散心中猛惊,原来,杜一澜父母的车祸不是意外,居然是一个十几岁高中生的手笔!
章纯然叹气,“没想到她那么麻烦,竟然被她查出来车祸是有人动了手脚,她非要查个水落石出,同时呢又想把小蔷从我身边抢走,太贪心了,我只能让刘义和找机会解决掉她咯。”
章纯然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语气轻松无比,人命在她口中就如同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
疯子!
涂散心想,杀了人还满脸的骄傲的疯子。
等等,她刚刚说谁?
“刘义和也是你们的人?!”涂散讶然。
“对啊,他是我们的卧底之一,骗人的太久了,把自己都骗进去了,想跑路不干了,和他老婆过安稳日子,可他知道太多事了,想走就是痴心妄想,只好委屈一下小蔷,借她的手让他永远闭嘴了。”
章纯然抱歉地看向楼蔷说:“你不会怪我吧,小蔷。”
楼蔷此刻用完全陌生的神情看着她,到现在她才是真正地认识了章纯然,以前种种,全是一场戏,只不过章纯然演技好,笑容具有极强的欺骗性,言笑晏晏间把她骗进了这场戏里。
相处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小蔷,你不想笑就不笑,我觉得小蔷你不笑的样子更有安全感。”
“小蔷,选这件黑白的套装吧,特别适合你沉稳的气质。”
“小蔷,杜一澜她凶我,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不要和她说话了好不好。”
“小蔷,我陪你回家吧,你家那条巷子太黑了,我怕你一个人被吓到。”
“小蔷,没关系,杜一澜的死和你没关系,你不要自责,我会陪着你的,你有什么心事都和我说就好了。”
“小蔷,涂学长怀疑到你身上了,不过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小蔷,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吧。”
两道相同的声音在不同的时间地点重叠在一起,楼蔷一阵恍惚,那个漂亮热情女孩的身影在她眼前破碎成白花花的齑粉,她抓不住,也不想伸手去抓。
“嗯?怎么不回答我的话呢?”章纯然歪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和楼蔷通红的眼睛形成鲜明对比。
楼蔷别过头去,多一眼都不愿意看到她。
“哈……”
章纯然感受到她的厌恶,渐渐笑不出来了。
涂散怕她对楼蔷做出什么事来,出声吸引她的注意力:“你背后指使的人是谁?白墨还是冉冉!”
章纯然回头,低低一笑,涂散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你自己去问他们吧。”
不等涂散反应,她对着门口喊:“哥,姐,你们来了就进来啊,偷听多没礼貌。”
涂散听到一声似有似无的笑声,很轻很淡,像晴朗蓝天上的云漫不经心从旷野上飘过,投下淡淡的阴影。
来人几乎没有脚步声,轻的如鬼魅悬空漂浮,可一下下都在踩在他紧绷神经上。
涂散靠坐在墙边,忍住冲动,慢慢抬头,先是看到了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靴,随后是修长的腿,墨色浓稠的风衣,身躯几乎被黑色笼罩,最后看到了他并不想见到的熟悉的脸。
嘴角永远噙着温柔的笑容,眉眼微弯,身上却散发出一种冰天雪地的酷寒,两道相悖的气质竟在他身上达到了诡异的和谐共存。
涂散努力克制自己情绪,但瞳孔还是不自觉骤缩,泄露了被欺骗后的愤怒和被人看破胆怯内心的害怕。
其实从白墨重新出现在他生活里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有种不虞直觉,但多年互相扶持的情份让他主动忽略了所有异样,给种种不合理找了个看似合理的借口,一遍遍说服自己不能怀疑他。
如今看来,当时的自己简直蠢到没边了。
说后悔都迟了。
“你太不小心了。”白墨俯视涂散,双手插兜,轻轻笑道。
涂散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正因如此,他不客气地回怼,“你在嘲笑我吗?我这都是拜谁所赐!”
“别生气,我不是说你。”白墨温和的安抚。
他大步走到涂散身旁,半跪下,伸手绕到他身后,轻而易举把他翻了个面,脸按在墙壁上,掐住他手腕。
涂散感受到危险,猛烈挣扎,怒骂道:“你做什么!滚开!”
“别乱动。”白墨制住他紧握的右手,迅速在骨节某处用力一摁,涂散顿时感觉手上没了力气,被迫松开掌心。
涂散心里骂了声,该死!
白墨眼疾手快夺过东西,再松开,手心躺着一小节带血的刀片,他看了看不甘心而撇过头去的涂散,似笑非笑,又递给章纯然看。
“你太不小心了,我们再晚来点,他就割开绳子跑了。”
“这个……我……”
章纯然愕然,她显然不知道涂散身上藏了刀片。
“他昏迷的时候我搜过他的身,没发现这东西,藏哪里了?”
