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左右使
“本座看起来像是会开玩笑的人吗?”
“……”那一定是他耳朵出毛病了。
看林尽染天崩地裂的面部表情, 老童子很是难以理解:“本座教你血咒,你给本座治病,轻轻松松就解决了问题, 这样不好吗?”
林尽染头都大了。
好个屁啊!
疯了,这老头子绝对是疯了!
你们幻城赖以生存的秘术就这样往外传,合适吗?
还特么传给一个仙道修士, 合适吗?
这仙道修士还不是个普普通通的路人甲, 而是离镜未来掌门人,合适吗?
还有啊, 他堂堂仙道修士,凭啥学你魔道血咒?
给你看病已经是我身为医者不得不尽的责任、冒天下之大不韪破戒了好吧!
仙魔不两立,趁早打住, 打住!
老童子从林尽染的脸上看出了他的心思, 忽然就捧腹大笑起来:“修仙界传言, 林邪医年少轻狂, 果然不假!幻城的血咒博大精深,本座苦苦钻研五百年, 岂是凭你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
林尽染:“……谢谢您嘞,我压根不想学。”
老童子:“小子, 你莫要小看血咒。”
“我哪敢小看啊,好几次都差点命丧血咒。”
“那你知己知彼,将来在面对幻城弟子追杀的时候, 不就能见招拆招的自保了?”
林尽染真是震惊于老童子话里话外都要他学习血咒的执着, 想这老大爷的后遗症是不是有一条忘了说——脑子缺根筋。
“城主是艺高人胆大,即便被我学了皮毛, 也奈何不了你幻城分毫?”
老童子睥睨万物:“正是。”
林尽染失笑:“那您要一厢情愿了, 我堂堂离镜公子, 死也不会学魔道功法。”
老童子听到这里,忽然露出鄙夷的笑:“本座原以为林邪医达权通变,独树一帜,不想也是循规蹈矩,画地为牢,和仙道那群老顽固没什么区别。”
林尽染看向他。
老童子:“何为仙,何为魔?魔修修习的便是邪恶之术,仙道修习的便是慈悲之法?”
林尽染冷哼:“剖人金丹挖人灵根抽人神魂,不是邪恶?”
老童子:“你以血咒救死扶伤,斩妖除邪;他以仙法满足一己之私,欺上瞒下包藏祸心,又当如何? ”
林尽染一下子被噎住,竟答不上来。
老童子:“功法不分正与邪,重点是利用功法做事的人,不对吗?”
林尽染脑子乱糟糟,垂眸琢磨了老半天才摇头道:“不对不对,险些被你带偏了。”
“你说功法无正邪,那古往今来,怎会有那么多害人害己的禁术?还有,你们魔道功法多得是损人利己的邪术,远的不说,就说不灭神都的幻术,初练必须由活人的心境来炼,被折磨的精神崩溃之人比比皆是,这种功法,生来就是杀人利器。”
“还有你那个血咒,一个个年少白头,还不够害人害己?”
林尽染端详着老童子的尊容:“再看你如今的样子,这不就是自食恶果?”
“林公子果然伶牙俐齿。”老童子笑笑,“你还年轻,有父母呵护,有家族庇佑,殊不知世事无奈,人心不古,红尘险恶。多说无益,你将来会懂的。”
“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本座不是要你学血咒,你不学可以,但本座会告诉你血咒心法,你知道了,也好对症下药。这样一来你好我好大家好,如何?”
林尽染没有立即表态,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是仙修,你是魔修。”
老童子语气坚定的改正道:“你是医者,我是病患。”
林尽染心尖被无形的力量触动,他有些烦闷,也有些无奈的一笑而过:“城主就不怕我在治疗的过程中暗下毒手……”
老童子斩钉截铁:“你不会。”
林尽染不否认自己对老童子提出的条件很心动,血咒——幻城独门秘术,纵观天下群书无一笔记载的血咒,他真的很好奇。
“你懂我的。”林尽染胆大包天的为自己牟利,“先收钱,后治病。”
“可以。”老童子转身要走:“回鲸吧,带上你的朋友一起。”
林尽染脸色不好了。
这是要拉上人质啊!
“就在这里。”林尽染寸步不让。
回鲸鱼里和在乐游州其实没有区别,老童子也乐意退一步海阔天空:“那你听好了。”
他们距离很远,外围还立了结界,纵使虞美人竖起耳朵也听不见只字片语。
谢明烛始终注视着那边,眼也不眨,只见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着,时不时笑一下,仿佛相谈甚欢。
老童子没有做出危险举动,林尽染也气定神闲的很。后来,他们二人席地而坐,老童子念经似的滔滔不绝叽叽咕咕,林尽染偶尔点头,偶尔露出惊叹的表情,偶尔拄着下巴沉思。
林尽染确实小看血咒了。
这玩意当真博大精深,老童子说的又快又不简练,听得林尽染云里雾里,一个头两个大。
老童子:“如何?”
林尽染揉揉太阳穴,道:“城主再讲一遍?”
老童子失笑:“这只是血咒的冰山一角,仅仅这冰山一角都足够你花三年去消化了。”
林尽染好奇的问:“那到九堂主那种程度,要多久?”
“至少五十年,所以他是个天才,幻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堂主,本座很器重他。”
“原来阿九深藏不露,乃幻城储君也。”林尽染笑着调侃,拿着枯树枝在地上勾勾画画,“咦,我好像理解了……”
老童子当场笑出声:“怎么可能。”
林尽染把枯树枝一扔,拍拍手道:“血咒在灵脉游走的轨迹,是这样没错吧?”
老童子落目一看,瞳孔骤然一缩。
地面上画着血咒在灵脉游走的运行图,分毫不差,完美无瑕,虽然只有上半身。
可这区区上半身,他就悟了三个月!
后来将此法传授阿九,阿九纵使天赋绝佳,却也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而他林尽染用了多久?
三炷香!?
老童子在极度的惊愕之后,是难以抑制的、几乎灭顶似的狂喜!
他看见了希望,前所未有的希望!
曾几何时,他也是玉树临风,英姿飒爽的青年才俊,爱慕者数之不尽,直到他为修习血咒,一着不慎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林尽染,林尽染!”老童子兴奋的一整个跳起来,双手掐住林尽染的双臂,唯恐这只大宝贝跑了似的。
【你太厉害了,本座太高兴了!】
【奇才,旷世奇才!】
【若你不是离镜的少爷该多好,本座选你当继承人,将整个幻城托付给你!】
林尽染:“……”
大可不必!
谢明烛等人只知老童子莫名其妙突然奋起,笑的满脸褶子,高兴成了五百斤的胖子。
正狐疑,天边突然传来一串猖狂的笑声。
打坐调息的虞美人猛地睁眼,只见两个魔修从天而降——左边的魔修着玄色锦衣,身披白色袍子,脸上戴着半张面具,是个年轻人;右边的魔修身着白色锦衣,披着黑色袍子,是个年过花甲拄着拐杖的老太太。
二人一黑一白,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唯一的共同点便是服饰上,皆有那鲜红妖艳的引魂之花。
虞美人不由自主的起身:“不灭神都的左右使。”
左使:“听说乐游州险些被屠,老婆子途经此地特意来看看,诶呦,果然赏心悦目的很!”
右使:“被仙道修士欺上家门,去幻城溜了一圈又全身而退,老童子,你晚年英节不保了。”
左使:“城主怕是气傻了,瞧他高兴的劲儿。”
右使:“城主莫慌莫恼,魔界三大派同气连枝,只要城主一句话,我们不灭神都必竭尽所能,鼎力相助。”
纵使老童子被林尽染哄得心花怒放,此时此刻也被左右使一唱一和的风凉话、惹得头爆青筋。
左使目光一扫,眼神一沉:“怎么还有仙道余孽站在这里?城主,快杀了他们,以扬你幻城神威吧!”
突然,逼人的血气呼啸而来,左使本能举起龙头杖一横,正面攻来竟是阿九:“幻城做事,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左使冷笑道:“本使实在搞不明白,被仙道修士攻击了老巢,损失惨重,城主非但不大开杀戒,反而兴高采烈的跟他们闲聊,还有说有笑。怎么,仙魔休战久了,城主就想仙魔二道一家亲吗?”
右使眼含厉光:“莫非,城主想跟仙道门派结成同盟,以此来对抗不灭神都?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这话说来轻松,听着就十分严重了。
魔界门派诸多,幻城和不灭神都无疑是两个顶梁柱,魔界内部再怎么内斗都好,但是大是大非面前绝对不能糊涂。
和仙道友好合作什么的,纯扯淡呢!
幻城势力再大,实力再强,若以不灭神都为首、举整个魔界之力来清缴“叛徒”的话,幻城就算不被灭门,也必定九死一生,几百年翻不了身。
阿九一时心慌,看向老童子。
左使眼神微微眯起来:“那个红衣少年,看着有几分眼熟。”
“离镜的林尽染。”右使说,“咱们有两位舵主的死,跟他紧密相关。”
左使声音沉下去:“那还等什么?”
右使左手一握,一把长弓现身,乃灵武“落日”。
右手拉弓弦,三支魔息凝成的利箭出现在指缝间,穿云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老童子骤然伸手一抓,三支利箭在掌心化为粉末!
右使:“你!”
老童子:“这世上有两个人你们动不得,一个是本座的亲传弟子阿九,另一个是邪医林尽染。”
“即便是不灭尊上来了,也休想动他一根头发!”
第52章 师门
“魔修给仙修当保镖, 别让我笑掉大牙!”右使弯弓,又是三支利箭射出。
左使甩开阿九的纠缠,手握龙头杖直奔谢明烛而去!
其他阿猫阿狗的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心情好了就放掉,不好了就杀光,但是谢明烛和林尽染, 这两个一手摧毁赤霄峰妙计的罪魁祸首, 必须要死!
若谢明烛在全盛时期或许能抵挡片刻左使,但他自打进了乐游州, 不是在受伤就是在受伤的路上。
所有人都是这样,连续的打斗,厮杀, 搏命, 从阿九的私宅到鲸鱼肚子里, 再到力战海妖, 消耗实在太多太大。而左右使——无伤无病无消耗,有多是精气神!
林尽染当场急眼了, 朝老童子喊道:“他们要是被杀了,我也不活了!”
老童子眼含怒火:“你威胁我?”
林尽染:“我就是威胁你!”
林尽染急道:“快点让你幻城的人保护我们!”
老童子:“……”
阿九都傻眼了,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堂堂幻城九堂主,未来的掌舵人,现在就沦为这群仙道杂鱼的保镖?
虞美人已经想好了, 凭她的修为, 若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她可以以命送林尽染等人离开乐游州。
到了海上, 只要他们跑快点, 一旦进入长留州, 那就到了扶摇门的地盘,就安全了!
万没想到还有这出???
老童子身为魔道掌门的原形毕露,目光凶恶的说:“你越来越放肆了,以为本座真的会受你挟持?这世上能人异士很多,天才,不止你林尽染一个!”
林尽染眼见老童子真的给惹毛了,忙见好就收,能屈能伸:“城主息怒,咱好商量嘛!”
“不灭神都左右使者说来就来,既不提前送拜帖,也不差人通传禀告,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他们甚至还当着您的面殴打您的客人,太不像话了!退一万步讲,就算不为了我们,您为了幻城自己,也得把他们打出乐游州,对吧?”
老童子哼笑一声,想这小兔崽子这张嘴还真是能说会道。
就在这时,远端传来的飘逸仙风让老童子神魂微荡,猛地朝东方望去,只见朝阳漫天,紫气东来,云蒸霞蔚。
老者慈祥又爽朗的声音由远及近,仙鹤振翅高飞,老人手持佛尘盘膝而坐,白花花的长胡须被仙风吹得一飘一飘,仙人下凡也不过如此。
谢明烛忙跪迎:“师尊。”
虞美人看见了,也上前两步行了个晚辈礼。
“无量天尊。”扶摇祖师闭了闭眼,轻叹道,“乐游州虽是魔界,却也不失为一方歌舞升平的乐土。此番经此浩劫,元气大伤,贫道劝诸位就此罢手,莫要再徒增亡灵了。”
左使抄起龙头杖,冲天杀去:“糟老头子装什么圣贤!”
