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烛被呛得一阵咳嗽, 林尽染一边给他顺背一边气急败坏：“我说你们魔修成天脑子里就想些这样，那样，然后这样那样的东西吗？”
“为何不行？”阿九理所当然的说, “人生在世，不外乎吃、喝、嫖、赌、四大乐事。”
林尽染：“你们魔修真是随心所欲。”
“那是当然。”阿九相当得意，“魔修恣意快活, 不像你们仙道修士, 这规条那戒律的，还要靠天道恩赐施舍, 去吸取那可怜的日月精华。”
林尽染不以为然：“你们魔修靠掠夺天道来修行，所以经常遭雷劈。”
阿九冷笑：“那又如何，至少我们自由, 我们真性情, 不虚伪。不像你们, 满口仁义道德, 满嘴的圣贤之书，实则内心的贪嗔痴慢疑比谁都重, 各个都是伪君子，道貌岸然, 狼子野心。”
“我远的不说，就说那流霜派的掌门虞美人吧，若非欲望作祟, 又岂会被困“炼心境”那么久, 弄得几乎走火入魔？”
林尽染听在心里，有点乱：“压制不如释放？”
阿九一愣, 笑道：“你小子, 很有慧根嘛！”
“欲念越是压制, 反噬的越厉害，倒不如像我们这样，随心纵欲。”阿九看向谢明烛，“自古剑修多戾气，衍生心魔者也多为剑修，反而是你们口中无恶不作血煞冲天的魔修、衍生心魔者少之又少。”
这个，倒真的无言以对。
魔修肆无忌惮，任何的私心欲望都不必遮掩，能满足的就满足，满足不了的就肆意杀一波来发泄内心积怨。
谢明烛：“别被他带偏了。”
林尽染愣了愣，看向谢明烛。
谢明烛：“将嗜血成性视作随心所欲，将烧杀抢掠视作恣意快活，将忤逆天地视作真性情，在魔修眼里，错的永远是别人，你们习惯了“掠夺”，不知“给予”。”
阿九冷笑：“凭什么要给予？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强者凭什么要同情弱者。”
谢明烛：“无论什么都要“得到”，而不是“付出”，若是个人呢？”
阿九：“人又如何，我要他是给他脸了！他若不感恩戴德的舔我鞋子，我就宰了他！”
谢明烛缓缓摇头：“果然，话不投机半句多。”
阿九：“这就是为何自古仙魔不两立，鸡同鸭讲，不知所云。”
林尽染把针□□，谢明烛内府一震，吐出一口胸腔淤血，五脏六腑霎时轻松了许多。
阿九急道：“林画枫，解药！”
林尽染：“你先告诉我幻城在哪儿。”
阿九微微眯眼：“你们想去幻城救流霜派弟子？”
“要你管？为你什么答什么！”
“你先医我。”阿九眼底浸着狞笑，“否则咱就这么耗着，凭本堂的修为，在这儿站几个月不成问题，但是那姓柳的乐修可坚持不了多久。”
林尽染轻叹口气，撑着膝盖站起来，慢悠悠的走到阿九跟前：“张嘴。”
阿九想吃又不敢：“我怎知你不是在搞花样？”
林尽染直接丢进自己嘴里：“不吃就算了。”
“诶！”阿九把药瓶子抢来，谨慎起见只吃了半颗。
林尽染：“走两步。”
阿九怀着忐忑的心情迈步，没事，肉眼可见的开心。
下一秒，凶相毕露！
林尽染：“且慢！”
阿九瞪他。
林尽染：“有个秘密，我告诉你，你别生气哦。”
“其实走七步就死的毒药，是骗你的。”
阿九：“？？？”
“刚才给你吃的解药，也是骗你的。”
阿九：“？？？”
“恭喜你，你又中毒了。”
“……”
林尽染忍不住偷笑：“我要是真有走七步就死的剧毒，我不人挡杀人神挡弑神了？你个白痴！”
阿九：“……”
“没文化，真可怕。”林尽染比划了个请的手势，“前方带路吧小九。”
阿九简直要吐血：“慢着，你刚才自己也吃了。”
“我无所谓呀！我本来就不能妄动真元。哦对了，从现在起千万不要运功，否则毒发，你就……你懂得！”
带着战俘离开。
天色初明，万物复苏。
这一夜下来，谁身上都有伤。
跟方圆他们汇合之后，先用捆仙锁把阿九捆上，然后钟师姐放出纸鹤联系同伴。
林尽染给谢明烛进一步施针，一边施针一边自得其满：“看吧，之前在你身上练习的固本守元的针法，这就派上用场了。”
林尽染脸上写满了“不愧是我真有先见之明”。
谢明烛突然道：“你的手。”
“手怎么了？”
谢明烛没有写字，而是抬手摸上了林尽染的额头。
【好热。】
【发烧了？】
林尽染后退一点：“昨晚就这样了，没事。”
谢明烛目光中透着紧张和担忧，写道：伤寒？
“可能吧。”林尽染揉揉胃，“我估计是百日红的蛇胆搞得，百日红属火，蛇胆又是它一身精华所在。”
林尽染又回忆起那个滑腻腻的触感，顿时遭不住了：“不行了，我要去吐一会儿。”
林尽染跑出去的时候，方圆和钟师姐进来了。
“谢公子，王正和路公子音信全无，我担心他们……”
谢明烛写道：去索香阁。
“好。”方圆匆匆走了。
再回来的时候带着谢湘，谢湘一身花枝招展的花娘舞裙，满脸忧色：“不仅是路公子，连黄公子也不见踪影了。”
林尽染从外回来，手中拿着纸鹤：“我刚才收到的。”
方圆放真元过去，纸鹤里没有声音传来，却有一道风景浮现在半空中。
方圆：“海边？幻城总不会在海里吧？”
钟师姐：“乐游州三面环海，这小小的一角太难找了。”
林尽染开门出去：“问问小九就知道了。”
把地图展现给阿九看，阿九冷哼一声：“这都叫你们找到了。”
钟师姐一阵肉疼：“不会吧，幻城真在海底？”
方圆：“你们属鱼的吗？”
阿九嗤之以鼻：“一群自投罗网的蠢货。”
林尽染：“那不正好么，我们死了，你开心了，所以带路吧！”
“那不行！”阿九急道，“他们想死就去死，我才不管，但是你不行，你死了我怎么办？”
林尽染失笑：“所以你可要好好保护我啊！”
阿九：“……”
一行人立刻出发。
林尽染走在后面，阿九频频回头看他，如果眼神能化作刀，林尽染早就被乱刀分尸了。
阿九恨得紧咬后槽牙：“我早晚要杀了你，给我红儿报仇！”
林尽染忍着笑，上前几步跟他平肩走着，语重心长道：“小九呀，你该换个思路想想，百日红之王死透了，救不活了。它的蛇胆既然被我吞了，那你不妨将我当做百日红之王的替身，好好呵护我，让我代替宝宝活下去，对吧？”
阿九差点背过气去。
林尽染：“你一定要好好保护我呀，你的宝宝只是肉身死了，蛇胆不灭，我要是死了，那你的宝宝就彻底没了，懂？”
阿九怒极反笑：“你绝对不得好死！”
抵达目的地，靠近海边风有些大，海浪拍打着礁石，溅到脸上凉凉的。
林尽染摸摸额头，好像退烧了。
海面辽阔无边，一望无际。几只海鸥盘旋在空中，好像飞得累了，收起翅膀停驻在海面上，远远望去像一排鸭子。
阿九吹了声口哨。
海鸥好像听懂了似的，纷纷振翅高飞，翱翔远方。
方圆：“要跳海吗？”
阿九冷哼一声：“等着。”
林尽染到一块礁石上坐下，谢湘走了过来，劝说：“枫哥哥有病在身，要不留在岸上吧！”
方圆：“对对对，我也是这么劝公子的。”
林尽染道：“行军打仗能少得了军医？”
方圆没话说了，谢湘也无言以对：“枫哥哥鼎力相助，不畏生死，我代大师兄谢过救命之恩。”
林尽染刚想说，就见阿九端着下巴，一脸色眯眯的表情盯着谢明烛的腰部以下。
“喂！”林尽染当场急眼，“眼睛不想要了是不是，看什么看！”
都特么阶下囚了还有心思欣赏美腿！
阿九敛回视线，半笑不笑的说：“我当初看你的时候，也没见你反应这么大。怎么，护食啊？”
林尽染瞪他：“收起你那藏污纳垢的眼睛，休想荼毒清冷高华的少掌门。”
阿九老毛病又犯了，吸五石散似的痴迷道：“古有云仙气养人，看来所言不假。虽说仙道也不见得有多干净，但是二位浊水清莲，出淤泥而不染，别的不说，就这姿色，便已胜过千千万万。”
林尽染：“不用你夸，夸的我膈应。”
阿九还来劲儿了：“我偏要夸！你们的容颜举世无双，你们的长腿震古烁今，是我平生所见之极品！这要是锯下来用特殊的药水浸泡七七四十九天，再用天山雪狐的皮毛反复擦拭干净，不腐不化，可保万年……天哪，太美了！”
林尽染：“……”
娘的变态啊！
就在这时，海面上飘来一叶扁舟，上面有个划船的老翁，戴着斗笠。
阿九单手负后，昂首挺胸：“走吧。”
众人陆续上船。
船很小，容纳这些人显得很拥挤，尤其是钟师姐一个顶仨，生怕船划着划着就翻了。
离海岸越来越远，老翁停下划桨，盘膝坐下了。
林尽染替众人问道：“几个意思？”
阿九装模作样的“嘘”了声。
突然，方圆大叫：“海里有东西！”
谢明烛几乎是立刻把林尽染拽到身后。
林尽染踉跄一下，仔细望向海面，海水的流动果然变快了。
小小的船只剧烈晃荡起来，谢明烛一手扶住船帆，一手抓住林尽染。随着海水越滚越剧烈，大片大片的海浪涌上船身。
钟师姐惊慌失措：“船要沉了！”
阿九气定神闲的翘着二郎腿：“谁有空护一下船？”
方圆和谢湘合力释放真元。
小船被结界护着，总算没在惊涛骇浪中散架子。
与此同时，海底传来“轰隆轰隆”的巨响，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有什么庞然大物要出来了！
海浪翻滚不休，单薄的小船被高高扬起，再狠狠坠回海面。好在有真元护着，并未粉身碎骨。
阿九心情大好的吹起口哨来：“没有本事的人，连幻城都不配进呢，诸位加把劲儿吧！”
在大自然面前，一切力量都显得卑微渺小。谢湘气息一断，结界瞬间崩开一个口子，钟师姐紧忙补上。
小船被抛出，再落下，抛出，再落下，反复多次。
直到“轰隆轰隆”声越来越近，终于，大股大股的海流形成参天高的瀑布，那个庞然大物破水而出！
是一只，鲸鱼！？
一只好大好大好大的鲸鱼！！
鲸鱼张开血盆大口，将单薄的小船囫囵吞下，顺势一个摆尾，坠回万里沧海。
林尽染等人只知眼前一片漆黑，他们被鲸鱼一口吞了！
与此同时，就听见阿九那骄傲自满的声音响起：
“欢迎来到幻城。”
作者有话说：
与此同时计划下本书，可我不知道该开哪个（枯萎）
第42章 长见识
翻滚翻滚翻滚翻滚, 搅乱搅乱搅乱搅乱。
被颠来倒去的林尽染各种反胃，差点就一吐千里了。
好在颠簸的时间不长，很快归于平静。
迷迷糊糊间, 林尽染感觉有人摸他脑门。
一下还不够，又摸一下。
然后，一道真元冲进内府, 震的林尽染呛咳着醒来。
入眼的是神色紧张的谢明烛, 身下躺着的是白玉砌成的地砖。
林尽染愣了愣，瞬间精神。
这里没有心肝脾肺肾, 也没有肠子和大鱼小鱼的尸体，这里和外面没有任何区别，有浩瀚的行宫, 有鲜花草木, 甚至是蓝天白云！
这里就像大能死后留下的秘境一样, 自成一个小世界！
林尽染可算是大开眼界了。
这就是幻城啊！从未有外人踏足的幻城啊！
这总部也太秘密了, 居然在鲸鱼的肚子里！
林尽染叹为观止的同时也心生敬佩，这样一来的话, 幻城随时都能举家迁徙，难怪他们不惧怕不灭神都呢, 难怪他们敢与魔尊硬刚呢！
鱼在江山在！
“他们呢？”林尽染问。
谢明烛轻轻摇头。
看来是失散了。
林尽染拄着膝盖起身，冷不防被谢明烛拽到角落里，背贴着墙, 还被手掌捂住了嘴。
远处走过一排巡逻的魔修。
【是他？】
林尽染掰开谢明烛的爪子, 小声问：“是谁？”
谢明烛让开点距离，林尽染看去, 原来是在南海遇到的络腮胡！
林尽染：“就因为这货打砸客栈, 害我帮着赔了好大一笔钱！”
谢明烛：“……”
先找地牢吧！
等巡逻魔修过去, 谢明烛给林尽染递了个眼神，林尽染从袖内乾坤取出纸笔，画啊画。
谢明烛看了一眼，原来林尽染画的是幻城地形图。
林尽染诡笑道：“少掌门，你说把这卖给天机谷，值多少钱？”
谢明烛：“……”
“诶等等我呀！这里有个影壁墙，我得画下来，注意细节！”林尽染话音方落，远处传来魔修毕恭毕敬的一声礼，“一堂主。”
林尽染和谢明烛不约而同的回头看。
真是巧了，那络腮胡就是阿一！
果断跟上。
幻城真的很大，络腮胡徒步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自己的住处。
没过一会儿，他的亲信回来了。
“人怎么样？”
“主子放心，死不了呢！”
“吐出什么来没有？”
“他长的细皮嫩肉的，却是个硬骨头。”
络腮胡放下茶杯：“幻境也没用？”
“有点用处，但说的全是废话。主子，虽然将他放出幻境了，但他似乎衍生了心魔，有……神识崩溃的迹象。”
络腮胡脸色一沉，亲信吓得低头。等了半天，并未等到络腮胡的破口大骂：“刚才鲸鱼浮出海面，怎么了？”
“是九堂主回来了。”
络腮胡眼中闪过不快：“每次回来都这么大动静。”
亲信：“他要排面，真把自己当城主了。”
鲸鱼浮出海面，迎接回城，那是城主才有的排面。
至于别人，都是主动跳海，潜入海底万里去找鲸鱼。
