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周围漆黑一片, 岁谣自然就没有看到临翡烧红的耳尖。
少年抿着唇,脸上的羞赧都是稚嫩的。
岁谣走近了才看清,闻人细斜倚在屏风旁边, 双目紧闭,似是睡着了的脸上仍挂着阴郁的神色。
“你这样一动,岂不把他惊醒了?”岁谣拦住临翡操纵妖力的手,指间探出一股如藤蔓般的灵力示范给他看, “你就想象手中的妖力是一个小夹子, 尽量轻一些, 别被闻人细发现了。”倒不是担心逃不掉, 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若非她修为低, 无法在闻人细眼皮子底下隐藏气息, 不然她觉得这种事交由自己来做可能更为得心应手些。
临翡果真像个好学的学徒一般认真学习起来,妖力中野蛮霸道的气息被收敛, 他按照岁谣所说,用妖力探向闻人细指间。
两道目光齐齐锁向一处, 眼见金戒从闻人细指间剥离, 他们对视一眼, 浅浅呼出一口气。
不再逗留,转瞬间,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殿内。
殊不知, 在他们离开后,屏风一侧的人缓缓掀开眼睫, 眸中满是阴翳。
*
岁谣将临翡领到客栈房中,她一向不喜欢夜长梦多。看多了小说也知道迟则生变这话有时候准的离谱, 于是她才一合上门, 就去验证手中的金戒是不是他们要找的咒术依托之物。
她单手掐了一道法诀, 指间捏着金戒垂目感应,脸上逐渐露出笑容。
临翡看向她,“当真是此物?”
岁谣嘴角笑意盛开,连连点头。
她也未曾想过竟会如此顺利。
临翡不知恢复了几成妖力,又有此物在手,破除百里咒简直易如反掌。
说做就做。
岁谣将手中金戒递过去,她早已不记得具体破除百里咒的口诀,但是找到了咒术依托之物,凭借临翡自身的妖力,强行用妖力逼断咒术也未尝不可。
只是会有些许反噬落在闻人细身上,但也不至于害了他的性命就是。
岁谣不是圣母,况且她觉得对方完全是自讨苦吃,是以,她在告知临翡解除百里咒的方法时毫无犹豫。
临翡从她手中接过金戒,脸上并没有即将重获自由的激动。
反倒是闷闷嗯了一声,脸上表情淡然到就像是此事与自己无关一样。
他催动妖力,手中的金戒瞬间化为粉末。与此同时,他运转周身妖力猛地一震,一道无形的枷锁顷刻间消散。
动荡的妖力渐渐恢复平稳,岁谣才从一旁走近围着他转了一圈,边打量着,“果真解开了。”
临翡听着这话,许久才淡淡嗯了声。
见他情绪不高,岁谣目光中带了几分狐疑,“你不是先前还一直盼着解除百里咒,甚至不惜逃出公主府,怎么现在如愿以偿反倒闷闷不乐起来了?”
临翡像是被她戳到痛脚,面色忽而涨红,否认道:“我何时闷闷不乐了。”说着,他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偏过了头。
待避开岁谣灼热的视线,又觉出自己的行为像极了欲盖弥彰,故而更加懊恼。
薄唇抿成线,再不说话了。
岁谣被他的反应逗笑,她从善如流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盏清茶,又多添了一杯推到旁边的位置。
她点了点杯壁,指间叩击瓷面的声音清脆,“坐下说。”
临翡吸了口气,心中猜到接下来她可能会与他说的话,绷着的脸又沉了沉。
“你现在这幅模样倒是与我认识的那个临翡像极了。”表情活像别人欠了他什么,整日阴沉沉的,标准厌世大反派的模样。
临翡听着她的话眼睫抖了下,最终仍是没忍住抬眼看过去。
第一次见面时她便说过,她是通过一件法宝从千年后来到的这里,她并不属于这里。
他心中陡然生出一丝连自己都觉得古怪的情绪。
她口中的那个临翡是他,可也不是他。
临翡突然有些嫉妒,未来的那个人。
他抿唇不言,听着她一阵絮絮叨叨。
“当初我便说会帮你解除百里咒,如今你可是信了罢。”岁谣单手支撑着下颌,用余光瞥他。
临翡默了片刻,对上她的视线,乖觉道:“信了,师姐。”
岁谣笑了。
当初骗他自己未来是他师姐是想拉近两人关系,如今真听他发自内心的承认,倒叫她有些不好意思。
可,这种感觉竟也不错!
岁谣憋笑,看着眼前眉眼乖顺的少年临翡,心中愉悦,便放肆抬手揉了把他额前的碎发。
“诶,小师弟。”她嘴角荡着笑,看出他的羞涩,故意道:“许久未听你这般唤我了,师姐还想多听几声。”
听出她的戏弄,临翡本想躲开她的手,犹豫半晌还是作罢。
不知为何,他分明厌恶旁人触碰,却意外不排斥她。
或许便是因为知晓她是自己未来的师姐吧,临翡如此同自己解释。
吞吐半晌,临翡被岁谣缠得烦了,才勉为其难如她所愿,又唤了句“师姐。”
岁谣听得高兴,可谓是眉飞色舞。
临翡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想不明白她何至于听自己道几句“师姐”便如此得意。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紧抿的唇不知何时已然悄悄松懈,翘起一抹弯钩似的月牙弧。
然不过一瞬,他唇边的弧度骤然僵硬。
只听岁谣软声道:“既如此,如今师姐也有事拜托于你,小师弟帮还是不帮?”
临翡心如擂鼓。
他知道,这一刻还是来了。
他早知她有所求。
她用法宝来到这里定然是为了那个目的。
起初他也觉得这是件好事,他并不怕欠她什么,他肯帮她解除百里咒,他还她所愿就是。
从始至终她都未曾变。
变的是他。
虽然连他自己也无法用言辞形容透彻自己的变化。
只知道,他如今的心态,大不相同了。
若他做不到她所托的那件事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临翡便忍不住浑身颤栗了一下。
他咬了下舌尖软肉,暗暗唾骂了自己一句,才艰难扯出一抹笑,“师姐你说。”
闻言,岁谣眸子晶亮,“你可以帮小谢消除他身上的‘魔气’么?”
临翡先是一愣,心中闪过一丝幽暗的情绪,继而胸腔豁然明亮,“魔气?”
他摇了摇头,“对不起岁岁,我办不到。就算是佛修也不敢说能将入魔的修士渡化,我乃是妖,又如何做得到?”他脸上露出几分为难。
此话他并非作假,临翡果真无法驱除魔身上的魔气,他没有骗岁谣。
想到小谢身上的魔气与他们如今认知中的魔气是不同的,而此时显然还没有死魂之气的说法,岁谣急忙同他解释道:“小谢身上的魔气不太一样”
临翡不解的看她。
岁谣干脆道:“其实也不必瞒你,小谢他也并非是这里的人。”
临翡很聪明,瞬间意识到什么。
“只不过他与我不同,他没有此前的记忆,所以便以为自己是剑宗内一个入了魔的弟子。而我此行之所以来到这里,便是为了清除他身上的‘死魂之气’,也就是你们所以为的‘魔气’。”
说到这里,岁谣突然看了眼临翡,才小心翼翼道:“这‘死魂之气’与你有关,也正是千年后的你同我说只有实力全盛的你才能清除,我才会借助一面名为‘回溯镜’的法宝来到这里,求你帮他。”
临翡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喃喃道:“所以师姐是为了他才来的。”
岁谣点了点头。
临翡心随之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开口,“莫非他是师姐的道侣?”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可已然来不及收回。
他咬了下唇,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岁谣一愣,愕然于他跳跃的想法,但还是摇头解释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她可是两世连男朋友都没谈过呢,说什么道侣。
“当然不是。”她否认道,“只是小谢沾染死魂之气与我有关,我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他被夺去心智。”
临翡垂落的睫毛扬起,盯着她的眸子隐隐一颤,轻声道:“是这样啊。”
他干咳一声,岔开话题,“所以,便是未来的我同你说,让你来找此时的我帮忙?”
岁谣点了点头,想到她当初求临翡所费的功夫,忍不住叹息:“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你嘴里问出来的。”
是么。
临翡兀自勾了下唇。
若如岁谣所言,他已能猜到那像是魔气的‘死魂之气’究竟是什么了。
要清除它,的确能办到。
倒不是能将它彻底清除,不过是从另一具躯体上引入到自己的体内罢了。
这世间,怕是没有比自己的妖体更有吸引了的躯壳了。
只不过那东西脏的很,只怕一沾上,便再难以甩掉。
临翡有些犹豫。
毕竟,当初闻人细从他身上将那东西剥离出来便费了好大功夫,连他自己也对那东西深恶痛绝。
所以,他究竟要不要帮她呢?
临翡陷入两难的困境之中。
看出临翡的为难,岁谣试探道:“是不是清除死魂之气的法子,会对你造成不好的反噬?”
闻言,临翡定定看向她。
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说是呢,师姐还会劝我帮他么?”
岁谣的脸倏尔惨白一片。
? 第 72 章
临翡看着她惨白的脸, 突然就不想知道答案了。
少年笑得一脸无害,仿佛方才那句咄咄逼人的话只是一句玩笑。
窗外月光洒在他白净的侧脸上,照出几分飘渺的寂寥气息。
他微笑的面容倒映在岁谣的瞳孔中, 脆弱易碎,惹人心疼怜惜。岁谣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乱了一拍,心脏在胸腔内不安作祟。
“水凉了。”
临翡抬手按下岁谣的手腕,后者僵硬地把手中的瓷杯放回到桌上。
杯身晃动, 从杯口溅落几滴水, 滴在岁谣的手背上。
她垂眼看去, 果真早已凉透。
“不早了, 师姐你先歇息吧。”
临翡起身, 脸上分明带着笑意, 但岁谣却觉得那笑不达眼底,显得冷漠又疏离。
她勉强扯动嘴角, 扬起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好, 今日你也累了, 早些休息。”
临翡点了点头, 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才道:“至于‘死魂之气’,此事急不得, 还需给我一些时间。”
岁谣没再问他会不会因此为难的蠢话。
既然来之前便决定清楚要以救谢言景为先,如今箭在弦上, 她又悲伤春秋给谁看。
还不如实际些,看看如何能最大程度的帮助他们二人, 亦或是对他好些补偿他, 也好过在这里说些无用之话, 徒惹人不快,再无半点儿实际用处。
岁谣干脆利落颔首,“在我离开前,你若还需我帮些什么,也随意开口与我说便是。我一定竭尽所能。”
“师姐此意可是允诺我一个心愿?”
心愿?虽然她的本意不是这个,但似乎也不是不可以这么理解。
于是她点了点头。
临翡笑起来,“待我想好,会与师姐说。”
目送临翡离开后,岁谣微微叹气。
对方如此说,更像是为了让她心里舒服些。
*
“那东西可不是什么鬼妖,而是上古邪蛇身上分裂出的邪气。”
闻人细神情晦涩,散漫的视线瞥向面前的妖皇。
妖皇自然知晓“邪蛇”意味着什么,所以当他见闻人细言辞淡然,不免心生狐疑。
“莫非这邪蛇降世与你有关?”
两人谈话不像寻常父子,闻人细浑身上下散发着不羁与桀骜,待老妖皇也未有几分尊敬,倒像是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而妖皇对此也不恼,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
也不怪如今的妖皇不得闻人细尊敬,而是他自己太过懦弱。妖力低微,被几位妖族长老的权利掣肘,再加之他本就是个耳根子软且无主见的人。
闻人细在成年前,因他懦弱的性子吃了不少苦,甚至连在父母身边长大,承欢膝下的机会都不曾有,便被妖族世家长老作为控制妖皇的工具养在身边。
直到他实力渐强悍到妖族长老再无法控制,闻人细才恢复自由之身。
所以,如今的妖域如期说是在妖皇手中,倒不如说是在闻人细手中,而妖皇早已是一具听命行事的傀儡罢了。
闻人细觉得这般也很好。
不过是从前听命于那群长老,如今听命于自己。
至少自己还不会想着如何夺了他的性命,反正这妖域之主,迟早都是自己的。
“此事父皇大人不是早知晓了么?”闻人细嗤笑一声,“不然父皇大人以为,我是如何在短短几年间,令一身妖力凌驾于你和那群废物长老身上的?”
“若非是我唤醒邪蛇,汲取了他身上的妖力,恐怕早就死了。如今这妖域,或也由不得你来做主。”
妖皇脸色难堪,但也自知闻人细说的是实话。
他虽身负凤凰血脉,可在修炼一道上,却毫无天赋。能有如今修为,不过是仰仗于继承了上任妖皇之力。
若不然,他也不会身居妖宫之主的高位,还被几家妖族长老牵着鼻子走。
还不是因为修为不济。
好在后来有了闻人细。
是以,他心知召唤邪蛇对妖族之人而言乃是禁忌,却也说不出责怪的话。
半晌,他摇了摇头,“阿细,是父皇太无用了,未能保护好你们母子。若不然,何至于你如此。”
闻人细充满棱角的气息有一瞬间突然变得柔软,然而稍纵即逝,他的脸很快又恢复冰寒。
“你不配再提我母亲。”
妖皇喉咙哽咽,果然没再继续下去。
“那如今可怎么办?”
闻人细眯了眯眼,嘴角的笑诡谲而残忍,“他既不能为我所用,便不好再留着了。”
妖皇一惊,嘴唇都颤抖起来,“上古邪蛇,那可是不死之身……”
“况且,那日妖族那群老家伙为了阻止你涅槃,曾将你重伤,你如何会是他的对手?莫说你,就是算上灵界之人,要诛杀邪蛇,也绝非易事。”
闻人细自然知道,可他怎么能容忍,他的东西被别人染指呢?
如此,他注定得不到的东西。
倒不如,彻底毁掉。
他笑弯眉眼,狭长的凤眸透出一丝疯狂,“自然不易。”
“可又有谁知道,当初我为了唤醒他,付出了多少。如今他能存活于世,还要多亏了我闻人细,然而他却是个狼心狗肺养不熟的东西!该死!简直该死!”
“但是就算如此,我仍愿意给他最后一个机会,只看他自己的选择了。”闻人细癫狂笑起来。
他优雅的整理好裙摆,才抬手轻轻拂了拂妖皇的肩膀,“有一句话父皇大人说得在理,诛杀邪蛇,就算算上灵界那帮人也绝非易事。可谁让他们自诩正道呢?所以这件事,便交由他们开道好了。”
也许,把临翡逼上绝路,他才能醒悟,明白谁才是最好的选择。
若他仍执迷不悟,那也便怪不得旁人……
*
一夜之间,邪蛇降世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妖域,害得人心惶惶。
岁谣在客栈听到这个消息时,正与小谢和众人口中“杀人如麻”的邪蛇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共享一大盆糯米莲藕羹。
对面的当事人手捧白碗,一勺一勺舀着莲藕羹。
看他规矩规矩小口吞咽的样子,实在让人无法和隔壁桌口中“掀起妖域腥风血雨”的主角相联系。
倒是岁谣反观自己,觉得她狼吞虎咽的凶残模样,比对面斯文乖巧的小临翡更像是能掀起“腥风血雨”的人。
此时,岁谣咀嚼着口中糯叽叽的米粒,才慢慢回忆起来。
怪不得当初通过回溯镜初到此处时,到处都打听不到邪蛇的消息。彼时唯一能得到的消息便是邪蛇是由妖族公主闻人细唤醒的,自他诞生那日,二人几乎形影不离。
那时,根本无人谈及“邪蛇”究竟是什么。
准确来说,便是妖族之人对“邪蛇”尚未有定义。
邪蛇作为妖族禁忌,只有真正身居高位者,譬如妖皇,以及各族的首领和长老,才知道他的可怖之处。
而普通的妖,最初对此则是一无所知的。
现如今,他们对“邪蛇”的了解,全部来自于——流言。有人刻意想让他们听到的流言。
如此一来。
很多事情便解释得通了。
岁谣正琢磨着,就听隔壁桌传来阵阵议论声。
“当真可怖,你说闻人细怎么会释放出这样一个恶魔,还整日与之相伴?”
