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天花板的灯总是白得煞人,傅澈临仰头看了一会就受不了,觉得眼睛生疼,疼得想掉眼泪。可低下头看到自己衣服上的血迹又觉得还不如看天花板,好歹不会觉得那么难受。
在今天以前,傅澈临一直觉得自己有那么点运动天分,初中那会要不是为了继承家业,早就被选去做运动员为国争光了。但坐在医院走廊里的这么长时间里,傅澈临脑子里一直盘旋就就只有一句话。
为什么不能再跑快一点呢?
如果最开始看到那几个人背影时就往闻人蓄身边赶过去,会不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又或干脆就不要让闻人蓄逞能,就让他乖乖地呆在房间里。
周围站着太多的人,都在小声地讨论着什么。傅澈临觉得吵得很,甚至觉得她们的一呼一吸都在打扰自己,也在影响抢救室内医生的专心程度。他抬眼冷冷地瞥了一眼,周围又立马如冰封一般噤了声,屏住呼吸等着接收自己的死亡通知书。
到了现在脑子里才堪堪开始运转,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来思考接下来要如何处理闻人蓄倒下后的这些事情。
傅澈临看向为首的那个人,“人呢?”
虽然毛衣上全是血渍,但也难挡傅澈临威严的气势,就这么冷冷地坐着,那些一件浓稠到发黑的血迹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死神。
当时在会客厅里为首的经理人缩了下脖颈,没敢搭话。老实说这种事情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范围。为了家产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的,他们见多了,可谁能想到直接要人命的?
但眼前的局势也让每个人打了个咯噔。
闻人家当事的老爷子今年已经八十好几,现在还高血压在疗养山庄里养着。即便没病没痛,老爷子也已经好几年不过问公司的事情。另外法律上还没有完全承认闻人蓄和傅澈临的关系,今天又出了这档子事情,手续都还没弄完。
在这么多的前提下,闻人蓄如果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接下来即便所有人都不愿意,那也只能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没人搭话,傅澈临又问了一遍,这次声音里带着的杀气比先前还要浓一些。他漆黑的眼睛扫了一圈站在自己面前的所有人,不轻不重地加了一句“聋了?”
傅澈临是真没顾得上别人,他冲进会客厅时只能看到花瓶碎了一地,闻人蓄连同他的轮椅一起倒在那堆碎瓷片中。出房间前还绒绒的脑袋此刻被血盖了满脸,只剩一双眼睛盛着疼痛两个字。
别人的惊慌、尖叫和愤怒傅澈临一点没看进眼里,眼底心上全是闻人蓄。其实就算此刻问起,也只是等在急救室外什么事都做不了显得太过无能才觉得非得要做点什么。
张开手掌傅澈临搓了一下掌心,掌纹中还嵌着从闻人蓄身上流出来的血,它们被空气风干,又被傅澈临的手汗浸湿,轻轻搓一下,整个掌心都变得血红。
面前还是没人敢说话,傅澈临无声笑了下,他伸开手指盯着指尖的血渍看着。
修长的指尖慢慢上移,指向每一个当时在会客厅里的人。如猎豹一样的眼神瞄准每一个猎物,“我现在一点不关心你们打什么算盘,我只希望你们指甲盖大的脑子里还有一点空间可以思索一些正确的事情。”
“你们想的那些事情……”傅澈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似是决定了件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般,“绝对不可能会发生。”
傅澈临的视线从面前几个人身上挪开,又深深地望了一眼手术室。不知道这场手术要进行多久,傅澈临希望只是简单的缝合,但看时间和闻人蓄特殊的身体又明显不是他期望的那样。
“把自己的脑袋都拴在裤腰带上,也提醒你们现在还私心护着的那个人……”
话还没说完,手术室门口的提示灯忽然换了颜色,傅澈临倏地站了起来,大步地走向门口。
不确定闻人蓄是否醒着,担心闻人蓄出手术室第一眼看到这么群晦气的玩意儿,他回过头命令道:“站着干嘛?滚吧。”
人潮迟疑着慢慢退去,身着手术服的医护人员从手术室外走了出来,然身后并没有看到心心念念的闻人蓄。
傅澈临愣了一下,瞬间头皮发麻地想到了无数令他不愿面对的画面,腿软得险些没站稳。
“医生……”傅澈临长得人高马大,与任何人对视都不会有怯场的时候,此刻开口他却发现自己声音干涩得如生锈的机关,连声音都模糊不清。
甚至不知道开口叫医生这一句,究竟是要干什么。
医生抬头看向傅澈临,脸色也同样凝重。待确定傅澈临与伤者的关系后才如实交代伤者情况:“你们送来得很及时,出血情况不算太严重,患者目前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听到这句话,傅澈临才算觉得自己会正常呼吸,明明受伤的不是自己,却总觉得自己也跟着闻人蓄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可正当他想发自内心地说一句谢谢的时候,却看到医生的眉头仍旧紧紧地拧着,一点没有放松的样子。
下意识的傅澈临想追问后续,还没开口医生便继续交代道:“但患者的身体情况又比较特殊。”
“首先他瘫痪多年,骨质疏松非常严重,摔下去的时候应该是磕在了某个比较坚硬的物件上,导致右肩锁骨骨折。我们已经做了固定措施,但预后还要看他自身的恢复情况。”
上一秒刚扬起来的笑容,下一秒又凝结在了傅澈临脸上。就连右侧肩膀他都感觉到一阵钝痛。
闻人蓄的护工说过,闻人蓄不同于别的瘫痪病人,他只是动不了,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在细小的疼痛他都能感知得到。
那么在昏迷过去以前,闻人蓄该多疼呢?