“城主宠信他，越来越放肆。”络腮胡烦闷的挥挥手，“你去吧。”
亲信应声退下。
纸片人乘着金翅灵蝶，飞远。
随着纸片人头顶的咒印黯淡，三里之外的谢明烛睁开眼睛。
林尽染忍不住道：“你们云舟仙渺的花样还真多。”
谢明烛起身，朝东南方向走去。
林尽染紧忙跟上。
走着走着，林尽染脚步突然一滞。
谢明烛有所感应，回头看他：“怎么了？”
林尽染下意识摸向小腹，试着运气，调动真元。
受损的灵脉在不知不觉中完全好了，金丹内真元充沛，甚至到了满溢的程度。
恢复了，恢复了，突然间就恢复了。
他的金丹，他的真元，他又可以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了！
林尽染强忍喜悦：“少掌门，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谢明烛：“？”
“好消息是，我的真元恢复了。”
“坏消息是，以后没你出风头表现的机会啦，哈哈哈哈哈……”
谢明烛：“……”
谢明烛迈步回来，走至林尽染跟前，曲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
【幼稚鬼。】
谢明烛的“附灵术”有距离限制，离远了不行。
云舟仙渺家大业大，独门秘术着实不少，林尽染新鲜的很，求谢明烛带飞。
于是谢明烛做了两个纸片人，分别写下繁复的咒印之后，让林尽染盘膝坐好。
附灵术是将元神附在物件上，魂力越强越稳定。
而众所周知，医修全是战五渣，平时研究医药炼丹都忙不过来，哪有空修习什么魂力？
谢明烛已经做好接着林尽染的准备了，结果他元神离体，附着在纸片人上，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动动手啊动动脚，扭扭脖子晃晃脑。
完美！
林尽染张开纸片子双臂，“笑”的心花怒放。
谢明烛松了口气，先飞上金翅灵蝶的脊背。
林尽染第一次当纸片人，手脚虽然灵活，但身体忽轻忽重的很难控制，原地跳啊跳，不是跳过头了飞高高，就是原地蹦跶。
谢明烛在心里忍俊不禁，幸好纸片人没五官，他哈哈笑林尽染也不知道。
好不容易乘上灵蝶，林尽染累的呼哧带喘，软趴趴的往谢纸片人背上一瘫。
【哈哈哈哈哈哈……】
林尽染浑身一凛。
啊，对了，元神在纸片子上头啊！
所以天听照样能听见！
只要有灵，就能听到心音。
好啊，平时一副清冷端庄的谦谦君子样，内心很狂野很开怀嘛！
你个闷骚！
林尽染抬起纸片子手，一巴掌拍在纸片子头上。
让你笑话我！
吃痛的谢纸片子回头。
林纸片子装作无事的模样看别处，如果脸上有嘴，那么他现在在哼歌。
金翅灵蝶飞啊飞，在一座石门前停下。
林尽染注意到，石门上有许多繁复的古文符咒，稍微靠近一点就体感不适，可见是专门克制仙道修士的功法。
就在这时，有人来了。
谢明烛拍拍灵蝶脑袋，灵蝶飞进角落里。
远处走来两个白发魔修。
“什么东西！仗着自己是一堂主亲信，飞扬跋扈，作威作福。”
“少说两句吧！”
“背靠大树好乘凉，我准备投奔九堂主。”
“兄弟若有门路，千万别忘了我啊！”
谢明烛跳下灵蝶，林尽染紧跟其后，两个纸片人一路快跑，分别抱住两个魔修的大腿，再钻进他们衣袍里，被带着走进了石门。
林尽染顺着裤腿滑下去，落地。
隔壁谢明烛也下来了。
这地方阴暗潮湿不说，地缝里还有毒虫在爬。
平时不过指甲盖大小的虫子，此时在林尽染看来，足有脸盆那么大！
林尽染看得一阵眼晕，头皮发麻。
纸片子不过手掌大小，平时只需几步的路程，现在需要迈着纸片子腿一路小跑。且看什么东西都好大好大，实话说，视线冲击有些惊悚。
持续往深处走，走在前面的谢纸片子突然驻足，抬手拦了林尽染一下。
两只纸片子贴着墙壁，等廊下一行魔修走过才迈步出去。
林尽染也破天荒的体验了一回老鼠视角，贴着墙根走，时不时看看巨人，偶尔跟比他都高的毒虫撞个对脸。
这里七弯八绕，转了几圈就迷糊了。
林尽染想问谢明烛是不是迷路了，纸片人又没法说话，只好抬起纸片子手、从后方再给少掌门脑袋一巴掌。
谢明烛回头。
林尽染在心里致歉，用纸片子手指了指反方向。
谢明烛不为所动，执意前进。
林尽染原地弹跳，抗议了半天，只好跟上去。
又走了好久，林尽染看见之前那俩魔修，心中一喜。
不愧是少掌门，方向感很好啊！
个高的魔修走到一间石室外停下，朝小窗口里窥探。个矮的魔修催促道：“看什么呢，姓柳的不在这里。”
“我知道。”个高的魔修说，“里面空的，没人。”
“然后呢？”
“姓柳的又不会插翅膀飞走。”
两个魔修相视一眼，短暂的沉默，个高的魔修推开石门进去了，回头看向对方的眼神，意味深长。
等到二人全进去后，林尽染和谢明烛迈着纸片子腿，大步冲过去，再侧身穿过石门缝隙，挤出去。
为了视野宽阔，林尽染和谢明烛先后跳上石室的铁窗。
这两个魔修正事不干开小差，是意图密谋什么？
谢明烛全神贯注，林尽染也洗耳恭听。
个高的魔修如狼似虎的扑了过去！
个矮的魔修欲拒还迎，欲擒故纵，欲语还休，一边任由对方索取，一边乖顺的给他宽衣解带。
不出片刻，二人如胶似漆，如影随形，好一本鲜活的《春色行宫》。
林尽染：“？？？”
谢明烛：“！！！”
作者有话说：
《乐游州之行》别名，《两位纯情少年的启蒙记》
*
看了眼宝宝们的留言，想看的预收是1比1比1比1，哈哈哈哈我更纠结了……
第43章 破阵
林尽染目瞪口呆。
他自认是有见识的, 除了《春色行宫》，他还被狐朋狗党带着看过很多绝世孤本。
当然，图画描绘的再深入, 也绝对没有真人演练那么，那么……
何况他看的都是男女交欢，采阴补阳。
林尽染有点懵, 第一次觉悟, 原来，还可以这样？
身边的纸片子一震, 林尽染想起谢明烛来，他头上的咒印明显一暗，这是被场面刺激的差点元神出窍啊！
林尽染本能扶他一把。
【清心若水, 清水即心, 气宜相随, 相间若余……】
又是寡人心经, 不至于吧？
林尽染求贤若渴似的再看看，若说方才是前戏, 那么现在已经步入正题了。
两个魔修紧紧抱在一起，汗水和魔息交织, 随着一进一出，魔息的流动明显加快，这种滋补也是双向的, 谁都不吃亏。
林尽染正看的来劲儿, 整张纸片子就被谢明烛拽着走。
别介啊！正精彩的说！
被谢明烛拉着一路狂奔，那些精彩纷呈的声音越来越远, 取而代之的是谢明烛语速越来越快的寡人心经。
被迫听了一路, 林尽染的兴奋劲儿也熄火了。
曾几何时的他只知道男女相配, 今天可算开了眼界了。
原来两个男人真的可以在一起，甚至可以羞羞！
不愧是魔修啊，逆天而行，违背天道伦常不说，还那啥过剩，当值的时间也控制不住嘿咻嘿咻一发。
林尽染乱七八糟的想着，前方谢明烛突然停步，他来不及收脚，狠狠撞上纸片子的背。
刚好，寡人心经最后一句，背诵完毕。
前方是最大的一间石室，也是整个地牢的尽头。
林尽染探出头去，心中大喜。
是柳暗花！
他既没被吊着也没被打，手腕上有个类似玉镯的东西，那是专门封印修士金丹的魔锁。
柳暗花躺在地上无声无息，连毒虫从脸边经过都不知道动一下，仿佛死了一般。
林尽染有点急了，迈步跑过去，用纸片子手拍拍柳暗花惨白的脸。
虽然没反应，但凭他微弱的呼吸证明了他还有气。
谢明烛负责把风，林尽染跳到柳暗花脸上，双手用力去扒开他眼皮；再顺着鼻梁滑下去，呼哧带喘的跑到手腕子上，诊脉。
就在这时，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砰”的一声巨震。
在地牢巡逻的魔修顿时警惕起来：“是‘蜃楼’的方向！”
“怎么回事？”
“有仙道修士闯进来了，快通知堂主过去！”
那两个共赴巫山的魔修被迫终止，胡乱穿好衣服冲出来，第一反应不是去蜃楼那边解决外敌，而是先去看看阶下囚。
“都别走！仙道修士来犯，必定是为解救柳暗花而来！守住地牢才是关键！”高个魔修大喊一声，可惜他只是看管地牢的小兵，连牢头都不算，并没有人听他指挥。
高个魔修气恼不已，一个转身的功夫，和柳暗花身前两个纸片人撞个对脸。
“不好！”高个魔修立即出招。
谢明烛飞身冲上，魂力化作剑光扫开魔修的杀招，反手捞来林尽染，随着纸片人头上的咒印消失，元神归位。
二里地外的狭窄巷子里，谢明烛率先醒来，而林尽染是头一回元神出窍，还不着要领，人恍惚了老半天，起身的时候一阵头晕目眩，扶着墙壁缓了片刻才好。
蜃楼是幻城城主住的地方，距离此地很远，刚才那声爆炸之后就再也听不见其他。
想必是谢湘他们在那边大闹天宫，现在火力全被引过去了，兵分两路是极好的。
林尽染道：“咱们去救柳暗花。”
地牢的布局图都摸清了，二人闯进去相当轻松。
只是走了许久，一个魔修也没见到，就算赶着去蜃楼支援，也大可不必全体出动吧？
“少掌门。”林尽染手里拿着地图，再三比对，忍不住说，“这里应该有岔路，不该是死胡同。”
谢明烛伸手摸了摸墙壁。
熟悉的鬼打墙，在牡丹亭那会儿也经历过一次。
看谢明烛召出洗尘剑，林尽染知道他要暴力硬闯了，乖乖退到安全地带。
随着三道犀利的剑光划过，墙体轰然倒塌，四面八方逐渐扭曲起来，看得人直犯恶心。
林尽染后退半步，阴风落在后颈上，汗毛立起，林尽染猛然转身，眼见着络腮胡从墙体里挤出来，他赶紧召出清秋扇，流丽一划。
络腮胡狰狞冷笑。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林尽染心里咯噔一跳，猛回头看去，谢明烛素白的锦袍上绽放一道细长的血痕！
“怎么可能……”林尽染难以置信，络腮胡的身影一闪，冲着谢明烛命门袭击，谢明烛反应极快，回手一剑上挑。
尖刺的刺痛从肩膀传来，猩红的血液在绯色的锦衣上并不明显，洗尘剑流下的创口冒着屡屡寒气，阴鸷的凉意渗入骨髓，冻得林尽染一个激灵。
谢明烛脸色大变。
络腮胡再一次冲来，这次不管是林尽染还是谢明烛，都不敢伤他分毫了！
络腮胡招招凶险，刀刀毙命，林尽染只敢防御，把络腮胡逼急了，居然主动往他扇沿上撞，林尽染急忙收招，这举动可称了络腮胡的心，砍刀截腰而切！
谢明烛：“偏离！”
络腮胡动作微顿，尽管立即冲破了“命令”，却为林尽染赢得了躲闪的时间。
刀刃落在柱子上，轰然坍塌。
“林画枫。”谢明烛目光冷凝，“杀他。”
被言灵操控着的林尽染大惊失色：“你疯了！？”
络腮胡乖乖站在那里等他杀，林尽染举起右手，却将清秋扇猛地一收，运转真元冲开“命令”。
谢明烛一击不成，重复道：“杀了他，去。”
林尽染没想到谢明烛疯了又疯，猝不及防之下被操控着敞开折扇，照着络腮胡胸前一划。
谢明烛：“反噬！”
络腮胡瞳孔一缩，胸前绽放一片血污。
林尽染恍然大悟。
好家伙，牛哇！
谢明烛递给他一个“继续”的眼神。
林尽染正要再来，忽然想到什么，后退半步，朝谢明烛努努嘴：“还是您请。”
谢明烛站在原地不动。
“我皮糙肉厚。”林尽染说道，“少掌门请。”
言灵是有风险的，并非句句成真。
一旦谢明烛失误，那么伤害就会实打实的落到他身上。
林尽染觉得还是谢明烛动手吧，反正自己从小就被林芳年打惯了，结实得很，挨两下没问题。
谢明烛：“杀了他。”
“喂！”林尽染被控制着朝络腮胡出招，络腮胡不信邪似的主动挨了一下，谢明烛及时“反噬”，又一道血花炸裂。
反复多次，络腮胡身上全是血口子。
林尽染不敢伤他太深，就怕谢明烛境界不到家，反噬到自己身上。
络腮胡看着有些狼狈，谢明烛也并非游刃有余。
“我看你能撑多久。”络腮胡主动迎上林尽染的攻击，林尽染找准并不致命的地方划下去。
“反噬。”这两个字说完，谢明烛突然剧烈的呛咳起来，刺目的血液顺着唇角溅落在地。
“谢容与！”林尽染近前半步，留意到四周扭曲的景象，因为络腮胡的受伤明显薄弱许多，他一鼓作气以真元狠狠冲开！
络腮胡被震得后退数步，林尽染过去搀扶起谢明烛，往他嘴里塞一粒药。
与此同时，远处路鹤亭跑来，看见他们又惊又喜：“林兄！”
“你来得正好。”林尽染把地图抛给他，“柳暗花在上面画圈的地方，你带少掌门过去，救下人之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地牢，越远越好！”
路鹤亭：“那你……”
林尽染握着扇柄垂下手，“悬壶济世的医修也要大开杀戒了，这场面太血腥，少儿不宜。”
路鹤亭有种不好的预感，搀扶着谢明烛赶紧溜。
第44章 紫霞满天