扶摇祖师张臂而起,从仙鹤身上一跃后退,劲风吹得他白色长眉都飘了起来,他温和的一笑,左手佛尘轻甩,右手携一道真元紧跟其后,像推门似的朝左使推了出去。
这一招丝毫不见逼人杀气,反叫人如沐春风。看似轻盈,可打在身上威力不俗,左使被震出去的同时,用力甩出龙头杖!
扶摇祖师以佛尘以挡,不料那龙头杖竟然“活”了,化作一条赤色灵蛇绞紧佛尘,高高扬起前端蛇头,照着扶摇祖师咽喉上咬!
扶摇祖师及时掐住蛇脖子,灌入真元,却并未能将蛇勒死。
灵武是毁不掉的。
扶摇祖师只好松手将蛇扔出去,而被蛇尾绞住的佛尘秃了毛。
扶摇祖师笑笑,随意的甩几下佛尘,毛毛又重新长了出来。
“若有朝一日,魔修能改了浑身血煞戾气,四海才能真的和平。”
左使召回灵武,又是一记杀招袭来:“说你娘的屁话!”
扶摇祖师从容应对,右使也赶去帮忙。
两边夹击,扶摇祖师虽然繁忙,招式却不见凌乱,佛尘一舞捆住左使,快速掐了道法诀去应对右使。在右使被逼退之后,左使也挣脱了束缚,佛尘的毛毛跟下雨似的铺天盖地的簌簌落。
扶摇祖师反应极快,抬手一掌正中左使丹田。
年过花甲的老太太吐口鲜血,手中灵武变成蛇,试图出其不意咬上扶摇祖师一口。岂料仙风道骨的老头儿一歪脖子,灵蛇扑了个空,险些伤到后方右使。
大水差点冲了龙王庙!
“再会!”扶摇祖师客客气气的说道,手中佛尘甩啊甩啊甩,毛毛越来越长越来越长,铺天盖地的卷起林尽染、谢明烛、虞美人和柳暗花。
林尽染只觉耳畔狂风呼呼的吹,眼前除了毛就是毛,过了大概十个数,毛毛被撤走,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刻有“扶摇直上九万里”的石碑!
这就回到扶摇门山脚下了??
林尽染有生以来头一回体验被大能带飞的感觉,这速度,就是快!
虞美人:“前辈,我门中弟子……”
扶摇祖师笑道:“已妥善安置,虞掌门无须担心。”
林尽染进入扶摇门见到黄搞才知道,他们撤离出乐游州之后,扶摇门弟子刚好来接应,本身就都在西海,乐游州距离长留州也不远,这会儿全在扶摇门养着呢!
倒是那个老童子,忙活了大半天,最后啥也没得到,血咒也教了病也没给治,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不得气个好歹?
想想还怪不好意思的。
此次劫后余生,修士们都欣喜的很,更加感慨生命可贵。
除了方圆,在听说王正的事情之后,气的连摔三只杯子,从王正爷爷辈骂到王正孙子辈。
林尽染:“他人都死了,断子绝孙了,你骂半天全白骂。”
方圆一愣,好像是这么回事。
林尽染把药塞给他:“一早一晚敷两次,半个月就好了。”
“多谢公子。”方圆拿镜子找一找自己被海妖喷火烧坏的脸,堪比鬼修惊悚,偶尔失眠去吓唬同门也不错。
要说每次大战过后,最轻松的就是剑修了,他们冲锋陷阵过后,有大把人屁颠屁颠的伺候。
这大把人是谁呢?
当然是医修了!
大战过后,最忙的就是大夫。林尽染回到扶摇门不是歇着的,而是跟在欧阳老夫子屁股后面四处奔波,去完这个峰去那个殿,去完这个阁再去那个苑,比在乐游州跟魔修打架都累。
“没大事。”林尽染给柳暗花把完脉后,叮嘱道,“多背《寡人心经》,好东西。”
林尽染说完这话真想给自己一耳光,曾经半拉眼珠看不上的《寡人心经》,现在他反倒隔三差五的往出推荐。
柳暗花慰问:“你忙了这么久,该去歇息了吧?”
林尽染:“差不多了,还有最后一个病号。”
“谢公子?”
“对啊,因为我跟他住一起,所以把他排最后一号。”林尽染微笑告辞,“走了。”
柳暗花把林尽染送出房间,转身去了虞美人下榻的厢房。
“师父?”他轻轻扣门,等了许久才等到虞美人的回话,“进。”
柳暗花先理了理衣领,再弄了下头发,这才规规矩矩的进去。
厢房内光线充足,也不知是不是蜡烛点的太多,晃得虞美人的面容格外苍白。
这让柳暗花始终七上八下的心狠狠一坠,不由自主的跪下,哑声道:“弟子无能,不仅害同门师弟师妹无辜死伤,还害得师父受伤,弟子该死。”
虞美人抬起眼皮,冷声道:“起来。”
柳暗花没动。
虞美人也没再说话。
漫长的寂静对柳暗花来说宛如凌迟,他一咬牙,决然道:“弟子恳请师父,将弟子……”
“你想说什么?”虞美人的声音并不大,却透着一股直击心房的威严。
“逐出师门”四个字愣是被吓了回去,柳暗花咬着嘴唇,一语不发。
虞美人不依不饶:“说!”
“弟子连累师门,罪该万死。”
柳暗花其实很矛盾,在被抓到幻城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想过师门的决断,是会来救他,还是不会?
即便是后者,他也不意外。
毕竟从小到大,他都是被牺牲被放弃的那个,他习惯了。再者说被放弃了也好,师门若来救他,必将死伤无数,对流霜派百害而无一利。
虞美人既是他的师父,也是他的再生父母。
流霜派既是师门,也是家。
柳暗花矛盾的想着,既希望家里来救,又不希望家里来救。
一个小徒弟而已,没了就再收一个,犯不着为他一个人兴师动众。
他努力说服自己不重要,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免得,免得师门真的没来,他会崩溃,会失去所有求生的意志……
“柳暗花,抬起头来。”虞美人的声音截断了他的思考。
柳暗花缓缓抬头,原来师父已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跟前,定定的望着自己。
“无论流霜派为了救你损失多大,那也是应该的,因为流霜派是他的师门。师门是什么?在你风光的时候给你壮气场,在你落难的时候给你撑腰,师门不就是这样用的么!”
用?
柳暗花神魂骤颤,忍了又忍的泪水终于决堤。
第53章 无双绝色
林尽染踏着夜色回来, 屋里烛火通明,少掌门挑灯夜读,正在研究一本棋谱。
桌边放着七彩琉璃雕鸳鸯的茶具, 茶壶尚有余热,谢明烛倒出一杯,才端起来不等引用, 就被风尘仆仆归来的林尽染一把抢走, 再仰头一饮而尽。
“噗——”林尽染猝不及防全喷了出去,“你拿茶壶泡酒呀?”
这东西闻起来无味, 在舌尖上造反,要多难喝有多难喝。
林尽染舔舔嘴唇,一尝就知道是欧阳老夫子的杰作。
谢明烛拿过林尽染放下的茶杯, 又端起茶壶斟满, 往前一送。
林尽染:“谢谢, 不喝了。”
“专门给你的。”谢明烛保持递出的动作, “喝。”
林尽染有点小感动,但这也阻挡不了他的叛逆:“难喝, 我不要。”
谢明烛:“里面放了昆仑千瓣莲。”
才准备调头走人的林尽染紧急刹步,猛回头道:“靠, 那你不早说!”
抢过杯子,咕咚咕咚往下灌。
那可是昆仑千瓣莲啊,可遇不可求的圣药啊, 多犹豫一秒都是对它的不尊重!
诶, 等等?
连喝下三杯的林尽染脸都绿了:“哪来的昆仑千瓣莲?是你盒子里那朵吗?”
谢明烛终于将眼睛从棋谱上摘出来:“你如何得知?”
“我看见的呀!”林尽染把“在人家寝殿东翻西找”的恶行说的理直气壮。
说到这里林尽染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说你,不稀罕昆仑千瓣莲你可以送我呀, 卖我也行呀!怎么能说入药就入药呢, 你暴殄天物啊!造孽啊!”
林尽染痛心疾首。
谢明烛被他这一出弄得有点懵:“医了你的身体, 还算糟践?”
“算!”林尽染望着那一壶药酒,心疼不已,恨不得原地为昆仑千瓣莲举办场丧事。
谢明烛有些好笑,一手端着棋谱,一手拿着用昆仑墨玉制成的黑子,落到棋盘上:“只用了九颗莲心,七片花瓣。”
林尽染闻言,垂死病中惊坐起:“这么说,你还有存货?”
谢明烛不答反问:“只要有莲心,你就能种出一模一样的昆仑千瓣莲?”
林尽染瞬间得意起来:“不是啊,只有花瓣、花叶、根茎、什么都行。”
谢明烛从袖内乾坤取出一个锦盒,递给林尽染:“送你了。”
林尽染打开一看,正是剩下的昆仑千瓣莲!
林尽染既欢喜又痛心:“你说说你,倒是省着点用呀,千瓣莲都被薅秃啦!”
谢明烛忍俊不禁,唇边勾起淡淡的浅笑。
可惜林尽染满脑子都是千瓣莲千瓣莲,没空看他。
林尽染:“我还是跟你买吧,白拿多不好意思。”
谢明烛挑眉看向他,眸光隐晦:“这一路你劳苦功高,殚精竭虑,全当诊金。”
“这样啊。”林尽染心安理得的收下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
看他欢天喜地乐不可支的样子,谢明烛也莫名觉得心情舒畅。
扶摇门向来清冷,今夜好似有所不同,连窗外徐徐吹来的晚风都带着和熙的暖意。
本着不能糟蹋东西的想法,林尽染勉为其难的喝药酒,落目一看棋盘,狐疑道:“自己跟自己下?”
林尽染伸手拿过装有白子的棋罐,持一枚落子。
谢明烛不动声色,落下黑子。
林尽染观察一二,落白子。
谢明烛眼中划过一道惊喜:“你棋艺甚好。”
“那是当然。”林尽染一点都不谦虚,“你不知道我的地方还多着呢!到你了。”
谢明烛持子落下。
像他们这种出身的,君子六艺是打小培养的,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但至少得会。
当然了,总有些人天赋和兴趣不在这上头,赶鸭子上架式培养也无用,譬如黄搞。这位紫薇剑派的大少爷是既不会琴棋也不会书画,偶尔拽个文背个诗还一堆错别字。
在谢明烛的印象中,林尽染是顽劣那卦的,他洒脱随性,不喜条条框框的束缚,读书写字背课文和他不搭边,他永远不会像路鹤亭那样满嘴的之乎者也。
林尽染喜欢医药,喜欢炼丹,原以为他在这些文绉绉的事情上不会有所造诣,想不到他还挺全面发展的。
一盘棋走向尾声,林尽染逐渐开始抓耳挠腮,因为心急,一步棋下错,落子无悔,只能眼睁睁看着整副棋局输掉。
林尽染不太服气:“再来一局。”
这回结束,林尽染输了一个子:“再来再来。”
外面巡夜的弟子,光是打更就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来回。
临近天明,林尽染输的精神抖擞。
这一晚上他们下了十一盘棋,他林尽染输了十一盘。
但他非但不气馁不恼怒,反而异常兴奋,越战越勇!
天色大亮,林尽染就算斗志高昂也得放过少掌门去歇息了,临走之前擒来他的手腕把把脉,不愧是七枯鹿血丹,贼好使!
林尽染看了眼棋盘,说:“今晚掌灯,咱俩再战。”
【求之不得。】
林尽染微微一愣。
很有干劲嘛小伙子!
午后,灵芝来了。
看林尽染全须全尾的,灵芝反倒哭了一鼻子:“小的最后悔的事儿,就是没跟着公子一起去乐游州。”
“幸亏你没去,不然我还得分心照顾你。”林尽染唰啦唰啦翻着书页,看到关键处还用毛笔勾了出来。
灵芝被大实话打击的垂下脑袋:“小的没用,修为太低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从小就很废嘛,不用再自艾自怜了。”
“……”想让林尽染安慰自己的灵芝。
林尽染聚精会神,根本没空搭理他。灵芝看他这么专注,百分百是在研究医书,朝书皮一看,就瞧见角落里“妙算真君”四个字。
莫非公子也对占卜算卦感兴趣了?