白墨抬起他血淋淋的手掌,手腕上捆绑的粗绳已经被割掉了四分之三。
章纯然了然,看涂散的眼神里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警惕。
刀片只有小小一段,而且被磨过一遍,薄的隐隐能透光,涂散在掌心割开道口子,将消过毒的刀片嵌进里面,用药剂加速血液凝固,再贴上创可贴,需要的时候撑开伤口取出来就行。
章纯然哪里想得到他居然能忍住刀片搅肉的剧痛,把刀片藏入手掌。
涂散装作没事人一样过来赴约,本以为藏的够好,谁料半路杀出个白墨。
他不知道现在外面会不会有埋伏的人,如果贸然带着楼蔷闯出去,后果无法预料。
正焦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白墨突然又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像弹簧一样想把手抽出来。
涂散这下是真的慌了神,额头滴下冷汗。
对方人多,麻醉剂药效没过,他还被束缚住了腿脚,局面对他极其不利。
刚刚章纯然一股脑把她们的计划都爆了出来,所以现在,不会是要把他和楼蔷杀了灭口吧……
涂散手中挣扎更加剧烈,尘封已久的暴脾气破壳而出。
“给我滚!!”
他知道这种情况下他应该保持冷静和敌人周旋,可面对这张欺骗了自己十几年的脸,他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想做什么?唯一刀刃不是已经被你抢走了吗!滚开!”
白墨不理他的喊骂,从容不迫按住他的手,朝一直沉默的冉冉看去:“冉冉姐,带了酒精喷雾和创可贴吗?”
其他人这才看到,涂散手心血肉模糊,他方才应该是想把刀片重新藏进肉里,但是被白墨发现并制止了。
挺狠的,章纯然心想。
涂散看着贪财怕死,对自己狠起来是真的眉头都不皱一下,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和心里想什么完全对不上,如果不是哥他们来了,她可能已经被他伪装出的样子骗了过去。
冉冉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找了一阵,拿出好几个颜色各异的创可贴,犹豫不定要给哪一个,用沙哑的声音艰难问道:“小散,没了你最喜欢的小恐龙,你是想要这个兔子图案的还是熊猫图案的?”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被这一句带着童趣的话逗的松弛了些许。
白墨想起了什么,抿唇低笑。
涂散:“……”
你们当我还是小孩子吗?!
我要白墨的脑袋当球踢你也能给我拧下来吗?!
可冉冉那张苍白可怜的小脸实在让人见了对她说不出重话。
涂散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扭头不看她:“随便。”
等他们把伤口处理好,被白墨和冉冉突然出现而短暂烧昏的头脑恢复了往常冷静。
白墨不想杀他和楼蔷。
这是目前对他们最有利的信息。
但同时,也藏了一个危险的信号。
——留着他们肯定是为了某些更为重要的目的。
他和楼蔷,一个冒牌的半吊子律师,一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学生,能帮他们做什么?
“你在想我为什么绑你们?”白墨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涂散对他能够猜到自己的心理活动已经习以为常了,破罐子破摔,直接问:“对,你到底要我怎样?”
话音未落,他感觉手腕处的不适感消失了。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双手,难以置信地望向继续给他解脚上捆绑的白墨,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你,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这份示好,涂散心里泛起一丝怪诞的感觉,沙哑出血的喉咙里有股说不出味道。
恍惚中看到了从前在孤儿院的时光。
“扶着我站起来试试。”
“慢点。”
涂散照他的话做,被捆太久血液堵在血管里无法流通,脚上虚虚浮浮,撑着白墨的手臂试了几次才勉强站起。
白墨对章纯然使了个眼色,章纯然从宽大的口袋里拿出一根针管过来。
白墨吩咐:“只注射一半就行。”
章纯然点头。
涂散见到细长的针头眼皮突突地跳,脖颈上还有些发麻的疼。
“别怕,和我们去个地方,只要你不闹,哥保证你不会受一点罪。”白墨笑着说,态度永远无懈可击。
骂也不生气,打也不还手,跟个没有感情的假人一样,涂散懒的再和他说话了,浪费力气和心情,任由章纯然给他打了麻醉。
白墨有点惊讶他没闹腾,情绪转化之快让他出乎意料,但他更喜欢涂散的配合,赞许道:“早配合我们,阿纯也不会让你吃那么多苦头。”
呵呵。
涂散默默翻了个白眼,眼神飘到楼蔷那边时特意停顿了一下。
楼蔷接收到信息,微微点了点头。
白墨知道他本来的脾气有多暴躁,敢给他松绑,定然是知道他跑不掉,外面估计都是他的人。
他需要保证楼蔷的安全,顶多骂几句泄愤,不能冲动行事。
麻醉剂生效很快,意识被无形的力量拉进混沌的感觉很不好受。
眼前迷迷糊糊,灰蒙蒙的世界里,他看到门口进来了一群人,他撑开眼皮想看的再清楚点,可敌不过药效,人形轮廓模糊成了几个黑团,然后彻底融合成一片黑暗。
直觉告诉他,那是一群很危险的人。
第59章
涂散意识复明时在一辆行驶的卡车车厢上, 不知道睡了多久。
道路颠簸,车速很快,车子开的颠三倒四, 比起头晕, 腹部的不适更让他恶心想吐, 偏偏耳边又嘈杂,有不同的人在七嘴八舌说话。
有的人的语言他能听得懂,有的人把好几种语言混杂在一起说,对精神是一顿无形的折磨。
“纯姐,这小子也太像律师了吧。”
“废话,双胞胎能不像吗?”