“皇族之事,我们寻常人又如何能理解?”
“你们可还记得那只屠尽妖宫西三殿殿那只鬼妖?”
“就是那只连五皇子都没放过,一并杀掉的鬼妖?不是被闻人细封印起来了么,你怎的突然又说起它来?”
同桌人嗤了一声,“什么鬼妖,那妖分明就是邪蛇!”
其余几人闻言纷纷瞪大了眼,用唇语比划道:“那闻人细岂不是”故意设计,残杀手足?!
“未来妖域竟就要交到这样的人手中”
旁边人用筷子敲了下碗边,及时制止了他的话茬,“人家如今可是经过涅槃仪式的正统继承人,下一任妖宫之主,这些不该说的话,你还是少说,省的祸从口出。”
说着,他扫了眼周围,压低声音继续道:“再者,五皇子并非妖皇所出,此事也算不得辛密。既皇族都无人关心他的死,又何用你我来替他鸣不平。”
“不说了不说了。”几妖互视一眼,重新提筷夹菜,转了话题。
岁谣听着心里疑窦顿生。
鬼妖是临翡?
他受闻人细指使屠尽了西三殿上百人?
她摇了摇头,觉得离谱。
可当她抬头对上临翡的眼时,竟从他清澈的双眸中看到了名为慌乱的情绪。
岁谣捏着勺子的指间颤抖,勺柄脱落,砸在碗里,发出尖锐的一声响。
下一秒,对面的少年忽而起身。他手中的勺子同样摔落进碗里,溅起的汤羹灼红了指尖,留下浅浅一点红痕。
烫伤的范围不大,但因为他手的肤色极白,而使得看起来十分明显。
岁谣茫然开口,“临翡?”
她的声音很轻,可听到这两个字的人却犹如惊弓之鸟。
临翡猛地后退一步,膝弯里抵着的木凳摩擦过地面,拖出一道狼狈而刺眼的痕迹。
“我吃饱了。”说着,没再回应同桌两道惊疑的目光,也不等旁人回应,便转身向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屋门合上,彻底隔开两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 第 73 章
起初临翡也未曾想过, 有朝一日,自己与闻人细会走到这般境地。
他自诞生时,意识便沉睡在一枚蛋里。
随着神识逐渐强大, 他渐渐能通过那颗蛋去观察外面的世界。
他用神识触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将他唤醒的闻人细。
彼时闻人细才刚到能幻化人形的年纪,在妖族漫长的生命中,那时的她就和人界少女般。
脆弱懵懂,只想一心活下去。
于是不惜用自己的血脉和邪神做交易, 换得邪蛇复活, 保她脱离苦海。
临翡很清楚, 是面前脆弱到几乎随时都快死去的妖族少女不顾禁忌, 唤醒了自己。
作为交换, 他必须回馈一些她想要得到的东西。
就比如她一直所求的, 强大的妖力。
临翡的神识蜗居在蛋壳内,每次闻人细用鲜血饲养他的神魂时, 他都能听到对方低低的哀求声。
她希望自己变强,变成妖族最强的人, 而不是像她那个懦弱的父皇般, 终其一生都活在妖族长老们的阴影之下。
临翡化形那日, 便拥有与生俱来的强大妖力。
同一天,名义上负责教养闻人细的鸟族长老在修炼时走火入魔,闻人细因此得以回到妖宫。
临翡从不介意闻人细近乎贪婪的从他身上汲取妖力, 因为那是他被唤醒的代价,但也仅限于此。
直到闻人细所求的东西, 变了。
临翡从回忆中抽离自己的思绪,早在闻人细设计将他的妖力封锁, 并对他下百里咒那日, 便注定了今日的局面。
他自认待闻人细问心无愧, 唯有那件事。
临翡颤抖着抬起自己的双手,仿佛还能看到手心所附着的洗不净的血迹。
妖宫西殿的百余只妖,皆是在他失控时为他所杀。当初闻人细为了替他逃脱罪责,不仅捏造出一个名为“鬼妖”的邪物,更是耗费半身修为才将他体内的邪性彻底剥离,镇压在封印之下。
如今事情败露,人们却只道是她心机深沉,饲养邪蛇虐杀手足。
清透如玉的眼眸沉了沉,耳边传来一阵叩门声。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眼底浓稠的情绪。
在岁谣第三次叩门边唤“临翡”时,门内终于传来动静。
门被打开一条缝隙,露出里面人苍白的脸。
走廊里光线昏暗,临翡的身子逆着光,只有一小簇光纤从他头顶上的缝隙钻出来,照在岁谣正对他的肩膀上。
岁谣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动到他紧扣房门的手指上,看那抓着门框的指节突兀地泛起青色,便知他用了几分力道。
是生怕她进去似的。
“你怎么了?”岁谣言语关切,“是因为隔壁……”
还未待她说完,后面的话就被对面人打断。
临翡知道他不应该骗她,但是他忍不住。
总归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过几日待他将小谢体内的死魂之气吸收完,她就会回到她的世界。
真相到底如何,与她而言并不重要。
虽如此想,但他开口的话音仍透出几分迟钝的艰涩。
“没关系,我不会将那些流言放在心上。”
流言。
岁谣注意到他的措辞,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那些听起来便不着边际的话都是假的。旁人不了解此时的小临翡便罢了,她可是不信眼前乖巧的人会做出那等残忍之事。
他甚至连算计自己的闻人细都未曾动过杀心。
又怎么会血洗妖宫,去帮闻人细杀人。
想到小临翡多半是听到那些话后心里难过,才躲回房间一个人,岁谣就觉得心疼他。
她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紧紧扒在门上的手指,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既然如此,那你把门打开。”岁谣哄他。
临翡抿着唇,手指蜷缩了下,眼里露出犹豫。
岁谣戳着他的指缝,翘起一个边。
临翡只觉的指尖一痒,不再强撑,卸力将手垂了下去。
他无奈抬眼,“进来吧。”
岁谣跻身进去,背手顺带将门合上。
临翡余光注意到她松懈的唇缝,意识到这是她要长篇大论的标志。
他的心里仍有些乱,为了避免让对方看出端倪,他抢先一步开口:“这几日我觉得妖力已然恢复了□□成,清除死魂之气一事,可以开始了。”
先前岁谣隐隐觉得临翡似乎在此事上故意拖延,如今听他主动提起,不免感到意外。
她眯了下眼,“也好,待此事结束,我也正好将心思腾出来应对旁的事。”
“还有何事?”临翡手指蓦地攥紧。
有两件事,一是系统所要求的,她必须按照原书内容,走完关键性剧情,也就是被杀妻证道。
第二,则是她想弄清楚临翡被诛杀的缘由。
关于第二点,起初岁谣是不欲探究的。因为回溯镜限制了她不能试图改变曾经发生的事,所以就算她知晓了原因,也不能出手干预。
不然回溯镜内的法则就会惩罚她,甚至是直接中断她的回溯镜之旅。
虽然她不能改变过去,但在了解了过去的小临翡后,她就是想知道原因。
或许是因为此事与临翡息息相关,一旦说出来,或许只是稍加提及,都会影响到未来事态的发生。
所以,就算她并未想将此事直接告知临翡,仅仅是在脑海中想了想,都引来一阵钝痛。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抽离她的神魂。
岁谣意识到,这或许就是回溯镜对她的警告。
眨眼间,她后背已经是冷汗涔涔。
她不再想这件事,更不敢想透露给临翡的任何念头,几个呼吸之后,这种神魂被抽离的感觉才逐渐消失殆净。
“你怎么了?”看出岁谣的异常,临翡紧张的询问道。
岁谣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你也知道启动法宝总相伴随着一些法则约束,我也不能同你解释。”
临翡想到什么,脸色不太好。
那他故意拖延,不想让岁谣回去的后果,是不是都在被她默默承担着。
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临翡沉声道:“我想要早些帮他清除死魂之气。”
更奇怪了。
但岁谣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问他:“今天?”
临翡点头,脸色愈发难看,“好,就今日。”
岁要将这件事告诉小谢。
此前她已经同小谢讲过,临翡可以帮他清除身上的魔气。对于此事,小谢虽觉得不可置信,但是对方是岁谣,他便选择了相信。
清除死魂之气的过程比岁谣想象中简单些,在绝对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都显得十分轻易。
小谢身上的死魂之气在感知到临翡的妖力后,便显出与他亲近之势。
几乎是临翡以浩瀚的妖力将小谢浑身的死魂之气包裹的一瞬间,它们就乖觉地顺着他的妖力钻进了他的体内,顷刻间,便与他体内的另一团被压抑在识海的黑雾融为一体。
二者融合,没有丝毫的违和感,仿佛天生便是一团邪气。
岁谣以为此事会消耗临翡的妖力,然而如今看起来似乎恰恰相反。
他原本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竟在吸收那团死气后,浮现出一抹妖异诡谲的红。
临翡睁开双眼的一瞬间,岁谣在那双清透如碎玉的瞳孔中看到一闪而过的猩红迷雾。
“你的眼睛。”岁谣下意识道。
临翡眨了眨眼,一片清澈透亮。
岁谣再没有见过比这双眸子更纯粹的眼眸。
“怎么了?”临翡对上她疑惑的目光。
岁谣摇了摇脑袋,“没事,可能是我看错了。”
岁谣从未来而来,本就知道死魂冢的死魂之气与邪蛇的尸骨有关。若非邪蛇尸骨埋葬于死魂冢内,其间死气也不会显出如此邪性来。
更或许,便是因为有邪蛇,才会有死魂之气。
她想到那团被称之为“鬼妖”的黑影。
有些迷雾逐渐在心里被剥开,露出真相的轮廓。
一旁的小谢还处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他茫然的看着自己运转灵力的指尖,纯洁的灵气如小溪流般涌出。
“当真恢复了?”小谢震惊道。
连剑宗掌门都无法将入魔的修道弟子拉回正道,眼前的妖却能!
小谢只知道临翡身份特殊,似乎不只是普通的妖族那般简单,但他从不曾刻意去打听什么,是以并不清楚临翡的身份。
也不知道他就是妖域此时令人闻风丧当的邪蛇。
他唯一曾有意留心的,仅有临翡似乎是穗穗师弟的这层身份。
小谢心中充满感激,有对穗穗的,自然也有对临翡的。
但他不善言辞,憋了许久,脸都胀红了,却只说出一句:“多谢。”
临翡抬着下颌轻哼了声,没说什么,幽幽的视线不住地往岁谣身上飘。
“不必谢我,若非我师姐所求,我也不会帮你。”
小谢自然知道这一点,于是他看向岁谣,又诚挚的道了一声谢。
岁谣连忙摆手,小谢如今没有谢言景的记忆,不知道他这一身死魂之气都是受自己所牵连。
她又如何受得起这一声谢。
岁谣还打算说什么,临翡却在此时插在了二人中间,隔开了他们的视线。
想着这件事终究还是解决了,她便要回去到属于她的未来的那个世界了。临翡便忍不住,想要再做些什么。
他故意隔开两人相对的目光,“师姐可还记得,你还欠我一个心愿。”
作者有话说:
? 第 74 章
岁谣还是第一次欣赏妖域的雪景。
街道上比客栈冷得多, 然而喧嚣热闹的市井气息竟将这股冷意驱散不少。
修炼之人较常人而言身体更能抵御寒冷,更别说妖族之人的身体素质本就堪比寻常体修,这样冷的天气, 也有人裹素纱便出门的。
落着雪,妖域内街道的两旁仍有店铺商贩。
来往着穿梭于大街小巷间,依旧热闹非凡,倒不像是受邪蛇之说的影响, 想必这也与妖族本身肆意随心的性子有关。
岁谣难得轻松, 看着眼前的热闹, 完全将此行是带着给临翡还愿的目的出来的这一茬给忘了。
边走着, 她边抬手, 掌心朝上。
不一会儿, 便有几片雪花落在掌心。或许是修士的体温高,还没待她仔细瞧瞧这妖域的雪与上辈子的有何不同, 就化了。
她惋惜的叹了口气,白色的哈气从粉红的唇畔中呵出。
雾气缭绕, 少女的眉目都有一瞬间的看不真切。
临翡晃了下神, 学着岁谣的动作, 承了几片雪花在手心。
他伸手递到岁谣眼前,由着她看,就听她道:“全天下的雪似乎都是一个样。”
临翡以为她口中所说的是未来修真界的雪, 便也没多说什么。
还未等他收回手,紧接着又听面前人道:“以前我曾听说初雪时许愿会成真, 当时我不信,现在反倒想试试。”
说着, 岁谣伸出指尖拂去临翡掌心的雪花。
他手心的温度似乎比雪还要凉, 她的指尖触上去, 像是落在冰上。
“手这么凉,怪不得雪花在你的手心里不会化。”岁谣攥了下他的手。
临翡的视线下垂,落在覆盖在手心的温软上,“若能成真,你想许什么愿?”
他虽然打着还愿的由头,借口让岁谣出来陪他,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向她许什么愿望。
不是无愿,只是所求注定无法成真,也就不必说出来,徒增难堪。
岁谣偏头,当真仔细想了下,突然笑起来,“想要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活他个两百岁!”
临翡愣了下,紧接着很轻的笑了声。
他只当岁谣是同他玩笑,凭对方此时的修为,活两百岁便是情理之中的事,又有何难。
岁谣也不解释。
她自从穿到这本书里,便要受系统任务的限制,平日里看似随心,但是又何尝不是被一纸剧本限定在了框架之中。
只有彻底走完剧本上属于她的戏份,她才是真的自由。
然而最后一段剧情是要求她被杀妻证道,系统虽说会帮她,可是面对死亡,谁又能真正的毫无顾虑之心。
“那你呢?”岁谣侧头,想起来今日出行的目的,问他:“那小师弟有什么愿望呢?这初雪或许不一定能听到你的心声,但是你师姐可以呀。”
岁谣说着,边郑重其事的挺了挺胸脯,显出一副靠谱的模样。
如今小临翡也算是恢复了自由身,所以他还有什么愿望呢?
临翡没接话,指着街边的酒楼道:“饿了,吃饱了我再好好想想。”
这么一说,岁谣也觉出小腹里空荡荡的。
但是她抬眼扫了下临翡所指的酒楼,眼眸微动,突然抓回他的手,颇有些兴奋道:“不吃这个。”
临翡狐疑看了她一眼。
就听岁谣解释道:“今日让你吃个新鲜的!”