灵芝再一看,猝不及防,居然是本棋谱?
“公子,您啥时候对下棋感兴趣了?”
林尽染总算找到宣泄桶,忙不迭将昨晚的事儿说了。
“我真没想到谢容与棋艺那么高超!我从小到大不说棋艺无双吧,但打遍离镜无敌手没错吧?就算走遍四海,我的棋艺至少排前十,啊不对,前五!”
“没想到啊,居然被谢容与杀的片甲不留,我第一次输这么惨!”
灵芝:“公子。”
林尽染:“他当时有一招简直绝了,你过来看看,黑子在这儿,我的白子在这里,你猜猜他怎么——看我干嘛?”
灵芝:“公子,你明明输的狗血淋头,为啥一点都不生气?”
“非但不生气,您还笑的这么……花枝招展的。”
林尽染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反倒有点糊涂了:“为何要生气?”
这下轮到灵芝摆出惊世骇俗的表情了:“公子,您是不是忘了自己跟谢公子的关系?他不是抢您风头的宿敌吗,您不是要跟他决一雌雄,不共戴天吗?”
林尽染一愣。
“您在棋艺上被他血洗,非但不气,反而兴奋的夸人家。”灵芝震惊不已,“我的天哪,公子您不会,不会也成为谢公子的倾慕者了吧?您是打不过就加入吗?”
林尽染猛地反应过来:“去你的!”
说实话,他自己也有点懵圈。
回想当初的自己,再反观现在的自己,简直天差地别的仿佛不像一个人。
面对谢明烛的优秀,他该义愤填膺,再偏激一点就该嫉妒生恨了。
可心态完全没有按照设想的发展,他现在非但不生气、不嫉妒、反而欣赏人家、甚至,甚至因为谢明烛的优异而感到一丝诡异的开心。
乱了,这不正常!
林尽染想自己是不是在柳暗花心境里呆久了,脑子受了影响,坏掉了。
“你懂个屁,我们是良性竞争。对手越厉害,我越有挑战性,越有征服欲,明白?如果对手很弱鸡的话,那我比个什么劲儿?”林尽染自己找到了答案,重新端起棋谱津津有味的研究起来。
灵芝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有旗鼓相当的对手才能督促自己进步,强劲的对手也是前进的动力。”
林尽染十分欣慰:“孺子可教也。”
打这以后,林尽染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栽种孟哭,研究血咒,以及找谢明烛对弈。
下棋是靠天赋的,或许凭林尽染的天赋想彻底赢过谢明烛是不可能的,但他不在乎那些,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只要十局之中有一局赢过谢明烛,他都觉得功德圆满了。
这一次,林尽染只输了半个子。
林尽染看见胜利的曙光在朝自己不断挥手:“少掌门,你没故意让着我吧?”
谢明烛的目光清清冷冷:“怎会。”
“那就好。”林尽染喜笑颜开,指着棋盘中的一步说道,“这一子太妙了,往后的布局都是围绕它而来的,你……”抬头,刚好迎上谢明烛的目光。
林尽染伸手晃了晃,好笑道:“发什么愣呢?”
少年的笑容和熙温暖,清澈澄明,仿佛离镜从九天直落的瑶池瀑布,净化了所有尘世的污浊。
尘封已久的心脏悸动跳跃,谢明烛伸手一挡,抓住林尽染乱晃乱舞的手。
【林家公子,无双绝色。】
第54章 纯元灵根
林尽染耳根瞬间红了。
【乐游州一行归来, 清瘦许多。】
【确实瘦了,腮腮肉都不见了。】
林尽染下意识摸自己脸。
要什么腮肉啊,又不是大公猫发腮。
浑然不知被听去心音的谢明烛抬眸, 看向林尽染为经梳理而翘起一根呆毛的发顶。
谢明烛忍不住笑了。
【和儿时一样。】
【天山朱果毁了,气的冲出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林尽染一怔, 几乎是惊慌失措的抽回手。
儿时, 什么儿时?
不会吧,谢明烛不会真的就是他小时候见过的姑娘吧?
林尽染始终揣着明白装糊涂, 而谢明烛也明明知道,但也不说。
他们默契的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具体因为什么……反正林尽染是因为没必要。
儿时春心萌动, 对仙女一样的小妹妹产生好感, 抱有无限遐想, 期待终有再会之期。
结果现在告诉他, 不是小妹妹,是小弟弟!
天知道他一连做了多长时间噩梦?
事已至此, 性别又改不过来,还能怎样?
特意跟谢明烛说“咱俩小时候并肩作战过巴拉巴拉”, 也没啥意义,更没啥必要。
重点是——之前他蒙在鼓里,曾跟谢明烛说过自己对人家动了半个心, 现在想想都尴尬, 太尴尬了!
而且谢明烛良心大大地坏,明明知道一切却不说清楚讲明白, 还故意调侃他“或许在她心目中, 也将你视为半个心上人”, 甚至纵容他去找钟师姐。
这不存心看他笑话嘛,太讨厌了!
所以林尽染死都不会说破这件事,绝不!
不一气之下跟他绝交,已经是自己大度了。
林尽染想起这茬,心头火气,第二天没去找谢明烛下棋,而是去了柳暗花暂居的住处。
院子里有棵桃树,一年四季开花结果,林尽染就斜躺在树干上啃桃子。一句话没说,桃子先吃了仨。
“跟谁生闷气呢?”柳暗花端着茶杯送给他,“用长留州的水煮的天外天的茶,世间极品,尝尝?”
林尽染脸色瞬间不好看了。
柳暗花失笑:“哦,原来是跟谢公子生闷气。”
“小花,我问你个事儿。”
“说来听听。”
林尽染从树上跳下来,正色道:“我先声明,我本人绝对绝对绝对没有丝毫鄙夷嫌弃的意思。”
柳暗花夸张的瞪大眼睛:“这么严重吗?”
“那我问了?”
“快点快点。”
“就是,一个男人。”林尽染有点难以启齿,但这个问题除了柳暗花也没人适合回答,“一个男人,为什么会穿女装呀?”
柳暗花愣了愣,瞬间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来:“怎么突然问这个,莫非,莫非你也对女装感兴……”
“当然不是!是有个人,诶呀,现在是我问你!”
“还能为什么,因为喜欢呗!”柳暗花坐到石凳上,一边慢条斯理的品茶一边说,“有人喜钱,有人喜色,有人喜书,有人喜剑,而我偏偏喜欢这些流光溢彩漂漂亮亮的东西,仅此而已。”
“这就好比你习医成痴,没什么好奇怪的——你觉得金簪漂亮还是玉簪好看?昨个儿见钟姑娘戴了一支双凤纹鎏金的步摇,煞是好看。”
后半段林尽染全没听见。
“小花,那你会不会有一天,突然不喜欢这些东西了?”
柳暗花急道:“怎么可能,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就是——”
柳暗花寻找恰当的比喻,目光下移到林尽染的腰部以下,说道:“你会把你那玩意儿切了吗?”
林尽染:“……”
可是谢明烛现在既不涂脂抹粉,也不着女装呀?
对姑娘家的珠宝首饰,似乎也不感兴趣的样子。
其实林尽染还设想过,是不是谢明烛有个长得很像、然后早夭的双胞胎姐姐或者妹妹。后来他受伤了,姐姐或者妹妹就把冰魄香露给他用,药用完了,瓶子也忘了扔。
因为姐姐或者妹妹夭折,全家都很伤心,干脆对此事绝口不提,对外也只说谢明烛是独生子。
哈哈,当然了,这个设想太离谱。
从柳暗花那里出来,路过湖畔凉亭的时候,在石桥上遇到了谢湘和路鹤亭。
三人闲聊几句,路鹤亭有事先走了,林尽染也要走,谢湘回头叫住他:“枫哥哥。”
“嗯?”
谢湘笑的温柔体贴:“你可找到心上人了?是钟家表姐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尽染:“不是她。”
谢湘肉眼可见的失落:“那枫哥哥再跟我形容形容,我再帮你找找。”
谢湘一门心思助人为乐,期待成为造就“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红娘。
林尽染很无奈,看着谢湘满心期待的表情不忍驳她好意,再想起谢明烛那个混蛋……
忍不住了!
“我说你堂哥好端端的,干嘛要学柳暗花穿女装?穿也就穿了,仗着美色在外带坏无知小孩就是他不对了!”
“啊?”谢湘被这一波狂轰乱炸整不会了。
林尽染一脸“我不听我不听就是我有理”的表情,惹得谢湘露齿大笑:“你这可就冤枉我堂哥了。”
“婶婶是难产仙逝的,堂哥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天机谷的妙算真君说他活不过十二岁,只有当女孩子来娇养骗过天道,方能平安长大,所以我小时候都管他叫姐姐呢!”
林尽染听得目瞪口呆。
谢湘:“叔叔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天道公允,赐予纯元灵根,其代价就是多灾多难。”
林尽染恍然,这倒是跟自己“命途多舛”不谋而合了。
天道给你打开一扇门,也必然给你关上四面窗。
谢湘叹了口气,有些失神的喃喃道,“堂哥生下来就丧母,别说被婶婶抱一抱了,就连婶婶长什么模样都没看到。截至十二岁之前,他就是个药罐子,今个儿这疼,明个儿那病,风一吹就着凉,雨一淋就得躺半月。”
“好不容易熬到十二岁,身体健壮了,却又因为修言灵之术,此生注定与孤独为伴了。”
“没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也不能说话。”
林尽染:“那可不一定。”
谢湘诧异的看他。
林尽染望着远方,笑而不语。
他知道。
因为他能听见。
厉害吧!?
嘿嘿嘿嘿嘿嘿……
林尽染回到住处,暂且放下棋谱孟哭和血咒,先鼓捣起天听来。
林尽染盘膝打坐,先以神识在内府里转一圈,并没发现天听的踪影,谨慎起见多转几圈,没有就是没有。
不在金丹,那放在哪里了?
林尽染恍然大悟的同时骂自己一声笨蛋。
当初在幻城,跟着谢明烛用附灵术的时候,明明是纸片人状态,却还是听见谢明烛心音了。
这说明,天听不在身体里,而是在神魂中!
也就是说,如果他有朝一日夺舍重生的话,天听也会随着魂魄一起过去!
这招好啊,不怕丢。
林尽染立即进入识海。
识海内部的景象很难用言语形容,那是一片浩渺的景色。
识海之中有一处光亮,极为耀目,看久了有些灼眼不说,稍微靠近一点就觉得灵气逼人,压得自己神魂动荡,难以喘息。
林尽染确定这个光亮就是天听,可惜太亮了,看不见全貌。
林尽染跟它磨蹭一会儿,退出来,整具身体都垮了一下。
好家伙,这也太费神了!
不过去识海里看一看天听,其疲累程度堪比“幻城大战”的两倍。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
林尽染:“灵芝吗?”
门被推开,身着月华白衣的谢明烛走了进来,目光落到林尽染的脸上,神色一怔:“你怎么了?”
林尽染不用照镜子也猜得出来自己脸色应该不好看:“练功练岔气儿了。”
谢明烛倒杯水给他。
林尽染先喝一口,然后抬头看向谢明烛:“找我有事?”
【为何不来找我下棋了?】
林尽染手一哆嗦,半杯茶差点打翻在床上。
怎么回事?没碰到啊!
谢明烛:“怎么了?”
【莫不是练功不慎伤到了内府?】
林尽染看看谢明烛,再看看自己。
虽然距离不远,但至少也隔着五十公分呢!
林尽染再度看向谢明烛,心里咯噔一下。
我嘞个娘,现在不用肢体接触了,现在只要对视,他就能听见了!!
救命,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以前他不想听至少可以离远点,现在只要四目相对,心音就往脑袋里传。
这可不是捂住耳朵就能阻挡的!天听在神魂里承载着,不听也得听。
随心所欲的操控天听开关——刻不容缓!