“听白墨哥说他脾气没律师好, 在仓库的时候就不老实, 要不等会停下车, 兄弟几个先教训他一下, 挫挫锐气。”说话者跃跃欲试。
“别犯浑!”章纯然警告说话那人,“要是人死在半路上, 坏了丹刀的事, 你连死个痛快都别想!”
“我……我, 也就说说而已……”
丹刀?
涂散运转疼的发晕的脑仁艰难回忆。
这个名字他听过, 好像是某个臭名在外的外国大毒枭。
不会运气这么背吧,居然落到这种危险分子手里。
但是听他们的话,律师应该就是他哥涂君。
至少选择跟着白墨走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卡车行驶上一段石头路,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铁皮叮里哐当拍击震响, 涂散靠在车边, 感受到的震动更强烈, 像是把脑浆被塞进了搅拌机里疯狂搅动, 恶心感逼得他好几次差点装不住睡。
车上其他人却是习惯了,稳如泰山继续聊天。
涂散急着想知道涂君的安危,忍着痛苦竖起耳朵听。
“纯姐,你一个人怎么从医院逃出来的?”
“那群警察咬的太紧了,差点出不来,走廊上碰上了个小孩,抓了那孩子当人质才有机会脱身。”
“对付条子,人质有时候比枪好使。”
“就是处理起来麻烦。”
“有什么麻烦,一枪崩了不就是了。”
涂散眼皮极其轻微地颤了颤,就只有这一下,然后车内忽然安静下来。
“醒了就起来吧。”耳边悠悠飘来这一句。
涂散没动。
章纯然讽笑道:“车颠的你不难受吗。”
涂散感觉到周围有无数道眼神化成了刀刃正齐刷刷盯着他。
再装下去也没有意义了。他缓缓掀开眼皮,漠然地迎上车内每个人的眼神——有审视,有轻蔑,有好奇,有杀意……
但都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车内很安静,却又听的到电光火石碰击的响动。
涂散扫上几眼,便知道这是群什么样的人。
一张张粗砺的脸上挂着从骨头里透出的狠厉神情,眼球混浊的像摊浓稠的脓水,被这种眼睛盯上会有种吞了苍蝇的恶心感。
穿着有地域特色花纹的衬衫,纤维上能闻到经久累积入里的烟味和血味,涂散很讨厌这个复杂的味道,胃里翻江倒海直想吐,往边上挪远了点。
“你做什么?!”有个人警觉地问他。
“想吐。”涂散身体转到另一边,背对着他们,捂着肚子尽力平缓呼吸,好让自己舒服点。
章纯然看他皱着痛苦的眉头,拿出一瓶矿泉水,隔空抛给了他。
涂散拿起水,谨慎看了一圈瓶口,没有开封过的痕迹,液体看着也正常。
再结合刚才她们交谈的内容,她们需要他做某件事,目的达到之前,他是安全的。
他稍稍安心,拧开瓶盖,大口灌了几口,清凉的水入喉,暂时缓解了喉咙苦辣刺痛的情况。
车突然撞上一个小土堆,车体猛的晃了下,涂散一口水没咽下去,晃进鼻腔里。
“咳咳……咳……”他弯腰剧烈咳嗽着。
其他人看了他这样哄然大笑,暗流涌动的气氛渐渐消失。
“哈哈哈哈——”
涂散没好气回骂:“你们笑个鬼!”
章纯然:“你也就长的像涂君,一动就露馅了。”
其他人接着说:“律师被刚来的时候,一口水一口饭都不肯碰,好话劝他被他骂,拿枪抵脑袋威胁也没用,对谁都臭着个脸,要不是留着他有用,真想把他眼珠子扣出来!”
“切,宁死不屈演给谁看呢,再硬的骨头,一锤子敲不断,那就十锤子,熬不过半月就听话的跟条狗一样了,摇着尾巴流口水。”
“哈哈哈哈——”
涂散听着他们放肆轻蔑的笑声只觉得恶心感更甚,不只是身体,还有心理上。
他抹去嘴角的水渍,眼神暗了暗。
章纯然把玩着楼蔷的手术刀,楼蔷躺在她身边,还在昏迷中,注意到涂散投来的目光,歪头笑道:“怎么了?”
