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忽而, 一道凌厉的剑气从远处袭来,虚幻的剑影化成无数道细密的白色箭雨,簌簌落在入魔的弟子身上。
站在树上的岁谣向远处眺望, 看见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御剑而来。
青年面若冠玉,青丝垂肩,半挽着的发髻上横插一支纯色木簪。他的面容清瘦冷淡,眼皮收敛, 掩去了眸中的光, 更显得清冷难以靠近。
他落地收剑, 用一条附有灵力的绳索捆住一旁入魔弟子的手, 才皱眉抬眼看向树上的岁谣。
岁谣坦然任由他打量, 直到对方略带不满的声音传入她的耳蜗。
“穗穗, 还不下来。”
岁谣维持原身的人设,足尖轻点, 飞身下树。
来人正是剑宗掌门的大弟子明怀瑾,与穗穗自幼定下婚约的未婚夫。
为了对付入魔弟子, 江轻儿和茯苓身上都受了不少伤。岁谣没有下树加入战局, 自然毫发无损。
说话间, 明怀瑾已经从腰侧的灵袋中掏出了一瓶丹药。他捏着瓶塞轻轻一拔,然后往另一只手心里倒出两颗乌黑的药丸。
“这是我亲手炼制的疗伤丹,你们先行服下, 可以暂时缓解伤势。”他依次将托着药丸的手心递到江轻儿和茯苓眼前。
江轻儿面露喜色,轻快的从明怀瑾掌心捏起药丸便直接塞进嘴里。吃完, 还不忘挑衅地朝对面的岁谣挑了挑了眉。
要知道,大师兄不仅在剑术上出类拔萃, 在丹药一门上也颇有造诣。只不过他并不会将自己炼制的丹药赠人就是了, 她虽身为明怀瑾的师妹, 却也是第一次收到大师兄亲手炼制的丹药。
茯苓跟着接过药丸,却没有第一时间服用,“多谢大师兄,待我打坐调理过气息后,再用它。”
明怀瑾闻言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
倒是一旁的江轻儿显得有些懊恼。
大师兄亲手炼制的疗伤丹甚至得到过炼丹长老的夸赞,在剑宗弟子中更是一丹难求,她怎么就如此草率的直接吞了下去。
她也应该先调理好气息再服用才是,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发挥丹药的效用呀。
都怪她,方才只顾得意想着当面气气穗穗,江轻儿思来想去,干脆把过错的源头归结到穗穗身上,好像这样才能让自己更好受些。
然而岁谣本人对自己暗中招恨的事情却浑然不觉。
她正在偷偷观察穗穗的这位未婚夫到底是怎样的人,模样倒是周正,但是她看多了师姐、临翡以及谢小崽的脸,审美早就被养得刁钻了。
此时再看对方,也只觉得普普通通,一般好看罢了。
至于说其他……
岁谣很快对他有了初步的认知。
“你不该追到这里。”明怀瑾冷冷道,“我们此行是有任务在身,你不该如此任性,甚至不分场合不分时机。”
“往日牵连我也就罢了,但是旁人没有义务去照顾你。”
岁谣很快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认为她的存在拖累了江轻儿和茯苓二人,所以才会害她们受伤。
所以,他方才给她们药,是因为要替她收拾烂摊子?
岁谣的心情十分复杂。
江轻儿站在明怀瑾身后,在听到他第一句话时,嘴角几乎咧到了眼角。然而越听到后面她的脸色越挂不住,最终竟红成一片。
她虽然不喜欢穗穗,但是骄傲如她,还不至于抢占一个散修的功劳。她不屑于靠着这样的事情让大师兄对她另眼相待,却让他误会穗穗。
江轻儿偷偷看向岁谣,本以为会看到她像往常一样被斥责后失魂落魄,结果却令她意外。
对方看起来并不伤心,倒是充满了不可理喻的疑惑,似乎随时都要呕撸起袖子来同对方好好理论理论似的。
这可与往日不同,以前穗穗最爱在大师兄面前装可怜了。
怎么会露出这般恐怖骇人的表情。
连江轻儿看了岁谣此时的脸都忍不住吞口水,实在是太吓人了,她的脸都歪了。
岁谣可不会由着人乱扣帽子,况且,她更不想承明怀瑾的情。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
她用手指着众人身后依旧动弹不得的入魔弟子,“她们身上的伤可不是因我拖累所致,反之,她们倒是应该感谢我。”
明怀瑾皱了下眉,就听岁谣继续解释道:“难道你觉得控制这位入魔弟子的定身术是她们二人使出来的么?”