林尽染原本脸色就不好,现在骤然变白,天知道谢明烛那一刻有多心梗。
“我去找欧阳长老。”谢明烛转身就走。
“不用!”林尽染连忙叫住他,在谢明烛回头的刹那猛地避开视线,脖子扭得太快,好像传来“嘎嘣”一声脆响。
“嘶……”林尽染欲哭无泪,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林尽染。”
“我困了要睡了,请回吧。”
谢明烛没走,而是盯着他看了片刻,开口问:“脖子扭到了?”
林尽染:“……”
拜托你看见了知道了就行了能不能别说出来啊!
林尽染的身体是面朝谢明烛的,但他的脑袋是呈直角朝左的。姿势糗就不说了,关键是自己一手造成这个姿势的,就无与伦比之丢人。
虽然看不见,但他觉得谢明烛一定在忍笑。
“我去找东阳长老。”谢明烛走了。
东阳散人,扶摇门的另一个医修,专治跌打损伤,尤其是接骨。
林尽染:“……”
我真谢谢您嘞!
东阳散人很快就来了,扶着林尽染的脖子,轻车熟路的“嘎嘣”一掰。
这下林尽染不仅脑袋晕,脖子也疼。
看来灵芝当初真的没说错,他跟谢明烛八字不合啊,自从认识这人,没一天好的!
纯元灵根注定多灾多难,两个纯元灵根凑一块,可不是天雷撞地火,互相折磨嘛!
第55章 苍生大医
林尽染龇牙咧嘴的躺下, 谢明烛还体贴的给他盖上被子,目光转过来,四目相碰。
【笨。】
你才笨呢, 你全家都笨!
林尽染拽过被子,不理他。
这气鼓鼓的样子让谢明烛感到尤其莫名其妙。
稍作复盘,发现自己并没有哪里得罪他了。所以林尽染气从何来?
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可他是个男的,怎么都这般喜怒无常?
“林尽染。”谢明烛叫一声人, “你在气什么?”
“没有。”林尽染嘴硬说完,为显示自己的“诚实”,直视谢明烛的眸子。
【口是心非。】
【气扭到脖子了?】
【可那是你自己扭到的, 这也怪我?】
【莫不是因为我说了出来, 伤及他的面子了?】
【或许真是这样。】
林尽染被这一连串的心音弄得哭笑不得, 心里那团邪火散了一半。
林尽染下逐客令:“我真困了, 要睡了。”
谢明烛起身,走远两步停下, 转身问道:“以后可还下棋?”
林尽染:“下啊,明天晚上我去找你。”
谢明烛面色一霁, 阔步走了。
林尽染翻了个身,明明困得要死,可偏偏睡不着。
他不由自主的思考, 谢明烛不是那种喜欢戏弄人、耍人玩的恶棍。他性子冷, 虽说内心丰富,但那也是不善于表达的体现, 长年累月的孤独让他眼中空无长物, 无欲无求, 对万事的态度都抱着“随便”二字,不是无情道也酷似无情道了。
这样的人,是没那个闲情和兴致去搞作恶剧捉弄人的。
放在黄搞身上还差不多!
所以他明知真相却不说,反而模棱两可。
那,如若换言之,假设谢明烛说的全是真话……
林尽染心里咯噔一下,本有点倦怠的精神瞬间清明了。
靠,想什么呢!
谢明烛怎么可能对他动半颗真心?他是男人啊,不是女孩儿!
林尽染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在他的认知中,男女相配,阴阳调和,顺应天命。
而同性相交,罔顾伦常,逆天而为,那是魔修才干的荒唐事儿!
谢明烛君子端方,饱读圣贤之书,岂能,岂能动那离经叛道的心思?
林尽染又翻了个身,忽然见门外有人影走过,看着好像是路鹤亭。
反正失眠,林尽染干脆抓来件斗篷披上,走出去看看。
一路尾随着路鹤亭,发现这人大晚上不睡觉,到处溜达,也没个目的地,就是闲逛。
林尽染索性迎上去:“路兄。”
路鹤亭好像没意识到被人跟踪,整个人激灵了一下,看见是林尽染,匆忙应答:“是林兄啊。”
“你干嘛呢?”
“睡不着,随便逛逛。”
林尽染同病相怜的点点头,又道:“扶摇门有宵禁,入了夜不许闲杂人士乱逛。”
路鹤亭躬身道:“我知道了,这就回去。”
“路兄。”林尽染叫住他,“有心事呀?”
路鹤亭回过头来:“劳林兄关怀,我……”
【我的心事,谁也解决不了。】
“我没事。”路鹤亭笑笑,走远两步,忽然驻足,磕磕巴巴的问道:“林兄,就是……紫薇剑派的黄公子,他……叫谢公子大舅哥,是,是跟谢姑娘自小定有婚约吗?”
林尽染一呆。
所谓谁都难解的心事,就这个?
路鹤亭问完就后悔了,一张脸涨得通红。
其实这话憋在心里好久了,只是当时身在敌后,心系柳暗花安慰,实在不好去问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太丢脸了。
再说了,若谢湘和黄搞真的订有婚约,甭管是娃娃亲还是后来商定的,那他路鹤亭都绝对没戏了,直接出局!
总不能臭不要脸的去夺人未婚妻吧?
路鹤亭焦灼的内心被林尽染听个一清二楚,瞬间明白了这位路兄在苦恼什么。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谢湘长得漂亮,温柔单纯善解人意还自强不息,得到路鹤亭的倾慕太正常了。
林尽染宽慰道:“他们没有婚约,只是青梅竹马,但大黄很喜欢谢湘,一直不肯放弃。”
青梅竹马四个字听得路鹤亭心里一梗。
这说明人家至少有十年以上的交情,哪像他跟谢湘,才认识一年不到啊!
都说女人心软,一个家世好长得也不差的少年郎,十年如一日的爱慕你,追求你,待你好,久而久之的肯定会被感动吧?
路鹤亭一脸万念俱灰的表情让林尽染有点不知所措:“你也别太悲观嘛!听说两家人给算了生辰八字,他们不合适,所以直到现在谢湘都名花无主。”
路鹤亭一愣:“当真?”
“保真。”
本以为路鹤亭会重燃斗志,谁知他哭丧着脸,更卑微了:“也不一定就准的吧?”
林尽染:“……”
这话要是让天机谷的人听了,保准打爆你狗头啊!
关于测命这点,拿生辰八字看未来,这是一定会有偏差的,因为命格每天都在改变,今天算你未来大富大贵,明天再算可能就穷困潦倒了,因为这一天之内会有许多选择,每一个选择都会引发不同的分支,走向不同的结局。
妙算真君曾跟林芳年说过这个,被林尽染听了那么一耳朵。
打个简单的比喻,此时此刻算命,说你前途坦荡,一帆风顺。
然后你贼开心,大摆酒宴庆祝,结果胡吃海塞把自己撑死了。
如果你不乐极生悲大快朵颐,那么就不会死,就会朝着之前占卜的那样前途坦荡,一帆风顺。
所以,这是个很玄妙的东西。
但是,拿生辰八字算姻缘是绝对准的,这个不会随着改变而改变!
毕竟人无法修改自己的生辰八字啊!所谓姻缘天注定,都在三生石上刻着呢!
路鹤亭听到林尽染的疏导,还是不开心:“即便如此,可若本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八字相克却偏要在一起,哪怕结果不好也甘之如饴呢?”
林尽染:“……”
你没救啦!!
路鹤亭不是说丧气话,而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斗志满满。
别的不说,就单说自身条件吧!
黄搞出身紫薇剑派,将来必定子承父业,成为一代掌门。反观自己呢,父母早亡,无家无业,一个人孤苦飘零,承蒙谢问天不弃才有幸留在云舟仙渺,有个安稳的定所。
谢湘跟黄搞,将来就是风风光光的掌门夫人。
谢湘跟自己,似乎真的没啥好处。
林尽染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一时有点难言。
在心思细腻多愁善感的路鹤亭面前,同龄的自己显得越发没心没肺。
这大概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吧?他出身名门,自己也年少有成,名满四海;而路鹤亭出身卑微,形单影只,无权无势,自然想的多愁的多,认为自己配不上谢湘。
“路兄。”林尽染安慰道,“门第之见确实难以撼动,但你莫要太悲观,至少谢湘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孩儿,谢掌门也不是捧高踩低嫌贫爱富的小人。”
路鹤亭听到这话,莫名涌现一股信心。
虽说他条件很差,但如今身为谢问天的亲传弟子,也不算太寒酸吧?
退一万步讲,谢湘跟他的话也有好处呀,比如过了门之后,她理所当然的留在云舟仙渺,留在娘家。
这点就比远在北海的紫薇剑派强多了!
路鹤亭如醍醐灌顶似的鞠一躬:“多谢林兄!”
然后风风火火的跑了。
这么一折腾,林尽染终于有了睡意。
第二天清晨,克己守时的谢明烛照常练剑,照旧去上早课。
卯时出门的时候,隔壁厢房的林尽染房门关着,人还没醒。
午时回来的时候,林尽染依旧睡得香甜。
谢明烛再出去,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戌时,隔壁厢房门窗大开,林尽染正一边用晚膳一边朝墙发呆。
谢明烛下意识走近,发现墙壁上挂着一张半人高的人体穴位图。
不仅如此,上面更用朱笔勾勒出了详细的奇经八脉,细致到了每一处经络,错综复杂纤悉无遗的线条即便是谢明烛这个外行人,也不禁眼前一亮,叹为观止。
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明烛已经进屋了。
“灵芝。”林尽染头也没回的叫道,“看见我特意标注出来的血线没有?那就是关键,考考你,回答正确有奖励。”
“经脉梗阻,气血诡行,血液滚烫似沸水,烧穿经络。”
林尽染吓了一跳,汤匙里的燕窝差点掉了,猛回头一看,不是谢明烛又是谁。
“少掌门,进来都不敲门呀?”
谢明烛懒得说“你没关门”,目光从林尽染脸上挪到穴位图上,先是困惑,而后恍然惊觉:“这是谁的经络灵□□?”
没错,这张图是仅仅针对一个人的。说白了,就是林尽染把某个特定的人的经络灵□□画了出来。
如此诡谲的经络和灵穴,这人就算还活着,也基本是个残废。
“病人的。”林尽染气定神闲的接着喝粥。
谢明烛何其睿智,稍作思量心里就有了答案:“老童子?”
林尽染强忍着喷粥的冲动:“不是!”
谢明烛理都不理,自顾自的问:“那条血线是?”
林尽染把碗放下,一本正经的说:“病人隐私,无关人等别瞎打听。”
谢明烛顿了片刻,突然问:“既已离开幻城,你却还惦记老童子的病?”
“没有惦记,我就是好奇想琢磨琢磨,我就这样,难题不解决浑身不带劲儿。”林尽染一时激动说完,猛地察觉不对啊,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姓谢的小混蛋,搁这儿套他话呢!
林尽染正要发火,忽然迎来谢明烛投下的目光:“可解决了?”
【是你的话,肯定能解决。】
林尽染一时哑火,木愣愣的点头,又猛地摇头:“哪那么简单,病去如抽丝,他那毛病都几百年了,就算要治也得慢慢治。”
半天没听到谢明烛的回应,林尽染朝他看去,就见谢明烛虽然面色如常,但清俊的眉心却微微锁着。
【你是否会为了证明自己的卓绝,动了医治老童子的心思?】
林尽染心脏突兀的一颠。
好像被人剥开胸腔,将内府最隐秘的角落看的清清楚楚。
实话说,他动过。
其一、确实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才能,全天下医者都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连老童子那样身份的人都来讨好他求他,他当然不想辜负对方的期望,也是为了青史留名,成为千古不腐的天下第一。
其二……
“拿人钱财□□,我得了老童子丰厚的诊金,现在却说话不算话,这样不好吧?”林尽染用散漫的语气认真的说道。
谢明烛沉默了许久,说道:“他是魔修。”
林尽染:“我知道。”
若可以选择,他才不会管老童子呢!毕竟仙道的修士,包括离镜的弟子,都有死于幻城魔修之手的。
虽说不是老童子亲手杀的,但那是他的爪牙。弟子行为,掌门买单,就这么简单。
可当时形势所迫,老童子既放了流霜派八百弟子离开乐游州,又教给他血咒,这笔诊金是退不回去的啊!