“白墨和冉冉呢?”
“那边出了点事,他们提前过去帮忙了。”
“我哥在哪里!”
“想知道?这要看你听不听话。”
章纯然说着,随手把刀子抛起,银刃在空中翻转,她瞅准时机一握,准确无误的接住了刀柄,而刀尖正对准涂散,寒光从他脸上划过。
——明晃晃威胁他的意思。
涂散知道再问也是白问,索性不吭声,闭上眼假寐,装作听不到其他人的说话声。
他怕自己忍不住暴脾气,被那些冷血骇人的话语激的挥拳揍人。
过了不知多久,车停了。
车帘掀开,映入眼帘的是翠绿繁茂的树林,树干粗壮拔长,铆足了劲往天上长,顶部树盖彼此交叠,风吹起,绿色的海洋上一浪接一浪,一眼望不到尽头。
怪不得一路崎岖颠簸,原来是到了这种隐蔽的密林深处。
涂散在这群人的推搡中下了车,脚一接触到焦黑的地面,滚烫的火气穿透鞋底烫的他立即想收回脚。
地面温度不对劲,就连风都是火辣辣的。
猛的抬眼看过去,不止他的脚下,大片大片土地呈现一种被炮□□弹轰击过的废墟状,大大小小的坑洼密布,有些坑底火都还没灭掉,热气腾腾往上走,光是看着就大汗淋漓
火药味、焦炭味、血腥味……糅合成一种名为“死亡”的味道,和铅灰色的硝烟一起,曲曲折折飘向远方天空,成为逐渐消散的背景。
涂散走了几步,脚底硌到了硬物,挪开脚一看,脸色顿时不自然。
是弹片,新鲜粘着了红色的液体,还有一些像是组织的东西。
涂散不想深入了解到底是什么,加快了远离的步伐。
这里显然经历了一场真枪实弹的混战。
任何一个在法治社会长大的公民,孤身一人站在战场中央,都会茫然害怕。
坚实的土地被摧毁成了松脆的炭土,一踩就碎。
没有法律能够保护自己,甚至没有武器,没有可以信任的人。
他突然有点后悔来这里了。
章纯然对环境习以为常,让人把楼蔷扛走关好,带着涂散走进一条林间小道,到了另一块开阔的平地。
或许,用战场形容它更合适。
比起刚才的地方,这里战况惨烈的多,人也更多。
不过是死人比活人多。
搬运尸体的人来来往往,白墨和冉冉就在不远处,白墨招手让他过去。
涂散迈了几步路,实在受不了味道,捂着胃直想吐。
“不好意思哈,没来的及处理干净,吓到你了。”
说话的人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但涂散还是敏锐听出了他的发音是外国人。
涂散眼前出现一只充满力量感的手,手臂上肌肉虬扎,青筋接近黑色,顺着肌理有力跳动,他的脸却意外的年轻,不像手上都是老茧。
“你好,律师的弟弟,我先介绍一下自己,我叫丹刀,律师的好朋友,我相信我们也会成为好朋友的。”丹刀笑道。
涂散扫了他一眼,故意忽视他伸出的手。
他一点也不相信,他哥会和这种一身血臭味,笑容比硅胶脸还虚伪,看着就危险的人做朋友。
当仇人还差不多。
丹刀吃了瘪,盯着他熟悉的脸,想到某个讨厌的人也曾经这样不屑地看他。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惹人不快。
他嘴角浮起阴冷的味道,摸出了别在腰间的枪。
“丹刀。”
白墨过来了,站到他们两个人中间,半带警告地说:“不要又因为冲动误事。”
丹刀无所谓地应了声“知道了”,却没有把枪收回去,给手下一个示意。
“把人带上来。”
一个鼻青脸肿的人被五花大绑拖到丹刀脚边,丹刀踩在他的脸上,用鞋后跟在他受伤的位置重重按压,那人面部扭曲,发出痛苦的哀嚎。
丹刀很喜欢他的哀嚎,“大发慈悲”地直到他嚎不出来了才松开,居高临下地用涂散听不懂的语言对他说着什么。
那个人一开始惊恐万分,到后来不可置信,还有些惊喜和侥幸,连连磕头,嘴里说着一些可能是感激的话。
接着丹刀让手下松开了绳子,踹狗一样踹了那人一脚,那人跌跌撞撞站起来,拔腿拼命往丛林深处跑去。
丹刀没管逃跑的人,却给了涂散一计别有深意的眼神,“初来乍到,送你一个礼物。”
涂散莫名打了个寒颤,不明就里。
他想做什么?
就着地上没烧完的火,丹刀点了根烟,又递了一根给涂散,“抽吗?”
“不抽。”
“别怕,普通烟。”
“也不抽。”
丹刀挑眉,笑笑说:“律师刚来的时候也不抽。”
言外之意是,涂君后来抽了吗?