岁谣领着临翡逛了几家铺子才买齐铜锅炭火和食材调料,她本想直接带人回客栈。
遭不住临翡突然又不知来了什么兴致,偏要去山头上吃。
冰天雪地的,岁谣实在想不出那山头的小亭子有什么好。
可是碍于今日的目的,她还是纵着对方心血来潮的想法,一齐上了山。
两人坐在山脚上的凉亭里,看出岁谣畏寒,临翡布下一道结界,冷气便不再能侵入。
不过多时,二人脚下甚至升腾起一股暖意。
岁谣正在摆弄铜锅,给锅下添火,察觉到周遭的变化,她惊奇的抬眼看向临翡。
后者注意到她的目光,抬起下颌哼了声。
岁谣想起自己方才还在抱怨山上冷不想来的模样,不禁心虚。
实在是她没有碰到过像临翡这般,不仅妖力强大,还不惜浪费用来做地暖的妖……太奢侈了也。
有了临翡设下的透明结界和地暖,不一会儿,这座小亭子就变得暖意洋洋。
岁谣搓着手,两眼放光的盯着面前的铜锅。
锅里满满都是红油,上面浮着一层辣椒,红彤彤,亮油油,看着便让人口舌生津,食欲大增。
“这便是你说的要带我吃的新鲜之物?”临翡面露怀疑,这一锅闻起来就刺鼻的汤水,当真能吃?
岁谣不急于反驳,先问他:“可能吃辣?”她曾在药山上见临翡不排斥食辣,但也不确定如今的小临翡能不能。
临翡:“自然能。”
“那便成了。”岁谣挤了挤眼,“待会儿保管你赞不绝口,冬日里就该吃这个!”
两人边聊着,锅里的红油已经咕噜噜开始冒泡。
岁谣食指大动,陆续将食材添进锅里。
卖肉的伙计在她的嘱咐下,特意将肉片的极薄。红白相间的肉片才在锅里滚了一圈,就裹着一层晶亮的红油花浮了上来。
岁谣眼睛一亮,捞了两片迅速放到临翡碗里。
她特意准备了两份料碗,一份拿浓郁香稠的麻酱打底,上面铺了一层细碎的小芝麻,点一点香油,撒了些许葱花香菜和盐粒。妖域自然没有耗油那些调味料,但这样一碟拌下来,也最大程度的保留了蘸料的醇香。
另一碗则是以蒜沫打底,剁的细碎的蒜沫衬在碗底,再浇上一层香油,便美的不像样子。
她最爱用油料蘸肉,肉香与油香混合,在冷冽的寒冬来上一口,热乎乎的别提多有滋味了。
临翡先是看了岁谣一眼,在对方半期待半催促的目光下,夹着碗里的肉卷裹着料汁送进嘴里。
“怎么样?”岁谣手中的筷子几乎安耐不住,但还是忍着先问他。
临翡又往锅中看了眼,似是觉得意外。
“很特别的滋味。”他评价道,他从未这般吃过,或者说他从前几乎没有口腹之欲,很少进食。
还是与岁谣结识之后,染上了一些她身上的习性。
“你再尝尝这些。”岁谣又夹了一些毛肚和被涮的红彤彤的小白菜,分别放进临翡面前的油碟和酱碟中。
趁着临翡小口品尝的间隙,她飞速动筷,往嘴里一阵炫肉。
待临翡细嚼慢咽吃完碗中的菜,再抬头时就见岁谣嘴边顶着一圈红油,鼻尖都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眼眸晶亮的盯着他看。
“好吃么?”岁谣问他。
临翡嘴角的弧度上翘,盯着她,认真点头:“好吃。”
岁谣满脸得意,“我就说吧,这世上没有人能拒绝火锅!”
两人正吃着起劲,山坡上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怎么是你们?”来人见凉亭内坐着的乃是两张熟悉的面孔,生出几分意外。
岁谣咽下嘴里的肉,看向来人。
明怀瑾手执一块罗盘似的法宝,上面的指针仍不知疲惫的朝着岁谣二人所在的凉亭方向摆动。
他手中的罗盘是用来检测魔气的,那日虽然答应了暂且放过岁谣护着的那只小魔,但他一直不敢松懈,仍在暗中偷偷关注着魔气的动向。
直到今日,他发现那团魔气出现了变化,再之后,他携剑宗弟子一路追到这里,便撞到了眼前二人。
看到岁谣他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她对面的并不是那日那只小魔,而是公主府的妖族临翡。
罗盘自然不会出错,而它如今指向眼前此人,只能说明此妖也入魔了!
明怀瑾心生警惕,他站在凉亭外,尚且能感受到自凉亭内临翡周身散发出的威亚,可想而知,对方的妖力绝对远在他的修为之上。
明怀瑾不敢轻举妄动,只在暗中传音与身后的同门,告知他们小心为上。
任谁吃饭被打搅了心情都不会太好,尤其面对明怀瑾此人,岁谣本来就很难对他生出好感。
她抬了下下颌,指向他抱着罗盘的手,“明师兄怎么捉魔捉到此处了?”
明怀瑾一顿,探究的视线落在岁谣脸上。莫非她还不知道对面的人入魔了么?、
正当他在心中犹豫思索之际,就听岁谣漫不经心笑了声,一手托腮,一手指向对面埋头吃肉的临翡。
“莫不是他也入魔了?”岁谣猜到了那罗盘的作用,所以故意如此说。
不知为何,见她如此反应,明怀瑾倒是松了一口气。想她果然是不知晓此事的,也对,对方妖力高深,她自然无法轻易判断出。
“却是如此。”他操纵手中罗盘,与岁谣解释,“此物乃我师尊所赐,不会出错,罗盘既有所指,他便是已经入魔了,不然如何会生出魔气?”
岁谣自然知道那罗盘所检测出的不是魔气,而是像是魔气的死魂之气,但她为什么要同明怀瑾大费口舌的解释?
她若有所思哦了声,突然一脸好奇的问道:“所以明师兄是追着魔气寻到此处的,那你可能再用这罗盘看看,我身边另一只小魔又去了何处?”
明怀瑾一愣,脸色不太好看。
他方才意外,便是意外在此,他还以为岁谣对面是那个叫小谢的魔,未曾想却是临翡。
而罗盘分明只指向这一处,也就是说,在妖域内并无其他的魔。
他冷着脸,“你将那只魔放走了?”
岁谣咦了声,“明师兄不是一直用这罗盘暗中注意着小谢的踪迹么,怎么如今竟不知他就在我们下榻的客栈内,从未离开过妖域呢?”
作者有话说:
? 第 75 章
“怎么可能?”明怀瑾皱眉。
岁谣嗤了声, 被人打搅,失去兴致的她索性将手中的长筷搁下。
她反问:“怎么不可能?”
明怀瑾想起那日穗穗信誓旦旦说她能让入魔的小谢重回正道,莫非……不, 绝无可能。他很快否认了方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荒唐想法。
若真有这样的本事,他师尊也不会命他们直接抹杀入魔的弟子。
连剑宗第一人都做不到的事,穗穗她不过是一个散修,甚至修为远不如自己, 如何能办到。
思及此, 他心中对穗穗的反感又增加几分, 只觉得她逞强发犟的模样和心中另一道清冷谦逊的虚影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想起那素衣女修,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
同样都是散修, 相差未免甚大。
岁谣注意到明怀瑾看她的目光几度辗转变化, 心道自己又被人鄙视了。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就当没看到。
这么想着, 岁谣擦擦手,语调轻慢:“所以明师兄你还有事么?”
那副悠然的姿态, 显然就是在说“没事儿我们俩可就吃饱喝足要走了哦”。
明怀瑾自尊心极强, 手中罗盘的指针激烈地朝着临翡所在的方向摆动。
对方此时所言, 分明就是嘲笑他不是临翡的对手。
就算他眼前的临翡入魔又如何,他还能斩杀他不成?
岁谣可没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对牛弹琴实在浪费时间, 有这个闲工夫和明怀瑾扯皮,还不如吃饱了回客栈舒舒服服泡澡。
至于说小谢如今是不是魔, 待他出现在众人眼前后,便是最强有力的证明。
骄傲如明怀瑾, 岂会轻易放走他们, 何况今日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身后还有同门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就算他不敌,也不允许自己露怯。
明怀瑾祭出自己的本命剑,抬着下巴,颇有殊死一搏之势。
“你可以走,他不行!”
“剑宗与魔物势不两立,今日既被我撞上,便没有置之不顾的道理。”明怀瑾心知待会儿必有一场大战,自己身陨在此也说不定。他一人战死倒是无妨,但身后这些师弟师妹们却不该白白搭上性命。
他的左手掩在袖中,暗自催动一张传信符。
希望他能撑到师尊赶来的那一刻,明怀瑾握紧剑柄,咬牙想。
明怀瑾出剑很快,大有趁其不备,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的念头。无奈二者实力悬殊过大,就算他的剑招再出其不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仍是不够看。
他的剑甚至没有近临翡的身,就在距离他一臂的位置生生停了下来。
对面人不过堪堪动了动手指,就见那闪着寒光的长剑自剑锋处开始消融,化成粉末,风一吹便散了。
临翡偏了偏头,有些无奈的收回手:“我可不承认我是魔。”
他说话条理,眼眸清澈,的确没有入魔之兆。但自见过小谢那般入魔仍保持着清醒的人,明怀瑾对魔便有了新的认知,况且他手中的罗盘绝不会出错。
手中的长剑只剩握在手中的一截剑柄,明怀瑾虽心中惊骇,然面色并不显。他随手扔掉手中的残柄,定声道:“你不承认也无用,你身上的魔气骗不过我手中的罗盘。”
岁谣适时提醒:“明师兄,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你手中的罗盘也不是很准呢?”
明怀瑾脸色冷下去,“你在质疑我师尊?”
“原来这东西是你师尊做得呀。”岁谣扫了眼那罗盘,然后点了点头,“你说质疑……是就是吧。”
岁谣觉得自己的评价很中肯,“这东西也未必不会出错,什么都不是万能的,人还是得学会独立行走,有自己的判断力,你说我说的对么,明师兄?”
岁谣看眼前的明怀瑾,越看越觉得对方就是个没断奶的孩子。
直到他身后陡然落下一团灵云,她心中的想法更深刻了。
得。
孩子他妈来了。
岁谣在闻人细的涅槃仪式上见过此人,明怀瑾师尊,方才被她质疑的罗盘制造者本尊——剑宗白掌门。
白掌门一身白衣,乍看与明怀瑾他们所穿的剑宗法袍别无二致,仔细看才能看出他身上的白衣乃是流光鲛,传说乃是万年不腐,刀剑不入的宝贝。
他的视线柔和,不偏不倚落在岁谣脸上,明显听到了她方才所言,却丝毫不见恼怒。而是淡淡一笑,“你这小丫头便是怀瑾的未婚妻?”
对方全然不提方才所论之事,只点出她的身份,反倒令岁谣无从发挥,只能乖觉地点头道是。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这层身份的确是事实。
闻言,白掌门颔首笑道:“果然那些弟子间的谣言不可尽信。”
他抬眉扫了眼身后的剑宗弟子,不少曾私下议论过岁谣的人都暗戳戳低下了头。
白掌门的视线轻扫过被明怀瑾扔在一旁的剑柄,他的神色幽深,让人看不出情绪。不过眨眼,就像是浑不在意般淡淡收回目光,这次没再同岁谣说什么,而是以一副长辈的姿态,教训起身侧的明怀瑾。
“为师曾教导的你可是全然不记得,怎能如此鼠目寸光?”白掌门抬手,明怀瑾手中的罗盘便落入他的手中。
五指收拢,罗盘便在他手中灵力的挤压下化为飞灰。
“师尊。”明怀瑾怔怔呼了一声。
白掌门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他,而是朝着临翡的方向抬了抬下颌,目光却落在岁谣身上,“非入魔,却魔气缠身。”
“可要小心,勿遭其反噬。”白掌门笑眯眯收回眼。
岁谣和临翡互视一眼。
岁谣回神想说什么,对面哪还有剑宗的半个人影。
*
明怀瑾尚且还恍惚着,“师尊,方才那妖当真未入魔?”
白掌门虚瞥他一眼,笑道:“他?”
他的眼神闪过凌厉,骤然一沉,“天生邪物,何需入魔,他本就是‘魔’。”
“你可知他就是妖域此间众人口中的邪蛇?”
“竟是他!”明怀瑾因师尊突变的态度惊了下,“那……”他不可抑制的想到了穗穗,虽然他与她并无情谊,可对方到底顶着他未婚妻的名头。
她执迷不悟,自己却不能白看她被邪魔歪道哄骗了去。
白掌门垂眼,打断了明怀瑾未说出口的话, “如今你道心不稳,竟连本命剑都能教人轻易毁去。”
明怀瑾有些羞愧的垂首,但是想到对方乃是邪蛇临翡,心里的羞愧又散了些。
“怀瑾,莫要让旁人误了你的道心。”
明怀瑾心中大骇,不太确定道:“师尊,你这是何意?”
关于他的未婚妻穗穗,一直是明怀瑾心中的一根刺。他自小师从白掌门,为他座下首徒,承袭无情剑。
众所周知,每一任无情剑的继任者,都需断情绝爱,不能娶妻生子,否则此道难长。
无情剑道既是他心之所向,也是师尊为他择出的一条道,可既如此,当初师尊又何故为他定下一门亲事呢?
既定下,如今又谈何让他坚守本心呢?
正当明怀瑾内心乱作一团时,就听那道苍老如钟的声音在他耳边敲响:“不破不立,何以证道。”
证道。
明怀瑾的瞳孔骤然缩紧。
*
岁谣觉得那白掌门临走前最后一句话是在挑拨离间。
乍一听像是在说临翡恐会遭魔气反噬,但是仔细想又像是在警告她,与临翡这等‘邪魔’为伍会有怎样的下场。
她既然能听出对方话里话外的两层含义,临翡心思敏感,自然也听得出。
难怪他一路沉默,都不与自己多话。
直到二人快要回到客栈,临翡突然拽住了岁谣,他将人拉到河边的树下,没再继续往前走。
岁谣停下脚步,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师姐何时回去?”临翡问。
岁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以为他话中的意思是‘回客栈’,须臾,意识到他口中的‘回’是回哪里后,不由得变了脸色。
她有些不可置信,“你赶我?”虽然临翡只字未提,但他的话显然就是那个意思。
岁谣莫名觉得有些受挫。
“当然不是,只是在你回去前,想做一件事。”临翡弯眼笑了下。“师姐还记得应允我的愿望么。”
听他否认,岁谣心里舒服了不少,于是点头问他:“你想好了?”