林尽染算了笔账,自己给老童子治病,和把流霜派八百弟子扔回去,再把血咒的相关记忆消除,两相对比,还是前者更容易。
“谢容与。”林尽染出神的叫道,“我只是让他矮小的身体变成正常人那样,仅此而已,这也算背叛仙道吗?”
“我若不管,又算不算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谢明烛:“不算。”
林尽染:“不算小人,还是不算背叛?”
谢明烛深深看着他,没有开口。
【我们不是大理寺不是刑部也不是都察院,我们无法判谁有罪,说谁该死。】
林尽染愣了愣。
谢明烛移开视线,突然念叨:“古人医在心,心正药自真。今人医在手,手滥药不神。我愿天地炉,多衔扁鹊身。遍行君臣药,先从冻馁均。自然六合内,少闻贫病人。”
有那么一瞬间,林尽染心底一酸。
他炼丹制药,最开始只觉得喜欢,觉得好玩。
不过三岁大的小屁孩,哪有那么多高尚的心思,也不懂何为悬壶济世,更没有什么医者仁心。只是抱着一个单纯的想法,谁来求他,他就应允,有病人找上门就给医治,有钱拿钱,没钱就算了。
至于病人是德高望重的大侠,还是烧杀抢掠的小贼,他不问也不管,在他看来,那都是痛苦求生的病人,仅此而已。
就像谢明烛方才念的诗句,作为医者,应当怀有一颗慈悲同情的心,解救百姓之疾苦;不论病人是富贵、贫贱、亲朋还是仇敌,都当一视同仁,全力以赴。如此,才有资格称之为苍生大医。
“谢明烛。”
他第一次,郑重其事的叫他大名:“谢谢。”
谢明烛心口微荡,眼底浸着深邃的柔光。
【知道我是何时将你视作半个心上人的吗?】
【就是在你义无反顾的救小焦和小瘸的时候。】
第56章 断袖之癖
林尽染目瞪口呆。
【才不近仙者不可为医, 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
【那一刻你的背影,真的很美。】
林尽染几乎是屁滚尿流的把眼睛挪开。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他是不是听错了?
谢明烛说什么……半个心上人?
林尽染混乱了,懵逼了, 傻眼了。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问清楚这个少掌门:你该不会真的有断袖之癖吧?
但话到了嘴边,实在很难以启齿。
首先,谢明烛饱读圣贤之书, 从小接受良好教育, 比皇宫里的太子爷有过之而无不及,克己慎行, 端芳自抑,明知断袖之癖是魔修的邪门歪道,又岂会放纵自己不悬崖勒马?
其次, 年轻气盛难免误入歧途, 他只是想想而已, 又没有真的实施。骤然说出人家的小秘密, 这样不好!
林尽染乱七八糟的想着。
若是别人,他不仅懒得管, 说不定还会拍手鼓励一下。
但这人是谢明烛,被觊觎的对象还是自己, 切身相关,岂能袖手旁观?
为了谢明烛的名声,也为了对男人不感兴趣的自己, 林尽染觉得该扳一扳谢明烛这个毛病。
“少掌门, 来坐。”林尽染十分殷勤,还给他倒了杯茶, 装作兄弟之间闲聊天的模样说, “你也十六岁了, 可有心仪的女修?”
谢明烛还以为他突然热情是抽的什么风,一听是这股无聊透顶的邪风,瞬间没兴趣了,起身要走。
林尽染猛地把人按回去:“聊聊嘛!”
谢明烛眼底透着不耐烦:“你有?”
林尽染以身作则的表示道:“我有啊!”
谢明烛紧缩的眉峰一下子松缓了:“儿时见过的那个?”
林尽染一愣,忙道:“当然不是!你没看我都不找她了嘛,我变心啦!”
谢明烛先是一怔,然后目光一沉:“谁?”
稍等,容我编一个。
林尽染端着下巴琢磨。
谢明烛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气笑了。
什么苦思十多年的小仙女,什么魂牵梦萦的半个心上人,说变心就变心,你是花心大萝卜吗?
荒唐,简直荒唐!
要不怎么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呵呵!
被劈头盖脸一通臭骂的林尽染:“……”
重点是谢明烛面色冷然,连唇角的弧度都透着流畅和自然,眼底平静无澜,像一面飘落海棠花的绝美湖泊。
谁能成想内心这么狂野?
“我不告诉你她叫什么,反正我有心悦之人了。”林尽染急着说,“少掌门乃人中龙凤,必定也有很多才貌双全的女孩儿倾慕于你,腻不妨也给自己寻一门好的姻缘……”
【不可能。】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林尽染:“……”
救命,他好像中毒已深,扳不过来了!
谢明烛起身要走,大受打击的林尽染忘了拦,不料谢明烛又转了回来,定定的看着他道:“奖励。”
“什么?”
谢明烛:“经脉梗阻,气血诡行,血液滚烫似沸水,烧穿经络——回答正确的奖励。”
林尽染想说你还记着这茬呢?
邪医双臂抱胸:“奖励就是给我当工具人,被我扎针。”
被耍了的谢明烛非但不恼,反而一笑而过:“何时施针?”
被整不会了的林尽染:“……”
“那个,等,等通知。”林尽染挥挥手,等谢明烛出门了,他才身心俱疲的瘫倒在床。
这可咋整?
*
乐游州一役,修士们伤得都不轻,虞美人身为掌门,流霜派的事情也多,不便在扶摇门就留,伤势还未全好就带着门中弟子回南海了。
方圆就面部较严重,用了药也痊愈了,带着离镜等人告辞。
云舟仙渺的弟子也陆续回天外天。
林尽染看着能跑能跳,内伤却也严重,在扶摇门住了将近两个月才好利索。
且说临别之时,黄搞跟谢湘没完没了的说废话,千叮咛万嘱咐,各种车轱辘话翻来覆去的嘚啵嘚,还声色并茂的念了首酸诗,且错别字连篇。
等完事了之后,留给路鹤亭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柳暗花:“师妹,别让师父等太久了。”
“好。”谢湘回头看去,眼底涌上浓浓的不舍。
路鹤亭心里一阵泛酸。
云舟仙渺和流霜派不比扶摇门松散自由,尤其是云舟仙渺,门规一千多条,其中就有非师门之令,门下弟子不可随意外出的金规铁律。
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路鹤亭嗓音发哑:“谢姑娘,需知劳逸结合,不要太拼命了,注意身体,多保重。”
谢湘用力点头:“你也是。”
七月盛夏,鸟语莺歌,清风携着花草的芬芳撩动少男少女的懵懂之心。
怦然悸动,一发不可收拾。
“谢姑娘!”路鹤亭不受控制的紧追两步,谢湘忙驻足转身。
路鹤亭百思绕肠,百转千回,最终只空虚的吐出两个字:“再见。”
谢湘微微一笑:“再见。”
送走了谢湘,路鹤亭就像个霜打的茄子,蔫了一下午。
当天晚上,他送了只纸鹤回云舟仙渺,请示师父,又隔了一天,谢问天回信,应允了他的请假。
彼时林尽染正在喂仙鹤,也听到信件内容了,随口问道:“这下妥了,你可以去流霜派找谢湘了。”
路鹤亭脸一红,一阵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跟师门告假,并非是为了追谢姑娘。”
“那是干嘛,探亲?”
“我只有爹娘,八岁之后爹娘病故,我就没亲人了。”
“抱歉。”
“无妨。”路鹤亭笑笑,“众生疾苦,孤儿也不止我一个。不瞒林兄,我是想去北海天机谷走一遭。”
林尽染拿着雪顶百灵果的手顿了顿:“去批命吗?”
“是啊。”路鹤亭说,“我想找妙算真君,为我跟谢姑娘算一算八字。若我二人今生无缘,八字不合,纵使我再不舍得也要忍痛放弃,免得耽误了谢姑娘,害她不得善终。”
林尽染发现他看事情总是很悲观,不像自己,总是嘻嘻哈哈调皮捣蛋爱咋咋地。
但换言之,路鹤亭这样细心体贴,处处为谢湘着想,林尽染还是极有好感的。
这样寻思着,一道灵光突然在林尽染脑海中乍现!
他豁然起立:“你说得对啊,八字不合就不能强求,免得耽误自己,也祸害他人。”
“林兄?”
林尽染欣喜若狂道:“你什么时候启程,我和你一起去!”
“啊?”路鹤亭猝不及防,“林兄也要批命?给谁批?”
还能给谁,当然是自己和谢明烛啊!
既然扳不过来谢明烛的毛病,那就只能另想办法,让谢明烛死了觊觎自己这条心!
一旦妙算真君金口玉言说他们八字不合此生绝缘,不信他谢明烛不死心。
林尽染激动得不行,当天晚上就叫灵芝收拾东西。
林尽染并非歧视或者什么,若两厢情愿,他不介意冒天下之大不韪、被整个仙道戳着脊梁骨骂离经叛道数典忘祖。可关键是,谢明烛那朵落花有意,他林尽染这条流水无情啊!
他一不是断袖,而不喜欢谢明烛,强扭的瓜不甜呀。
灵芝:“公子,您不跟谢公子道个别再走?”
“不用,他也挺忙的,走吧。”
林尽染跟路鹤亭汇合,算上灵芝总共三人,用一天一夜的时间离开了西海。
天机谷位于北海的赤水州。
再持续往北走,走到最深处,便是十万里蛮荒之地。
且说赤水州,因为背靠天机谷,这里别的不多,就属说书人最泛滥!
天机谷明部记载修仙界历史,当地居民自然掌握一手最新消息,往往史书还没发行,民间就先广为流传十多个版本的历史了,说的天花乱坠,甭管真假,当个乐呵听听也不赖。
林尽染才进赤水州,沿途就经过十几家说书摊,他们明明在讲一件事,却又好像不是一件事。
别的不提,这里就书多,好多好多的书,几乎揽尽天下。
仙道魔道妖道鬼道、各种符咒心法经文秘术、还有话本,写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要不是有些主人公林尽染认识,还真的信了它的鬼话!
“林兄,包子你吃什么馅的?”
“随便随便。”林尽染正看的津津有味,虽说这上头鬼话连篇,但看书就图个乐呵,管它咋编,搞笑有意思就行了。
笑着笑着,林尽染笑不出来了。
——邪医被布条捆住了双手,蒙住了双眼,因为他的竭力挣扎,白皙细嫩的腕骨溢出了暗红的勒痕,越发旖旎。
——他鼻尖微红,嗓音透着哭腔:“不,不要。”
——少掌门被蛊了心,入了迷,轻轻为他逝去眼角的泪水,柔声哄道:“你行医十载,岂不知最有效的疗伤方式便是双修?”
——“不哭了,只要七次,你的伤就好了。”
“???”
“……”
“!!!”
这特么什么玩意儿!
林尽染唰唰唰的翻到首页,笔者是谁,笔者是谁!
林尽染凶神恶煞的冷笑,这个叫“玖了个宝”的混蛋,等着吧,早晚暗杀你!
小贩左看看右看看,神秘兮兮的低声道:“公子好眼光,这位笔者专门写禁书,很受欢迎呢!可惜啊,进去了。这就成绝版孤本啦,我手里还有几本,若公子喜欢,我割爱卖给您呀?”
林尽染把书一摔:“自己留着吧!”
第57章 最亲的人
灵芝一口一个蟹黄包, 吃的满嘴流油。
林尽染则捧着一本游记,一边走一边看。
路鹤亭真的很好奇:“什么书这么有趣,林兄走路都舍不得放下。”
林尽染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才不是看书呢, 他是不想看人!
