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对上晏洲远冰冷如锥的眼神,吴缊知心里咯噔一下,他怒不可遏地看向祝君然,对晏洲远慌里慌张地说:“……洲远,你别听他的,他在胡说八道!他想要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你相信我洲远!”
吴缊知从来没有在晏洲远这么卑微低声下气过,可现在他也顾不得这些了。
晏洲远用力按下他的拳头,冷漠到没有一点温度的声音说:“你太让我失望了缊知,原来这么多年我在你心里竟然是一个这样的存在,我看重的那些兄弟情谊在你眼里一文不值。还有,你太看得起我了,你完全没有必要和我比较什么,你要是把这些心思放在正道上,我相信在这个领域里,没有人能超越你。”
“不!你是我的兄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吴缊知目眦欲裂,急欲解释。
晏洲远冷冷看他。
“我一直把你当做我最好的朋友,小时候我挨我父亲的打,是你安慰我给我上药,我考试不会是你给我传答案,是你带我一起玩一起闹,这些你都忘了吗洲远?!可是你现在,却听信一个外人的话,洲远,难道我们之间的情谊比不过你和祝君然认识这么短的时间吗?!”
晏洲远轻轻启唇,冷道:“比不过,你从来、都比不过他。”
“缊知,这么多年我怎么对你的你也清楚,可你呢,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我吗?”
“洲远……”吴缊知胸膛剧烈起伏,浑身急地发热。
“别叫我!”晏洲远是真的怒了,他现在最讨厌吴缊知这副嘴脸,吴缊知靠着这张虚假的伪装欺骗他这么多年!
“……不是,你听我解释,是,没错,我确实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我能补偿你的,你看你现在生意做的这么大,对不对,你也没有什么损失,你——”
晏洲远简直是被吴缊知不要脸的发言气笑了,他高声冲吴缊知道:“没有损失?!晏家破产那段时间我是怎么过的你看的一清二楚,我他妈的整夜整夜失眠焦虑到睡不着,辗转反侧,而你呢?你就没有一点愧疚吗?!你怎么能、你怎么可以……”
说到最后都说不出口了,晏洲远红了眼圈,那时候他错怪了祝君然,心里日夜备受煎熬,现在换成了吴缊知,他更加失望,他已经麻木了,也没有精力去计较了,他们兄弟间的情分到此为此,剩下的直接走程序吧,他真的累了。
吴缊知等着晏洲远的下文,他难受,愧疚,不过也只有很短的一瞬,他很快补充道:“洲远,你别生气,以后你想要的合作,想谈的生意,我都可以让给你,好不好?我们还是好朋友,好不好?”
吴缊知说着想去抓晏洲远胳膊,晏洲远甩开他后退一步,嘲讽的苦笑道:“我需要你让?那些合作本来我自己也能谈下来,如果没有你插手。缊知,你现在都不懂我到底在说什么,我根本不需要你的补偿,你伤害的是我的感情,这个损失你补偿不了,你觉得你这样做也没什么对吗?你根本——根本就不把我们之间的友谊当回事,你甚至对我姐姐下手,即便你想超过我,你完全可以大大方方来,你为什么要伤害我姐姐啊!”