临翡嗯了声,“想好了。”
清澈的眸子倒映着岁谣的身影,散开又凝结。
冷白的指尖在岁谣眼前勾勒,逐渐绘成一道岁谣看不懂的符。
岁谣:“这是什么?”她指向二人中间的符光问道。
“符咒。”
岁谣当然认得那是符,她是在问这道符是用来做什么的。
“一个小小的契约罢了。”临翡笑眯眯看他,一脸无害。
他本就是清纯的少年模样,专注看人时,眼底似有一片清澈的泉,让人忍不住溺于其中。
临翡解释符的作用:“师姐不是说你来自几千年后么,我怕届时将你忘了,此符方便我日后识得你的身份。”
见岁谣面露疑惑,他继续解释道:“就是一个小小的标记罢了,你不愿意?”
岁谣沉默了一下,问他:“这就是你的愿望?”
临翡点头。
岁谣没再说什么,她不是扭捏之人。
还有一点未说,便是回溯镜中的东西并不会带到现实去。她不忍看临翡失望,就没有同他解释。
“要我怎么做?”
闻言,临翡眯着的眸子一松,笑起来。
他的笑太过纯粹,让人无法心生戒备。
“师姐只需要对我打开神识,一下就好。”临翡轻飘飘说出这句话,像是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何不妥似的。
事实上,岁谣虽然知道开放神识是一件很亲密的事情,但是却对此没什么概念。
她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修仙界人,就算知道打开神识纵容临翡进来这件事不亚于与他神交。
然而在她的思想中,神交这件事甚至还不如两个人亲吻来得亲密,压根就不是什么大事。
如此,她心中自然没有什么芥蒂。
她按照临翡的指示,将自己的神识领域向他敞开。
树下,少女双眸微垂,羽睫在眼睑处落下一道浅浅的阴影。
对面俯首凝视她的人,颤抖的眸子浸满虔诚的色泽。
青白色的符光先是隐入临翡的识海,继而又从他的识海中分裂出一丝钻进岁谣的识海中。
他的神识被牵引着一同进入,犹如落在软软的粉色云团上。
青色的神识看着那道沾染自己气息的光勾勒成符印在云团中,连带他的身体都不觉地发出轻颤。
“好了么?”岁谣只觉得意识昏沉,连身子都软了下来。
“嗯。”临翡嗯了声,慢吞吞的将自己的神识从岁谣的识海中扯出来。只是它们并不听话,似是察觉了主人的心思,青色的丝线勾勾缠缠绕在粉红色的云团里,就是不肯出来。
临翡也是第一次行这样的事,他看出岁谣显然也不懂,才放纵自己胆子大了些。却也不敢太过肆无忌惮,怕她察觉端倪。
他收回神识,清了清闭塞的喉咙,重复道:“好了。”
回到客栈,临翡关上门躺倒在床上,才偷偷翘起唇角。
月光洒落在窗上,他轻轻合上眼睫。
或许是因为才用神识触碰过岁谣的神识,他一闭眼,脑海中便不自觉地浮现出岁谣的身影。
然而片刻之后,临翡渐渐察觉不对劲。
他的意识像是陷入了睡梦之中,眼前闪过一幕幕零碎的画面,皆是他与岁谣相处的视角。
他曾经也做过这样的梦,只是那个梦远不如这次的清晰。
直到天光乍亮,床上的人才缓缓掀开眼睫。
清晨的光刚好透过窗的缝隙落在他的眼眸上,细碎的光晕将那瞳孔的色泽照得更淡了几分。
半晌,他才有了动作。
只见他缓缓抬起青白的腕子遮挡在眼皮上,漫不经心又意味不明地轻轻啧了一声。
“真是不公平啊。”
? 第 76 章
明怀瑾心绪如乱麻, 他行至庭院中,忽而捡起树下一折断枝。以长枝作剑,将满腹郁气逼进剑意中, 一股脑儿宣泄出来。
他不断挥剑,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精疲力竭,才慢慢收势。
“大师兄的剑意似又有突破。”远处传来一道清俏的女音。
明怀瑾循着声源望去, 认出她是与师妹江轻儿常伴的弟子茯苓。他将断枝掷于草丛中, 拂下挽起的衣袖, 才略一点头应道:“茯苓师妹。”
“只是大师兄似乎心绪不宁, 有几式剑招乱了。”茯苓笑道。
明怀瑾一顿, 有几分讶然自己的心事竟在同门师妹面前都藏不住了。
他失笑一声, 倒也不否认。
茯苓低低唔了声,猜测道:“大师兄难不成是因穗穗姑娘在烦忧?”
明怀瑾抬头看了茯苓一眼, 眉头微蹙。
这是明怀瑾不快的表现。茯苓心中有了计量,以她同明怀瑾的关系, 的确还不到与他谈心的地步, 此番提及穗穗, 是她逾越了
可她却不得不这么做,就算明知会惹明怀瑾不快。
茯苓咬了下唇,忧心之色溢于言表, “抱歉大师兄,是茯苓多嘴了。”
明怀瑾虽心中不悦, 仍是保持着惯有的风度道了一句:“无妨。”
本以为对方该是个聪慧的,却不料她竟得寸进尺。也不知是真蠢笨, 还是有意而为之。
只见对方竟笑着松了一口气, 接话道:“我就知师兄不是那等心思狭隘之辈, 在剑宗,在灵界安危面前,师兄又如何会耽于儿女情长。”
“方才掌门召各峰长老议事,我听掌门之言乃是有意与妖族合力诛杀上古邪蛇,以防他为祸灵界安危。”
明怀瑾脑海中浮现出少年清浅一笑,他有些恍惚。说那人便是祸乱妖域的邪蛇……他摇了摇头,紧接着想起自己化为粉末的本命剑,又突然正了神色。
他怎的也会被皮相迷惑,那妖显然是故意在穗穗面前装出一副无害的模样。
私下里还不知是何等的血腥弑杀,若不然,妖域也不会有那等传闻。
明怀瑾:“此事我已知晓,师妹可还有旁的话要说?”
他早已看出面前的茯苓是故意在同他搭话,却不知她存了怎样的目的,又是授意于何人。
茯苓叹了口气,大师兄太过聪慧。
她咬了咬牙,为了能拜入掌门门下……
“大师兄可曾记得,当初掌门悟道可也是经历了……杀妻证道,方才明悟本心。”
“是师尊派你来的?”
茯苓故作慌乱,“不……不是。”
明怀瑾嗤了一声,哪还有想不明白的,前些日子师尊方才‘提点’过他,今日若不是师尊授意,茯苓如何敢同他说这话?
他的视线落在茯苓惨白的脸上,“我看你修的乃是有情剑?”
茯苓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只点了点头。
“你同为女子,也觉得,牺牲一个女子,成就一位剑君。应当?”明怀瑾问她。
茯苓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在茯苓看来,或许可以给那女子一个选择的机会?”
她的余光注意到远处的一道虚影,急急止住了话头,脸色更白了几分:“师兄为那女子考虑,也应该为灵界苍生考虑。掌门,弟子,剑宗,灵界,需要无情剑。”
*
客栈。
岁谣看着从外面回来的临翡,“你今日又去哪儿了?”
这几日临翡总是早出晚归,一日也见不着人影,每次问他又不说,只笑眯眯盯着你看,直盯得人心里一阵发毛。
就比方现在。
他似乎知道自己生了一副好颜色,只需撩着眼皮扮一个无辜讨好的神色,便让人心尖发软,忘记再问下去。
这次岁谣做足了准备,及时撇开目光,正色道:“你这几日究竟在密谋什么?”
见岁谣不吃他这一套,临翡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轻笑了下。漫不经心卸去脸上的讨好,似乎也不怎么在意。
外面将他为祸妖域的事穿得有鼻子有眼,他自然是,不能让那些人白费苦心,将那些恶名一一做实了。
此时闻人细估计还在忙着解决那些烂摊子。
临翡冷笑,活该。
没听到回应,岁谣回头,面上带了几分恼怒,“问你话呢!”
“师姐都说了是‘密谋’,怎得还逼人同你说?”临翡瘪着嘴,戏谑道:“真是好不讲道理。”
岁谣瞪了蹬眼,“你还当真有事瞒着我了?”
或许是往日临翡表现的太乖觉,且一口一个师姐的叫着,岁谣便真代入了这层身份。如今对上面前那张微怔然的脸,她才恍惚想起对方可不是什么她的小师弟。
临翡只楞了一瞬,很快便恢复自然。
他有些讨好的蹭到岁谣身边,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又偷偷捏了捏她紧绷的手指,轻声道:“别生气了,我只不过是出去散散心,并没有事瞒着你。”
岁谣叹了口气。
明知他有事瞒着自己,却也没再逼问他。
“那外面的流言又是怎么回事?”岁谣没好气问。
一开始岁谣听到那些有关邪蛇作乱的消息,她还只当做是闻人细散播的流言,毕竟比起传言,她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少年时的临翡乖得很,哪是那些人口中无恶不作,为非作歹的妖?
可近来她越发觉出不对劲,若只是传言也就罢了,然而前日她是真的见到了被妖火烧成残垣的公主府。
也见到了被绑在妖宫外,成排的妖兵。那些可都是闻人细的亲卫,就算对方有意诬陷临翡,倒也不至于做到这一步吧?
其中必然有妖。
临翡捏着拳,像往常一样无辜的看向岁谣,“师姐不信我?”
又来了。
又是这一招。
岁谣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虽然扮无辜这招很俗很老,但是对于岁谣这种容易心软,且心志不坚的颜狗来说,真的很管用。
岁谣又叹了口气。
过了片刻,颇为无奈,心口不一道:“相信你,相信你行了吧。”
“行。”临翡听出岁谣这话口不对心,分明是敷衍他,但也浑不在意。
他笑起来,眼中漾着光,“师姐最好一直这般信我,否则我可是会难过的。”
岁谣干巴巴呵了声,堆起一抹笑。
临翡笑了笑,视线落在被岁谣压在手肘下的纸张上。
薄薄一张,对折后被压在袖摆下,不仔细看不容易被发现,但也算不得隐藏,明显是被人看完后随意搁在了那里。
浆白色的纸张有些透,依稀能从纸背看到墨色的字迹。上面染着一股临翡很不喜的气息。
他盯着那纸张看,边走上前,状似随意地将其从岁谣的手肘下轻轻抽出来。
冷白的指尖捏着对折的纸轻轻一捻,便将纸搓开,露出里面的字迹。
“这是什么?”临翡一边垂眼扫向纸上的内容,一边问道。
岁谣抬头,视线扫过临翡的动作,“明怀瑾的传信。”
“他约你今日相见?”临翡看过信的内容,得出结论。两指一捏,将信纸点按回桌上。
“你要去?”临翡看向面前人,明明清楚她们二人之间只不过徒有婚约之名,还是忍不住在意。
岁谣想回他一句“当然”,然而在撞上那双沉如墨玉的眸子后又讪讪改了口,“他说有要事相商。”
临翡没忍住,嗤了声。
岁谣呼吸一顿,总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几日在临翡身上看到的古怪是为什么了。
太像了。
这神情。
和未来复活后的那人。
岁谣勉强定了定神,在对方注意到之前将情绪及时藏了起来。
“能有什么要事?”临翡故意嘟囔了声,余光飘向面前人。
岁谣心知肚明,她和明怀瑾还能有什么要事,撇开除魔一事,便只有婚约牵扯着她们。
估摸着原剧情发展的时间,此时明怀瑾约他,多半是谈后者。
她心中门清,但面上却佯装困惑,摇了摇头,平静道:“我也不知道。”
临翡收回视线,没再看她装模作样,鼻息冷冷哼了声,转身离开。
一旦心中生出那个念头,岁谣便觉得眼前这个临翡给自己带来的压迫感都变强了。
望着那道背影,岁谣收拾心情,将桌上的信纸胡乱抓起来揣进腰间。
明怀瑾约她今日在城中祭坛旁的千年古树下相见,算着时辰,她正好收拾出发。
岁谣走近,才发现古树下站着的不仅是明怀瑾一人,还有上次匆匆一瞥,像极了现实中她师姐上官灵绯的白衣女修。
不仅是那张精致的脸与上官灵绯有九分相似,就连周身的气质都有七分相似。
世上有长相相似的人并不少见,但偏巧像极了她师姐那副妖孽模样,甚至连气质都一样,这便有些奇怪了。
岁谣好奇,便多看了两眼。
似是察觉到她的打量,那女修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毫不遮掩的不快。
岁谣更加惊奇,就连脾气和反应都有些像呢。甚至都让她产生怀疑,眼前这位莫不是她师姐尾随她入回溯镜而化形出的模样。
岁谣啧了声,没再看她,而是转向明怀瑾,开门见山道:“明师兄今日找我,是有何要事?”
明怀瑾的目光落在前方,很是冷淡,“想与你谈谈,婚约之事。”
果然。
岁谣想了下原书中她这个角色该有的反应,面上有了怒色,素手指向与明怀瑾并肩而站的白衣女修,“明师兄与我谈婚约之事,带着她又是何意?”
她还不知道对方的名讳,但不妨碍她依照原本人物该有的情绪对那女修表现出厌恶。
照原书所述,这女修乃是明怀瑾移情别恋的对象,也就是进入回溯镜的原女主。
虽然岁谣觉得剧情可能略微出现了一点变化,但对面两人的关系似乎依旧没逃脱被剧本束缚的命运。
见岁谣激烈的反应,不知为何,明怀瑾心中竟涌过一丝畅快且得意的情绪。
明怀瑾:“师尊已经应下要收灵儿为弟子,日后她便是我的师妹。”
岁谣不解:“她是否是你师妹,何时要拜入你师尊门下,与你我二人之间的婚事有何干系?你还是没回答我今日为何要带着她前来。”
“你是听不懂么,还是不懂装懂?”没等面露难色的明怀瑾应声,他身旁的灵儿先一步站出来冷声反问岁谣。
岁谣心说她可太懂了,所以当然是不懂装懂啊。
她怒瞪对面,带着话被人截断的不忿,手指都在颤:“我同明师兄说话,你凭什么替他答。”
“同为女子,我只是不想看你太难堪罢了。”灵儿倨傲地仰视她。
岁谣有些恼,可恶,对方连身高都和她师姐一样。比她高出一大截,说起话来无端增了几分气势。
灵儿:“明师兄既对你无意,你又何必纠缠于他,用一纸婚契束缚住两个人。”
岁谣冷笑,说出那句关键性台词:“他对我无意,难不成对你有意?”
对面两人没说话,沉默的恰到好处。
岁谣捂着嘴,面容是惊骇过后的惨白。
看着岁谣的反应,明怀瑾叹息一声,“穗穗,若你愿意退婚,我便求师尊抹去婚契……”
这怎么能行?
她还等着完成关键性剧情好彻底恢复自由呢!
他不杀妻证道。
她又怎么能完成这段剧情后,彻底摆脱剧情,恢复自由身呢?
此刻岁谣看向明怀瑾时眼里的震惊和抗拒丝毫不作假,她是真怕对方搅乱了她苦苦等来的最后一个任务。
于是还没等明怀瑾说完,她便厉声打断,“不!我绝不同意退婚。”
岁谣这幅抗拒的反应落在明怀瑾眼中变成了另外一番含义。
她果然已经在这段感情中深陷而不可自拔,明怀瑾心想。
就算穗穗痴恋于他,几近疯魔的样子令他心生厌恶,但他也不忍心任对方落得被证道的下场。
他还是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明怀瑾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正色道:“穗穗,我身负无情剑,便注定了此生都无法将情爱予你。你又何苦要执着于此?”