涂散不信,他那个洁身自好,严于律己到变态的哥哥会打破自己遵守了多年的戒律。
还是这些人对涂君做了什么,让他不得不妥协。
从丹刀对付那个人的方式看来,手段肯定不会有多光彩。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他扯了扯冉冉,低声凑在她耳边问:“冉冉姐,能告诉我我哥在哪里吗?拜托了。”
冉冉面露为难,她推不掉涂散的恳求,看了下丹刀和白墨,他们都在看着那个人逃跑的方向,没注意到他们。
冉冉张了嘴,刚要说——
“啊!”凄厉的喊叫声打断了他们。
那个逃跑的人像块抹布一样被人拖着回来,右腿上被打穿了一个洞,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
“啧,一根烟的时间都不到就被抓到了,没意思。”丹刀不满,将烟灰抖落进他的伤口里,痛的那个人嗷嗷乱叫,嘴里骂着听不懂的语言。
丹刀对手下骂道:“你打他腿?他跑不动还有什么玩头!”
手下惊恐,低下头认错。
丹刀觉得扫兴,摆摆手,“放了他。”
松开束缚,那个人艰难地站起,还是没有任何犹豫,拖着受伤的腿,以最快的速度往另一边逃跑。
那个人的身影又一次消失在茂密地丛林里。
以他的身体情况很难逃出漫无边际的密林,但他宁可死在密林里,被野兽啃食,也不愿意死在丹刀手里,说明丹刀折磨人的法子可怕至极。
涂散隐隐不安,丹刀和白墨的反应太平静了,一个悠哉乐哉地抽烟,一个慢条斯理擦拭手指上的血迹,完全不怕人跑了的架势。
果不其然,比上次还快,那个人又被拖回来了,这次子弹打穿了他的左手。
丹刀挥挥手,手下又将那人放了……
一根香烟的功夫,那个人跑了四次被抓回来四次,一次下场比一次惨。
四肢全部穿孔,身上的衣服被荆棘划的破碎,腿上有被猎狗啃过的牙印,面部充血肿大,眼睛几乎睁不开了。
给了人希望,又把希望打碎,告诉他从始至终都身处地狱,从未离开过,在精神上彻底摧毁一个人。
“还跑吗?”丹刀笑的阴侧侧。
那个人疯狂摇头,趴在地上乞求地说着什么,一把鼻涕一把泪,血污和泥土混抹在他脸上,看着又惨又可怜。
丹刀被吵烦了,拿枪指向那个人的脑门,却迟迟没有开枪,而是问涂散:“这个人要我放过他,你觉得我要听他的话吗?”
涂散:“我不知道。”
丹刀:“我说了,这是送你的礼物,你必须决定。”
他的语气不善,不容涂散推辞,否则枪口极有可能会对准他。
“那我建议你一枪崩了他。”涂散冷冷道。
“哼?我还以为你会求我放了他,像律师那样善良又可爱,这样说不定我心情一好,让你们兄弟团聚。”丹刀引诱道。
“我可以求你。”
“哦?”
“求你……”涂散声音森冷平静。
“杀了他。”三个冰冷的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一刹那,给酷热燥动的战场迎头浇了一盆冰水。
丹刀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惊讶地瞪大了眼,开始用看到了新鲜物品的陌生眼神打量他。
涂散早观察到那个人手上有和丹刀一样的枪茧,穿着和神态证明他们是一路人,如果那个人不是丹刀的敌人,估计就是一个叛徒。
不管哪种,那个人都是个该死的毒贩。
他催促道:“你到底开不开枪,不开我来。”
“噗。”
“哈哈哈——”
不知他那句话刺激到丹刀,他没预兆的大笑起来,放下了枪,走过来用力拍着涂散的肩。
他好奇询问:“你真的是律师的亲弟弟吗?”
涂散给他了个白眼自行体会。
“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折磨他?”
“不想。”
“没关系,我告诉你。”
“……”
丹刀用鞋尖挑起那个人的脑袋,像是嫌弃太丑伤了他的眼睛,踢皮球似的踢开。
“这个人,我非常看重的一个手下,他曾经是警方卧底,反水后动用他当警察学到的本事帮了我很多忙。”
“但是他犯了一个我无法容忍的错误,你猜猜是什么?”
涂散大致猜到原委,吐出两个字,“背叛。”
一个人能够背叛自己信仰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丹刀:“对,我父亲被抓了,他以为我没了父亲就会一蹶不振,愚蠢地和我的对手合作,想吞并我的地盘和生意,透露了我的藏身之处,给对手引路,然后你看到了,他们全都死了。”
“哈,一群不自量力的蠢货。”
涂散抬了抬下巴,“这不是还有一个吗?”
丹刀:“不是早说了,他是我特意留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涂散轻笑,嘴脸扯出讽意,说道:“是礼物?还是恐吓?”