诶,怪他本人太过美貌,随便一瞥, 就引来过往路人侧目纷纷, 然后心音就波涛汹涌的冲过来。
【哇,这小哥真好看。】
【面若冠玉, 俊美绝伦。】
【看我了看我了,天哪,他不会喜欢我吧?】
【北海中心, 赤水之州, 一遇公子误终身。】
当然除了这些, 还有那种不经意间对视的。
【黄脸婆不让我纳妾, 我跟她同归于尽!】
【真的不想去书堂,先生好凶啊!】
【爹娘偏心, 什么都是我的错,我恨死你们了!】
【要我嫁给那个脑满肠肥的饭桶, 我直接三尺白绫吊死算了!】
【你瞅啥?】
人心丑恶的一面赤裸裸的摆在眼前,他被迫接受大家的戾气,牢骚, 埋怨。
难怪林芳年说, 听得多了,容易走火入魔。
任谁垃圾话听多了都会疯掉的。
林尽染不想听, 只能低着头谁也不看, 可那样太奇怪了, 只好拿本书当挡箭牌。
寻一家客栈住下,先给天机谷送上拜帖,等了一晚上,次日清晨有天机谷弟子专门来接。
刚好是老相识,展阳。
展阳身份暴露后进了明部史记组,后来发现自己对占星之术很感兴趣,天赋也极佳,深受妙算真君喜爱,如今已改头换面,跟着妙算真君学批命了。
天机谷谷主神机子率领暗部,基本不露脸不见人,林尽染和路鹤亭到的时候本想拜见,听闻谷主在闭关,只好作罢。
一进天机谷,就见漫山遍野的纸鹤飞来飞去,弟子们负责接收来自四海十三州的消息,虽然忙的不可开交,但丝毫不减混乱,有条有序,各司其职。
由展阳引领着见到妙算真君,比起林尽染四年前见到的他,这位学识渊博神通广大的老先生更添苍老憔悴。
断乾坤,判生死,批红尘大劫,扭转阴阳,这等窥探天机的大逆不道之举,注定了他寡亲缘绝情缘,久病缠身,不得善终。
“林小友远道而来所求之事,本君已晓得。”妙算真君素来板着脸,看着相当严肃吓人。他本人确实不爱说话,不喜热闹,脾气也不怎么好,但这些毛病对林尽染是例外的。
因为林尽染的名字是他给取的,冥冥之中就有了不同他人的缘分。
“我不着急,前辈先给我这位路兄看看?”
被点名的路鹤亭忙深深一拜。
妙算真君今日心情不错,默许了。
路鹤亭先说谢湘的生辰八字,再说自己的:“晚辈生于九月,九月初一,辰时三刻。”
妙算真君一如往常,把他的家伙事都掏出来,一字排开,又是龟壳又是星盘的。
林尽染实在好奇:“前辈,命格这东西怎么看的呀,您是能看见未来吗?”
“本君若有那么大本事,早飞升成神了。”
林尽染喋喋不休:“那您是怎么算出我命途多舛的?根据什么算出来的呀,您是能看见我未来的种种经历?”
妙算真君闭眼不言。
林尽染打破砂锅问到底:“我知道了,前辈是只能看到一连串的‘凶’字,对不对?您掐指一算,断我未来大劫小劫心有千千结,大难小难九九八十一难,对不对?”
妙算真君:“展阳!把他给我轰出去!”
“诶,别介呀!”林尽染被“请”了出去。
这老头,说翻脸就翻脸,脾气忒差了。
展阳笑道:“林公子慧根,师父他只能看凶吉祸福,无法做到事事皆知。”
“比如,师父只能算准你明日有一大劫,却无法洞知劫难本身的内容,即便知道了一些,天机不可泄露,也万万说不得的。我这么解释,林公子可明白?”
“明白明白。”林尽染口无遮拦道,“就是觉得有点鸡肋,区区如此,拿自己一辈子做代价,值得吗?”
展阳无言以对:“人各有志吧!”
在外面等了好久,殿门敞开,路鹤亭走了出来。
他低着头,没吭声。
林尽染以为结果不好,走近了才发现路鹤亭哪里是心灰沮丧,分明是被害羞压得抬不起头——脸红的跟烙铁似的!
不用问也知道结果了。
“林兄,也祝你心想事成。”
林尽染先道贺,然后才进殿。
世家公子的生辰八字在天机谷这里都不是秘密。
妙算真君斜着眼睛瞥他:“确定是午时三刻,不是二刻?”
林尽染知道这老头子故意说这话调侃自己,死要面子道:“要不您算个一刻?难保接生产婆粗心大意,给我算错了时辰。”
妙算真君冷哼一声:“真搞不懂你一天到晚都在折腾什么,当初死活不愿跟云舟仙渺结亲,连偷梁换柱的混账事都干得出来,现在又脑子一抽,跑来问本君你跟谢容与的姻缘,你是试药试多了,脑子终于病了?”
林尽染除了他爹娘,绝不会被别人白白的怼:“您拿人钱财替人算卦,废话那么多。”
妙算真君直摇头。
“呵呵。”妙算真君拿着星盘一笑,“你可以开心了。”
林尽染:“啊?”
“你跟谢容与此生无缘无分,八字没一撇对上的,别说婚配了,就连兄弟都算不上,勉强算个朋友吧!”
林尽染怔鄂。
“那个,前辈啊,要不再算一次?”
“没必要。”妙算真君抬起眉毛,脸色瞬间不好看了,“黄口小儿,你怀疑本君的能力?”
林尽染忙矢口否认:“不是不是。”
按理说他该松一口气,这种结果正是他千呼万盼的。
可,可为什么现在有点……不太开心呢?
对,一定是结果不对劲!不准啊!说什么连兄弟都算不上,只配做个朋友,可事实证明他们俩现在……好吧,并没有称兄道弟。
可几次患难与共,生死相依,你管这叫“不算兄弟”?
还有,朋友就朋友呗,加个“勉强”二字也太伤感情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林尽染后悔来天机谷了。
按之前打算的,他就该欢天喜地的庆祝,然后兴冲冲的去扶摇门把神圣的结果告诉谢明烛,让他知难而退,让他迷途知返。
可现在他非但不想告诉谢明烛,反而把自己搅的心神难安,浑身不舒坦。
就好像一个原本离你很近,跟你亲密无间的好友,突然就远了似的,失落又无力,难受的不行。
硬要比喻的话,就是你怀疑自己不是爹妈亲生的,然后去求证,事实证明你怀疑对了。这种时候比起开心,更多的是难过,比起释然,更多的是纠结。
有些事情,糊涂点是好的。有些真相,不知道是对的。
许是看出林尽染的心思,妙算真君不止摇头,还皱眉:“吃饱了撑的。”
这回林尽染没有以下犯上,乖乖任骂。
他确实吃饱了撑的,忙活一遭,把自己弄得浑身难受。
人对未来都充满好奇,林尽染也想知道自己将来花落谁家。
名门世家的公子小姐们的生辰八字,在天机谷都有留档。既然话赶话说到这里了,机会千载难逢,林尽染索性问道:“前辈,劳您辛苦,不知其他门派适龄的女修里面,有没有跟我八字相配的?”
“也有。”
林尽染才窥见一丝开心,妙算真君就一桶冷水泼下来:“不过人家跟别人的八字更配,比你配。”
林尽染:“……”
问也问了,结果也得到了,该走了。
林尽染起身告辞,妙算真君屁股都不抬一下,懒得送。
忽然,妙算真君神情微怔:“你回来。”
林尽染狐疑:“前辈还有事?”
“坐下。”妙算真君一双狐狸眼紧盯着林尽染看,把林尽染看的莫名其妙又浑身发毛,“前辈,怎么了?”
妙算真君一语不发,抬起右手飞速掐断,脸上闪过一道困惑。
这可把林尽染弄得心里七上八下。
“手伸出来。”妙算真君从怀里取出一枚铜钱,口中念念有词,将铜钱放在林尽染手腕上。
刹那之间,铜钱被无端升起的黑气腐蚀!
那感觉就好像从林尽染手腕上把墨汁吸进去一样!
即便林尽染对占星之术一窍不通,这会儿也胆战心惊了:“前辈?”
纵使妙算真君见多识广,这会儿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林尽染,我只能告诉你,小心身边人。”
这话说的林尽染更六神无主了:“前辈,能不能再详细说说?”
“不是我不说,而是凭我的道行还看不见那么多。”妙算真君拾起那枚乌黑的铜钱,肃穆道,“你只需记住,背叛你的,将会是你最亲的人。”
林尽染心脏一窒,如坠冰窟!
背叛?最亲的人?
谁啊??
他身边亲近的人很多呀,但若说最亲的人,那必定是父母……不对,应该是同床共枕结伴余生的道侣。
可他现在还是光棍一条,也没个非卿不娶的心上人。
关键是那人为什么要背叛他?
林尽染觉得知道未来也不是啥好事,尤其是这种模棱两可的未来,除了让自己疑神疑鬼提心吊胆之外,没有半点用处。
“多谢前辈提点,晚辈谨记。”林尽染躬身之时,余光瞥见妙算真君胸口灰白的长发,心中涌现一股感伤。
虽说两岁之前没有记忆,但这个老头儿,是在他出生三天后,抱着他,为他取名字的人。
听母亲说过,当妙算真君念出“林尽染”三个字的时候,他从睡梦中醒来,挥舞着一双小手,咯咯直笑。
修占星之术者,久病缠身,难保天年不说,还多数死于非命。
林尽染拿出一瓶丹药:“身体不爽的时候吃两粒,管用。”
妙算真君目光一暖,嘴上却不饶人:“你之前送来天机谷的年礼,本君都吃不完。”
“您拿药当饭吃啊?”林尽染无奈,妙算真君的身体是天灾,非药物可以治疗,但止痛的法子林尽染多得是,病不能除,人好受一点还是可以的。
妙算真君把瓶子宝贝的收进怀里:“净管些没用的闲事,多管管你自己吧!”
妙算真君恶言厉色,凛不可犯,即便心里很开心也要板着脸说教,林尽染早知他这副态度,以微笑面对道:“晚辈告辞,前辈保重。”
妙算真君没有作声,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林尽染。
林尽染顺势抬头,四目相碰。
【我大劫将至,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看着你长大成人,成家立业。】
【林芳年还说,等到那时,要我来给你当主婚人。】
第58章 天机谷
林尽染鼻尖一酸。
他年纪轻轻, 也不知何时变得这样多愁善感起来。
或许是因为天听吧,无论什么小心思他都能听见。有些话不放在嘴上说,放在心里念叨反而更叫人动容。
细数下来, 他跟妙算真君总共才见过三次——第一次,他出生三天,妙算真君给他取名, 并说他命途多舛。
第二次, 就是他十二岁那年,妙算真君到离镜给他算和谢湘的姻缘。
第三次, 就是现在。
虽然只有三次,但细算离镜和天机谷的关系,其实很值得深挖。
千年前, 天机老人一手创造天机谷, 于北海赤水州开山建派, 凭那神乎其神的占星之术, 短短半年就名声大噪,一时风光无量, 四海十三州的修士都慕名而来,拜师学艺。
可久而久之的, 人们发现了占星之术的恐怖,不是死全家就是孤独半辈子,最后还要死于非命。
这谁干啊?
弟子们跑的跑逃的逃, 门可罗雀。
其中有位姓林的亲传弟子, 在遭遇大劫的时候被一女修所救,在养伤期间二人你侬我侬的就好上了, 半年后, 女修怀孕了。
他担心自己天煞孤星的命会克死女修和孩子, 于是毅然决然的放弃了占星之术,自求逐出师门,和女修远走高飞。
后来,他改修剑道,辗转到了南海,一番征战闯荡,于蓬莱州一手创造了门派离镜。
这其中还有段扑朔迷离的故事。
天机老人有两个亲传弟子,一个是离镜的祖师爷,大弟子;一个是后来继承天机老人衣钵,二弟子。
据传姓林的当初跟女修私奔,放弃师门,这些全都是借口,其实际的目的是盗取了天机老人的法宝,逃之夭夭的。
这说法一直在世间流传了百年之久,终于在有一天得到昭雪。
时间往前推进,天机老人曾带着两个亲传弟子踏足十万里蛮荒,那地方虽然荒凉,可奇珍异宝无数,更有传闻道,那里隐藏着上古奇宝,甚至有一面可以看见过去和未来的墙壁——说是女娲大神的镜子所化。
他们一为寻宝,二为开拓眼界,不料运气当真极好,还真叫天机老人寻到了一件宝贝。
两个徒弟都很替师父开心,其中一个却起了觊觎法宝之心。
时间往后推进,天机老人万没想到自己会遭徒弟欺师灭祖,原来“死于非命”的定数是逃不过的。
那时他灵脉寸断,人已在弥留之际,只来得及将法宝托付给大弟子,让他走得越远越好。
大弟子哭的泣不成声,恨得咬牙切齿。
天机老人却安慰他不必心怀怨恨,更不必执着于报仇,借此机会离开天机谷,正好妻子还怀了身孕,就这样远走高飞吧!