他想到穗穗身边两个姿容不比他差的一妖一魔,虽心中看不上那二人,但还是拿来当说辞,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或许你只是喜欢我这副皮囊,就像你似乎同样喜欢那些妖魔的面容一样。”
岁谣摇头,认真道:“不,你和他们不一样。”
听她如此说,明怀瑾抿了下唇。
须臾,他摇了下头,眸中的厌恶更盛。
他最后一次试探:“穗穗,你当真如何都不愿与我解除婚约?”
“不愿。”岁谣摇头,你休想和我解除婚约毁掉我的任务,你个诡计多端的丑东西。
明怀瑾叹了声“也罢”。
一旁的灵儿面露鄙夷,也跟着补了句:“冥顽不灵。”
她像是没眼再看下去,同一旁的明怀瑾道了句别,便消失在树下。
岁谣浑然不在意。
随你们怎么说,只要让她顺利走剧情就好。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与我完婚?”岁谣觉得自己还是很委婉的。
毕竟她没直接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杀妻证道呀。
饶是这般,还是将明怀瑾吓了一跳。
他藏起眼中的情绪,淡声道:“你我乃是修士,只问过天地即可。”稍顿,他继续道:“若你所求乃是俗世的仪式,恕我无法满足于你。”
岁谣摆了摆手,又不是真要与他成婚托定终生,那些繁琐的仪式她自然也不在意。
见她竟连成婚仪式都不在意,明怀瑾意外的多瞧了她两眼。
她以前不总是缠着自己,幻想二人成婚该有怎样壮大的仪式,着凤冠霞帔么?怎么如今竟转了性。
莫不是听自己同意与她成婚,便什么都可以不顾了?
明怀瑾心底轻嗤,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答案。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完婚?”岁谣又问了一次。
问出具体的日子,她就不用再整日提心吊胆。至少知道对方打算哪日杀妻证道,她也能提前做打算。
明怀瑾望向岁谣,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你想何时?”
岁谣算了下日子。
她只记得原书中穗穗是在一场大雪中与面前的人完婚被杀妻证道的,可具体是什么日子她却不知晓。
妖域初雪已过,下一次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岁谣想了想,最后敲定:“那便等下一次落雪之日完婚,如何?”
下一场雪天?
明怀瑾点了点头,“可。”
他抬头望向头顶的枯树枝,眼神散出怜悯的光。
心道,希望这场雪来得晚一些吧。
待明怀瑾离开后,岁谣才朝着暗处招呼道:“出来吧,我早发现你了。”
她看向来人。
对方身上的气息她再熟悉不过,且他分明就是有意将自己的气息泄露给她知晓,所以自他出现的第一时间,她便知道了。
“师姐真要嫁他?”
少年的情绪不似往日那般毫无遮掩。
岁谣认真打量他,却猜不透他冷淡的面容下藏了怎样的心思。
“你不是都听到了么?”岁谣盯着他回道。
停了两秒,岁谣先败下阵来,“算了,你还是别叫我师姐了,怪怪的。”
临翡脸上晃过愕然,继而掩唇轻笑出声。
半晌,他收起笑意,故意表现出落寞之色,问道:“为什么?”
岁谣眸子颤了下,不知是因为恶寒还是什么。
她直勾勾盯着临翡,抿唇不言。
几秒过后,临翡懒散收起那副落寞的神色。青色的眸子染上些许兴味,“何时发现的?”
岁谣想了下,“也就这几日吧。”
临翡轻笑:“看不出,你竟然还挺了解我。”
“分明是同一个人,我以为你分辨不出的。”
临翡的目光从岁谣的头顶落下,带了灼人的温度,让人难以忽视。
临翡:“怎么发现的?”
岁谣眼神中露出点怀念的意味,“他太乖了,你学不像的。”
闻言,临翡啧了声,没否认。
既然知道眼前的人是未来的临翡,那岁谣便无需过多解释,回溯镜内要遵守的规则大家都清楚。
过往已成定局,无论是在书中,还是在这回溯镜中。
发生过的事情,都是无法更改的。
想到少年临翡,岁谣忍不住问:“你进入回溯镜后抢占了他的身体,那他去哪里了?”
临翡瞥她一眼,声音有点凉:“可真是霸道,为何说是我抢占了他的身体?”
他凑近她,正色道:“我们本就是一个人,神魂自然可以融合。”
虽嘴上这般说着,临翡心中还是有些不悦。
那股嫉妒的情绪又来了。
岁谣因为他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临翡身上的气息存在感过强,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她稍稍退后一步,才总算重新获得喘息的空间。
殊不知,她的小动作全然被头顶的临翡收入眼底。
他忽而伸出手,压在她的肩膀上阻挡了她的退路。歪头看她时,颇有几分秋后算账的意味,“现在知道怕了,当初骗我喊你师姐时,怎的不知道怕?”
岁谣双颊发烫,“那不是为了快些与你拉进关系么,谁知道你也会通过回溯镜进来,还竟有了记忆。”
说着,岁谣突然顿住,抿着唇没再吭气。
临翡似乎也想到什么,按着她肩膀的手蓦地一松。
就这么一晃眼的功夫,岁谣趁他出神,从他手下逃脱了去。
临翡也没再追,只捏了捏指尖,负手背在身后。
偏临翡此刻浑然不觉自己尚且顶着一张少年脸,配上周身冷冽的气质,以及故作老成的姿态,反倒显得不伦不类,引人发笑。
岁谣没忍住,弯了弯眼。
在对方忍无可忍之前,她还不忘拿回溯镜内的法则戳他心窝子,“让我笑笑又何妨,总归你出去之后便忘了。”
闻言,临翡气笑了,“你就不怕这法则约束不住我?”
岁谣愣了下。
就见对方抬了抬下颌,幽幽道:“毕竟就算我入回溯镜……本也不该觉醒未来的记忆。”
岁谣身子一抖。
笑脸瞬间垮掉。
可恶!
还我可爱的小临翡,你个大魔头!
*
妖域内,妖族死伤的消息与日俱增。
一时间,邪蛇当真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两个字。
岁谣几乎快花光身上的钱,却还没等到妖域的第二场雪。
她甚至要怀疑,今年是不是不会再下雪了。
“你为何要执着于下雪?”临翡懒散倚在岁谣屋子里唯一一张床上。
对于临翡蛇占人床的行为,岁谣显然已经习惯了。她只随意朝对方所在的方向扫了眼,便收回目光,“还不是要遵守那该死的回溯镜规则。”
临翡嚼着嘴里的瓜子哦了声,又颠了颠手心中仅剩的几颗瓜子仁,嘀咕道:“又吃完了。”
岁谣忍了忍,继续手里的动作,暗戳戳瞪了眼某个不劳而获还颐指气使的人。
“快了,催什么催。”
临翡将最后几粒瓜子仁扔进嘴里,拍了拍手中莫须有的碎屑,才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太过紧张,回溯镜既有法则,若它觉得你触犯了,便会将你从镜中逐出去。反之,你尽可以随心而为,只能说你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影响不到曾经大事的历史轨迹。”
岁谣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这是你近些日子四处为非作歹得出的结论?”
临翡眯了眯眼,目光落在岁谣的手上,“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趁机偷懒。”
这都被看出来了?
她也不想这么没骨气被临翡奴役,可谁让她心虚自己哄着人家喊了自己许久的师姐呢。
都是报应。
她咂咂嘴,边趁临翡闭眼时,偷偷享用了几颗自己的劳动成果,
谁料床上这人心眼忒多,闭着眼也是假寐装睡。好像就是为了等她这一招似的,她刚品出嘴里的香味,就被身后陡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一激灵。
面前堆成小山的瓜子仁都被她惊得一挥手,推散了。
有一大半甚至掉到了地上,沾了灰尘,自然不能吃了。
岁谣觉得浪费,更觉得心疼,毕竟那可是她一颗颗亲手剥开的。
看出岁谣是真的有些恼了,立在她身后的临翡收敛了笑意,指尖蹭了蹭鼻尖,拿出惯用的招数——扯着岁谣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师姐,你生气了?”
岁谣现在听见这个称呼就火大。
起先临翡拿这个骗她,装模作样小临翡挤走了他的神魂回来了,她还傻乎乎的相信了,对着人一顿吐槽。
后来她得知两人是当真记忆相融,根本分不出什么少年临翡和老东西临翡,她就不再上当了。
偏临翡似乎吃准了她吃软不吃硬这一点,还总以此戏弄她。
这次岁谣没再心软,她板正脸没说话。实际心里已经开始计算着如何趁此机会和他讨价还价,让这个记仇的小人不再总揪着以前的事不放过她。
“真生气了?”临翡探头看她,被她扭头躲了过去。
临翡自顾自嗯了声,“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岁谣心里哼哼,你知道就好。
“若是我帮你下上一场雪,可会消气?”临翡笑道。
岁谣眼睛一亮,因为她丝毫不怀疑,临翡会有这个本事。
“当真?”
临翡撞上她的笑眼,晶亮璀璨,里面倒映着自己的脸。
他笑眯眯地嗯了声,不甚在意的点头道:“当真,这有何难。”不过是一场雪。
他在她对面坐下,单手支着下颌随意道:“你想何日何时下?”
岁谣想了想,她只是需要一场雪,但却对时间没什么要求。
于是摇了摇头,“都行。”
闻言,临翡若有所思嗯了声,唇边翘起一抹笑,“那便等人界正月十五过后那日罢。”
上一次正月十五那日,他恰巧在人界,只可惜没来得及看上一场那些凡俗人口中的烟花。
他想起那日之后发生的事,嘴角的笑意渐渐染上刺骨的阴寒。
岁谣有些意外临翡竟然还知道人界的正月十五,忍不住问了句:“你知道正月十五是什么日子么?”
临翡显然不知道,他只是曾在那日碰巧路过人界,偶然听了几句凡人闲聊之话罢了。哪里清楚那是什么要紧日子。
“那天是元宵节,人界的这一天可热闹呢,不仅有元宵吃,还有灯会和烟火看。”岁谣想到穿越前的日子,不免怀念起来。
临翡扫她一眼,“你倒是清楚。”
“那是自然。”岁谣对这个日子很满意,妖域距离人界不远,他们还可以在前一日去人界玩儿玩儿。
岁谣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临翡,后者只懒懒掀了下眼皮,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随你。”
*
比元宵节先到的是春节,但是妖域内的妖族显然对这种凡人所过的节日没什么概念。
岁谣觉得,若非是她整日在临翡耳边嘀咕春节、新年、饺子,几乎都要把人磨得耳朵生出茧子来,他也不会真在这天从人界搜刮回一大包食材。
起初临翡嫌繁琐,本想直接将人界的饺子带回些到妖域来。
可当他站在那铺子前,想起岁谣捧着脸一脸向往的念叨着想要亲手包饺子的模样,最终还是咬着牙,走了几家人界铺子,才将岁谣说得那些食材工具一一备齐。
他怀揣着那些古怪的东西,腾云在妖域上空,自己都不免自嘲地轻笑出声。
临翡实在不懂,岁谣一个修士,怎得竟像一个凡人,浑身都是凡人的习性。
直到他看见岁谣半张脸小脸都被面粉糊满,仍坚持和手中的面团做斗争时,他才恍惚觉得。
岁谣或许就不是什么修士。
她或许当真是一个凡人也说不定。
临翡简直没眼看,深深的叹了口气。
“要不我帮你?”临翡无奈道。
岁谣气鼓鼓抬头,鄙夷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收回目光,不假思索道:“我都搞不定,你能行?”
若说是其他事情,岁谣可能不会这么大胆的质疑临翡。
可在包饺子这件事上,岁谣可是相当有自信。
怎么说她也是吃过饺子的人,他一个妖懂什么?
然后不服气的岁谣就见临翡轻轻晃了晃修长的指尖,落下一道妖术。
看着那些自己将自己包了的饺子们。
岁谣僵在原地。
可恶,有人在修真界包饺子作弊!
? 第 77 章
元日新年眨眼而过。
岁谣数着日子, 心想也是时候让谢言景先从回溯镜中脱身出去,反正此行帮他祛除身上死魂之气的任务已经完成,他再留着也没有什么用, 倒不如主动离开。
要想离开回溯镜,除去等回溯镜关闭,将人逐出外。若是入境者相信自己并非镜中人,且在这里没有任何执念, 也能自行离开。
小谢心思机敏, 加之他对岁谣偏生几分信任, 几乎是她稍加提点, 他便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
谢言景入回溯镜后并没有带着原先的记忆, 是镜中法则赋予了他一层新身份, 但这层身份的过往记忆却也经不起推敲。
是以,面对岁谣述出的真相, 小谢不疑有他。
听完,他斟酌片刻, “我明白了, 所以, 只要我相信我是谢言景,且不属于这里便能从回溯镜中醒过来?”
岁谣看了眼临翡,关于回溯镜, 她所知晓的也不是太多,还得同他求证。
后者淡淡嗯了声。
至于说执念。
小谢在这里并没有任何执念, 这自然也不会成为他离开的阻碍。
这件事挑明后没过几日。
某天清晨,岁谣和临翡便发现小谢变了。
其他倒是与昨日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唯独缺少了那日关于“回溯镜”的记忆。
二人便明白, 谢言景一定是从回溯镜中醒来了。
如今留下的这个, 就只是回溯镜制造出的一个虚影罢了。
确定之后,当天夜里,岁谣二人同小谢作别,启程离开妖域。
几天后,二人抵达人界。
人界的冬日比妖域内更湿冷些,就算岁谣如今是修士之躯,出门在外还是忍不住围上了一身毛绒绒的狐裘。
两人刚从一家面馆走出来,岁谣脸上热意未消,泛红的脸颊被雪白的绒毛捧着,显得格外玉雪可爱。
她似回味的舔舔唇,“这老板的手艺真好,就是不够辣,要是再浇些辣油一定会更香!”
临翡侧眸扫她,视线落在对方已经有些红肿的唇上,不觉多看了两眼,“是你过分贪辣了些。”
双唇都辣肿了,竟还觉得不够。
“辣点才香!”岁谣执着道。
临翡嗤了声,并未急着收回视线。
饶是岁谣淡定,这般被人盯着瞧,也不免脸热。何况她自知如今是怎样一副模样,双唇传来肿胀的热意,连说话启唇都有些麻木的迟钝,这幅样子定然不好看,搞不好还很滑稽。
她瑟缩着脖子躲了下,将半张脸藏进厚厚的领子的绒毛后。
少女的声音穿透厚厚的绒毛传出来,有些闷,“临翡,帮我完成降雪后,你也快些离开吧。”
临翡没应,而是问她:“那你呢?”
也是近几日他才意识到,入镜前谢言景所说的岁谣此行恐会有性命之忧,甚至无法活着离开回溯镜的猜测,便是与这场雪日里即将发生的事有关。
到现在,他突然有些后悔竟挑了那日。
岁谣笑眯眯仰头回望他:“我当然要等着亲眼看完这场雪啊。”
临翡哦了声,“我也不急,多留几日,全当做好事了。”
“什么?”岁谣没懂他话中的意思。
临翡嘴角勾着笑,慢悠悠道:“你不是还挺喜欢小临翡的嘛?”