络腮胡的脸上写满了鄙夷：“你在搞什么花样？”
林尽染慢条斯理的说：“医修治病救人, 普济众生，可我不是单纯的医修，我是邪医。”
“有区别吗？”
“当然有。医修为何是修仙界修士最弱？因为我们慈悲为怀, 满腹载着的都是悬壶济世的仁心仁术，根本不会修习杀人之术，残害生灵。”林尽染耸耸肩, “当然了, 我是个例外，所以我不是神医, 是邪医。”
“所以你研制出了‘林笑’。”络腮胡饶有兴趣的说，“医修疯狂起来，真是比剑修还可怕。”
林尽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可惜, 若你修魔道, 将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作为。”
林尽染：“谢谢, 我无论修什么道都是天下第一。”
络腮胡被少年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噎了下, 冷笑道：“我会在你下毒之前，将你挫骨扬灰！”
*
方圆真觉得他们这次走大运了。
首先, 幻城城主不在家，据天机谷的可靠情报, 他去了影阁，暂时回不来。
其次，幻城九大堂主, 只有五个在家, 另外四个在世界各地，而其中之一的九堂主还“倒戈”了。
局势真是一片大好啊！
他阴差阳错和王正、黄搞等人汇合, 问了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黄搞被路鹤亭一语成谶, 出了酒肆就被一伙人盯上了, 跟踪了三条街，开始烧杀抢掠。
黄搞装打不过，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给人家，好说歹说留了狗命一条，然后暗戳戳的跟踪那人。
可笑的是，那人才走出不远就被人抢，抢劫者是个魔修，其目的是为了贿赂，牵线搭桥，试图加入幻城。
这么一来二去的顺藤摸瓜，就让黄搞找到了海边。
与此同时，路鹤亭那边也率领着流霜派弟子分队行动着，他们假装富商贩卖金丹和灵根，成功引起“迎宾楼”掌柜的觊觎之心。
那天晚上，掌柜的亲自登门，表示要分一杯羹。
他人脉广，认识幻城的大人物，作为中间人想赚一波牵线费。
路鹤亭求之不得啊！
就这样，路鹤亭一行人抵达海边，遇到黄搞。
说来真是巧了，掌柜的所谓的大人物，正是络腮胡的亲信。
亲信表示直接交易，路鹤亭拿出事先备好的妖修内丹，均在百年以上，亲信十分满意，交易愉快。
路鹤亭等人假装离开，过了一会儿就见亲信跳海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在海岸边呆了老半天，最终决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纷纷效仿跳海之。
后来那九死一生的局面就不再提了。
海底是昏暗无边的，蛰伏的海妖是嗜血成性的，不熟悉领域的他们损兵折将，一路死伤无数，终于，误打误撞被鲸鱼吞了。
“当时真以为死透透的了。”黄搞至今想起来都心有余悸，“我当时就一个念头，我要死了，却还没娶到湘湘，我死不瞑目！”
谢湘瞪他一眼：“有力气就快点找清魂香！”
据可靠情报——也就是阿九，他说柳暗花被困心魔醒不过来，但幻城城主有样东西，名曰“清魂香”，可以助人脱离心魔。
再据可靠情报——还是阿九，清魂香就在城主君所。
于是一行人先去窃取清魂香，反正纸鹤都散出去了，大部队早晚会到的。
只是偷香途中横生枝节，这不，打草惊蛇，难以避免的干起来了。
外面打得乌烟瘴气，他们成功潜入蜃楼，找了许久却一无所获。
谢湘有些心慌意乱，被黄搞瞧见了问怎么了，谢湘忧心忡忡道：“也不知堂哥和枫哥哥怎么样了。”
“你甭担心他们了，大舅哥修为那么高，再加上古灵精怪鬼点子一堆的林邪医，肯定没事的。”黄搞信心满满的说，“就算倒霉，也是别人。”
谢湘觉得所言有理，心下稍安。
突然，黄搞掐住她肩膀用力往下一按，一道血线擦着谢湘头顶而过，扫落的几根头发瞬间烧成飞灰！
方圆大惊，朝窗户外一看，远端飞来两个白发魔修，虽面生，可气场明显不是虾兵蟹将。
下方越战越勇的魔修振臂高呼：“二堂主，三堂主！”
几个闪身，二堂主从窗户一跃而入，左手拿着小刀，照着右手掌心扎下，鲜血喷溅而出，在空中凝聚成数道血针，铺天盖地的刺来。
尽管黄搞及时设立结界，却还是被好几根血针刺中皮肉，火辣辣的疼。
阿九又是一阵幸灾乐祸：“你要死了。”
黄搞还没搞懂怎么回事，浑身气血忽然沸腾起来，仿佛被人架在火炉上烤一样。
谢湘立刻明白原由，幻城弟子苦练血咒，以血液为兵刃，那些针就是二堂主的血液所化，融入黄搞体内，后果可想而知！
黄搞全身灵脉清清楚楚的浮现在皮肤表面，他疼的满地打滚儿，痛苦不堪。
谢湘心急如焚却又不知该从何下手，突然看见阿九，飞身过去掐住他的脖子：“救他，否则我就不让枫哥哥救你！”
二堂主眼睛微眯：“阿九，你知道叛徒的下场。”
阿九：“我这是受迫于人，被逼无奈。”
“幻城堂主，居然输给了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二堂主冷笑，“你还有脸活着？”
阿九嗤笑道：“某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行你上？”
二堂主目含厉光，正要动手，冷不防一道琵琶音震动心魂，二堂主气息一滞，血腥气直往喉咙上涌。
不等反应过来，胸前绽放一朵巨大的血花，二堂主一口鲜血吐出去，转身正对上一只白皙素手，话没来得及说一句，只听“咔擦”一声脆响，颈骨未断，腰椎折了。
谢湘喜极而泣：“师父！！”
虞美人取出绣着荷花的手帕，将手上溅到的鲜血擦干净，抬脚踩上二堂主软趴趴的身体，锐利的眸子一扫，阴鸷暗魅：“我家小花在哪儿？”
二堂主下半身瘫痪，上半身又被虞美人踩着，根本动弹不得。
“不说是吗？”虞美人右手一握，灵武“天弦”现身，那是一把白玉琵琶。
“我虞美人的手段，不知阁下有所耳闻否？仙道偶尔也会活捉几个魔修，他们无需商量，全都不约而同的把人送到流霜派，由流霜派审讯。远的不说，就说之前赤霄峰一役，何首乌还有那个叫阿才的，全部留在流霜派接受问话。”
“我有八十一道刑讯手段，才用到二十四道，他们就撑不住了。”虞美人阴恻恻的一笑，“不知你能坚持多久。”
“……地牢。”二堂主神情慌张，气喘吁吁道，“离此地十里，西北方向。”
阿九：“呵呵！”
虞美人看一眼黄搞，抬脚踢了踢二堂主的头，阴阳怪气道：“请收回你的神通。”
二堂主收手，黄搞这口气才缓过来。
欧阳老夫子正好赶到，又是把脉又是喂药：“放心，死不了呢！”
虞美人看向谢湘：“为师去地牢，你别跟来。”
言罢就从窗户飞了出去。
欧阳老夫子等黄搞稳定了，也忙不迭跟过去。
途中虞美人被几个魔修绊住了脚，她招式犀利，见一个杀一个，毫不手软，看的欧阳老夫子心惊肉跳，学着了禅和尚大念“阿弥陀佛”。
“咦，那不是……”欧阳老夫子眼前一亮，“谢容与和路鹤亭，还有柳暗花！”
虞美人望过去，飞身迎上，看到说来就来的大徒弟，有点反应不过来。
欧阳老夫子替她问道：“你们这就把人救出来了？”
路鹤亭背着柳暗花，有点气喘。谢明烛见这里有虞美人，便不必跟随左右保护了，转身要走。
“谢公子！”路鹤亭话音才落，远处地牢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石门被从里面整个撞开，一道仙光掠出，落在数丈外，显露林尽染的身影。
大朵大朵的紫色浓烟从地牢里冒出来，林尽染挥手立下一道结界堵住门口，反被穷追不舍的络腮胡狠狠冲破：“我杀了你，杀了你！”
络腮胡踉跄几步摔在地上，七窍流血！
“林兄。”路鹤亭把柳暗花放下，快步跟过来，“你这是……”
放毒烟把地牢一锅端了？？？
林尽染脸色微变：“不是让你们离的越远越好吗？戳自己的膻中穴，往死里戳！”
“啊？”路鹤亭一愣，林尽染亲自动手，并指戳过去，把路鹤亭点的屁股着地，差点四脚朝天。
残留的烟雾随风飘过来，很是呛鼻子，路鹤亭被熏得咳嗽，眼泪横流。
欧阳老夫子跑过来，先闻闻烟雾，再看看七窍流血的络腮胡：“林尽染，你这是干什么？”
“‘紫霞满天’，我十四岁那年弄出来的，今天头一回使，效果不错。”林尽染看着一手制造的“毒气室”，颇为满意。
“你！”欧阳老夫子脸色发青，“你可是医修！是大夫！大夫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岂能炼制毒药？还是这种为仙道所不齿的阴邪的剧毒？”
林尽染呆了一下，然后说：“……我好像从来没说这是毒药吧？”
欧阳老夫子：“——什么？”
林尽染一本正经的说：“有些人讳疾忌医，不听话。为了让这些病人乖乖治病不作死，总得灵活变通用点手段，比如专门抑制金丹的“紫霞满天”。”
“只要乖乖躺平不动，时辰一过自然就好了。但那些魔修包括这位一堂主，偏要运功，给我玩儿鱼死网破，那灵脉寸断七窍流血而死就不怪我了呀！”
欧阳老夫子：“……”
路鹤亭：“……”
虞美人：“……”
谢明烛：“……”
第45章 撤离
谢明烛自行打坐调息。
林尽染去给柳暗花诊脉, 脉象倒是平稳，可人一直困在心魔里出不来，终究不是个事儿。
路鹤亭：“谢姑娘他们在蜃楼盗取清魂香。”
林尽染好奇：“那是什么东西？”
“据说闻了就能醒过来。”
欧阳老夫子觉得好离谱：“心魔由心而生, 旁人根本干涉不了，那什么清魂香是谁告诉你们的？”
林尽染倒是觉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自己本身就是歪门邪道, 因此对于千奇百怪的东西接受力极强。
再者, 无论多厉害的剧毒都有其解法，像是他自己手里杀人于无形的毒药就一箩筐, 但每一种毒药都有解药，为的就是怕自己误食。
魔修也一样，不灭神都的魔修以幻术为傲, 根据史书记载, 那位魔尊更是修为惊人, 可同时幻化三千幻境, 困住十万余众。
在幻境里待久了，衍生心魔是无法避免的。
幻城岂能不以防万一？
偷偷研究个清魂香什么的以备不时之需, 很正常。
林尽染又心痒难忍了，好想看看清魂香长什么模样, 用什么药材炼成的，怎么炼的。
林尽染一边觊觎清魂香，一边从袖内乾坤取出冰魄香露, 走到谢明烛跟前, 后者刚好苏醒。
林尽染抓来他手腕把脉，很不满意：“朱虹到底比不上七枯鹿血丹, 少掌门, 要不吃一粒吧？别的方法见效慢。”
【大敌当前, 不可。】
林尽染真被气笑了：“拜托，你先被九堂主所伤，后来又对抗惊涛骇浪，再跟一堂主殊死搏斗，你是铁打的吗？歇一会儿成不成，少你一人天塌不下来！”
谢明烛没料到会挨林尽染劈头盖脸一通臭骂，人有点懵，连着心音都卡壳了。
“把衣服——”林尽染骤然想起地牢里那一幕，再看向谢明烛的眉眼，“脱了”两个字愣是说不出口了。
他是医者，他是病患。
医者对于病患，就跟看一块木头没啥区别，所以即便脱光光了，也会心无旁骛，不为所动。
……应该是这样的。
林尽染有点精神恍惚，谢明烛突然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林尽染回过神来。
只见他明眸如星，漆黑的瞳孔中别无其他，全然被少年绯红的倒影所填满。
心跳一下子乱了。
林尽染几乎是有点惊慌失措的把冰魄香露丢给他：“自己上药。”
林尽染转身走远。
疯了，真是疯了。
谢明烛和年少时遇到的小妹妹是一个人，但也不是一个人！
总而言之，不可混为一谈！
林尽染深呼吸，想起《寡人心经》来，忙一口气背诵全文。
七上八下的心绪很快得到平复。
真好使，还是他爹有先见之明，小时候没白挨鞭子抽。
林尽染想到什么，又折返回去，拿了一粒七枯鹿血丹给谢明烛，谢明烛没接。
林尽染笑道：“不怕，我保护你！”
谢明烛：“？”
林尽染：“之前我不能动用真元，全靠少掌门一路相护，现在轮到我护你了。”
谢明烛似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他慢吞吞的接过丹药，吃了下去。
病人遵循医嘱乖乖吃药，林医仙心情大好，拍拍肩膀以示鼓励：“这才乖。”
人也救到手了，该撤了。
林尽染本想加入窃取清魂香的阵营，路鹤亭等人全跳出来反对，尤其是虞美人：“你做的已经够多了，走吧。”