明怀瑾愣住了,当时他也觉得古怪,可相较于穗穗这种无门无派,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散修能使出像定身术这样的高阶术法,他更愿意相信此术法是由江轻儿或者茯苓使出来的。
此刻听穗穗如此说,他的瞳孔不由地因惊讶而微微放大。
以前他只觉得穗穗悟性差,也无心修道,满脑子风花雪月的缠着他,甚至连话都不会好好说,像一滩软泥般,恨不得时刻黏在他身上。
可此时对方眼底一片澄澈,泾渭分明。这样的穗穗说自己会定身术,他竟也不觉得奇怪了。
得知真相或许与自己的想法有出入,明怀瑾也并没有显出窘迫,而是第一时间看向旁边的同门求证。
江轻儿早就想澄清了,但是方才被茯苓扯了下袖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便没有在第一时开口。
如今明怀瑾刚好看过来,她抿唇略有些不自然的点点头。她身后的茯苓松开攥着江轻儿衣袖的手,表情纯然,懊恼道:“让师兄误会了,都怪我们被那魔修吓到了,便忘记在第一时间解释此事。”
明怀瑾点了点头,眉眼间没有半分责怪之色。事情搞清楚,他只怪自己对穗穗带了偏见,倒不会将一切过错推到师门们身上。
只不过,高傲如他,就算知道是自己误会了穗穗,也不会与人道歉,承认自己方才不该斥责她就是了。
明怀瑾错开目光,视线扫过周围将近一人高的杂草丛,“还有两个入魔的弟子尚未抓到,大家不要掉以轻心。”
他抬手指向入魔的弟子,“他既然出现在此处,就表明他的同伴很有可能就在附近,大家一定要小心。”
这荒山上共有三支小队,大家的目标就是抓到剑宗入魔叛逃至此的弟子。
明怀瑾身为此次弟子们的领队,除了负责抓捕入魔弟子,还要负责众人的安全。
好在据宗门给的情报,三名入魔的弟子中只有一位金丹期修为,显然就是眼前这位,而其他两人甚至没有结丹,实力远低于此行负责抓捕的弟子。
他联络好其他两队,将目前的任务进度告诉他们,又安排了江轻儿和茯苓去其他出搜查。打理好一切,才将焦点重新落在岁谣身上。
想到先前误会她的事,明怀瑾心里过意不去,难得提出:“走吧,我亲自送你下山。”
岁谣虽然不喜欢眼前的明怀瑾,却没有在这件事上和他唱反调。
一来是出于她的确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还不如下山去寻寻谢言景或者临翡在何处的线索。
二来则是,比起她,明怀瑾显然更熟悉这座荒山,有人带路多省事啊,她没必要放着方便省事的路不走,偏要靠自己。到头来那可不是惩罚别人,而是惩罚自己。
岁谣想得很通透,于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乖乖跟在明怀瑾身后赶路下山。
直到两人在荒山里走了两个时辰,眼前仍是一眼望不到头时,岁谣终于忍不住了。
她们现在身处的可是修仙界啊!
为什么还要腿着呢?
就算岁谣是金丹期修为,走两个时辰腿也早麻了,她停下来插着腰看向眼前还在不停赶路的人,“为什么不御剑呢?”
难不成在这里御剑犯法么?
她记得江轻儿和茯苓离开时也是腿着的,可明怀瑾赶来时分明是御剑飞来的啊!