岁谣愣了下。
觉得这人脸皮好厚。
她眨了眨眼,红艳艳的耳垂隐在绒毛中。
然后就听头顶的声音带着调笑继续道:“就当我大发慈悲,替他再经历一次被斩杀的痛苦好了。”
岁谣没想到他是要说这个,听完后胸口有些沉,像压了一块儿大石头。
隔了几息。
岁谣轻声唤他的名字,“临翡。”
临翡已经抬脚继续往前走,闻言,脚步微滞,却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腰间的外衫被人拽了下。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没有什么小临翡,那就是曾经的你啊。现在的我们,只是一段过去的回忆里。”
“所以,那些痛苦,没必要再经历一次了。”
良久。
岁谣抬头,盯着他的背影,“走吧。”
临翡没有回首。
飘荡在冬日冷气中的声音听起来如往常般懒散不着调,夹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凉,“行啊,那就走吧。”
*
直到元宵夜这日,岁谣醒来,便看到了摆放在桌上洁白如月的瓷碗。
五颗小巧浑圆的糯米丸子半浸在汤里,勺子搭在碗缘。
自她劝临翡离开后,她已经接连几日没见过对方,本以为他一声不吭离开了,未曾想竟还没走。
岁谣走近,坐到桌边才看见碗下还压着一道留影符。
右手指尖触上留影符的一瞬间,符纸无风自扬浮在空中燃成了两个字——“走了。”
恍惚不过一瞬,很快,桌前的人便笑起来,捧着碗将五颗元宵尽数吞咽入腹。
窗外,绰约的夜色下,皎皎明月映照着飞雪的残影,一切如约而至。
*
随着天空中的飞雪纷扬落下,岁谣的心反倒平静下来。
按照系统所说,这是她最后一个任务,完成这段剧情后,她将会彻底获得自由。
她很清楚,原主之所以不再受剧情限制,是因为她死在了这里。
岁谣可不想把自己交代在这里。
只是她拿捏不住系统如今的态度。
和前两次任务不同,这次自从入回溯镜来,系统便鲜少出现,像是刻意与她断了联系。
虽给了她极大的自由,但这样的态度反倒令她更加不安。
没有限制和要求的任务对她而言才更恐怖,她甚至摸不准怎样才算完成这段剧情。系统沉默装死的样子让岁谣多留了个心眼儿,她总觉得对方答应好的会在关键时刻保住她性命这事儿绝非这么简单。
还是得靠自己。
岁谣无声压下眼中的情绪。
风雪渐浓。
岁谣循着远处飞剑划破长空的御剑声抬起头来,来人从剑身上跃下,抖落一身风雪,眉目间挂染着雪花凝结而成的寒霜。
明怀瑾声线微哑,像是被猎猎寒风划伤喉咙那般滞涩。
他连唤两声“穗穗”,岁谣才像是如梦初醒。
“明师兄,你来了啊。”岁谣从石凳上起身,肩上的雪随着她的动作抖落至脚边。
岁谣清晨动身来这里时并没有与明怀瑾约定好,两人当初只约了初雪那日在人界的这个村子外相见。
对于明怀瑾而言,要在一个小村庄中找到岁谣并非什么难事。
岁谣也是漫无目的随心走到了此处,待走累了停下脚,才意外发现这座山头刚好供着一尊月老像。此地正是周围十里八村唯一一处月老庙,当地结婚的村民都会来这里叩拜,据说十分灵验。
她是无意走到了这里,自然不是奔着什么灵与不灵而来的,然而此时她难免被勾起回忆,原书中的原身与明怀瑾成婚时似乎也拜了月老庙。
至此,岁谣不得不感叹剧情的推动力当真是十分强大。
明怀瑾拧眉看着她,半晌才透过岁谣,将视线落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月老庙上。
岁谣从他的眼神中猜出他心中所想,倒也没解释,无关紧要了。
两人驻足站了一阵儿,身上就已经挂上了一层雪。
明怀瑾收敛眼中郁色,抬了抬下颌,“既来了就进去吧,雪愈下愈大了。”
他这一番话,听起来更像是劝岁谣入月老庙躲雪,言语间只字不提两人即将成婚合灵之事。
岁谣也并未多言,点了点头便动身往月老庙的方向走。
恰逢雪日,来月老庙的村民本就只有稀疏几人,眼瞧着雪势越大,这些村民也不敢耽搁,纷纷下山折返归家。
是以没过多时,月老庙内便只剩下岁谣和明怀瑾二人。
明怀瑾没有深入庙内的意思,岁谣便随他,在前院供奉香火的一处小亭子里停下。
静默须臾,明怀瑾从腰间取出一块灵玉。灵玉由对称两块合二为一,上面刻着二人的名字,他将其中一块刻有穗穗名字的灵玉递交到岁谣手中。
这是两人的合灵玉,当初便是以此玉为证,二人定下婚约,就如同凡人的婚契般。
岁谣接过玉,方才感受到其周围包裹着一层阵法契约,灵力顺着玉面上勾勒的纹路缓缓流淌着,像被注入了不息的生机。
明怀瑾垂眸,声音混着风雪,增添了几分严肃的萧瑟感:“我们乃是修士,就不必拘于凡俗了,只在这合灵玉上滴血合灵即可。”
岁谣觉得原身穗穗当真可怜,你看这就是一个不爱你的人,就算你们身处月老庙,他甚至都不愿意敷衍你一回。
可尽管如此,原主在后来知道回溯镜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后,仍是不愿意离开。
岁谣虽然不理解,但是也说不出指责原主的话,毕竟自己是借着原主的身份才有机会重活一次。再要说什么,就有点儿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意思了,实在不厚道。
见岁谣一时没回话,明怀瑾将这般反应当做她还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脸色不觉冷了几分。
就在他腰间的玉牌闪了闪,耐心临界之时,面前捧着玉的少女点了点头,笑道:“好啊。”
她身后是飞花般的风雪,那张明艳的笑颜竟让素来不苟言笑的明怀瑾也晃了神。
明怀瑾压着唇角,将灵玉合灵的法子道与岁谣,只是这次再开口时,声线明显缓和了不少。
“你只需将指尖灵血滴入合灵玉上,两玉联结,合灵仪式便算成了。”
岁谣点点头,已经准备划破指尖引灵血,“就这么简单?”
明怀瑾注意着她的动作,闻言,攥着玉石的指节收紧。
自然不能同一而论。
有的修士与道侣合灵的仪式比人界皇家结亲仪式都要盛大。
只是她们的如此简单罢了。
薄玉攥在手心,就算边缘圆滑,但也难免膈手。
明怀瑾松开掌心,没再多想,率先一步划破手指将灵血抹在玉上。
他的动作堪称迫切。可岁谣到底不是原先的穗穗,不会误会对方是着急与自己合灵,她很清楚明怀瑾是为了什么。
在明怀瑾看不到的角度,岁谣浅浅抿了下唇,随后也学着他的动作划破了指尖。
两道视线齐齐注视着一滴滴鲜血逐渐灌满灵玉上浅浅的沟壑。
二人手中的灵玉似有所感,霎时间爆发出昳丽的红光。
岁谣唇角漾起一抹满足的笑,抬头问明怀瑾,“接下来呢?”
“接下来……”明怀瑾的视线从两人手中泛着合灵红光的灵玉上移到少女笑意盎然的脸上。
接下来……接下来只需要将两块玉再次拼接,待它们重新合为一体。
这番措辞他早已烂熟于心,然而对上面前那张纯粹的笑脸,明怀瑾几次启唇,喉咙却似被风口堵住,说不出话来。
“对了,刚才明师兄说‘两玉联结’这合灵仪式便算成了。”说着,岁谣唇边笑意更盛,像是真的期待二人合灵。
她伸手将指尖覆在对方手腕上。
下一秒,被对方皮肤上传来的冰冷触感惊了一瞬,然而她很快反应过来,继续笑着牵引对方攥着半边灵玉与自己手中的那快相合。
眼前的一切像是被放慢,拉长。
眼瞧两块灵玉即将相合,明怀瑾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突然一变。
他反手扣住岁谣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穗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知道的,无情道剑修不会爱人。”
他此刻的神情纠结,不似作假。
岁谣歪着脑袋看了眼他,作势将手收回。
然而明怀瑾攥着她手腕的动作却没有松懈。下一秒,他再度看向腰间闪烁亮起的玉牌。
岁谣心中了然。
她撅了撅嘴,按着对方的心意说出恼怒的话:“明师兄如今说这话是何意,是你反悔了?”
明怀瑾否认:“当然不是。”
岁谣将手腕往前推了推:“那便证明给我看,你不是悔婚之意。”
明怀瑾余光从玉牌上收回,心跳得极快,呼吸间却是淡淡松出一口气。
再开口时,声线冷硬,“如你所愿!”
说着,他便纵容两块灵玉合为一体。
玉牌上的灵血顷刻间便相融在一起,紧接着,玉相连接的缝隙在二人的注视下肉眼可见的变淡,直至变成浑然一体。
玉下血色缠绕,鲜红浓郁。
“成了。”明怀瑾沉声宣布道。言毕,他便毫不犹豫的将整块玉收回手中。
岁谣手中空荡荡一片,她垂下手腕,眼神盯着明怀瑾手中的合灵玉,笑眯眯问道:“明师兄能将合灵玉交由我保管么?”
她并未因两人合灵结为道侣而直接唤对方“夫君”,明怀瑾显然也并不在意她此时口中的称谓。
合灵玉不仅是修士合灵的象征,更有维系修士间道侣契约的作用。
岁谣猜测明怀瑾大概率不会给她,因为原书中明怀瑾不仅杀妻证道,还在利用完她,待她一无是处后用剑斩碎了二人的合灵玉。
是以,只有明怀瑾及其师尊知道他有过一个道侣的这段经历,其余人甚至不知他有过一个妻子。
? 第 78 章
虽然知晓原书结局, 但是岁谣仍忍不住最后试探道:“可以么?把它给我保管。”她指了指合灵玉。
果不其然。
明怀瑾拒绝了她,“此物重要,还是交由我来保管罢。”
是预料中的结果, 岁谣也就不会感到失望。
明怀瑾腰间的玉牌又急促的闪烁起来,岁谣不动声色地侧目扫了一眼。
“也好,那你可要保护好它。”
说这话时,岁谣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几分小女儿家该有的娇羞。
果然, 她看到明怀瑾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就在这时, 明怀瑾腰间的玉牌再次闪烁起来, 这次光芒不断, 比先前更为急促, 让人想刻意忽视都做不到。
岁谣视线落在闪烁的玉牌上, 出声提醒道:“师兄,你的玉牌亮了。”
闻言, 明怀瑾面色凝重,直勾勾看了一眼岁谣, 才转身避开她走到一旁拿起腰间的玉牌。
出声之前, 还不忘在周身设下一道隔绝声音的法阵。
“师尊。”明怀瑾沉声道。
“速回。”玉牌对面之人直截了当的命令道, 言语间的急促是明怀瑾从未听过的,他一时间有些怔愣,不禁追问道:“师尊,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边久久没有回音,明怀瑾只能透过玉牌听到簌簌的风声以及兵剑碰撞的铿锵声。
他心觉不妙, 双眉紧蹙,“师尊?”
就在他以为自己得不到回应, 准备散去周身的隔音阵法动身离开之时, 玉牌再次响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怀瑾, 你可是同穗穗在一处?”
前夜出发前往人界时,他便将此次行程上报给了师尊,对方自是知晓他此行的目的是要完成与穗穗合灵一事。
既如此,师尊为何还在此刻问他是否与穗穗在一处?
明怀瑾想到什么,握着玉牌的手骤然变得僵硬。
他想过迟早会有这么一日,却未曾想这般快。
这才是他们合灵的第一日……
“怀瑾,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身负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剑宗无情剑一脉之传承。”
明怀瑾依旧恍惚着,“可是师尊,今日才是我与她合灵的第一日……”
玉牌对面的人打断他:“有何区别?”
第一日,第一百日,亦或是第一千日,又有何区别?
明怀瑾腰间的配剑像是感受到主人情绪的挣扎,也发出阵阵嗡鸣之音。
他的弟子剑被斩碎,如今佩戴在腰间的这把是他出发前师尊亲手交予他的,独属于剑宗无情剑一脉掌门亲传弟子的灵剑破冰。
破冰上一任的主人便是明怀瑾的师尊,如今灵界剑宗的白掌门。
如今这柄剑交付于他有何用意,他心中再清楚不过。
自接过剑的那一刻,他便清楚自己选择担负起的是怎样一份沉重的责任。
可是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快到连明怀瑾都来不及去想,这一切是不是师尊早已计划好的,连他都只是他维护灵界剑宗的一颗棋子罢了。
就在明怀瑾睁着空洞的双目仍处于恍惚时,玉牌中陡然迸发出一道势不可挡的灵力,将他布下的隔音阵法击碎。
随即,玉牌内的声音字字清晰的在萧瑟的月老庙内荡开。
“怀瑾,动手杀了她,向为师证明你的道!”
明怀瑾猛地抬头,对上面前少女的双眸。
这样的场景明怀瑾并非没有料想过。
在被“杀妻证道”苦苦折磨的无数个梦魇中,他亲眼目睹过穗穗在得知此事后的无数种表情。
崩溃。
难以置信。
仓皇失措。
爱恨交织。
然而那些表情都没如今这一眼让人刻骨铭心。
冷冷清清的一眼,淡然清醒。
通透的眸子里没有意外,也没有悲伤,更没有怨恨,就如同她身后无声坠落的飞雪般,格外寂静凄清。
明怀瑾透过几乎凝结在二人中间的冷气,看到对面之人双唇翕动,默出几个字。
——明师兄。
——是要杀我么?
她仍然唤他明师兄。
明怀瑾并非不知晓穗穗对自己的一腔爱意,相反,他很清楚。清楚穗穗曾多次以他未婚妻的身份在他同门面前自居,更是趁他不在时,屡次亲密的称他为“怀瑾、怀瑾哥哥,甚至是未来的道侣”。
可她从未在自己面前那般放肆,像是知道他会恼似的。
记忆中,原本穗穗也曾试探的唤过他几次怀瑾哥哥,只是当时他冷脸未应,后来她便如其他弟子一般规矩称他明师兄,再未逾矩。
再之后,便是他奉命捉魔,她带着那小魔逃走,两人不快而别,之后每每相见更是连试探都不曾有了,向来是冷淡疏离的一句 “明师兄”。
明怀瑾说不清此刻再听到这三个字时的心情。
他仓皇垂下眼的模样落入岁谣眼中,竟让她看出几分狼狈。
沉寂许久的系统音也在此刻突然出现在岁谣的脑海中,“准备好接下来的关键性剧情,明怀瑾要杀你啦。”
岁谣回忆起原书中被一剑捅了个对穿的剧情,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她冷静的在脑海中回它:“我能躲么?”
“不行……你必须配合他完成这段剧情,中剑很关键!”