吴缊知被晏洲远数落地呆滞住,他嘴唇颤然,吐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你都知道了……”
这声音旋即变得急促,“我没有想对明珠姐做什么的,我只是想给她一个错误的包厢号拖延时间,我真的不知道里面会……如果我知道,不管做什么我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真的!洲远!我没有骗你!”吴缊知急切的时候脸上表情近乎狰狞,他已经没有理智了,精神快要崩溃了,这种崩溃比吴志明出事来的还要猛烈可怕。
“……缊知,我们再也不是兄弟了。”晏洲远看着他,那样陌生的眼神让吴缊知害怕,但他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我会直接走法律程序,你所做的事情已经犯法了,我不会姑息你,滚吧!”晏洲远说完最后一个字连看都不愿再看吴缊知。
吴缊知还想上前,祝君然适时拦在前面,“吴老板还是离开比较好,这里不欢迎你。”
吴缊知看了祝君然一眼,气愤甩手走了。
人走后,祝君然从后牵住晏洲远颤抖的手,一下下给他顺毛,抱住他说:“不要生气了,跟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好。”晏洲远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他转过身,紧紧搂住祝君然,祝君然主动仰起脸去亲他,晏洲远眸色一深,捧着他后脑勺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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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君然和袁正扬同台演出那天人并不多,但场面极度宏大,关誉京找了平时三倍的乐队为其敲戏,团里所有能上台的角儿几乎全员出动了。
其阵势之大连祝君然看了都惊了一瞬,他从小就知道袁正扬厉害,但见惯了师傅平日严肃板正的样子,乍一下看到身穿戏服,化妆描眉的师傅,心里那种非常强烈的混差感顿时上升到了巅峰,不是说不好,而是——实在是太惊艳了!
化完妆,袁正扬的衰老,他的皮相被全部掩盖,呈现出的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伶人最佳的那种状态,那种气势让祝君然都觉敬畏。
袁正扬朝祝君然走来,问他:“紧张吗?然儿。”
祝君然老实点头,是紧张的,他对戏已经很娴熟了,但在袁正扬面前这些都不算什么,根本不值一提,他以前虽然知道师傅厉害,可感受并不明显,现在才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种来自强者身上的威压,同时这压力也在牵引着他前进。
和优秀的人同台是一种幸运。
“别紧张,你表现地很好。”袁正扬拍拍祝君然肩膀,他朝祝君然露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
祝君然被安抚住了,虽然师傅笑得不太好看,印象中袁正扬是不怎么笑的,他是一个戏痴,生于戏台。
不过今天的师傅,非常温柔,祝君然想,不过他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唱个戏,应当不会出事的。
祝君然很快被袁正扬带着进入状态,晏洲远也在外面等他,示意等会儿他就在台下,晏洲远手里拿着上次没有成功给祝君然拍照的相机,祝君然朝他笑了笑,晏洲远示意他自己先去就坐了,祝君然点头。
袁正扬看着祝君然的一举一动,这个故人之子就如同他亲儿子,他将自己毕生所学都教给了他,祝君然如今技巧能力都不欠缺了,他唯一不足的只余经验,这些东西随着岁月的沉淀他也会慢慢掌握,如果能让祝君然在这条路上走的更顺更远,那他所做的一切便全都值了。
“走吧,然儿,该我们准备了。”
袁正扬过来喊他,他们一起去幕后等待上场。
鼓声渐起,气势磅礴,振奋人心,台上台下都安静非常,共同期待着主角的登场。
幕布掀开,袁正扬率先上场,他先上来唱了几段,台下已经引起了一阵小热潮,祝君然便在这热潮的余韵中登台,晏洲远也没有开小差神游,他精准的按下快门,将祝君然和袁正扬共同表演的最好部分全部记录了下来。