“为了妻子和孩子,不要再修习占星之术了,免得跟为师一样下场。”
而顺利坐上谷主之位的二弟子岂会就此罢休,每每惦记着法宝,馋的夜不能寐。
几次斗智斗勇,二弟子衍生了心魔,在一次正面交锋后,被“如有神助”的大弟子指着鼻子一通臭骂,把他内心的龌龊想法原原本本一字不差的全说了,天下哗然。
二弟子应了劫,死于非命。
临死前还在瞪着眼睛念叨:“法宝,给我法宝!”
这都是千年前的往事了。
那法宝究竟是什么,连天机谷的档案中都没有记载。人们只知道离镜有样宝贝,是从十万里蛮荒带出来的大宝贝!
其实就是天听啦!
时至今日,天机谷已不知改朝换代多少回了。但有一点却没变,当今谷主神机子和长老妙算真君,都是当年二弟子的嫡系传人,是正儿八经的徒子徒孙。
但那又如何呢?
师祖邪恶,不代表徒子徒孙也龌龊。林子大了,难免不出几只坏鸟,不能因为一人之过而抹杀整个门派存在的资格。
更何况时过境迁,如今的天机谷在修仙界可谓中流砥柱,不可或缺。
硬要说的话,离镜跟天机谷算同一个祖师爷——天机老人。
只不过多年不联系,不交往,不碰面。
直到林芳年这一代才活络起来,妙算真君两登蓬莱州,还在离镜小住过,甚至给林尽染取了名字。
当然了,天机谷跟离镜走的不近,并非因为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心存芥蒂,而是他们门派规定,跟谁都相处的一般——毕竟是负责记载修仙界历史的,与人交好的话,被扣上“有失公允徇私舞弊”的帽子就太冤了。
“前辈。”
林尽染迟疑片刻,隐晦的问道:“修占星之术的结局,有没有例外?”
【没有。】
妙算真君敛回视线:“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奇,好奇害死猫知不知道?”
林尽染心里凉了半截。
妙算真君没好气道:“还有事没事,没事走吧,本君很忙。”
林尽染露出一抹笑,恭恭敬敬的行了个晚辈礼,说:“妙算叔,我走了。”
这声称呼惹得妙算真君眼眶一热,再一抬头,少年已经风风火火的跑了。
*
林尽染出来的时候,路鹤亭正站在九曲回廊的美人靠前望风。
让林尽染略有狐疑的是,明明心愿达成,路鹤亭看起来却没有那么特别的开心,望着湖面的眼神落寞且无奈,甚至可以用万念俱灰四个字形容。
“路兄。”林尽染叫他,“你怎么了?”
路鹤亭转过头来,跟川剧变脸似的笑道:“林兄,你问完了?结果如何?”
【虽然不知道你问的什么,但你洪福齐天,定能心想事成。】
林尽染愣是没听见路鹤亭的心事,干脆直接问道:“先不说我,我刚才看你不太高兴的样子,有心事?”
被逮个正着的路鹤亭有点慌乱,忙摇头道:“一点点私事,不打紧。”
林尽染正要再说,展阳迎了过来:“二位公子要出谷吗,我送送你们。”
“有劳先生。”路鹤亭温良恭俭让的福了福。
他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还愁的像个小老头,现在就笑口常开了。
“林兄的生辰在立秋,日子将近,我先祝贺林兄了。”
展阳也插话道:“林公子此去,是回蓬莱州吗?”
“嗯。”林尽染点头。
边上的灵芝差点笑出声,太好了,终于要回家了!
“离镜和天机谷一东一北,太过遥远,到时怕门派中事务繁忙,无法为林公子送上贺礼。”展阳想了想,从袖内乾坤掏出一枚粉红珍珠,“百年蚌精所出,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礼物不在贵重,在心意。
林尽染愉快收下:“多谢。”
说话的功夫就出了天机谷,展阳目送着林尽染三人走远,这才回去。
邪医生辰将至,离镜定要热闹起来了。
“展阳,展阳!”
离着老远就听见师父叫他,展阳急忙推门进去,只见妙算真君一手扶着书架,一手捂着嘴,边咳血边喊人。
展阳当场吓得魂飞魄散:“师父!”
“我没事。”妙算真君的目光前所未有的严峻,“你快去飞鹤传书,给云舟仙渺……”
展阳紧张道:“说什么?”
“告诉谢问天,云舟仙渺不日将有灭顶大劫!”
第59章 生辰
北海一行, 路鹤亭既兴高采烈,又心事重重。林尽染是无可奈何,而最为开心的当属灵芝。
没别的, 只他家公子终于不在外逛荡肯回家了这一条,就足够灵芝欢庆三天三夜再感谢四方神灵庇佑。
跟路鹤亭分别后,主仆二人踏上回家的归途, 灵芝御剑都御的称心应手, 风吹在脸上都觉得神采飞扬。
回到离镜,灵芝这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胸膛。
要知道, 他家公子树敌无数,一口气把魔界三大派全得罪了,这一路上灵芝这个提心吊胆哟, 生怕半路杀出个魔修报复, 晚上睡觉连眼睛都不敢合。
林尽染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子, 教育道:“不至于, 至少老童子有求于我,幻城是不会杀我的。”
灵芝苦着脸道:“幻城才最想杀您吧?您收了诊金却不治病, 老童子肯定恨死您了!”
无言以对的林尽染:“……”
灵芝:“咱还是好好在家待着,家里最安全。至少在您生辰之前, 别出去了。”
林尽染也不想父母为他担惊受怕:“行吧。”
灵芝筋疲力尽。
半个月后,林尽染的生辰到了。
像他这种玉叶金柯,每年过生辰的排面都小不了, 就算林芳年不铺张筹备, 四海十三州来祝贺的人也少不了。
而今年更为盛大,只因小公子不甘寂寞, 今年大出风头, 先有赤霄峰一役, 后有幻城一战。
桀骜嚣张,张扬轻狂,一举夺魁成为举世无双的邪医,人人艳羡,声声赞歌。
这一年还未接近尾声,天机谷的案头上有一半史记都是写他的,另一半是写谢明烛的。
这对横空出世的双子星,尽情发光发亮,让整片星河都难以掩其光彩,黯然失辉。
林芳年是修仙界出了名的老好人,脾气温和,待人亲切,只要是来祝贺他儿子生辰的,甭管是大门大派还是小门小户,全都来者不拒。
这就导致离镜高朋满座,宾客如云,林芳年和素练忙的一整天连口水都喝不上。
方圆统计礼单,更是抄字抄的手抽筋。
而身为小寿星的林尽染反倒起得晚了,只因昨夜跟“天听大战三十回合”,“斗”的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事实上他这半个月啥也没干,光顾着跟天听斗智斗勇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他凝神专注一点,就可以让天听暂时“洗洗睡”。
今日生辰宾客盈门,人山人海,他可不想一露面就被活活吵炸脑袋。
还有啊,跟人说话不正视对方的眼睛,这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灵芝:“公子,柳暗花和谢湘作为流霜派的代表,刚刚到了。流霜派送您的是一个玉雕的葫芦,寓意福禄双全。”
“还有代表紫薇剑派的黄搞,送您的是一对儿血玉雕刻的金鱼,寓意飞黄腾达。”
“小的敢说,最合您心意的必然是云舟仙渺的贺礼,七芯海棠。”
林尽染当即眼前一亮。
比天山朱果好出十倍的昆仑千瓣莲再乘以十倍的七芯海棠!!
林尽染强忍内心的狂喜,故作老成的说:“不愧是少掌门,挺会投其所好的嘛!”
“这不是谢公子送的。”灵芝说,“他没来。”
梳子一顿,扯断两根头发。
林尽染想都没想立即问:“为什么?”
灵芝:“他应该跟扶摇门弟子同路来,扶摇门还没到呢!”
林尽染愣了下才恍然大悟,刚才一着急给忘了。
穿上新做的衣裳,林尽染去前殿,这里热闹的不行。
小寿星一现身,瞬间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争先恐后的上来祝贺,道喜,攀谈,聊天。
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排山倒海似的朝林尽染脑袋里涌。
他忙生涩的凝神屏息,杂乱的声音这才渐渐退潮。
黄搞从远处迎过来,张口就问:“看见我未来媳妇儿没有?”
林尽染笑骂道:“见色忘友的东西,今天我是主角。”
黄搞:“我是要跟湘湘一起祝你生辰喜乐,也在你身上讨个喜气,没准年关一过,我跟湘湘的好事就成了。”
林尽染:“你还没放弃呢?”
“这辈子不可能,我非湘湘不娶。”黄搞忽然想到什么,直视林尽染,“你之前走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大舅哥到处找你,还以为你被掳走了呢!”
在扶摇门,怎么掳走?
林尽染觉得也太夸张了吧。
“我看你们都挺忙的,就没打扰……”林尽染前脚胡诌完,后脚就听见方圆在远处通报,扶摇门弟子来了。
为首的是欧阳老夫子,先送上一幅字画作为贺礼,然后被林芳年热情迎着说话。
后面跟着的一串弟子各个气宇轩昂,英姿不凡。
林尽染有点傻眼。
谢明烛呢?
那么大一只少掌门,人呢?
不会是怪他不告而别,就生气了,不来了吧?
“臭小子,东张西望什么呢?”欧阳老夫子走过来,林尽染忙先行礼,然后在矢口否认和一问究竟之间反复横跳,最终,远处传来一声惊叹。
“是云舟仙渺的谢容与,果然气质卓绝。”
“不愧被誉为修仙界第一公子,当真清冷霜华,矜贵自持。”
这话听得林尽染一愣。
啥时候被誉的?他咋不知道?
还有啊,谢明烛是修仙界第一公子,那自己是什么?
黄搞:“修仙界第一妖里邪气?”
“……”
林尽染狠狠一记眼刀,大黄赶紧闭嘴。
灵芝在心里摇头,亏这人还是公子的倾慕者,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没眼力见儿。
灵芝亲身教学如何发自内心的拍马屁:“第一公子的名号明明该放在我家公子的头上,这才贴切。”
谢明烛一身无瑕白衣,似皎洁月光从黑夜中流出,清冷朦胧。
林尽染眼也不眨的欣赏着,不由自主的说:“第一公子谢明烛,倒也合适。”
灵芝一整个傻掉了。
他家公子又又又夸谢明烛?
平时也就罢了,今天的主角可是你啊,你可是寿星啊,你被谢明烛抢了风头,你不怄火吗?
谢明烛跟几个长辈见礼后,眸光穿过人海,笔直落到林尽染身上。
林尽染如同被火苗烫到,莫名心虚,猛地避开视线,慌不择路的落到乱七八糟的地方。
有迟暮老人的赞叹:【绝代双骄,仙道崛起之兆啊!】
有恨铁不成钢的父亲:【你看看人家林公子谢公子,你再看看你!】
有小鹿乱撞的女修:【两个都这么绝,好难选啊!】
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男修:【随便他们俩的哪个,即便是千夫所指被骂离经叛道我也认了!来吧,上我!我不挑剔哒!】
林尽染:“……”
请矜持。
林尽染作为寿星,也挺忙的,跟着林芳年和素练各种敬酒,各种口若悬河的寒暄,两壶酒下去,醉的看人都有点重影。
蓝色湖泊的两岸种着充满诗情画意的枫叶林,在枫叶林的深处便是林尽染的住处。
林尽染酒气上头,扶着九曲回廊的栏杆站了会儿,被入秋的清风一吹,非但没精神起来,反而头重脚轻。
“公子小心!”灵芝被他吓得有三魂没七魄。
林尽染被他这么一拉扯,更晕了,索性坐到美人靠上,一边揉太阳穴一边吩咐:“你去帮我拿解酒的药。”
灵芝不想去,因为他怕自己一走开,明日天机谷就会刊登“邪医十六岁生辰当日溺毙自家湖泊”的惊天史记。
林尽染:“快点。”
“那公子在这里等我,千万别动嗷!”灵芝跑掉了。
林尽染拄着脑袋昏昏欲睡,仿佛一觉转醒,灵芝还没回来。
磨磨蹭蹭的。
林尽染干脆自己回去,只是走着走着,发现路线和自己预想中所需的时辰不太一样,按理说早该到了。
林尽染在原地站了会儿,顺着游廊往前走,推开近在眼前的房门,大步跨入。
到了!