岁谣脑海中思绪飞快转动,原来这段剧情的关键之处在于要求她“中剑”啊。
她不动声色翘起唇角。
“你至少表现得……悲伤一点吧。”系统小声提醒道。
岁谣没理它,先前她还愿意配合明怀瑾演戏是在最后赌一把他会不会狠下心杀掉一心爱他想成为他道侣的“穗穗”。
如今都确认了结果,她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再同眼前这个人演戏。
丧着脸也不妨碍剧情推动吧。
没等明怀瑾作出回应,他手中玉牌突然传出的一道灵力爆炸之音,打破了周遭的静默。
迸发出一种无言的预警和震慑。
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明怀瑾的手摸向腰间的配剑。剑身抖动,似乎是察觉到他此刻摇摆不安的心情。
然而没给他犹豫的机会,他紧接着就又透过听到了师尊受伤不敌发出的闷哼声。
“师尊,你那边怎么回事?”
“为师等你归来,随我诛杀邪蛇!”说罢,玉牌应声碎裂。
岁谣猛地抬眼,视线死死盯着早已裂成无数碎片的玉牌。
怎么会这么巧,难道邪蛇曾经被诛杀的日子也是这天?
她的心颤了下,但转念一想,临翡应当早知今日便提前离开了回溯镜,他没道理再受一遭回忆的折磨。
思及此,岁谣放下心来。
不过是回忆而已。
她这样想。
就在出神的几息间,对面的明怀瑾已然做出了决定,右手持剑,步步逼近。
灵剑破冰跟随剑宗历任掌门弟子,早已染上浓郁杀气,足矣影响人的心智,将持剑修士内心的杀戮欲无限放大。
明怀瑾手中的剑刺破风雪,带着低吟哀鸣之音直指岁谣胸口。
岁谣下意识想躲,脑海中随之响起系统的警告声,然后她就发现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无法移动丝毫。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并未因眼前突发的状况而感到慌乱,任由迎面而来的剑刺下。
她早就想好了,可以在明怀瑾刺中她的同时,脱离这具身体从回溯镜离开。
既算是完成了系统要求的剧情任务,也能赶在回溯镜内的身体消陨前活着离开,一举两得。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落下,倒是脑海中突兀的响起一道熟悉的调笑声:“这可不行。”
她确定这声音是临翡的,且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
他没有走么?
来不及多想,再睁眼时,岁谣发现自己的神魂正被另外一股更外霸道的神魂强占夺走身躯。
她变成了一道虚无的魂魄,漂浮着,看着眼前穗穗的身体倒下,浑身鲜血淋漓,又重新爬起来。
岁谣的视线中——穗穗一身血衣,笑容妖异而绚烂,直教她看得晃了眼。
她眼睁睁看着那具本该因她离开而倒下的身躯,此刻腰背挺直独屹立于风雪中,手指一寸寸握紧刺入胸口的灵剑破冰,用力拔出,眼睫都未曾颤一下。
在明怀瑾震惊的目光下,只见少女拿剑反指他的眉心处,轻蔑笑骂了声。
“你也配?”
被震断的灵剑破冰飞出,如离弦之箭般射向明怀瑾。
岁谣震惊的看着眼前发生的巨变。
下一瞬,她感觉自己的神魂像是被某处吸引。
迟来的钝痛感渐渐复苏,然而不过一秒,就又骤然消失。
她垂首看向胸口痛感的源头,只见偏离心脏两寸的位置,一截纤长的利爪从身后贯穿。
她只能看到胸前绽放的,染血的狰狞五指。
这并不是穗穗的身体……
身后传来闻人细的尖叫声。
随即,另一柄剑紧贴着闻人细的手腕,没入了那早被鲜血染红的胸膛。
闻人细试图想阻拦,硬生生被来人剑锋的威力斩下一截小指,也终是未曾拦住。
身后闻人细的尖叫声都哑了。岁谣抬头,看到白掌门狰狞的笑脸。
她知道这具身体是谁的了。
临翡啊。
岁谣不可抑制的想起少年临翡曾向她提起的心愿。
彼时他只说想在她的神魂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标记,方便他日后寻她。岁谣觉得少年心思单纯,也就轻易信了他的话。
未曾想,他当日在她神魂上留下的契约,是这般用处。
他竟早就想好了,想替她承受未来的伤痛与劫难。
耳边不断传来两道叫嚣的骂声。
闻人细咒骂白掌门出尔反尔,白掌门狞笑,“诛杀邪蛇便能获得其修为,普天之下谁人不想获得无上的修为?也就你这样的妖族蠢货,想要的竟是他的心!”
嘈杂声不绝于耳,岁谣却逐渐听不见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滞涩。
她艰难的眨了眨眼,终于感应到迟来的回溯镜之力将她的神魂包裹了起来。
随着眼前光晕晃动,画面再次出现了变化。
岁谣以为自己就要从回溯镜内离开了,然而等她看清眼前的场景,才发现自己不仅没有离开,还被回溯镜带到了更久远的过去。
眼前的场景似画卷般展开。
少年临翡浑身浴血站在尸横遍野的妖宫内。
他的神情茫然,无措的盯着染血的双手。
身后的闻人细想给他一个拥抱,却被他避开,他警惕的盯着对方,空洞的眸子宛若死尸。
“这不怪你,临翡,我们都知道,是你身体里的怪物失控了。”闻人细轻声宽慰道。
少年临翡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闻人细强硬的拽过他摊开在眼下的双手,执拗的用锦帕将他脏污的手指一根根擦净,她向面前人保证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是你杀了他们。”
“是我……杀了他们?”
少年青色的眼里流露出一股自厌的情绪。
闻人细摇头,“不,是一个叫做鬼妖的家伙屠杀了皇子寝宫。”
少年失神落魄,在闻人细的一个眼色之下,被一旁的妖侍带离。
待他的身影消失之后,闻人细脸上的悲哀碎裂,显出藏于底下的癫狂笑意,“也不枉我费经心思送你长眠于地下,希望你的死能帮我永远的留住他,让他清楚,只有我是这世上永远不会抛弃他的人,弟弟。”
闻人细俯下腰,轻轻拍了拍脚下半边身子化成妖身的鸟妖。
岁谣当初便不信少年临翡如传言中那般残暴,但未曾想到,真相会是这样。
随着临翡离开,画面切换。
岁谣的神魂跟着飘荡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出现在了公主府内临翡的屋子里。
漆黑的屋子不见一丝光,少年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身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凝固变成了近乎于墨的颜色。
岁谣无法触碰他安慰他,她现在的状态更像是个只能静静旁观的幽魂。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少年身边待了多久,陪伴的时光里,漫长的黑让她逐渐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直到殿门被人打开,一束光透进来。
逆光之下,她听到闻人细诱哄的嗓音:“我找到了拯救你的方法,只要将你体内的邪气剥离出来,彻底封印……”
角落里,少年的眸子闪了闪。
封印邪气?
岁谣很清楚,作为天生邪物,之所以与生俱来强大的妖力,与这股邪气有密不可分的关联。
她瞪大了眸子,想出声阻止,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在闻人细的诱哄下,少年暗淡的眸子露出动摇,“封印之后,我就不是一个怪物了?”
岁谣忍不住想用双手晃醒他,“你本来就不是怪物,不要听闻人细骗你,她只是想剥夺你的妖力,更好的控制你!这些都是圈套。”
然而她的双手从他的身体穿过,什么都没碰到。
只能眼睁睁看着闻人细以阵法将临翡体内的邪气剥离出来,就像是生生扯出一个人的神魂,那种痛苦想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
少年果真如愿,只是这背后的代价是他不曾想过的。
闻人细一步步蚕食了少年临翡的妖力,将他彻底囚禁在了自己的身边。
少年如愿重获新生,不再是别人口中令人惧怕的怪物,可与此同时,他也彻底失去了自由。
再之后。
封印受损,邪气重归体内之后,闻人细为了留下妖力重回巅峰的临翡,不惜以自己作饵上演了一出苦肉计。
闻人细将一切丑陋不堪的骂名独揽于一身,任由妖域内众妖唾骂她为残害手足的恶魔。她利用了临翡对她的愧疚,再一次设计他身中咒术。
害他当真被恶意操控,成为了令人闻风丧当的恶魔。
闻人细想做少年生命里唯一的光,便先将他驱赶进了永无白昼的暗夜中。
甚至于不惜一切代价与同灵界合谋,让剑宗取临翡的性命,只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救下他,做那个唯一站在他身边的人。
只是连闻人细自己也没想到,临翡不知是看透了她的计划,还是厌倦了从前在囚牢里的生活,宁愿主动被她重伤散去半身修为,也要断去曾被她血饲唤醒的契约,切断二人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
到这里,岁谣眼前的画面逐渐变得不太真切起来。
直至视线彻底模糊,她的眼前归为一片纯白。
? 第 79 章
就在岁谣以为自己是不是没有把握好离开的时机, 被明怀瑾杀死了,所以才这么久都不能离开回溯镜时,她的耳边传来阵阵呼唤声。
“醒醒。”
“岁谣。”
意识模糊间, 似乎有人用手抹了下她汗湿的额头,沉重的黏腻感被带走大半。
岁谣缓缓掀开眼睫。
眼前映入一张许久未见,却又分外熟悉的脸。
明明再熟悉不过,可每一次看, 还是会为这张脸而感到惊艳。
岁谣张了张唇, 喉咙干涩, 试探几次, 仍是没喊出那句久违的“师姐”。
回溯镜在修士启用之后便会自动消失重新入世, 岁谣从回溯镜内出来后, 围绕在她周身的最后一道来自于回溯镜内的气息也随之消散殆尽。
在此之前,岁谣在回溯镜内两次濒临死亡时都没有哭, 这会儿看到眼前这张绝色的脸,却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从来不是一个脆弱矫情的人, 此刻难得的矫情全因另外一个人。
“怎么了?”她听到清润如弦的女音温柔从头顶传来, “竟还哭上了。”
岁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也就没有发现上官灵绯语气中的僵硬和不自然。
岁谣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想同她说清楚,或许也是想为此时涌上心口的纷杂情绪找个倾诉的出口, 然而几番犹豫之下,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们二人相识许久, 岁谣自认算得上了解对方。若对方有心想隐瞒,也不会被她洞晓。
于是她忍了忍, 压下心头的情绪, 决定等对方主动坦白。
岁谣闷声拭去眼角的泪, 只道:“一时间还没从中缓过来。”
听她如此说,上官灵绯的脸色变了变,她理所当然将岁谣此刻惊惧落泪的原因归结为在回溯镜内经历了什么可怖的事情。
然而她虽然入镜,却没有入镜后的记忆,再者她如今用着上官灵绯的身份,还未想好是否要坦白自己也追随他们入镜一事。
岁谣太过敏锐,虽然身份一事迟早瞒不住,可现在说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
岁谣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黑暗中,响起熟悉的系统音:“恭喜你,女配戏份杀青!接下来,就去享受你自己的人生吧~”
岁谣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又听到另一个声音:“她醒了。”
她再次睁着眼,试图和脑海中的系统对话,却发现无论她说什么,对方都没有半点回应。这种感觉与先前系统装死不同,倒像是,它真的从自己的脑中——消失了!
这个认识让岁谣眼中的雀跃情绪都闪烁起耀眼的光。
所有任务,都结束了?
她真的自由了?!
岁谣怀揣着重获新生的喜悦,这一刻,在这个世界,她才终于有了再一次真实活过来的感觉。
她压下心头的激动,偏头看向围过来的两人。
“师妹。”上官灵绯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岁谣顿了一下,觉得一时间有些适应不了身份的转换,好一阵才干巴巴应道:“师……师姐。”
谢言景笑容清浅,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你还好么?”
岁谣点了点头。
谢言景是第一个从回溯镜内脱身的人,当他回到现实,看到周围空无一人时,便知道某个嘴硬心软的人还是忍不住尾随他们一同入镜了。
身上的死魂之气早已消失殆尽,不过他对此事的上心程度远不及对还处在回溯镜内二人状况的忧心,尤其是岁谣。
入镜前他便察觉岁谣此行恐会遇险,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执意要引临翡一同进去。
他知道自己入镜后会失去原本的记忆,恐无法照拂岁谣。此时一人率先出回溯镜,也的确印证了他的顾虑并非杞人忧天。“”
谢言景惴惴不安的守在镜外几日,好在终于等到两人前后脚接连出来。
“可是在回溯镜内发生了什么事?”谢言景温声问。
岁谣将入镜后的大致经历告知二人,只是没有道破临翡曾在镜中觉醒记忆还向她表明身份这一点,只说自己遇到了“少年临翡”。
至于她顶着穗穗的身份,被人杀妻证道这一点,岁谣是干脆没有多提。
总归已经过去,她也再不会见到明怀瑾这人。
就算对方如今还活着,也应当早已飞升。
若没飞升,怕是命数早已耗尽。修士虽长寿,可终究也不是什么不死之身。
谢言景神色稍暗,隐约觉出岁谣瞒了些信息,只是他向来不是多嘴之人,且岁谣既不愿意说,自有她的考量,他更不会去逼问。
“没事就好。”谢言景笑了笑,又郑重朝着岁谣行了一礼。
他没直言道谢,那样反倒显得生疏。
“嗯。”岁谣点点头,松出一口气。
若是谢言景郑重同岁谣说什么客气的话才会令她不安,毕竟本就是她惹出的事端,如今他只轻轻浅浅行一礼,两人皆心思灵巧,一切早已无需多言。
除去刚从回溯镜出来,身体有些许疲惫外,岁谣觉得自己的此刻轻飘飘的,卸去了一身压力让心情都随之畅快起来。
她坐起身,目光扫过面前二人,随意道:“接下来你们有何打算?”
按照原书剧情,女主上官灵绯是要继续动身前往灵界的。岁谣也是突然想到这一点,才随口问道。
被点到的二人晦涩的互视一眼。
上官灵绯淡声道:“去灵界。”
岁谣并不意外,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侧头看向谢言景,随之愣住。
谢言景没注意到岁谣的表情,平静的回了句:“在你们醒来前已有剑宗长老同我联络。”
灵界剑宗存有入门弟子的本命魂灯,魂灯能感知所有弟子的生死命运。
当初谢言景因入魔独自下山离开剑宗,离开灵界,但他的魂灯并未因入魔熄灭,而是一直保管在剑宗内。
如今他身上的死魂之气才一彻底清除,便有灵界长老循着魂灯与他的联系,传来一只灵鹤劝说他归去。
说是劝,实则更像命令。
谢言景长身玉立,表情淡然。
岁谣的脸色突然变得不太好看。
她怎么忘了,原书中谢言景就是死在守护灵界剑宗的大战中啊。
既如此,折返灵界于他而言便是命中注定的安排。
她以为自己消除了谢言景身上的死魂之气,让他免于被其控制折磨而死,却忘了,原书中经历入魔、重新入道修炼,再登巅峰之后的他还是回到了剑宗,为守护旁人献出了自己的性命。
所以,兜兜转转,命运还是走向了既定的结局么?
岁谣抬头,有些艰难地看向谢言景,“你要回剑宗?”