月白色的身影顿住,男子侧身,露出半张清冷的脸,以及锋利的下颌线。
他看向岁谣的视线透着一股冷漠和失望,“你还是想我御剑载你?”
岁谣:?
倒也没有要和你共乘一剑的程度,我还怕你坏心眼儿把我从剑上推下去呢。
明怀瑾一路都觉得古怪,身后的穗穗太安静了,完全不像寻常的她。
到她方才张口的那一刻,往日熟悉的感觉才重新回笼。
她果然还是那个瞄准一切机会,恨不得扑在自己身上的人。他厌恶的皱眉,也不再看身后的岁谣,只冷声抛下一句“休想”,便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了。
甚至还故意加快了脚步。
岁谣觉得明怀瑾肯定是误会什么了,但是对于他的心理活动,她根本不在意。
所以随便他想什么,岁谣压根儿懒得管。
她只祭出自己的佩剑,捏了一道御剑法决,整个人坐在剑身上,以最缓慢的速度跟在明怀瑾身后不远不远不近,刚好能看清他的身影,且不至于跟丢的安全距离。
如此又过去三个时辰。
直到走在前面的明怀瑾似是察觉什么猛地回首去寻岁谣身影时,才发现本该小跑跟在他身后的人,正悠然坐在剑身上。
途径的小路被丢了一地瓜子皮。
岁谣抓着瓜子同他摆手,“到了?”
明怀瑾脸黑的厉害,也顾不得刚要同她说的紧要事,满眼质问,“你何时学会的御剑?”
感情是以为她不会御剑,又不想御剑载她才选择步行的呀。
岁谣憋不住,直接笑出声,“在你刚才第三次偷偷加快脚步,我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你的速度时……我就觉得自己,突然顿悟了。”
明怀瑾牙齿咬的嘎吱作响。
变故发生在眼前,他已经顾不上纠结岁谣话中的真假。
他突然双手掐诀,列出一道阵法,
作为剑宗最年轻的元婴期修士,明怀瑾的反应十分迅速,几乎是察觉到魔气逃窜的下一秒,他脚下的猎魔阵法就已然成型。
一束束汇聚满灵力的白光从他脚下发散开来,齐齐涌向同一处。
他祭出本命剑,顾不得回头,只扬高声音朝着岁谣喊道:“躲远些,待我抓了这只魔。”
明怀瑾口中的“这只魔”便是方才荒山上被岁谣用定身术抓住的入魔弟子的同伴,在他看来,入魔叛逃出剑宗的弟子就不再是修士,更不是剑宗弟子,而只是一只魔。
不论是被心魔控制而入魔,亦或是主动选择堕魔修魔道,既与魔为伍,便没有了人的本心。
明怀瑾从不将魔当做人,无论这些人是否曾是他的同门师兄弟,无论对方是否还保留着神智。
剑气震荡,他身后的衣袍翻飞,脚边的杂草被拦腰折断向两边倾倒。
远处躲藏的黑影被阵法所迫才一现身,便被明怀瑾剑尖弹出的剑气击中。黑影闷哼一声,像是不欲对上明怀瑾似的,没有反抗,只是挣扎着想要逃跑。
明怀瑾嗤了一声,满眼不屑,“想逃?”