于是林尽染被迫退出。
魔修主战场都在蜃楼那边，林尽染等人撤离的路上还算畅通，偶尔遇到阻碍，也全被虞美人宰了。
倒是在混乱中遇到方圆和谢湘，看见柳暗花无碍，二人都松了口气。
众人商议过后，需得先将柳暗花带出鲸鱼肚子，保险起见必须有医修照顾在侧，所以林尽染是不二人选。
方圆有保护“离镜小少爷”的职责，自然跟随左右。
谢湘是想留下的，被路鹤亭连哄带骗好说歹说给送走。
谢湘眼中浸着担忧，鼻子泛酸：“路公子，那你……”
路鹤亭心里又酸又甜：“云舟仙渺的弟子还在冲锋陷阵，我身为掌门弟子，岂能临阵脱逃先走？谢姑娘你无需担心我，我能……谢公子呢？”
林尽染见柳暗花面色不好，正在把脉，听到路鹤亭这一嗓子，集中的注意力生生被切断：“谢容与去哪儿了？”
路鹤亭：“不知道，突然就没了。”
虞美人余光瞥见朝这边冲来的幻城堂主：“还磨蹭什么，快走！”
赶鸭子上架般穿过水帘一样的结界，林尽染念避水咒，并放了道结界将人事不省的柳暗花圈在里头。
同行的还有几个流霜派弟子，他们是随虞美人从海底潜入的，对这里的埋伏和路线有印象，游着游着，林尽染还好，身后的谢湘有些体力不支。
流霜派弟子回头鼓励道：“已经到海底三万里了，再坚持一下。”
别说谢湘一个小姑娘了，这么游下来，林尽染都有些招架不住。
首先，在海底前行，因为各种原因心肝脾肺肾都承受着挤压，很是难受，且还要分心去念避水咒，稍有不慎一口海水呛进去，那真是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其次，他们不是全盛时期，彼此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病，前进的速度就大大减慢了。
更别提海底万里，乃上古海妖沉眠之地。
林尽染及时处理了肩上剑伤，又忍着鼻子难受洒了好多好多的粉，倒是不会有血腥气透出来。
众人游啊游，直到筋疲力尽的时候，才看见从上空投射而来的寥寥日光。
方圆从没觉得阳光这么可贵，这么好看！
陆续破水而出，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众人疲精竭力，使出吃奶的力气爬上岸，后背一沾上沙滩就累的起不来了。
林尽染先把谢湘推上岸，然后自己才上去。气息一断，护着肩膀的真元结界溃散，剑伤一下子崩裂开，疼都是小事，那血液流速之快，吓得方圆以为他要原地暴毙！
“别吵。”林尽染捂着伤口忍痛道，“你去看看小花。”
方圆：“是。”
谢湘把临出海面呛得几口水吐出去，转头看见脸色煞白的林尽染，心中一慌，目光落到他剑伤之处，创口肉眼可见的泛着白色寒雾，这是被极寒之物所伤。
谢湘难以置信的问：“洗尘？”
“一言难尽啊！”林尽染突然想到谢明烛，脸色一整个不好了。
等谢明烛身上的创口面积比他大多了，那待会儿出来的时候岂非更凶险？
血崩！？
“靠，我真后悔没有把阿九带出来。”林尽染悔得肠子都青了。
有九堂主在，大可以让他再叫一次老翁，让鲸鱼浮出水面。
“公子！柳暗花好像不太好了……”
林尽染闻言赶紧过去，只见柳暗花把自己抱成一团，双膝卷缩着，五官狰狞，好像痛苦极了。
林尽染先给自己扎几针止血，然后由方圆给他处理伤口，他则为柳暗花把脉。
柳暗花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气息紊乱，祸及内府。
盗取清魂香说得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可难了，即便真的弄到手，从海底五万里游出来也是惊险万分。
再说那清魂香也不知是否管用。
眼见着柳暗花脉象越来越乱，林尽染决定试试，若能以元神进入柳暗花的意识，说不定可以将他带离心魔。
林尽染的想法是很美好的，但现实太残酷。他凝神过去，连门都没摸到就被震了出来。
进入修士的意识，简单点来说就是进入人家的大脑。
除非人家主动接受让你进入，或是修为境界的绝对碾压，可以强行进入。不过后者风险太大，如果对方拼死抵抗，很有可能同归于尽，就算你及时撤离，对方也很大概率神识受损，变成傻缺。
似乎除了清魂香，别无他法了。
林尽染正寻思着，在外护法的谢湘突然惊叫道：“快看海面！”
林尽染闻声望过去，不由得一怔。
海面上，不知何时多了好多的浮尸。
有幻城的魔修，也有仙道的剑修。
谢湘想跳进海里把同门尸首捞上来，被林尽染猛地拽住。
“枫哥哥？”
“你听。”林尽染肃穆的眸子紧盯着波涛汹涌的海面。
海水的流动快了，海浪越来越高越来越急，熟悉的“轰轰”巨震从深不可见的海底遥遥传来。
谢湘心下大喜：“是鲸鱼出来了？”
林尽染希望是鲸鱼，但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
突然，海面上钻出一个人头。
是谢明烛！
紧接着又出来路鹤亭，钟师姐，黄搞等等人。
“快——”黄搞气还没喘匀，嘶声力竭的喊道，“快跑！！”
百丈高的巨浪冲天而起，轰鸣之声震耳欲聋！
方圆猝不及防，被落下的海浪浇个彻底。当水帘落幕，那破海而出的庞然大物露出了真面目。
它的体型之壮阔，一只眼睛就有脸盆那么大，全身上下都是坚硬如铁的鳞片，头似蛇头，背似虎背，身体如巨型的蜥蜴，长长的尾巴拖在身后，看似轻轻的摆动，搅起惊天骇浪！
随着它的出现，风云呼啸，天色大变，一声怒吼震得山崩地摇！
修为低弱者当场口吐鲜血晕死过去，纵使林尽染及时调动真元护体，也被震得一瞬间失聪，耳边除了持续的“嗡——”，什么也听不见。
【林画枫，林画枫！】
不知过了多久，林尽染才意识到谢明烛就在身边，紧紧掐着他的腕骨。
远处，海浪一遍一遍的冲刷着被血染透的白沙，反复多次，终于将一个浑身血污，还断了一条胳膊的魔修冲上岸。
那是幻城的三堂主。
“哈哈哈哈哈哈哈……”三堂主仰天长笑，面目狰狞，“胆敢犯我幻城，你们休想全身而退！”
“都乖乖的……做上古海妖的盘中餐吧！”
第46章 海妖
黄搞见过疯子, 却还没见过像三堂主这样疯的。
他们成功拿到了清魂香，号令全员撤退，三堂主率魔修穷追不舍, 离开鲸鱼后，在海底五万里之遥好一阵殊死搏斗，因为有虞美人坐镇, 仙道这边占上风, 三堂主眼见双拳难敌四手，竟一不做二不休, 自断一臂！
没错，他自己把自己胳膊切了！
唯有如此的出血量，才能唤醒沉眠海底的上古妖兽。
鲜血狂涌出来, 三堂主还利用血咒让自己的血液快速蔓延, 甚至主动去海妖沉睡之地投怀送抱。
黄搞也理解, 他懂。
不管怎么说也是魔界三大派之一的幻城, 千年基业，威风凛凛。
骤然被仙道修士闯进老巢不说, 还救走了犯人，偷走了清魂香, 再全身而退的话，那真是沦为千年笑柄！
史书上该怎么埋汰他们？魔界其他门派该怎么嘲笑他们？
不顾一切赚回颜面是必须的，可幻城住在鲸鱼肚子里, 海妖闹得天崩地裂也祸及不到他们, 那乐游州呢？
这里可没铜墙铁壁，何况州上除了修士, 凡人也不少啊！海妖发起疯来, 大半个州都得遭殃！
巨浪拍打城镇, 房屋瓦舍不堪一击，大街小巷弥漫着海水，人们踮着脚尖朝前艰难迈步，将襁褓中的孩子高高举着，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第二波海浪冲过来，遮云掩日，天昏地暗！
海浪未能如愿以偿的压倒半个州，因为虞美人及时设立结界，挡住了这一波冲击。
海妖嘶声怒吼，震天动地。
虞美人忍着耳膜穿孔的痛楚再度立起结界，结界撑起一半，另一半竟由魔息续上了。
这一下叫众人措手不及，纷纷朝远处望去，大功臣居然是阿九！？
怒吼之声平息，总算没有发生伏尸百万的惨绝一幕。
阿九飞身落地，抬脚给了三堂主一下子，怒不可遏道：“蠢货！你想毁了乐游州吗？”
三堂主咬牙切齿：“叛徒，你还敢嚣张？”
“比不过你这个疯子！竟干出唤醒海妖这种蠢事，乐游州若沦为一片焦土，你死一万次都不够赔！”
“你引领他们进幻城，烧杀抢掠，幻城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死十万次都不够！”
林尽染真是叹为观止，想不到有朝一日能从魔修口中听到指责别人“烧杀抢掠”的。
乐游州好歹是幻城赖以生存的地盘，三堂主这波操作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难怪阿九气急败坏。
说话的功夫，阿九已经送三堂主去投胎了。
魔修杀起自己人来，也是绝不手软干净利落。
阿九手上沾着鲜血，指缝间还有三堂主心脏的碎肉，唇边勾起弧度，嗜血又变态：“邪医，你真狡猾，骗我中毒让我为你所用。”
林尽染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澄清一下：“我没骗你，只不过是药效退了。”
海妖怒而摆尾，激起千层浪。
“那个，这好像是你们自己家的事儿。”林尽染嘿嘿笑，顺势牵过谢明烛的手腕转身就走，“我们外人就不掺和了，九堂主自己忙吧，拜拜！”
可惜海妖不这么想。
碎裂的山石噼里啪啦往下落，粗壮的尾巴见人就抽，挨上那么一下，不肠穿肚烂也得五脏爆裂了。
林尽染很想腹诽，就算饿的前胸贴后背吧，海面上这么多尸体还不够吃的？非要逮活人啃吗？
难道海妖还挑三拣四，觉得死的不新鲜了？
林尽染连续几个闪退，摊开折扇一扫，将落下来的几块巨石削成豆腐渣。
幻城的魔修在阿九的号令下，暂时没空搭理仙道修士们，而是先应付海妖，以护住乐游州为先，自保为后。
这一幕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仙魔不但不交战，反而携手共进，力抗海妖，守护山河。
林尽染余光一瞥，无意间看见百丈之外的城镇某个角落，一个卖菜的贩子半个身体都被淹了，还在那里对着纸鹤嘚啵嘚。
天机谷史记组弟子，坚守岗位，风雨无阻。
林尽染真心敬佩，纵风过去，先将迎面砸来的木头桩子踢开，然后把人从水里捞出来，放到屋顶上避难。
蔬菜贩子连声道谢，等林尽染走远，他继续冲着纸鹤巴拉巴拉巴拉。
“海妖身高百丈，外形似蜥蜴，浑身长有黑色鳞片，刀枪不入，尾巴上带有毒刺，根据《异妖宝殿》推测，它应该还会喷火——对了，刚才我被碎石砸伤了腿，只能泡在水里，是离镜的林公子救了我，邪医果然如传说中那样风姿卓越，光彩照人……”
仿佛为了证明天机谷弟子见多识广，海妖在受到谢明烛剑气攻击后，张开血盆大口喷出火来。
此火并非凡火，稍微撩到一点皮肤就灼烧刺痛的很，且伤口表面发黑溃烂，不出片刻就见森森白骨。
谢明烛只是手背被撩到尚且如此严重，而有人避闪不及，被烈火喷个正着，连惨叫都来不及，瞬间化作一具白骨骷髅架子！再等半晌，连骨头都不剩，直接沦为飞灰。
海妖不分男女老少还是仙魔，见人就杀，一口火喷出去，不是将地面烧成百丈天坑，就是将远山烧个对穿！
方圆躲闪不及，被火苗蹭到了脸，眨眼间就毁容了，半张脸沦为白骨，其凶残可怖之程度堪比地狱而来的鬼修。
林尽染试图过去，却被混乱的局面阻碍脚步，冷不防海妖摆尾，避无可避，尽管林尽染及时推出真元护住前胸，却还是被震得五脏颠倒，一口血涌了上来。
他反手抓住尾巴上的鳞片，荡秋千似的骑乘上去。刚好同在尾巴上的路鹤亭被甩的晕头转向，在脱手要掉下去的危急关头，林尽染及时抓住他手腕。
“林兄！”路鹤亭逃过一劫，朝下方望去，不由得一阵眼晕。
太高了！
下方的人头在他看来就跟蚂蚁差不多，他此时全身凌空，全靠林尽染手臂的力气才没掉下去。关键是海妖不老实，不断的甩尾巴，狂风在耳畔呼呼的吹，路鹤亭被荡啊荡啊，简直快吐了。
路鹤亭想喊林尽染加把劲儿拉他上去，抬头就见一滴两滴三滴血落到脸上。
伤口崩裂，整条胳膊都被血色染透了。
“林兄，你快放开我！”
林尽染脸色凝然不动，好像没听见。
路鹤亭扯嗓子喊道：“林兄！”
“别吵。”林尽染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路鹤亭有点委屈：“可是……”
远处谢明烛等人在吸引战力，海妖忙着喷火，终于没空甩尾巴了。
林尽染双手把路鹤亭拽上来，抢在路鹤亭说话之前“嘘”了声。
路鹤亭一脸茫然，可又不敢出声。