“你让我亲眼看到周围密林里都是你的陷阱,根本无路可逃,让我看到叛徒的下场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就是想用他恐吓我,让我别想着逃跑,会死的很难看吗?”
丹刀笑容深了几分,里头藏着无数算盘和诡计。
“哈哈,很好,白墨说你比律师聪明,我是不信的,但你有些地方我很欣赏,比如,比律师冷漠,比律师识相。”
涂散:“何必大张旗鼓给我立威,我哥在你们手上,我不会跑。”
丹刀:“有备无患,当初我们都以为律师不会跑,可他……”
“好了。”丹刀还想说点什么,白墨用眼神示意他闭上嘴巴,“小散坐了一天一夜的车,又被惊吓到了,需要好好休息。”
丹刀不以为意,“我看他听活蹦乱跳的,还有力气呛我。”
白墨冷冷瞥他一眼,“情况越来越糟糕,别把时间浪费在你没意义的游戏上。”
丹刀不屑白墨的说教,“切”了声。
白墨:“那边打点好了吗?”
丹刀顿时脸色阴沉,“那群贪狗胃口太大了,只争取到半个小时会面时间,还在和他们周旋。”
“足够了。”白墨看向涂散。
“我相信他。”
丹刀同样看了过来,“到时候就看你的了,小子。”
涂散感觉仿佛寒冬腊月里被一群饿狼盯上了,那些眼神对他来说如芒在背:“你们在说什么?”
白墨安抚他:“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涂散暗暗攥拳。
到时候,又是到时候……
信息永远比人慢了一步,意味着会被牵着鼻子走。
半个小时的会面时间——在哪里,什么时间,和谁见面,为什么非他不可,他哥到底在哪里……全部不可知。
他要尽快想点办法破解不利局面。
冉冉带着他回到了一开始的那个地方,不管他怎么问,冉冉都不肯再透露涂君的信息,应该是被白墨发现并警告过了。
涂散没再为难她,默默跟着,一路用余光观察这地方的情况。
快到房间时,天空中响起“砰”的枪声,林中鸟雀惊散。
其他人正常平静地处理手中的工作,只有涂散停住了下来,遥望枪声传来的地方。
残阳如火,烧尽无边林海,有生命在火中诞生,也有生命在火中死去。
他不觉得同情,只觉得可惜。
这个叛徒,本来他可以亲自动手。
第60章
在这个鬼地方呆了几天才知道法治社会有多美好。
涂散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他们拿枪崩了闯入领地的陌生人。
不管他是敌人派来打探消息的, 还是误打误撞闯入的普通人,全都一颗子弹解决,冷血麻利。
见的次数多了, 涂散渐渐能够心无波澜的面对, 即使血液飞进他的眼睛里, 也只是默默擦干净,然后回房间清理。
有些时候丹刀会在不远处看着,把他冷漠平静的样貌尽收眼底,接着皱起眉头,和白墨小声说着什么。
涂散通过他的口型,读出他大概是在担心。
可是担心?
他有什么好让人担心的, 跑又没处跑, 闹也没机会闹。
后来, 他从一些人闲聊中得知, 他们担心的是他和涂君不像。
在他们的某个计划里,他这张脸是任务成功的关键。
而这个计划的内容, 他能够从他们的闲言碎语里, 估摸出个七七八八。
他回到房间, 刚推开门, 立刻察觉房内有人。
“楼蔷?”
涂散一愣,赶紧关好门,上前询问:“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有。”楼蔷摇头,“是我要来找你的。”
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衣服整洁干净, 眼睛里有精神气, 没有明显的外伤, 应该没有受过虐待。
涂散稍微放下心, 又觉得奇怪,“他们不让我见你,每次要求都被回绝,你怎么来的?”
“我完成了他们布置的题目,章纯然就让我来了。”楼蔷提起这个名字,眉间下意识蹙起。
“她……好像在这里地位挺高的。”
涂散:“章纯然不过十七八岁,为什么会让其他人害怕?”
“她其实,不止十七八岁。”楼蔷抱着手臂,有股恶寒蔓延全身。
外面就是热带雨林,温度不可谓不高,她的寒意是来自于内心的害怕,来源于某个可怕的真相,足够让人听罢毛骨悚然。
“章纯然,已经有三十多岁了。”
涂散瞪大了眼,并不完全相信,她怎么看都没有三十多岁,就算保养的再好,顶多皮肤状态回到二十来岁的模样,娇憨的神态和说话的嗓音却是任何科技和保养品都无法复原的。
楼蔷艰涩说:“我知道难以置信……”
“她说的都是真的,”章纯然推开门,带着一帮人,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再过两年我都四十了。”
褪下学生校服后的她,眉眼间确实多了几分老成的味道。
涂散嗅到危机,拉着楼蔷后退几步,远离这群危险的人。
房间里装了监控和窃听器,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过来,应该是丹刀或者白墨吩咐了不能来吓唬他。
可现在气势汹汹的上门,肯定是有情况。
涂散挡在楼蔷身前,警觉地问:“你们要做什么?”