他脚下灵力汇聚,后脚猛地一蹬,高高跃起。同时,手中的剑气化为无数道残影,眼瞧着就要冲那道黑影落下。
岁谣见识过明怀瑾的招式,方才在荒山上制服那个魔修他便是用的同样一招。
分明已是不能动弹不会反抗的人,还要遭数百道剑气扎进体内,纯粹是折磨罢了。
而那荒山上的魔还是早已失去神智的,嗜血和虐杀成了他的本性,他早已不懂得疼痛,心中只有无尽的杀戮。
但眼前这位显然还理智尚存保留有人性,否则也不至于碰到明怀瑾连反抗都没有,只想逃跑。
多半是他认出同门,并不愿与之为敌。
剑宗清除门内入魔弟子的事与岁谣无关,她虽觉得残忍不欲再多看,但也没有到插手去管别人宗门事务的地步。
于是她乖觉地退到远处,偏移视线,等明怀瑾抓住那只魔后好继续下山。
只是,等待的时间比她预想中还要久一些。
久到岁谣都有些怀疑明怀瑾的实力,怎么会打不过一个前身还未结丹就堕魔的人。
“明怀瑾你到底行不行啊?”岁谣忍不住嘀咕道。
正与魔修纠缠的明怀瑾闻言,脚下步法稍乱。他也没想到眼前的魔如此难对付,而自己狼狈的模样还刚好让旁人看到了。
男人像是天生就对“行不行”感到异常敏感。
这句话似乎刺激了他。
他的双唇紧绷成一道直线,再出手时,剑气染上了杀意。
对面的魔修似有所觉,面上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他的修为不高,但在魔气的加持下竟意外的能压制元婴初期的明怀瑾。
黑影一面闪躲,一面试图劝服明怀瑾,“大师兄,你别再逼我了,我不愿伤你。”
明怀瑾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冷冷牵起嘴角,眼里的温度稀薄,“自你入魔那一刻起,便不是剑宗弟子,莫要喊我大师兄!”
对面的黑影怔住,眼底一闪而过一丝沉痛。
明怀瑾趁对方出神的功夫再度与剑合一,旋身刺过去。
然而没等他近身,就被对方周身的黑气猛地弹开。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他的后腰被某种坚硬而冰凉的东西撞了下,恰好得到缓冲。
待他站稳,才看清是岁谣用剑柄横着顶在他后腰上,令他不至于摔倒在地。
一时间,明怀瑾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冷沉。
虽不情愿,还是黑着脸小声道了句“多谢”。
岁谣本意根本不是要救他,方才不过是顺手罢了。之所以会冲上前,全是因为看到了与明怀瑾对阵的魔修周身的黑气。
他的身后黑雾缭绕,一张苍白的脸,写满困顿。眸子漆黑,竟将纯粹和混沌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杂糅在了一起。
岁谣看向他时,他略显难堪地将视线移开,鲜红的唇抿得死紧。
那些黑气乍看是魔气,但仔细分辨,不难看出其与魔气之间的差别。
分明是死魂之气。
他是谢言景。
? 第 62 章
明怀瑾正因自己不敌魔修, 还需旁人出手帮扶而感到懊恼,转眼就见身后的岁谣不知何时已经越过他想要靠近那魔修。
她这是做什么?
此时上前岂不是给他添乱。
岁谣没空搭理身后明怀瑾弯弯绕绕的心思,再不快些行动, 对面的谢小崽就要趁机溜走了。
此时他低垂着脑袋,但是目光已经往四周飘,显然是正在思考选择哪一条路逃走于他更有利。
她的视线紧随着他悄悄后退的身影。
“你要做什么?”身后的明怀瑾缓过劲儿来,不赞同岁谣莽撞上前的行为。
他本想用手去拉她的衣袖, 但是想到上次出手护穗穗, 只不过虚虚扶了她一把, 便遭她黏腻的眼神盯了整日, 就觉得有些受不住, 仓皇收回手。
改用剑横挡在对方身前, “休要胡闹,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谁说她要对付他了?