大片海岸乱作一团，房屋阁楼的坍塌声，被水淹了的求救声，海浪不断翻滚的搅乱声，还有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声音。
林尽染猛地捂住耳朵。
在脑海里响起的声音逐渐清晰了。
【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敢问。】
林尽染：“？？？”
这是，海妖的心音没错吧？
林尽染回头看向距离自己半步的路鹤亭，没有接触。
唯一有接触的就是被他骑尾巴的海妖。
【鸡鸡鸡鸡鸡鸡鸡鸡……】
【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路鹤亭摸摸脸，问：“林兄？”
林尽染疾言厉色：“你下去！”
“啊？”
“下去！”
“哦。”路鹤亭顺着尾巴走到海妖的背，将扎进肉里的佩剑□□，御剑落地。
路鹤亭一走，林尽染满脑子全是：【鸡鸡鸡鸡鸡鸡……】
正好谢明烛御剑路过，林尽染抬眼看见，急忙朝他问道：“少掌门，你有鸡吗？”
“？”谢明烛的表情一片空白。
“我是说，你袖内乾坤里……哦我忘了你不吃荤。”林尽染朝下方看去，一眼逮住黄搞，“大黄，你问问谁储备了鸡肉！”
“啥玩意儿？”黄搞竖起耳朵听，确定自己没听错，“我有啊！”
“快拿出来！”
“邪医，现在可不是开饭的时候。”
“你少废话！”
“好好好。”黄搞掏啊掏，取出一只鸡腿。
突然，暴躁的海妖浑身一震，灯笼大的眼珠子瞪得溜圆，不管四面八方朝它群殴的修士，呼啸着朝黄搞冲了来。
“我靠！”黄搞脸都绿了。
林尽染：“扔！”
黄搞哪敢多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抛出去！海妖瞳孔竖立成针，原地起跳，朝着空中一颗小小的，还没有它牙齿大的鸡腿——囫囵吞下！
【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
林尽染：“不够啊，谁还有鸡？”
这下不用他说，有眼睛的人都看见了清楚了明白了。
上古海妖不吃人，它偏偏就好这口啊！
“鸡，快去找鸡！”
“我记得东边有养鸡场！”
“把乐游州的鸡全端来！”
一时之间，仙道修士，魔道修士，全部整齐划一的四散开来，奔赴乐游州各地，寻找——鸡！
第47章 心境
烹鸡炒鸡煮既炸鸡煎鸡烤鸡焖鸡还有待宰的活鸡, 鸡飞狗跳鸡飞蛋打鸡毛蒜皮鸡犬不宁，这鸡那鸡还有个呆若木鸡。
——全部投进海妖的血盆大口。
众志成城救乐游州，当真是感人肺腑。
林尽染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他明明有接触的是海妖, 为何也能听见路鹤亭的声音？
因为路鹤亭同样在海妖身上？
如果这么算的话，那假设他牵着谢明烛的手，然后谢明烛牵着谢湘, 谢湘牵着黄搞, 那他岂非能一口气听见三个人的心音！
还可以这样吗？
以前明明不行的。
林尽染很快就想通了，这大概就是母亲说过的, 修炼“天听”吧？
他并未正经搭理过天听，这么长时间以来，单纯把自己当成个书架, 用来存放人家罢了, 并未真正跟它磨合。
这么看来, 就算他不管, 人家悄咪咪的也完成了“进化”。
看来人家对这个书架很满意嘛！
“邪医！”黄搞从远处欢天喜地的跑来了，手里还提溜着两只翅膀翻飞的活鸡, “你太神了，你怎么知道海妖爱吃鸡？”
林尽染一呆, 干咳一声道：“书中自有黄金屋。”
黄搞一脸崇拜。
趁着各方都忙的晕头转向，林尽染从黄搞手里拿来清魂香。
柳暗花一直由谢湘护着，二人躲在山洞口, 因为地处位置的关系, 毫发无伤。
林尽染始终好奇清魂香的模样，如今到手了, 闻一闻, 并未发现什么特别。
谢明烛从袖内乾坤取出香炉, 将香料放进去，燃烧，不出片刻就有灰白色的烟雾冒出来。
谢湘全神贯注，等了老半天也不见柳暗花醒来。
黄搞忍不住怀疑这玩意的真实性了。
谢湘：“是不是拿错了？”
黄搞：“不可能吧，欧阳老夫子亲自把关的。”
一直打坐的谢明烛突然睁开眼睛：“画枫。”
“嗯？”
谢明烛：“进入他的神识。”
黄搞适时插嘴：“大舅哥，你又能说话了？”
谢明烛没理他，林尽染楞了一下才明白。
刚才他一直以为谢明烛在打坐入定，没想到是快人一步进了柳暗花的神识。
也就是说，清魂香不是谣传的那样闻一闻就能从心魔中醒来，而是可以帮助外人进入对方神识。
林尽染盘膝坐好：“我进去看看。”
一道光影过后，林尽染睁开眸子，周遭的景物翻天覆地。
阳光很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清风拂面，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沁人心脾。
入眼的是一座门楣较小的门派，林尽染弯腰看山脚下的石碑，上书“吹雪宗”三字。
林尽染绞尽脑汁想了想，实在没有印象。
“吹雪宗位于南海招摇州。”
突如其来的嗓音吓了林尽染一跳：“你怎么也来了？”
谢明烛没回答，单手负后，雄赳赳气昂昂的上山了。
林尽染赶紧跟上去。
不怪林尽染没有印象，因为这门派实在没什么声望。若说黄搞的紫薇剑派是仙道第二纵队，那么这什么吹雪还是飘花的门派，得排在四五六七……
虽然是个小门小户，但吹雪宗内部的环境相当不错，有花海有药田，有习武场，有修缮完整的房屋瓦舍，可见掌门人的雄心壮志。
后院的偏殿内传来说话声，林尽染和谢明烛不约而同的靠近，站在窗外朝里一看，殿内站着热热闹闹的一家人。
一个女孩两个男孩，其中一个男孩眉宇间神态尤为熟悉，定是柳暗花无疑。
女孩甜甜的叫他二哥，男孩叫他昭弟，打扮体面的母亲温柔的唤他昭儿，慈祥的父亲一边爱抚他的头一边唤他老二。
一家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昭弟，这两匹料子你喜欢哪个？”
“……我喜欢妹妹那个。”
“二哥若喜欢，我这就送给二哥！”
“……谢谢。”
“我可是你亲妹妹呢，谢什么谢呀。”女孩摘下头上的珠钗，递到小昭面前晃了晃，“昨个儿你一直盯着它，喜欢吗？”
小昭眼底明显有光闪过，低着头不好意思的“嗯”了声。
女孩大大方方的塞给他。
“好了，该到用膳的时间了。”母亲笼着孩子们，父亲笑的和蔼可亲，“都是老二爱吃的菜。”
一家人结伴而行，拥拥簇簇的走了。
林尽染和谢明烛相视一眼，静默半晌，谢明烛说道：“你如何看？”
“心魔，便是日思夜想，寝食难安，活活把自己折腾魔障了。”林尽染面无表情道，“如果当真这样幸福，何生心魔？”
谢明烛心照不宣。
人，越没有什么越渴望什么，心魔正是反映人内心深处最不愿触碰的逆鳞。
家庭和睦，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真实的情况又是什么呢？
夜深了。
林尽染和谢明烛坐在房顶的瓦片上，目视下方归来的小昭和父母。
母亲说了很多叮嘱的话，父亲也慈眉善目的、宽慰他不必太过刻苦，要劳逸结合才好。
小昭送走父母，回房歇息了。
在心境里耗费几个月，在现实或许才过去半柱香，倒也不急。
林尽染突然天马行空的想入非非，如果有朝一日自己也衍生心魔了，那自己的心魔会是什么样的？
一夜成名？他现在已经足够有名了。
那只剩下美梦成空，将美好的东西打碎给他看——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林尽染心想不至于吧。自己一不杀人放火，二不作奸犯科，乃救死扶伤的医修也，积功德攒福报，死后都要化一筐舍利子！
心魔归根结底无非是四个字——求而不得。
林尽染掰着手指头算算自己，要家世有家世，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华有才华，要名气有名气。
好家伙，啥也不缺了，人生赢家啊！
“心魔都找不上我。”林尽染有点哭笑不得，转头看向风清月白岁月静好的谢明烛，忍不住嘀咕道，“你也应该不会被心魔缠上吧！”
少掌门也是天之骄子，要啥有啥，他还两袖清风，无欲无求，不是无情道也胜似无情道，爱别离三个字跟他不搭边。
无意间触及谢明烛的胳膊肘，心音突兀的传来。
【跟我父亲很像。】
林尽染微愣，顺着谢明烛的视线看向走远的小昭他爹，心中一时掀翻了五味瓶。
谢明烛看似冷冰冰的，其实内心很丰富很细腻，别的不说，就说此刻此时不就触景生情，想起谢问天了么！
林尽染被他勾搭的也生出了思乡之情。
想念东海的风光，想念蓬莱州的花香，想念离镜的温暖，想念父亲的训斥，想念母亲的饺子。
两个想家的少年并肩坐着，谁也没说话。
直到林尽染开口打破寂静：“我爹对我特严厉，就因为天机谷长老的一句话，我从小到大被他打被他骂，光是藤条就抽断了不知道多少根，我俩几乎没怎么心平气和的说过话，我好好跟他讲道理，他就莫名其妙暴跳如雷，弄得离镜上下鸡犬不宁。”
“其实小时候没少埋怨他，我甚至都怀疑我是不是他亲生的。等长大了才知道父亲的良苦用心，打是亲骂是爱嘛！”
“你说我是不是有点贱骨头？小时候隔三差五被他拿藤条抽，指着鼻子骂的狗血淋头。现在长大了，离家了，我反倒有点怀念我爹的破口大骂，还有被鞭子抽的感觉。”
林尽染半真半假的故意这么说，私心是想卖萌耍宝逗谢明烛开心一下的。
谢明烛的神色果然轻松许多，看向林尽染的眸光中，浸着林尽染从未见过的一抹温柔。
林尽染：“你有挨过家法吗？”
谢明烛：“不曾。”
“我觉得也是。”林尽染有点酸溜溜的说，“少掌门端庄自持，按行自抑，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不像他，离镜祠堂就是他第二个卧室。
谢明烛瞭望远方，说道：“父亲待我温和宽厚，从不责备。即便有时的某些行为不合他意，他念在我母亲早逝，也会对我网开一面。”
林尽染一下子卡了壳。
他父母健全，虽说林芳年古板苛刻，但素练对他无比溺爱。
有双亲宠爱，自然胜过单亲。
年幼丧母的苦楚林尽染是体会不了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谢明烛：“虽然你母亲早逝，但你父亲加倍的疼惜你宠爱你，而你现在年少有为，一表人才，伯母泉下有知，也必以你为傲。”
谢明烛心中触动，情不自禁的看向他，唇边勾起淡淡的弧度。
笑了？
林尽染没有看错，谢明烛真的笑了。
似春风化雨，瑞雪初融。
“多谢。”谢明烛深深看着他，“林尽染。”
林尽染心尖颤了颤，要是没记错，这好像是谢明烛第一次叫他名。
从小到大有很多人叫过他名，但被谢明烛叫出来，感觉好像不太一样。
莫非是字以稀为贵？因为谢明烛平时不能说话，所以显得与众不同。
“你……”林尽染莫名有点心乱， “然后你再寻个情投意合的道侣，不一定非得门当户对，只要两情相悦就行，携手并进，结伴一生。”
谢明烛唇边的弧度似乎更深了，深邃的目光落到林尽染瑰丽的容颜上，再往下落到他垂在身侧的手。
“嗯。”
月黑风高，乌云飘渺。
打更的弟子一边敲竹梆子一边高呼“夜半子时”。
林尽染困得打了个哈气，虽说时间充裕，但他本身是个急性子，这样等待心魔现身实在有够无聊。
林尽染拍拍屁股起身：“要不咱进去把柳暗花打一顿？”
谢明烛：“……别闹。”
“那我睡会儿。”林尽染躺回去，伸了个懒腰，闭上眼睛。
谢明烛：“伤势如何？”
林尽染楞了一下才知道谢明烛在慰问自己，摆手道：“好得很，我去找周公了，回见。”
在柳暗花心境里睡觉，就是让元神休息。
明明“深入敌后”却睡得很熟，或许……是少掌门神功盖世就算有危险也能保护他吧！
“画枫。”
林尽染一叫就醒了。
天色大亮，小昭从屋里出来，才走出院子，迎面遇上赶往习武场的两个兄妹。
男孩冷哼一声道：“不仅变态还又懒又馋，太阳晒屁股了才起床。”
女孩一脸嫌弃：“快走吧大哥，当心被传染了！”
兄妹俩逃也似的走了，小昭拿着佩剑跟上。
习武场内，男孩舞出漂亮的剑花，引得周遭弟子连声喝彩。
女孩“啪啪”鼓掌，一边为男孩喝彩，一边用力挤眼睛。男孩心领意会，走到小昭面前，居高临下的说道：“比试比试？”
男孩出剑，小昭躲闪不及，一个笨拙的闪身摔倒在地。对方并未因此收招，而是反腿一脚踹上去，踢的小昭四脚朝天。
周围的喝彩声连成一片。