回头他把这些照片洗出来,想必祝君然会很高兴。
祝君然在台上和台下的晏洲远对视,彼此眼里流淌出相同的光彩。
他们已经这样对视过无数次,不论晨光暮年,沧海桑田,如何转换,斯人永远都不变。
这对视时间很短暂,最多几秒,却直直撞入晏洲远心底最深刻最柔软的地方,他看着祝君然,这一次的祝君然和第一次见面的祝君然交叠重合,每一次心灵的猛烈悸动都一如初见。
祝君然很快不看晏洲远了,他随着袁正扬的节奏动而动,唱而唱,师徒两人配合极度默契,平时排练也不错的角儿此时通通成为了他们的背景板。
两人你来我往,对唱如流,目光的每一次交汇,水袖的每一次舞出,步法的每一次挪移,都是恰到好处的不能再好,台下哪怕人少,也依然掌声如潮,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要激奋人心。
随着戏的持续,台下人越来越来振奋,曾经质疑祝君然的,抨击过他的,甚至决心不再看他戏的都跟着回来了,台下掌潮震耳欲聋,人头攒动目不暇接,袁正扬终于露出了一个满足欣慰的笑容。
祝君然也轻松了。
这场戏时间不短,对祝君然来说还好,祝君然比较担心的是袁正扬身体,袁正扬年龄摆在那里,这么长时间上台对他来说消耗实在太大。
袁正扬其实在戏唱到一半时就已经精疲力竭了,但他不仅要把这出戏演完,他还必须要让人铭记住祝君然的高光时刻,只有这样,祝君然以后才能屹立不倒,那他这个师傅才能算是圆满。
祝君然时刻注意袁正扬,不过隔着厚厚的妆容,他也看不出袁正扬脸色,不过不用看也能想到应当不会太好,祝君然想,得快点把这出戏结束。
“不要急躁,平心静气!”袁正扬压低了声音。
祝君然收回心神,不敢再想。
最后一句高音唱腔落下,全场首先是无边的静默,旋即是爆裂一般的掌声,楼顶几乎都要被掀翻,祝君然心里非常高兴,忍不住和师傅说。
“结束了,师傅!”
袁正扬没有说话,只是笑看他,这出戏进入收尾阶段,角儿陆续下场,祝君然也要下了,他问袁正扬,“师傅,你还不下场吗?”
袁正扬说:“再等等,师傅还有一些没弄完,你们先下去。”
祝君然还想再说,袁正扬已经用眼神制止他了,祝君然不敢忤逆,只能先下去,从后面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观注台上。
所有的角儿都下去了,幕布闭和,灯光打下,照亮了袁正扬一人,祝君然蹙眉,不知道师傅到底想做什么。
然而下一秒他就震惊地睁大了眼!
袁正扬竟然做出了连续十几个空翻武斗动作,新的敲戏声又起,起势磅礴,气吞山河之力顿时扑面而来。祝君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样的动作在主角精力充沛的情况下都不会轻易尝试,他师傅却——
不止如此,随着动作结束,下一轮动作又起,台下掌声几乎要把人都淹没了。
变脸、扔宝剑……一系列高难度动作几乎在同一段期间内完成,祝君然猛然意识到什么,再也不敢耽搁连忙往后台跑,袁正扬这是打算用他的毕生绝学来为自己开路!
这怎么行!
这对他师傅伤害太大了,体力消耗太严重,他师傅会撑不住的!
人数越来越多,简直如同潮水一般往里拥挤,祝君然行进的非常艰难,他每挪一步,看他师傅换下一个动作,急地快要流泪。
等他终于拨开重重人群,袁正扬已经表演到了最后一个拿手绝活——吹火!
祝君然在那个瞬间心脏都停止了跳动,这个绝活不仅非常耗力,而且用来制作火焰的材料会在吹火时被人吸收,对肺部产生很大影响,严重可能会造成休克致死,可现在阻止也来不及了,袁正扬早就准备好了。
烈焰已燃,唯有生命那唯一的燃料为驱动力!
祝君然没有机会打断了。
台下观众全部站了起来,叫喊声,鼓掌声,舞台声,各种各样的声音让祝君然耳中一片混沌,他什么都听不清了!
最后一捧烈火烧尽,祝君然大步奔向台上,让人拉帘。
“——师——傅!!”祝君然大喊出声。
红色帘布拉上,台下已经看不到这里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定格,袁正扬终于放松下身体,缓缓地、慢慢地,倒了下去。
“……然儿,你要记得……师傅教给你的。”这是袁正扬睁着眼睛说的最后一句话。
嘭!身体重重砸在地板上,沉闷声响传来,祝君然一把扑跪在了地上,眼泪混着颤抖一齐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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