章纯然:“带楼蔷去实验基地。”
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让开吧。”
涂散分毫不让,“那是什么地方?”
章纯然笑笑:“赚钱开始的地方。”
这是群穷凶极恶的毒贩子,经济来源是贩毒,要贩毒就必须先……
“制毒基地。”楼蔷说,大步迈到涂散跟前,正面这些人,不露丁点怯意,“我没说不去,你答应了我,答完全部题目就让我来见他。”
章纯然耸耸肩,“你们不是见到了吗?”
楼蔷:“再给我们二十分钟。”
章纯然:“不……”
楼蔷态度强硬:“不行的话,我不去了,打死我也随便,反正缺货的是你们,着急的也是你们。”
章纯然生气了,压迫感透过眯起的眼睛传递给楼蔷,但楼蔷不怕,敢直逼回去。
反正她的亲人都不在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最终,章纯然哼笑一声,甩下一句话便带着人出去了,“只给十分钟。”
楼蔷松了口气,但她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腿有点软,涂散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你也真是胆大,敢和毒贩子叫板。”
楼蔷:“现在他们需要我,不会对我怎么样。”
涂散:“因为他们缺货?”
“嗯。”楼蔷点头,“他们缺的是一种新型毒品的配方,要我帮他们复原完整的流程。”
楼蔷化学很好涂散是知道的,但是化学天才又不只有她一个人,为何非绑她不可。
“因为我的父母,他们才盯上了我。”
楼蔷看出了涂散的疑惑,解释说:“我父母曾经是卧底,被他们发现并杀害了,尸体……怕是永远都找不到了。”
闻言,涂散轻拍了下这个女孩的肩膀。
楼蔷接受了他的安慰,继续说:“他们不仅狠辣,而且报复心极强,派章纯然接近我,监视我,章纯然曾经打着学习的名义问过我很多奇怪的问题,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都……回答了。”
她自责地把头低了下去,“现在才知道,她问的是配方和路线,让卧底的女儿帮他们制毒,是对我父母最恶毒的报复。”
“错不在你,不用揽到自己身上,”涂散柔声安慰说:“在你长大的社会里,那种东西几乎不可能出现在生活中,不知情不是你的错。”
“你父母九泉之下也不会怪你,他们会心疼你,自责自己的牺牲没能给你换来一个安全的生活环境。”
“这群人太狡猾、太诡计多端了。”
谁能想到,章纯然一个十七八岁的皮囊下面是一个接近四十岁的老谋深算的灵魂。
谁能想到一个喜欢用脚尖踢起花瓣,看花瓣从空中飘落的样子开心大笑的“学生”,本应该是青春美好的代名词,但杀人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涂散想到那天,章纯然满身血泊倒在楼蔷家里,他明明喊的是民警,来的却是刑警。
邓刚他们查到了章纯然有问题,才急着过来保护楼蔷,可惜来晚了一步。
涂散拉过楼蔷,弯腰在她耳边小声嘱托,“现在不是后悔伤心的时候,你要先振作起来,一定要平安回去,那里还有担心你安危的老师和叔叔们。”
“你目前做的很好,冷静下来和他们斡旋,尽量顺着他们的意思走,不要起冲突,那个什么基地人手比这边少,逃跑的机会更大……”
楼蔷看着他,问:“你呢?”
“什么?”
“你不回去吗?”
“我……”
“好了,时间到。”章纯然在门外喊道:“出来吧,别逼我进去拖人。”
他们对视一眼,涂散牵着楼蔷的手,示意她别担心,我陪你一起走。
两人一起迈出房门,走向停在平地上的一辆越野车。
白墨和丹刀都等在那里。
不是有多重视楼蔷,而是重视货物。
手下要过来拉楼蔷,涂散上前拦住了他,犀利地看向白墨。
白墨轻笑着问:“嗯?怎么了?”
涂散:“你能够保证她的安全吗?”
白墨似乎知道他会问这个,直接说:“我能。”
涂散:“空口无凭。”
白墨:“每过半个月我会让你们见一次面,安不安全你自己亲眼看,可以相信我了吗,小散。”
丹刀并没有提出异议,或许他们已经谈妥了。
涂散考虑了一会,松开了手,亲自送楼蔷上车。
临走时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深深看进她的眼底,“万事小心。”
楼蔷从他眼里读出了一丝诀别的意味,握紧了拳,可现在的情况不容他们犹豫后退。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你也要活着。”
车在轰隆隆的尾气管声里走了,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终变为一个不可见的小点。
涂散在风中站着,望着远方,日暮西垂,残阳灼灼烧的他心口刺痛,风吹乱了额间碎发,微微低头看了下脚下焦黑的土地。
涂君曾经也站在这里,落日照在他身上,他也想要回家。
是什么绊住了他的脚?