男孩得意洋洋：“快起来啊笨蛋，比姑娘家都弱，逊毙了！”
一上午下来，小昭被打的鼻青脸肿，稍微动一下都疼的龇牙咧嘴，肋骨肯定断了不止一根。
三个孩子回到偏殿，下山采买的父母温柔的迎了出来。
男孩捡起两块布问道：“昭弟，这两匹料子你喜欢哪个？”
小昭站在角落里，弱弱的说道：“……我喜欢妹妹那个。”
女孩一怔，果断将手里的胭脂色布料扔掉，唯恐脏了手似的，还不忘踩上两脚：“好恶心，我不要这个了！”
小昭不知所措，母亲忙抱住女儿哄：“不要就不要了，娘明天再给你买新的。”
女孩消了气，摘下头上的珠钗，递到小昭面前晃了晃，“昨个儿你一直盯着它，喜欢吗？”
小昭看着地上脏兮兮的布料，再看那支流光溢彩的珠钗，诚实的点头道：“喜欢。”
女孩把珠钗狠狠摔在地上，抬脚踩烂：“宫昭你变态啊！你喜欢女儿家的东西，你不男不女，你好恶心！”
“好了，该到用膳的时间了。”母亲笼着孩子们远离小昭，仿佛他是瘟疫，一靠近就会传染。
父亲对他视若无睹，对两个孩子笑的和蔼可亲，“都是你们爱吃的菜。”
作者有话说：
开启三更模式，以后分别为12点，18点，21点更新哦！
第48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林尽染没想到柳暗花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往事。
柳暗花确实与众不同, 他身为男子，却格外喜欢女孩子的东西。
漂亮的衣服，金光闪闪的首饰, 包括胭脂水粉等等，偶尔心情好的话也会化化妆，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 虽然另类, 但是自信。
林尽染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到偏殿门口了。
他正要进去, 小昭刚好回头望过来，四目相对的刹那，林尽染被无形的冲力整个撞开！谢明烛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 一道耀目的白光照耀而来, 晃得他们陷入短暂的失明！
过了许久才渐渐有了视力, 小昭坐在自己房间的化妆镜前, 哥哥妹妹都在，还有母亲拿着胭脂为他点嘴唇：“真好看。”
妹妹满眼艳羡：“二哥真美, 打扮起来比我都好看。”
哥哥也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若，若昭弟是别人家的姑娘, 我非得求母亲上门提亲不可。”
林尽染急喘口气，方才好悬被震出心境。
看来柳暗花的防御性太强，甭管是谁, 只要有外部因素靠近, 他就无差别攻击。
又是一道煞白的光闪过——
小昭站在自己房间正中央，屋里能打翻的东西全打翻了, 一片狼藉。
小昭手足无措, 看着打翻在地的金银首饰, 心疼的眼圈都红了。
母亲趴在案上哭的撕心裂肺：“造孽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孩子！”
小昭没忍住，上前捡起他攒了三年零花钱才买到的胭脂，抬头的瞬间，得到母亲狠狠一耳光。
“你是太监吗！啊？？？”母亲嘶声力竭的把胭脂踩烂，怒指门外，“滚，你不是我孩子！我没有你这变态孩子，滚出去！”
就着被谢明烛扶住的姿势，林尽染听见他的心音：【一日天堂，一日地狱。】
没错。
子时一过，是柳暗花渴望的那样，家庭和睦，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人们接受他，宠着他。
子时再一过，是柳暗花不得不面对的残酷事实，父母憎恶，兄妹厌弃，人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心魔让他一会儿天堂一会儿地狱，反反复复的折磨，摧残，直到走火入魔失心疯，最后油尽灯枯而死。
这是林尽染第一次赤裸裸的直面心魔，原来心魔是这个样子的。
或许在柳暗花的心境里，他很容易共情，看得久了听的久了，心口堵闷，难受得很。
谢明烛：“寡人心经。”
经此提醒，林尽染默默背诵，果然好些了。
又是一日天堂，吹雪宗来了一位客人，自称道清散人，小昭的父亲对他很是殷勤。
席间，道清散人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小昭，将这年仅十岁的孩子从头到脚反反复复的看，眼底透着不怀好意的狞笑。
到了傍晚，道清散人说：“五百年的妖丹在鬼市能卖多少钱，你应该知道吧？”
“宫掌门，妖丹有多不易得，你我都心知肚明。有了这五百年的妖丹，你何愁神功不成？”
“一个孩子而已嘛，嫂夫人正值盛年，再怀几个不成问题。”
“混账！”男人怒不可遏，上去给了道清散人一拳。
子时一过。
“……嫂夫人正值盛年，再怀几个不成问题。”
“好，成交！”
小昭被拖出了偏殿。
他无助的大喊，以头抢地磕的满地血污：“娘！”
“别叫我娘！我没你这变态儿子，痛快的滚蛋！以后别说自己姓宫，你不配！”
母亲眼中满是解决了心腹大患的如释重负。
而父亲，双手接过卖孩子换来的五百年妖丹，如获至宝，迫不及待的回了后山密室，至始至终没看他一眼。
道清散人捏住小昭的下巴，眼中跳跃的火光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小东西，你属于我了。”
小昭尖叫想逃，道清散人提溜起他的领子，将他粗鲁的拖进屋里。
林尽染捂住心口，呼吸凌乱而短促。
紧闭的门窗，漆黑的深夜，屋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声。
林尽染险些窒息，因站立不住而摇摇跌倒。
谢明烛赶紧上前半步接住他：“你怎么了？”
林尽染躺在谢明烛怀中呼吸困难，强烈的压抑感让他紧紧掐住心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明烛头一回感到手足无措：“林尽染，你哪里难受？”
林尽染说不出话，因为那些撕心裂肺的绝望哭喊不断的往他脑子里冲。
他不想再听，却又被迫一直听下去。
肝胆俱裂的呼喊，锥心刺骨的求救，灭顶的绝望和滔天的怨愤，它们结成了一条浸着毒液的缰绳，死死勒着林尽染的咽喉。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那嘶声力竭苦苦挣扎的人不是陌生人，是曾经朝夕相处过的朋友！
好不容易喘出口气，林尽染额前碎发全被汗湿了，艰难的伸手抓住谢明烛的胳膊：“救……”
谢明烛忙仔细听：“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吹雪宗满门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滚开，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呜呜呜呜呜呜……】
林尽染几乎要捏断谢明烛的手臂：“救，救他。”
谢明烛虽也心如刀绞，但保持着理智：“这是他的回忆，不是真的。”
林尽染使出浑身力气叫道，“谢明烛。”
“你去，救他。”
谢明烛隐去眼中的焦躁和忧虑，将林尽染往怀里一搂：“咱们先出去。”
眼前一暗，宛如狂风骤雨片刻不停歇的呐喊蓦地中断！
林尽染猛地睁开眼睛，大半个身子都被冷汗浸透。
“邪医？”黄搞心急火燎，“你怎么……”
“别碰我！”林尽染猛地朝后退，后脊梁骨撞在石壁上，生疼。
黄搞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不知所措。
林尽染稍微回过神来，忙找补道：“我那个……有点乱。”
黄搞的手落在他肩上：“没事吧？”
【你可千万别有事啊邪医，我叩请玉皇大帝护你金刚不坏之身！】
林尽染哭笑不得，把他的手扒拉下去，以换取自己片刻安宁。
谢明烛走了过来。
林尽染有些慌乱，起身道：“我去外面透口气。”
说是透口气，其实外面也乌烟瘴气。
仙魔齐心协力为海妖准备全鸡宴，忙的不可开交。
被战火荼毒后的海岸，处处都是刺鼻的硝烟味，林尽染被呛得咳嗽起来，头更晕了。
偏偏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林尽染想起了小时候被父亲逼着学寡人心经，有次他实在受不了了，问父亲为什么要背，父亲说——只有将《寡人心经》融会贯通刻进骨髓里，来日你听的多了，才不会被扰乱道心，走火入魔。
他之前不懂，之后也不以为然没当回事。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深切意识到严重性。
母亲说过，凡事都有个过程，一开始只能听见只字片语，到后来就能听见完整的一句话了。
林尽染当初还因为自己一上来就能听见完整的话，而自命不凡，洋洋得意过。
若他真的和天听契合，那早晚有一天，他无需肢体接触，只是打个照面就能听见对方心里想什么，甚至相距千里之遥，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到那时，真的就变成“你听的多了”，然后扰乱道心，走火入魔。
林尽染一阵后怕。
到时东家捉奸西家奶娃，上到朝堂辩论下到买菜砍价，十二时辰不间断叨逼叨，搁谁谁受得了？
做人果然不能太嚣张。
方才还自得其满觉得啥也不缺是人生赢家了，这下可倒好，惊天巨雷埋在那里，心魔搁这儿等他呢！
林尽染觉得自己被亲爹坑了。
偏偏明知是坑，也得心甘情愿的被坑，谁让他是离镜的公子，就该当个倒霉书架！
林尽染扶额。
他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他得探索“天听”，至少得找到操控自如的方法，好歹得有个开关吧？不想听的时候可以不听。
“枫哥哥！”
听到谢湘的尖叫，林尽染忙折返回去。
柳暗花的身体剧烈颤抖，需得谢明烛和黄搞两个人合力才按的住。林尽染取出针还没来得及刺入，柳暗花突然挣开染血的眸子，五指如鹰爪，照着林尽染的脖子抓去。
千钧一发之际，林尽染被身旁谢明烛推了一把，谢明烛来不及躲闪，险些被柳暗花掐断气。
林尽染捡起针，对准柳暗□□位刺入，效果甚微。
“大黄，清魂香还有吗？”
“有，我顺了二斤！”
“……干得漂亮。”林尽染盘膝坐好，“点上。”
谢明烛眼中闪过一道急色：“林尽染。”
林尽染冲他一笑：“我去去就回。”
光影交替，眼前是大片火海。火势滔天，大朵大朵的黑烟冲着云空。
小昭连滚带爬的跑，跑丢了鞋子，却来不及回头捡。他知道区区凡火奈何不得道清散人，他必须抓紧来之不易的机会逃跑，即便跑到吐血也要跑。
道清散人凶神恶煞的紧追不放：“小畜生你敢放火烧房子，看我抓着你不打死你！”
小昭才十岁，无论如何也跑不过身怀修为的道清散人，他被提溜起来，再狠狠摔在地上，拳脚相加。
这种毒打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反倒是挺好的待遇。
道清散人有病，他不能人道。
这就导致他内心扭曲，病态，他折磨人的花样可多着呢！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打一顿而已，太轻松了。
他甚至有种渴望，渴望道清散人再狠一点，直接把他打死算了。
明明有家却不能归，明明身为修仙门派的二公子，却落得比狗还惨的下场。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死了算了。
然后……就没有痛苦了。
可是，道清散人还活着，凭什么呢？
吹雪宗满门还健在，又凭什么呢？
他们才该死！
被道清散人掐住脖子的小昭，邪邪的狞笑起来，眉心一道不祥的血印愈发明显。
林尽染等的就是心魔出来的这一刻！
他没有贸然接近，而是在稍远的地方喊道：“柳暗花！”
小昭不为所动，远方的火海随着他眉心血印的浮现烧得更旺。
“柳暗花！”
小昭有了反应，目光悠悠转来，瞳孔骤然一缩。
【你是谁？】
【是道清的同伙！】
【杀了你！】
周遭的景物扭曲，崩塌。