豌豆公主那么喜欢要抱抱要亲亲的,那在骨折没有愈合前,是不是都只能安安分分躺好在床上?
他要是醒过来得多伤心?
是不是会像往常一样瘪着嘴,然后眼睛唰地掉下来?
傅澈临都没想好要是闻人蓄掉眼泪的时候,要怎么才能安慰他?
是不是要说你乖一点,等你好了,胳膊肩膀能动的时候我给你双倍补回来,你挂我身上都行?
说不清是恨意还是心疼,傅澈临只觉得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在隐隐作痛,连同垂在身侧的手都握成了拳,握得越来越紧。
他艰难地开口问医生:“那他……现在还不能出手术室吗?”
或许是傅澈临的表情太过吓人,看着他发红的双眼和满身的血迹,医生在所难免的感到一丁点惧怕。
看多了急救室外形形色色的家属本该云淡风轻的医生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听到接下来的话会让面前高大的男人在医院里闹起来。
他拉开了一点聊胜于无的安全距离后才开口道:“作为家属你们应该清楚,患者本身大脑发育就有先天性的问题,他多根血管和神经都是畸形的。这次的创伤引发了血管破裂,如果硬要修补会引发更大的问题,以现有的条件我们只能尽力地止血。至于其他的……”
“什么意思?”傅澈临直直地盯着医生,他颤抖着略显激动又问了一遍:“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医生吞了一口唾沫,在直白与婉转中选择了后者,“我们替伤者清除掉了大量的血块,也尽可能地止住了外伤导致的出血。但他先天性的疾病导致了我们真的没办法一次性替他清楚所有的血块和修补好所有畸形的血管神经。所以伤者术后醒来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这点希望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真的尽力了……”
人生由很多个得意失意的瞬间凝结而成,傅澈临觉得自己这二十六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这一刻那么失败和沮丧过。
先前握得很紧很紧很紧的拳头骤然间松散开来,傅澈临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脱力般靠在走廊的墙壁上。
他自言自语地重复呢喃了一遍医生说的话。
“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听说每一个人在被送往人间前其实都是上帝果盘里的苹果,而那些带着缺陷出生的小孩,便是上帝最喜欢的那一只苹果。因为太过芬芳香甜,上帝没忍住咬了一口。
那闻人蓄被送往人间前究竟有多么的甜美,要让上帝啃咬那么多下?
太多了,这辈子的磨难实在太多了。
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那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可闻人蓄本身已经很难了,他甚至在虚弱的时候都没有办法自由地去动一动他唯一可以活动的那根手指。傅澈临压根没办法想象,再有一丁点状况叠加在闻人蓄瘦小的身体上。
闻人蓄,如果你醒来后发现自己比以前更糟糕了,你还会像以前那么淡定吗?还会像接受自己无法动弹那样接受这个变故吗?
闻人蓄,如果当初你知道要嫁给我的代价竟然那么大,你还会那么坚定吗?
头顶的灯光直射进眼底,傅澈临抬起手臂抵在眼前挡住刺人得到光线,手背感到一片滚烫的冰凉。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