涂散眸子渐渐暗沉下去,像这股无序凌乱的风,没人猜的他在想什么。
白墨出声把他拉回现实:“走吧,小散。”
涂散:“去哪里?”
白墨笑了笑,“你不是能猜到吗?我又没有刻意瞒着你。”
他转身就走。
“呵。”
涂散盯着白墨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血光,紧紧跟了上去。
————
几天后,前往一所监狱的路上。
“记住你的任务了吗?”一个手下问。
涂散随口答了句,“嗯。”
注意力都放在手里的资料上。
这些资料全都是关于一个人的——德钦,丹刀的父亲,这群人曾经的老大,现在的阶下囚。
丹刀提起这位父亲痛心疾首,他说过的话历历在涂散耳边——
“我可担心老头子了,自打他出事,我没日没夜地打点关系想保他出来,可惜有心无力。”
“老头子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生意,他肯定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辛苦付之一炬,作为儿子的我只能多受点苦,承担起继承家业的艰巨任务。”
“但是老头子和我有点误会,不肯告诉我运输线在哪里。”
“我费尽人力物力也只争取到了半个小时和老头子见面的时间,我知道老头子讨厌我,就不过去惹他不开心了,律师弟弟,有劳你替我去问问消息,我一定会重重报答你的。”
“为什么非你不可?因为律师曾经救过老头子一次,也帮老头子打理过生意,洗过钱,老头子很信任他,甚至超过了我这个亲儿子。
如果有一个人能够让他开口,这个人只能是律师,但是律师现在并不方便出面,请你继续伪装他,和老头子见上一面。”
“我太想知道亲爱的父亲在里面过的好不好了。”
丹刀言辞恳切,眼泛泪花,乍一听真是个孝顺的好大儿,但只要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就会发现嘴角幸灾乐祸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一口一个老头子,别人这么喊是出于对父亲的爱戴,他这么喊,是急切地希望德钦快点老死。
要不是德钦留了一手,没把多年建立起来的错综复杂而隐秘的运输线交出来,丹刀压根不会管德钦在牢里的死活,可能还天天期待听到德钦的死讯。
可是利益当前,丹刀不能和钱过去。
涂散的任务就是伪装涂君,从德钦嘴里套出运输线在哪里,有多少条。
完成之后,他们会告诉他涂君在哪里。
任务听上去难度不高,他没有理由拒绝。
伪装涂君是他最擅长的技能之一。
等到见了面,和德钦第一眼对视上,即使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窗,身边都是全副武装的警察,他也感觉到头皮发麻。
头一回想逃离,害怕和这个人平视而坐。
他已经见过了冷血狠厉如丹刀,变态伪善如白墨。
但这个人,无论是丹刀还是白墨,和他比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他年近七十,时光和枪弹在他的眼角就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也给了他年龄和经验上的优势。
像奔涌了一个世纪的河水,在某个入海口舒缓了下来,泥沙沉积,水面风平,无数股暗流埋伏其下,哄骗无知的人涉水,而后一个浪潮将人吞没。
他只是坐在哪里,阴鹜的眼神平静凝视眼前人,就有一种在枪林弹雨血汗拼杀中积累下来的,能够爆裂一切、绞碎灵魂的压力扑面袭来。
涂散知道自己回去怕要做噩梦了,但他也此刻逃不了。
“德钦先生,好久不见。”涂散推了推眼镜,先礼貌微笑,点头问好,至少明面上不能露馅。
“我是来帮您的。”
德钦盯了他一阵,开口声音厚沉阴冷。
“帮我?”
德钦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涂散有不好的预感。
“你帮的是丹刀吧。”
涂散心顿时凉了半截。
一眼就被看穿了。
老狐狸果然没那么好骗。
他不动声色,继续周旋,“德钦先生,您说什么,我听不懂?”
德钦:“你是来帮丹刀套我话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涂散:“先生,您想多了,我只为您一个人卖命。”
“为我一个人?”德钦讽意更甚,“就算是真的涂君,他也不敢说只为我一人卖命。”
“……”涂散笑意挂不住了。
“你还要装吗?时间只剩十五分钟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涂散还能有什么办法,两手一摊,“不装了。”
“德钦先生,你的好大儿让我来问你运输线的事情。”
“可以。”
涂散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德钦:“但是在那之前,你想不想听听涂君的事?”
有关涂君到这里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样正义、一身傲骨的他会愿意帮毒贩头子做事。
太多的内幕他无从得知,抓心挠肝。
机会摆在眼前,涂散当然想知道。
即使他知道德钦在利用他,诱哄他,他也要知道,不顾一切地奔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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