正要宽衣解带的谢明烛:“!?”
林尽染看见这人,俊秀的眉心拧起来:“让你去药室拿解酒的丹药,你怎么跑我寝殿来了?”
谢明烛:“?”
“咱得唠唠,你这样粗心大意,怎么成为我的药童跟我征战天——哎呦!”林尽染脚下一绊,励志征战天下的林大侠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前趴。
谢明烛:“……”
“啥时候多个门槛儿?”林尽染疼的龇牙咧嘴,但他十分大度的不去跟门槛儿计较,就着“灵芝”的搀扶站起来,一边揉生疼的膝盖一边单腿跳到床边坐下。
谢明烛伸手去触林尽染丹田的位置。
纵使烂醉如泥,但这对修士来说绝对碰不得比心脏还重要的地方遭受外力靠近,林尽染瞬间清醒了三分:“干嘛?”
谢明烛一语不发的扫开林尽染的手,笔直点在丹田的位置,携一道真元轻轻一冲。
林尽染激灵了下,当场急眼:“长本事了你,还敢以下犯上。”
醉成这样,看来醒不过来了。谢明烛正想着,冷不防林尽染突然一个熊扑,比起躲闪,谢明烛第一反应是接着。
少年投怀送抱,拥了个满怀。
神志不清的少年如同一滩烂泥,那一招熊扑仿佛用尽了他全部力气,这会儿虚脱似的往下出溜。
谢明烛深吸口气,像拔萝卜似的把人薅出来:“林尽染。”
“不要吵。”林尽染皱着眉头,“你话真多。”
至始至终只说了三个字的谢明烛:“……”
把林尽染撂床上,谢明烛转身要走,反被林尽染一把抓住手腕:“别以为我今天生辰,你就能偷懒不用功,‘灵穴全解’背给我听听。”
谢明烛想不到醉鬼的力气还挺大,挣了几下没挣动,只好回身写道:我不是灵芝。
谁料林尽染一呆,然后噗嗤一声笑了:“你干嘛学谢容与啊?”
谢明烛闭了闭眼,跟醉鬼讲道理这显得自己非常之愚蠢。
“你骂我醉鬼是不是?”林尽染张牙舞爪,“你才醉鬼,你全家都是醉鬼!”
谢明烛怔了怔。
“我根本没醉,你看我给你走个直线……”
林尽染说走就走,里倒歪斜。
谢明烛看不下去了,擒住林尽染的手腕把人往床上一扔,动作稍微有那么一点粗暴。
或许他真不是一朵娇花,而是入了秋被凉风摧残的枫叶——皮得很,无需怜惜,就要粗暴对待。
被这么一扔,林尽染反倒清醒几分,也不瞎折腾了,还乖乖的拽过锦被盖上。
“灵芝。”他偏过头来,目光迷离,唇边勾着坏笑,“你想不想知道,妙算真君给我和谢容与算八字姻缘的结果?”
正打算离开的谢明烛浑身一僵。
本能回头,却见林尽染敛去笑意,困得眼皮直打架。
谢明烛的手指无意识的捻着袖口,良久过后,上前半步:“什么结果?”
林尽染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谢明烛却难以抑制的心浮焦躁,早把倒背如流的《寡人心经》忘到狗肚子里去了。
“林尽染。”
“林尽染。”
被他这么“嚎”,少年勉为其难的掀开眼皮,澄澈的凤眸眨了眨,眼底一片迷离:“干嘛呀?”
谢明烛迫不及待的问:“八字姻缘,什么结果?”
少年反应了一会儿,好像一个才学会识字的幼童,琢磨了半天,一字一句道:“名刻三生石,求则得之,舍亦不失之,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作者有话说:
林尽染:不好意思,记串台了!
第60章 两情相悦
谢明烛指尖微颤, 愣在了原地。
心脏在胸膛里躁动不安,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他不得不捏紧心脏, 以保证自己能顺畅呼吸,一股难以遏制的狂喜自神魂深处呼涌而出,冲的他五感酸胀, 连眼睫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林尽染, 你再说一遍。”
“名刻三生石,求则得之, 舍亦不失之,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再说一遍。”
“名刻三生石,求则得之, 舍亦不失之, 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林尽染早就睡着了, 这是在言灵之术的操纵下无意识的重复, 重复,再重复。
谢明烛深深的望着他, 漆黑的瞳孔中清楚的倒映出林尽染如玉的睡颜。下意识伸出手,企图触一触他的脸, 他的鼻子,他的眉毛。
百转千肠过,最终却什么都没做。
谢明烛收回手, 只为他将被子掖了掖。
罔顾伦常, 大逆不道。
这种会被千夫所指,自毁前程和名誉之事, 就算自己不在乎, 又岂能拉着林尽染共沉沦。
可这八字结果又算怎么回事?
名刻三生石, 天造地设,确定不是在戏耍他们吗?
还是天道捉弄,叫他们其中一人生错了性别?
谢明烛自认性格内敛,隐忍,这些难以启齿的心思他不曾外露过,只留在内心最隐蔽的深处,自我消化。
是什么原因,促使林尽染跑去天机谷问这个的?
莫非,林尽染也对他……
“七芯海棠。”
谢明烛微愣,垂眸一看,哭笑不得。
即便是在梦里,林邪医也是满脑子的仙草灵药,说的梦话也无外乎是这些东西。
“七芯海棠……七芯……谢容与。”
谢明烛心口荡漾。
“你个大猪蹄子!”
谢明烛:“……”
林尽染:“……连贺礼都没有。”
谢明烛又等了会儿,这下林尽染是真的睡熟了,既不打呼噜也不说梦话,睡得安逸绵长。
谢明烛从怀里取出一枚木簪,初看样式平平,朴实无华,但若细看的话,其光华内敛绝非凡品。
谢明烛把木簪轻轻放在枕边:“生辰喜乐。”
*
“灵芝?”谢湘大惊失色,忙开跑过去,一把将试图跳湖的灵芝拽回来,“你这是做什么?”
灵芝小脸煞白,说话都带着哭腔:“公子肯定掉下去了,我得去捞他。”
“啊?”谢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听灵芝语无伦次的讲了全部经过,这才啼笑皆非道,“你真傻,枫哥哥又不是凡人,就算失足掉下去也不会淹死啊。”
“你莫要自己吓唬自己,这是离镜,枫哥哥不在自己寝殿,或许是去了别的地方醒酒。”
灵芝恍然大悟似的:“我去夫人院里找找!”
说完就一阵风似的跑了,还不小心撞到迎面走来的路鹤亭。
路鹤亭好笑道:“火烧尾巴了?”
蓝色的湖泊倒映着皎洁的月光,晚风吹落红枫叶簌簌盘旋,好一副风光迤逦的人间仙境。
少年少女四目相视,彼此都乱了一下。
“你是住在‘春去阁’吧,我住在‘夏深苑’。”路鹤亭慌里慌张的说完这话,立即暗骂自己一声笨蛋,说的全是废话。
谢湘:“夜深了,多有不便,劳请路公子替我给堂哥带声好。”
路鹤亭急忙道:“没问题。”
说完又忍不住道:“其实,谢姑娘不必跟我这样客气,为你做什么事我都愿意的,非常愿意。”
谢湘抬起眸子,又落了下去:“路公子纯真良善,是不是对每个女孩儿都这样温柔?”
路鹤亭顿时慌了:“不不不,我可不是那种见异思迁沾花惹草的风流浪子,我是,是……”
谢湘噗嗤失笑:“我开个玩笑而已,瞧把你急的。”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路鹤亭口吻严肃,目光急切,“我真的不是那种人,我是只对你……只对你如此。”
谢湘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被鬓发遮挡住的耳朵红了。
路鹤亭:“我知道我不够好,但我会用功的,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成为师父最杰出的弟子,成为云舟仙渺的骄傲,成为像林兄那样名满四海的少侠,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到那时,我这只癞□□就有资格觊觎天鹅肉了吧?”
路鹤亭只触及到谢湘的眸子,然后就惊慌失措的挪开,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我头悬梁锥刺股,废寝忘食、埋头苦干、鸡鸣而起、狗叫了都不歇,我夜以继日,焚膏继晷,终有一天定能……”
谢湘笑出了声。
黄衣少女玉立在红枫之下,笑颜如花,美如谪仙。
路鹤亭看傻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才端着猴屁股似的脸蛋,一边紧张的搅手指一边支支吾吾道:“我定是中了邪,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日日夜夜难以忘怀,白天想你,晚上想你,夜里梦到的还是你。”
许久未能等到对方的回应,路鹤亭心都凉了半截,整个人懊恼的不行,都怪自己在席上多喝了两杯。
“失,失礼了,在下孟浪唐突了姑娘。”路鹤亭乱七八糟的说着,匆匆走过,“在下定是病了,在下去找林兄医医。”
擦肩而过的刹那,温香软玉入怀。
路鹤亭从头发稍到脚底板僵成了一根棍子。
谢湘在身后,以双臂环住路鹤亭的腰,红扑扑的小脸枕在路鹤亭的背上:“我和你一样,病入膏肓了。”
路鹤亭木愣愣的转过身来,仔细端详谢湘害羞的神色,确定自己没看错,没听错。巨大的狂喜灭顶似的压下来,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振臂高歌。
“湘儿!”路鹤亭把谢湘用力揽进怀里,抱着她在原地转起圈来。
少年少女的笑声相互交织,在静谧的秋夜谱写浪漫的一曲。
*
林尽染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的时候先揉揉眼睛,再闭上打算睡个回笼觉,然后,陌生的环境让他心里一惊,人瞬间清醒了七分。
转头一看,剩下三分睡意也飞走了。
“你怎么在这儿!?”林尽染看着矮几前端坐翻书的谢明烛,第一反应是检查自己的——清白还在!
稍微冷静的林尽染再一看,这地方是专门招待宾客居住的‘夏深苑’啊!
“好啊你。”林尽染掀被子下床,“你深更半夜把我劫到这儿来,居心何在?”
谢明烛:“……”
他想过许多林尽染醒来后的反应,万没想到会是这种画风。
占了他的床,害他在桌边坐一宿不说,现在还恶人先告状。
林尽染惊呆了,把眼睛挪开。
合着是他自己烂醉如泥,登堂入室,霸占人家的床,死赖着不走?
这是误会!
“抱歉,昨晚喝醉了,走错地方……”林尽染敲敲脑袋假装自己想起来了,余光无意间瞥见枕头旁的木簪。
谢明烛写道:昨晚的事,你都记得?
林尽染下意识说:“断断续续吧,不太清楚。”
谢明烛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起身,要走。
林尽染叫住他,捡起木簪递过去:“你落了东西。”
谢明烛头也没回:“送你的。”
林尽染心生诧异,等谢明烛出门了才将木簪收回来,也是在瞬间明白了什么意思,这是生辰贺礼!
他不经常戴冠,平时都以发带束发,方便。
林尽染坐在镜子前梳了个高马尾,取了个发冠戴上,再用木簪比量一下,倒也搭配。
就在这时,黄搞夺门而入:“大舅哥!不好了出大事——邪医!?”
黄搞目瞪狗呆,看着对镜梳妆的林尽染,整个人都不好了:“你怎么,你们俩,你们这……”
“收起你那乱七八糟的想法。”林尽染瞥他一眼。
“哎呀不是——”黄搞总算想起来目的了,“邪医,天机谷出大事了!妙算真君在今日凌晨仙逝了!”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小可爱推测百万字起,哈哈其实没那么多啦,大概四十多万哦~最开始其实是想写十万字短篇的,结果越铺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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