注意到岁谣的神色,再加之如今灵界面临的困境,谢言景当即明白了岁谣在担心什么。
他心中一暖。
“是要回去一趟。” 说话时谢言景目光清明,前所未有的坚定。
果不其然,岁谣抿着唇,脸色白了白。谢言景本无意逗她,只是看她如此紧张,难得生出几分别样的情绪。
然而此时看她的反应,又后悔自己非要说这几句让人误会的话。他连忙解释道:“我的魂灯还在剑宗,想必长老们一直未让人撤下,我不喜欢这种一直被人窥测的感觉,既然决定与剑宗彻底斩断联系,还是自己拿回来为好。”
的确,若非遇到岁谣,重新入道的谢言景并不会怀疑自己在剑宗的命令下,会选择回去,原谅那些曾伤害他的人。
可他偏偏遇到了岁谣,尝到了就算满身污浊,仍有人坚定的不放弃你的滋味。
有过被人真心珍视的过往,又怎会再被劣质的糖衣所欺骗?
想到这里,谢言景顿了顿,紧接着释然一笑,“从前的谢言景一直在为灵界众生而活,为剑宗而活。但是从今往后,谢言景想为自己而活。”
“虽然我还未曾想明白接下来的路要走向何处,但至少,这条你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命,我不想将它再奉献给旁人。”
末了,他迎上岁谣的目光,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是不是很意外,我不似你想象中那般好?”
岁谣摇了摇头,还有些为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而发愣。
比起原著中那个倾尽所有不惜献祭自己,却在死后仍遭人非议的谢言景。她更喜欢眼前这个决心为自己而活的谢言景。
注意到岁谣摇头否认的动作,谢言景的眸光定定。
须臾,直到眼睛酸涩,他才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晃动的光点,轻声道:“我就是想自私一回。”
“挺好的。”岁谣真心实意道。
“行了。”一旁沉默许久的上官灵绯出声打断二人,翡翠似的眸子隐约压着几分不耐。
她颇为强硬的单手按在岁谣的肩膀上,严肃道:“你才从回溯镜内离开,既然体虚,就莫要说这么多话了。”
接着又回过头,似笑非笑地冷冷瞥了谢言景一眼,“又不是今日就要分道扬镳,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话落,她抬手震开房门,显然一副送客之意。
屋子内就她们三人,上官灵绯此刻在赶谁走,简直不言而喻。
饶是谢言景好脾气,也被上官灵绯这幅专横霸道蛮不讲理的态度气笑了。
他没忍住,沉声道:“既如此,我们二人便离开,让岁谣好好休息。”
上官灵绯眼睫都未抬一下,更是半分目光都再未分给他。
冷冷清清笑了声,微微抬起下颌,“我留在这里照顾我师妹,还请谢公子自行离去就是。”
谢言景咬了咬牙,胸口一堵,偏对方拿这层身份做事,他明知真相却奈何不得她!
岁谣无声翻了个白眼,眼看着谢言景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先一步退出门外。
她侧眼扫了下一旁倨傲仰着脖颈的清冷美人,心道这人也就是仗着脸皮厚才能把谢言景那么好脾气的人都气走。
还借身份说事!
岁谣撇嘴,淡声道:“我这里没什么需要师姐照顾的,师姐也回去休息就是!”
她故意把“师姐”二字咬的极重。
“什么意思。”青色的眸子露出几分难以置信,“师妹是在赶我?”
岁谣盯着面前人脸上的表情,半晌,无辜耸了耸肩膀,摊开手无奈道:“师姐,你要非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上官灵绯面上的惊讶淡去些,她凝眉若有所思盯了岁谣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
她们在回溯镜内,一定发生了什么,她敢肯定。
“不必。”上官灵绯熟稔的行至床边,给自己施了一道清洁法术,翻身上床。
她躺在靠外的位置,侧身把靠墙的一边都空了出来。
“我今夜就在师妹这里歇下了。”
岁谣:“?”
不知想到什么,岁谣的耳垂泛红,“不行。”她拒绝道。
上官灵绯眯了眯眼看过去,“理由?”
又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她倒要看看岁谣能编出什么话来,上官灵绯好整以暇的想。
岁谣一噎,“不行就是不行!”说着,她几步走上前抓着对方的胳膊便往床下带。
拉扯之间,上官灵绯看出岁谣的态度不似闹别扭,是真的铁了心不让她在此处留夜。一时间,心中更是狐疑。
遂手上忽而卸掉几分力,在岁谣重心失衡向后倒的失神之际,又陡然加大力道将人拉了回来。
岁谣一个踉跄,直接压着上官灵绯扑倒在床上。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及时用手撑在了对方耳侧,才保住自己,没让那尴尬的部位直接砸在对方脸上。
上官灵绯显然也没预料到会出现如此偏差,她瞠目直勾勾盯着眼前一处,不自在的竟忘记该做出何等反应。
冷白的耳垂似要滴血,“你……”
岁谣接过她的话,右手毫不留情的按着对方精致的脸往旁边一推,怒道:“你什么你!”
直到那道落在身上的灼热视线偏转开,她才找回自己的呼吸,敢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上官灵绯支支吾吾的语气极为不自然,可此刻两人显然都无心这些细枝末节。
她清了清嗓子,“小师妹害羞了?”
岁谣瞪她。
紧接着,又听她继续道:“都同……同为女子,有何好害羞的。”
岁谣咬了咬牙根,忽而冷笑一声,讽刺道:“我是担心师姐看了,自惭形秽,暗自伤神!才不是害羞。”
上官灵绯被一张软糯糯的小手按着下颌,视线飘忽落在晃动的窗幔上,不禁又想起方才近在眼前的画面。她觉得自下颌处蔓延开一股痒意,像有万千只蚂蚁爬行,钻进了衣襟,没入了胸口。
在心上躁动攀爬。
她扯了扯唇角,一直扶在岁谣胳膊上的手轻轻点了两下,笑道:“那倒是多谢小师妹用心良苦了。还不下去?”
尾调在她慢悠悠的语气下被无限拉长,后半句话倒显得别有深意般。
岁谣双颊又是一热,迅速从上官灵绯身上下去。
她指着门,怒不可遏:“出去!”
上官灵绯前脚刚踏出去,身后的门就被人“哐”地一声关上。
? 第 80 章
上官灵绯一时猜不透岁谣从回溯镜内出来后发生变化的原因, 此时廊下空无一人,她有些烦躁的蹙眉。
脑海中不禁将岁谣醒来后发生的事又从头至尾梳理了一番,确认自己没有任何不妥的举动后,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岁谣心中憋着一股气,她知道上官灵绯此时还在门外并未离开,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儿时刻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胡思乱想过了半夜,最后竟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 鼻息间全是熟悉的冷香。
岁谣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 她本欲发作, 却在目光触及眼前场景时先红了脸。
不是羞的, 而是气的。
怒自己不争。
眼前这幅场景, 怎么看都像是她半夜主动贴上对方!
睡在外侧的上官灵绯一身青衣, 和衣而眠,双手规矩的交叠搭放在小腹上约莫两寸的位置。
美人连睡姿都是赏心悦目的。
反观岁谣自己, 一条腿横贯在对方的大腿上,美人腰间青色的结扣散开, 下方的系带一长一短的顺着腰侧滑下, 长的那一端此时还在罪魁祸首岁谣手中攥着。
于是, 岁谣脸上的愤怒染上几分心虚,但这一丝微不足道的心虚在发现对方毫无醒来的迹象后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她迅速收回自己不安分的腿,想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青色的腰带在少女的指尖灵活的挽成一个结, 她专注着回忆上官灵绯平日腰间系带的打结样式,也就没发现头顶上某人幽幽睁开的双眸。
“你在做什么?”
岁谣猛不丁被头顶的声音吓了一跳, 手下动作一晃,原本就松散的系带彻底松乱散开。
在那双戏谑的视线下, 岁谣的目光陡然一僵, 不由得顺着对方满是兴味的目光看过去。
这幅姿态, 分明是在她趁对方睡着,偷着对其行宽衣解带之事,怎么看怎么诡异!
毁灭吧!
岁谣咬了咬牙,破罐子破摔,“你自己先送上门来的!”
上官灵绯随之一愣,颇有些古怪的多看了岁谣两眼。
就算她反应再迟钝,也觉出岁谣如今的怪异之处了。青色的眸子闪过一缕深色,落在少女涂了胭脂似的耳垂上。
有些忍不住了。
冷白的指尖描绘着少女耳朵的轮廓,最后落在那一点饱满的殷红上。
上官灵绯眯了眯眼,“你害羞了?”
她的语气笃定,不像是疑问。
“而且,这是第二次了。”
岁谣只觉得自耳垂处猛地传来一股电流,直击头皮,连带她整个脖子都有些发麻。
上官灵绯的指尖凉的厉害,偏是这样,她愈能敏锐的察觉自己的耳垂此时有多烫。
岁谣胡乱打开捏着她耳垂的冰冷手指,开始装傻,“什么?”
见她的反应,上官灵绯更是确认了心中猜测。
想到那个几乎脱口的真相,淡定如上官灵绯,一时也有些不自然。
偏在此时,传来一阵叩门声。
床上的两人抿唇没说话,却是十分默契的各自松出一口气。
岁谣移开视线,指了指门,快速翻身下床,“我先去开门,肯定是谢言景。”
边说着,她已经跨过外侧的人下了床。她的动作有些急,而手中的长靴更是与她作对似的,抽了几次都未抽上。
越是如此,她手中穿靴的动作反而越乱。
一旁的上官灵绯注意到这一幕,唇角飞快的往上翘了下,很快又拉平。
她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岁谣已经堪称粗鲁笨拙的动作上,如玉的手按住她的手腕,“行了,别急,我来。”
岁谣小幅度的挣扎了下,那道捏在她脚腕上的指节微微收紧了力道,她挣扎无果,便索性放弃。
上官灵绯一手拖着少女的脚腕,一手将靴口套入对方足尖。与少女微圆润的脸不同,手中脚踝骨骼的触感格外明显,她的手覆在上面,几乎能轻易用指节将其圈住。
她盯着自己如今的指节,在女子中已然算得上修长,但若是换了她原本的身躯,便能更轻易的将她的脚踝包裹在掌心。
穿好鞋后,上官灵绯顺手抚平了她裙角的褶皱,才半跪着抬头,笑道:“好了,小师妹。”
岁谣脸颊烫的厉害。
甚至不敢再看那笑着的人,匆匆起身奔向门口。
昨日她们商量好了清晨出发,据谢言景的消息,刚好能搭乘剑宗外出弟子路过此地的飞舟去往灵界。
想到此刻屋内上官灵绯衣衫不整的模样,岁谣拉开房门的手未松。
谢言景顿在门前,无需窥探屋内,已经猜出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
想到某人无耻的模样,咬了下后牙,深吸一口气才道:“剑宗飞舟已至,我们可以出发了。”
岁谣颔首,捏着屋门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我收拾一下,很快就好。”
谢言景无声浅笑,退后一步,给她腾出时间准备。
从他们二人所站的位置,只要不踏入屋门,就算谢言景探头往内看,也不一定会发现上官灵绯的身影。
从前岁谣只当上官灵绯是她师姐,尚能坦然接受二人同床共诤,如今却是再也不能了。就算谢言景不知上官灵绯的身份,看她从自己屋内出来或许早已习以为常,并不会觉得奇怪,可她自己心里就是怪怪的。
偏她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她准备关上屋门之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懒散的女音:“师妹,怎么不让他进来说话?”
俨然一副主人姿态,好似这间屋子是她的似的。
边说着,上官灵绯窈窕修长的身影渐入二人眼帘。
青衣女修墨发如瀑散落在肩头,腰间的系带堪堪松垮挂着,看起来摇摇欲坠。行走间,她修长的五指怡然将系带缠绕于指缝,试图将其重新系起来。
待将衣衫收拾规整,美人意味不明的扫了岁谣一眼,颇有几分嗔怒的意味。
岁谣:?
那只抓着门框的手关节开始泛白。
简直没眼看。
上官灵绯在岁谣扭头后,挑衅地瞥了一眼她对面的谢言景。后者脸上笑意浅淡,看不出情绪。
她扯了扯唇角,朝着谢言景所在的方向:“你怎么知晓我昨日宿在师妹房里,多谢你来一并唤我们了。”
岁谣脸上干巴巴挤出一抹笑,快速道:“小谢你稍等等。”
“好。”谢言景对上官灵绯的话置之不理,而是朝岁谣点了点头。“不急。”
岁谣这才将门合上。
收拾东西本来就是莫须有的借口,岁谣既然决定不主动戳破上官灵绯的秘密,便随她折腾表演,自顾自走进屋内。
她将客栈内入驻的痕迹抹去,把从储物戒内取出来摆放在外的东西重新收好,便转身从内室走了出来。
岁谣抬眼上下打量对方一番,她能纵着上官灵绯胡闹,可毕竟还有谢言景这个男子在。谢言景又不知晓上官灵绯的真实身份,她这般打扮,难免不会像原著中那样勾动少年心思。
“你好歹换身衣裳。”
上官灵绯垂眸看了眼自己的着装,“师妹如今倒是霸道,竟连这些小事都管起师姐来了。”
岁谣握拳忍了忍。
“也罢。”上官灵绯挑眉,嘴角笑容有几分得意。她换上一身水色长裙,飘然若仙,“就依你好了。”
当初谢言景离开剑宗,只有很少一部分内门的长老及其座下亲传弟子知晓其中真实缘由,而飞舟上参加宗门历练的弟子中只有带队的二长老首徒隐约知晓此事,却也是一知半解。
徐飞白当初只知他们剑宗有一位天资卓绝的大师兄,师从掌门修无情剑,别人花数十年数百年才能筑基,而这位传闻中的大师兄入门不过十年,便成功筑基。
剑宗也不是没有弟子修炼神速的先例,只是修道一路,天道似乎待人格外公平,往往少年道心卓绝者,后期再想突破便会显出无力。
也不是没有人暗自揣测谢言景终会趋于平庸,甚至不少人都期待着他跌下神坛的那一刻。
然而少年在修道一路上,似乎不曾受半点阻碍,仿佛他就是天道的宠儿,一路晋级修炼没有丝毫瓶颈。
直至他在一次晋升时,晋升失败生出心魔。
徐飞白入门晚,与谢言景又从属与不同的长老,是以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言中的本尊。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谢言景离开剑宗时已经是心魔缠身,连掌门都束手无策。可如今眼前这人,浑身正气凌然,灵台清明,哪有半分入魔的迹象?
他心中暗自讶异,心道这就是天才么,然面上却不显,仍依照着二人原本的身份礼制,规矩向谢言景拜道:“大师兄。”
徐飞白在接收到宗门命令时,传信说得便是让他顺路接上“掌门弟子”谢言景一同归宗,他的师尊二长老仍称其为“掌门弟子”,他自然明白剑宗的意思,不敢怠慢。
谢言景站在三人最前方的位置,他并未回礼,而是摇头道:“还是唤我谢言景就好,我既已离开剑宗,便不必唤我大师兄了。”
说罢,他侧身介绍身旁二人,“她们是我的朋友,岁谣和她的师姐上官灵绯,也要同去灵界。”
徐飞白没接谢言景前面的话,只朝岁谣他们点了点头,“既然是大师兄朋友,那便一道而行罢。”
岁谣回礼道:“多谢。”
上官灵绯淡淡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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