林尽染脚下山路一震，地面开裂，他干脆朝前跑去：“柳暗花！”
【柳暗花是谁？】
【不认识。】
【去死，都给我去死！】
小昭反手掐住道清散人的脖子，“咔擦”一下扭断他的脖颈骨。
虚空中飞出无数丝线，从四面八方而来缠上林尽染的身躯，不出片刻就裹成了蚕蛹。
林尽染暗道不妙，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捏碎元神！
四周的景物全被黑暗吞噬干净了，林尽染好不容易拔出一条胳膊，在空中画出极为复杂的符篆，最后一笔完成之时，空中蓦然传来“咚”的一声重响，仿佛寺庙里的古钟，震人心魂。
小昭浑身一僵。
与此同时，外界传来谢明烛浩远的一声：“柳暗花！”
如出一辙的钟声响彻整个心境。
林尽染差点要热泪盈眶。
少掌门，也太默契了吧！
佛修的内功心法——六根清净咒。
内外结合，震的心魔退避三舍。
小昭单薄的身影晃了晃，茫然的抬起头。
【我，是谁来着？】
【我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
【谁来帮帮我，有人帮帮我吗？】
“柳暗花。”
小昭微愣，转身望去，畏惧的连退两步：“你……”
林尽染手里捻着朵小雏菊，轻轻戴在小昭的发顶。
小昭受了惊，慌乱的去拨弄头发：“不，不行。”
林尽染欣然一笑：“我所认识的你，不惧世俗眼光，只为自己而活。”
【这句话好熟悉。】
【似乎在哪里听过……】
【是谁说的来着？】
他被狠狠打了一顿，倒是落了半月安生。
道清散人以猎捕妖修，贩卖内丹为生，每隔一阵子就要出去干活。
这一次出去了好久都没回来。
杀妖修也是九死一生的活计，若是以前的他，必定千呼万盼道清散人被反杀，死于非命。
而如今他累了，随便吧。
默默等死的感觉也不错。
可惜天不作美，被一伙山匪搅局。他被五花大绑，和一群老弱妇孺被驱赶着往前走。
他身后的女人力竭，脚下一滑摔下山坡，因为他们都被捆在一起，连带着他也被顺下去。
女人重伤，先断了气。他也重伤，却还在苟延残喘。
后来，他被一个走南闯北的戏班子救了。
班主夸他身段好，脸蛋漂亮，嗓子也出色，将他视为摇钱树重点培养。
学戏没有不苦的，早起天不亮就要吊嗓子，压腿把筋伸开，这样做动作才好看。
他的那点微末修为早就被道清散人废了，长时间的圈禁，筋骨也僵了，如今练功拉伸所遭的罪不比别人少。
为练功磨破了一双又一双的鞋，每日流的汗晒干了都能做顿饭，唱错一个字就被师傅抽十下鞭子，当然不能打脸，脸蛋儿可金贵着呢！
自打进了这地方，他身上就没体面过，每晚都抱着一身伤病睡觉，衣料还过于粗糙，蹭在伤口上疼的血肉模糊，一夜难眠。
他想过逃跑，被班主指着鼻子大骂：“老子当初在山里被你救回来，花了多少银子！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你还想兜着走？”
“就凭你？出去以后能干什么，你活得下去吗，当叫花子要饭啊！”
“放着光鲜亮丽的名角儿不干，你要去当流浪小乞丐，你脑子有病？”
他留了下来。
三年后，年仅十四岁的昆曲名角儿横空出世，在整个南海红极一时，人人追捧，在台下为他绝丽的身姿倾倒，为他曼妙的歌喉折服，大把大把的金银珠宝往台上扔。
酒池肉林，纸醉金迷。
终于有一天，来了位大人物。无需说话，只需一个眼神，人人自懂。
班主赔笑哄他，他无动于衷，班主哭求他，他不松口。
“我求你行行好，那可是不灭神都的魔君，咱们开罪不起啊！要是把他惹急了，到时我整个戏班子都要遭殃，这上上下下七十几号人呢，你放过我们好不好？”
又是这样。关键时刻被舍弃的总是他，为这为那，反正就是不为他。
班主救过他命，虽然把他当摇钱树，但这么多年确实养育了他，还有戏班子里七十多号人……
他非去不可。
在诗情画意的湖心凉亭，他水袖轻舞，昆音曼妙，唱的前所未有的用心。
魔修满意的鼓掌，揽着他的腰往怀里一带：“真好。”
“毕竟这是最后一次唱了。”他亮出匕首，照着魔修丹田处刺去。
魔修并没有被美色迷了心窍，他失败了，被魔修擒住手腕，用力推开。
魔修想杀他，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他知道魔修是想慢慢的，一点一点折磨死他。
他早就想好了，能杀魔修就杀，杀不了，那就自己先上路。
突然，魔修倒下了，有鲜红的血迹从尸体里溢出来。
他仰头一看，凉亭内多出了一个女人，一个非常非常美的女人。
“凡人？”女人走到跟前，蹲下，饶有兴趣的眯了眯眼，“你叫什么？”
他没有回答，女人也不强求，趁着她背过身去，他捡起地上匕首，照着自己心脏捅。
一道凌光射来，匕首变成了软趴趴的绢布。
女人眼底泛着隐怒：“我才救了你，你就想去死？”
“不用你管！”
女人微微一笑：“我偏要管。”
“虞掌门是太闲了吗，跑来管凡人的闲事！”
“哦？”女人来了兴趣，“你认识我？”
“……小时候，远远地见过。”
“自从我师姐嫁了人，我已经十多年没出过流霜派了，你怎么见的我？”女人想了想，自己找到了答案，“硬要说的话，便是逢年过节，南海的仙门道宗过来送礼。我倒是小看你了，原来你也是修仙门派的……”
“不是！”他失声厉喝，起身就往湖里跳。
“窒息的感觉如何？”女人故意没有第一时间救他，让他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泡到快断气才捞出来。
“有什么想不开的，偏要寻死？”女人掐了个咒诀将他全身烘干，“小小年纪寻死腻活，没出息！”
他心如死灰的冷笑道：“你未经历过我的苦，站着说话不腰疼。”
女人蹲下，扬手，扇了他一耳光：“我就是瞧不起你！好男儿顶天立地，你以为自寻短见很能证明你的与众不同、你有骨气？呵呵，自尽不是傲骨，而是逃避，你是懦夫！”
“我——”
他咬牙切齿，却又无力反驳，最后只剩下自嘲的苦笑：“我才不是什么男人，我是不男不女的怪物！”
他有些自暴自弃的说道：“你最好离我远点，当心被我传染了，你也成变态了！”
女人微愣，好奇的问：“什么变态？”
“你见过生为男儿身，却喜欢穿红戴绿，涂脂抹粉的吗？”他露出桀骜的表情来，以彰显自己的不好惹。他亲自挖出自己最不堪入目的一面，试图将女人吓跑。
岂料，女人竟笑了。
“我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女人悠悠起身，望着湖心倒映的一轮圆月出神，“都说阴阳交合，男女相配，我却偏偏罔顾伦常……可那又如何？”
“记住这句话。”女人转身，居高临下的凝视他，“不惧世俗眼光，只为自己而活。”
他怔怔的愣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叫什么？罢了，这不重要。”女人朝他招招手，他本能的站过去。
“刚才的你已经淹死了，以后不要再想了。”
天色渐明，晨雾弥漫，随着一缕清风游荡，青翠的远山映入眼帘，长街小镇连绵成片。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从现在起，你姓柳，名暗花。”
一滴清泪滚落脸庞，柳暗花无声浅笑。
心境内，春暖花开。
第49章 老童子
林尽染元神归位, 急切唤道：“小花？”
柳暗花再睁开眼睛，眼底的狰狞血色已消失的干干净净，他松开掐住谢明烛脖子的手, 略有茫然的环顾左右，低声道：“谢谢。”
众人全都松了口气。
林尽染故意调侃道：“不用谢，完事我会把详细的诊金清单送到流霜派, 记得往离镜运灵石就行。”
被他这么开玩笑的搅和, 众人都笑了。
“太好了。”谢湘眼底闪着泪光，直接扑到柳暗花怀里。
柳暗花轻轻摸摸她的头, 问：“师父呢？”
谢湘一边欣喜的抹泪一边说：“在外面。”
与此同时，两个流霜派弟子进来了：“谢师妹，大师兄他——醒了！？”
柳暗花被心魔折腾的有点虚, 扶着墙壁起来, 朝二人点点头。
“谢天谢地！大师兄醒了, 海妖也吃饱喝足回海底了, 掌门要咱们先撤！”
林尽染走出去一看，仙魔二道在解决海妖这个共同敌人之后, 立即开干！
长者护着年轻一辈的修士朝乐游州以外撤退，而缓过劲儿来的幻城魔修们也纷纷出动, 恨不得将侵犯者全歼。
混战之中也不知是谁朝林尽染喊道：“你用在地牢那玩意儿，再来一次！”
林尽染险些岔气儿。
紫霞满天只有在封闭空间才有用，再说了, 魔修吃了一次亏, 还能再上一次当吗？
早就把自己五感封上了，闻不到好吧？
黄搞抓着谢湘逃命为上, 谢湘心急如焚频频回头：“不行, 我得去帮师父。”
“你师父厉害着呢, 你去反倒是添乱，快点跑才是帮她的忙！”黄搞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好像伤到了谢湘的自尊，黄搞也想找补，但情况危急实在没空给他俩闲聊天。
谢湘在一瞬间的落寞之后，很快就打起精神：“你说得对。”
“湘湘。”
“我修为低弱，比不上枫哥哥和堂哥可以独当一面。但我会努力的，早晚会像师父一样驰骋四海，俯瞰十三州。”
黄搞心里软软的，多么美好坚强又识大体的女孩儿啊！
黄搞被幻城二堂主所伤，体力不支，跑到后来反成了谢湘拉着他逃命。
“谢姑娘！”
谢湘闻言大喜：“路公子！”
黄搞回头一看，不是很高兴。
尤其是路鹤亭御剑下来，张开双臂就把谢湘抱了个满怀。
太不像话了！！
“喂！”黄搞喊一声，路鹤亭终于发觉自己的失礼，忙退后三步，涨红着脸跟谢湘赔礼道歉，“在，在下孟浪了。”
虽说修仙儿女不拘小节，但谢湘好歹是云舟仙渺的千金，是流霜派的高徒，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
这光天化日的，这乌烟瘴气的，这众目睽睽的，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就这，还成天“子曰子曰”的读书人呢？
黄搞满肚子牢骚没空发，余光瞥见远处过来的二人，扯着嗓子叫道：“大舅哥！”
路鹤亭心里咯噔一下。
谢湘小脸一急：“你别乱叫。”
黄搞：“大舅哥你没事吧，大舅哥你打哪儿来，大舅哥准备朝哪儿走，大舅哥辛苦了！”
谢湘：“……”
谢明烛并指阔出一道剑气，将逼逼叨叨的黄搞、脸色焦急的谢湘、以及目瞪口呆的路鹤亭全掀飞出去！
与此同时，后方一排房屋瓦舍尽数坍塌。
再迟一点，他们三就被活埋了。
黄搞揉着生疼的尾巴骨：“大舅哥你太粗暴了，邪医，快管管他！”
林尽染想说关我啥事呀。
再说了，他凭啥管谢明烛，又不是谢明烛的谁。
正腹诽着，林尽染看见黄搞流鼻血了，想来谢明烛被骂不冤，他确实太粗暴了。
一旁的路鹤亭起身，也流鼻血了。
林尽染感觉自己鼻腔内黏腻腻的，呼吸间有血腥气，下意识伸手一抹，指间猩红。
不止是自己，谢明烛也流鼻血了！
林尽染心中警铃大作，这是大能逼近的威压！
谢明烛朝远方望去，从云端之上飞下来一个人。
远看是个身高不足成年人腰部的孩子，近看面容才发现，他有着成年人的脸，留有黑色的胡须，雪白的头发，身着白衣，脖子上还戴着长命锁。因为腿短，他跑起来的样子有些滑稽，身体圆润，看起来像只球，更添笑点。
可此时此刻，没人笑得出来。
即便是放眼整个四海十三州，非但没人敢笑他，反而看见了就得抱头鼠窜绕道走。
魔修们得见，群起激昂：“恭迎城主！”
幻城城主，人称老童子。
他的目标明确，第一步就是拿云舟仙渺的未来开刀！
仅眨眼间，人已至跟前，那看似轻盈的一掌落下来，却重如山崩，势如海啸。
纵使谢明烛及时以洗尘剑格挡，也被震得虎口发麻，险些脱手。
亏的是灵武，若是一般灵器，肯定开裂了。
老童子这一招就是杀招，奔着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去的，万没想到谢明烛接住了，眼中倒是涌出一丝欣赏之意：“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谢明烛出剑反击，老童子朝右侧退去，余光一撇，第二步便是拿离镜的未来开刃！
林尽染将护体真元推送到极限，硬是接下老童子这一招，同时敞开清秋，以扇沿奋力一划。
可惜被躲开了。
老童子眼中又是一道惊喜划过：“真是豪杰并起。”
林尽染：“仙道的兴旺预示着魔道的衰退。”
老童子眼中一厉：“还大言不惭。”
林尽染收起折扇：“我一向如此。”
老童子满脸赞许：“别说你二人小小年纪，就是你们父辈见到本座，都要吓得脸色发青退避三舍，你们倒好，不仅敢还手还敢顶嘴。”
林尽染笑笑：“气势不能输嘛！”
老童子被仙道修士攻进家门，心情居然一点不恼：“离镜的弟子，你叫什么？”
不等林尽染说话，远处传来波涛汹涌的气流，是阿九等魔修和仙道修士混战引发的气浪。
谢明烛趁此机会抓住林尽染的手腕，借气浪朝后撤走。
与此同时，虞美人纵风踢来一脚，老童子抬手一拳，二者相碰，气流呼天啸地的朝四面八方崩散而去——
强烈的气压搅动内府，一些修为低的险些爆体而亡！
虞美人退后半步，呼吸略有急促，修长的五指拨动琵琶琴弦，两道乐声溢出，老童子提气上空，原本所站立之地轰然塌陷。
有虞美人拖住老童子，柳暗花更好指挥流霜派弟子撤离，好不容易将谢湘等人送远，回头的刹那正对上阿九。
“乐游州被搅的天翻地覆，都是拜你所赐。”
柳暗花幽幽一笑：“这就是公子恶人先告状了，若非贵派一堂主不讲武德偷袭暗算还把我捉来，这破地方，请我我都不来。”
阿九：“听说你不男不女。”
柳暗花：“听说你钟爱美腿。”
“呵呵。”
“呵。”
“请赐教。”
“请。”
这边打得热火朝天，那边的战况也是不可开交。
虞美人和老童子斗了几百招的法，在一次真元和魔息的冲撞之后，二者均被冲开，灵武天弦脱了手，虞美人试图抓回来，却被老童子抢先一步得手。
灵武认主，且毁不掉，虞美人倒是不着急夺回来。
只是她心系门派弟子，偶尔分神，这才是致命的！
老童子看准她的破绽，瞬间兴奋起来：“先送你上路！”
有修士看到这一幕，但距离太远了，想帮忙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林尽染一个转身的契机也看见了：“师叔！”
灭顶的杀气呼啸而来，仿佛黑白无常拖着锁链在走近。
可虞美人的脸上丝毫没有惧色，反而有空瞪一眼林尽染：“管好你自己！”
只见她白净的双指在空中一曲，一伸，两道慷锵有力的琴音破空而出！
林尽染不可谓不吃惊。
据说高层次的剑修，手里是没有剑的，因为天地万物皆可化剑，供他们驱策。
而同样的能力在乐修那里也没有厚此薄彼，哪怕手中无琴，万物皆可化弦，即便是“风”，也可以成为他们的琴弦。
在这样近的距离，即便是老童子也难以全身而退，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并不聪明，但虞美人不介意偶尔蠢一次。
她的修为比不上老童子，耗下去必输无疑，尽可能伤他几分才是赚了。
老童子抹一把唇角血迹：“跟本座玩儿同归于尽的把戏？”
虞美人轻咳两声，笑道：“怎会，我还没活够呢！”
老童子挥手一扬，血滴像弹珠一样浮现在半空：“尝尝本座的血咒吧！”
林尽染遥遥看见谢明烛，谢明烛跟欧阳老夫子汇合，二人快速交谈着什么。
再一转头，刚好看见方圆被气流冲过来，一剑插入地面，愣是没能立即停下，还是林尽染过去接他一把，顺势朝他内府灌入真元，方圆这才把胸腔内积压多时的淤血吐出来。
林尽染给他一粒朱虹，远处王正也赶来汇合。
林尽染道：“你们赶快跟云舟仙渺的人撤出乐游州。”
丹药入口即化，方圆脸色缓和许多：“公子您呢？”
林尽染：“等咱家的人走干净了我才能走。”
方圆把脑袋甩成拨浪鼓：“不行，我们有责任保护公子，公子先走！”
林尽染想跟他说恰恰相反，就好比流霜派吧，满门弟子绝大多数都在乐游州跟魔修厮杀着，虞美人身为掌门先逃之夭夭，像话吗？
坐在这个位置，在关键时刻就要担起这个身份。
这也是林芳年默许他来乐游州营救的原因之一。
掌门独子坐镇在此，即便什么也不干，对前方弟子来说也是底气！
王正主动请缨道：“这样，大师兄带离镜弟子先走，我留下来保护公子！”
方圆眼见争辩不过，只好咬牙先行一步。
林尽染看向王正：“你也别跟这儿耗着了，快走。”
说完转身去找谢明烛。
谢明烛刚好回头，神色骤然大变：“林尽染！身后！”
林尽染猝不及防，突兀冒起的杀气让他灵脉刺痛，本能转身，那持剑冲着他心脏刺来的人居然是——王正！？
老童子气息一滞，血咒瞬间散了，猛地看向下方远处的红衣少年，难以置信：“林尽染？”
说时迟那时快，在剑尖距离心口仅剩半寸的刹那，王正被老童子掐住脖子！
死里逃生的林尽染感到一阵恍惚的虚脱感。
“影阁的。”老童子居高临下的一瞥，顺手一扬，将王正堂堂八尺男儿扔飞出去，然后步步逼近林尽染，眼底兴奋的辉光四射：“邪医，没错吧？”
第50章 求医
王正是去年才拜入离镜的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比不上内门弟子, 更不如亲传弟子，他只有在每月规定的时间内可以进入离镜，听林芳年讲大课, 至于具体的全凭自己领悟。
说白了，就是个挂名而已，连拜师仪式都没有, 称呼林芳年也不是“师父”, 而是“掌门”。
因为条件有限，他无法经常见到林尽染, 而林尽染又是个闲不住的，成天在外溜达，也不着家。
好不容易他蹭上了去“祝贺流霜派掌门出关”的机会, 跟方圆共赴浮玉州, 果不其然, 居然偶遇了林尽染。
他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可惜的是在流霜派动手太不容易了, 而且那时灵芝几乎是形影不离，谢明烛和黄搞也经常去溜达。
后来除了柳暗花被擒的事, 他顺理成章跟着一起赶赴西海，一路上都在找机会下手, 可是谢明烛黏他黏的太厉害了！
直到这一刻，他不想再等了。
毕竟是混战，打起来乱七八糟谁也顾不上谁, 他要悄无声息的将林尽染一刀毙命。就算后来被人发现尸体, 也只能解释为“不知道被哪个魔修”杀了。
就算运气不好被发现，那也无妨, 他完成了刺杀离镜公子的艰苦使命, 不负影阁！
万没想到, 坏他好事的不是谢明烛，不是路鹤亭，更不是虞美人，而是那个最不可能的人！
“死老头！”王正爬起来，气急败坏的大骂道，“你敢阻碍影阁大事，阁主不会放过你的！”
老童子冷笑一声：“黑凤凰只是不灭神都的小小走狗罢了，本座会惧他？”
王正气急攻心：“多荒谬！魔道一派掌门，居然救起仙道修士来了！”
老童子划破指肚渗出一滴血来，飞射弹出，从王正眉心穿头而过！
老童子看都不看一眼，一双眼睛盯死了林尽染，宛如恶狼遇见肥羊：“邪医，受惊了。”
这明显不太正常的口吻让林尽染头发发麻，才后退半步就被老童子擒住手腕：“你不许走！”
明明是小孩子的手，那力道却禁锢的林尽染寸步难行。
远处谢明烛飞身赶来，老童子余光瞥见，又放出三滴血。
林尽染大惊失色：“住手！”
老童子真的住手了，还略带讨好的表情笑了笑。
【你不喜欢，那我就不做。】
【真的是邪医啊，和史书上记载的一模一样。】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林尽染一阵恶寒：“你想干什么？”
【放心，本座不会伤害你的。】
【本座怜惜你都来不及！】
林尽染：“……”
老童子：“我要你给本座治病。”
林尽染：“？”
连赶到的谢明烛都猝不及防。
老童子：“一堂主擅作主张在南海刺杀你，本座还没来得及罚他，他人呢？”
林尽染：“死了。”
老童子：“死得好。”
林尽染：“……”
老童子心情大好，连花白的眉毛都透着春风得意：“邪医，废话不多说，跟本座回鲸吧！”
靠，这是什么离谱的发展啊！
林尽染奋力挣扎，老童子怕把他手腕拧断，干脆撒手了。
“本座下令幻城修士不在追杀你们，以此作为诊金，如何？”
老童子如此正人君子，反倒叫林尽染无言以对。
“荒唐！”说话的是欧阳老夫子，“尽染纵然有一身医术举世无双，也断不会给你这个魔头医治！”
老童子面色一暗，看的林尽染胆战心惊：“那个，别发火，我考虑一下。”
老童子瞬间乐开怀：“不要考虑的太久，我耐心有限。”
欧阳老夫子气不打一处来：“做你的春秋大梦！林尽染，就算我们拼光了死绝了，你也不可数典忘祖离经叛道，去给魔修治病！”
林尽染想说师父别再火上浇油争一时之气了。
不由得看向谢明烛，发现谢明烛面色安静，甚至有点松口气的意思。
在想什么呢？
林尽染心里乱七八糟，需要有人来影响一下自己。
于是他伸手触碰谢明烛：“少掌门？”
【这样也好，至少你是绝对安全的。】
【幻城城主有求于你，简言之，为了他自己的病，他也会不惜一切保护你。】
【魔修首领千方百计地保护仙道修士，真是千古奇闻。】
林尽染哭笑不得。
谢明烛看向他：“做你想做的。”
林尽染莫名其妙的定了心：“嗯。”
再看向老童子，林尽染说道：“你先下令吧，我素来喜欢先收钱，后治病。”
老童子相当配合，许是因为人在乐游州，再闹腾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柳暗花从跟阿九的混战中出来，神情紧张：“林公子。”
“师叔受伤了，你们先撤吧！”林尽染说完还不忘追问一句，“离镜和云舟仙渺的弟子都撤了吗？”
柳暗花坚定点头：“成功撤出乐游州。”
虞美人纵风而来，盯着林尽染的目光如炬，好像想骂人。
林尽染道：“你们先走吧。”
谢明烛非凡不走，还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石板坐下。
虞美人没好气道：“小屁孩逞什么英雄？”
柳暗花无奈扶额：“家师的意思是，林公子以一人之身，换流霜派八百弟子平安撤退，我等岂能不管不顾跟着一起逃之夭夭？”
林尽染席地而坐：“师叔刀子嘴豆腐心，我晓得。”
虞美人冷哼，想冷嘲热讽些什么挽回自己高高在上的尊严，余光看见虎视眈眈的老童子，暂且作罢。
林尽染对老童子说：“我看你精神抖擞，气色绝佳，上天下海无所不能，不像有病。”
老童子却说道：“医者有责任保护病患的隐私吧？”
林尽染心领意会，慢吞吞的起身道：“咱们去那边说吧。”
柳暗花有点着急：“林公子。”
“没事，我跟他在一起安全得很。”林尽染先一步走出去，老童子忙不迭跟上。
二人走远了些，老童子才神情凝重的说：“幻城建立已有千年之久，始终以森罗万象的幻术问鼎魔界，但我师父知道，就幻术而言，不灭神都那边的钻研造诣远超我们，继续下去的话，终有一日会被不灭神都吞了。
“可惜，我师父空有野心，并无天资。直到本座执掌幻城，开创了血咒。”
林尽染：“城主也不失为一代枭雄。”
老童子笑了一下，很快又正色起来：“成大事，总要付出些代价。”
林尽染看着他小小的身影，隐约明白了什么。
“因为血咒，我一夜白头，身体也变成了这样。”老童子闭了闭眼，道，“经过我数百年来不断的修炼，砥砺，血咒越来越强大，我门中弟子虽说免不了白发，但身体可以自然长成，不会像本座这样‘返老还童’。”
“头发变白，无所谓。但本座想拥有正常人的身体，而不是永永远远形似孩童。”老童子目光炯炯的看着林尽染，语气里怀着尊敬，“邪医，还请尽力而为。”
林尽染没有立即搭腔。
老童子是血咒的开创者，初期肯定没少走弯路，拿自己的身体反复试验，以至血脉崎岖，造成如今这副样子。
他为了幻城的兴旺还真是拼了！
虽说立场不同，但林尽染真挺佩服他的。
佩服归佩服，他是人不是神，退一万步讲，他对血咒一丁点都不了解，谈何针对血咒的反噬对症治疗？
林尽染轻叹口气，实话实说：“如果我说我无能为力，你会痛下杀手吗？”
老童子眼中划过一道阴光，胆子小的怕是要当场吓跪了。
“邪医。”老童子面色不善，语气很友好，“你可是邪医，举世无双的邪医。”
被老童子这等身份之人劈头盖脸的猛夸，确实很难不叫人飘飘然。
林尽染想跟他说“你没救了就这样吧虽然小小一只但也能人道不怕娶不到媳妇儿”，但又怕说的太绝对，真的把老童子刺激的大开杀戒。
于是辗转反侧，说道：“别的先不谈，看病讲究对症下药，我对血咒一丁点都不了解，怎么给你解决血咒带来的后遗症？”
“这就好比建房子，连图纸都没有，怎么建造？我这样比喻可能也不恰当，但是您能听懂吗？”
老童子陷入沉思，半晌猛地抬头道：“这有何难，本座教你血咒。”
啊！？
林尽染目瞪口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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