岁谣眼瞧着对面由谢言景化身成的魔修因明怀瑾的话而警惕的看向她, 方才他看自己时分明还不是这幅模样。
这下好了。
连自己也一并防上了。
岁谣伸出一截指头推开拦截在她肩前的剑柄,目光却是一直追随着谢言景, “你别怕更别跑, 我不与你动手。”
“你同他说这些有何用?”明怀瑾对岁谣的做法感到又无奈又气闷。
在他眼中入魔之人便不再是修士, 就算勉强残存着人的神智,但也会被魔气控制变得暴虐无常,眼中只有杀戮。
他自然不会觉得岁谣同他讲道理会产生任何作用。
剑宗有令, 无法活捉带回宗门的入魔者,就地诛杀便是。
方才他也是留了心思想活捉他, 才没有下死手,若是用尽全力将他就地正法, 想必也绝非难事。
思及此, 明怀瑾心绪稍定, 他自作主张用术法将岁谣推到一旁,拔剑再次袭向对面。
这一次,手中剑意灌满杀气,带着势如破竹的力道重重刺下。
谢言景正背身对着明怀瑾,那样子分明还是不欲还手只想逃之夭夭。偏他如此想,反倒给明怀瑾留了破绽。
这突如其来的一剑防不胜防,若明怀瑾的速度足够快,谢言景根本避之不及。
岁谣怎么可能眼睁睁瞧着别人在他面前杀了谢言景,若真是那样,回溯镜中的谢言景身死便是真的死了,永远都不可能出去了。
她当即引剑追上去。
千钧一发之际,岁谣的剑尖“锵”地一声撞在明怀瑾手中长剑的剑身上。他的手腕被震得发麻,剑柄险些就要脱手而出。
还是他咬牙生生抗下这股痛意,才勉强不至于连剑都丢了,太过难堪。
他根本没预料到岁谣会阻止他,更没想到一柄普通的长剑在岁谣手中的威力竟有如此大。
正在逃跑的黑影也愣住了,瞥向岁谣的目光充斥着不解。
岁谣清楚的察觉到明怀瑾起了杀心,这下也不再拦着谢言景逃,而是主动飞身上千拽着略显迷茫的他,“还愣着做什么?”
她单手拽着他,单手掐诀,手中的剑瞬间变大为原来的两倍,稳稳停在两人脚边。
岁谣一把扯过谢言景,将他提到剑身后方,自己紧跟着踏上去。
下一秒,巨剑载着二人腾空,“噌”地便冲上天隐入了云层之中。
徒留明怀瑾有心想追。
可他御剑的本事竟完全比不得岁谣,别说当即紧随其上,,待他御剑飞行升入半空时,眼前就是连岁谣和那魔修的身影都看不见 。
只有云层被捅破,留下的一个大窟窿罢,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嘲笑。
怎么可能?
明怀瑾心中有太多不解。
他收回剑落到地面上,虎口处仍在隐隐作痛。他静默地盯着天边的方向看了许久,双眼中迷雾浓稠。
另一边,岁谣早载着谢言景飞出了数里地。她身后的人从最初的震惊和惶恐中缓过神来,仍有不解,但是他意识到岁谣是在帮自己,一路也表现得极为配合。
岁谣问身后人,“你叫什么名字?”
她知道他就是谢言景,但却不知道他如今在回溯镜中的身份。
黑色的眸子盯着岁谣的后脑勺看了几秒,缓缓收回视线,手心却依旧死死攥着,本就苍白的手背更白得骇人。
她果然并不认识自己,那她何故要救自己呢。
若他没记错,她应当站在大师兄那边才对,毕竟是他的未婚妻。
原先的穗穗爱慕明怀瑾,行事高调,剑宗此次来到妖域的弟子无有不知,他自然也不例外。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愈发想不明白。
“小景。”
他的声音听起来呆呆的。
*
不过三五日,岁谣很快就将回溯镜中谢言景这个人的人设了解到七七八八。
剑宗普通的外门弟子,晋升失败入魔,在得知会被长老作为邪物清理掉后,自己逃出了宗门。
性子内敛温柔,在岁谣面前十分拘谨,倒是和现实中谢言景初认识她时一样。
只不过他没有谢言景曾经在灵界剑宗的见识,身上便少了几分虽然身处泥潭却运筹帷幄的气势,而多了些小心翼翼和不自信。
岁谣很快就用自己的厚脸皮和他混得熟悉起来。
起初他是不愿意的,离开荒山后就想自己跑路,但耐不住岁谣跟得紧,死缠烂打的功夫强。
加之岁谣的法术本领的确不是他能应付的,根本就是小景有心想甩也甩不掉。
回溯镜中的小景虽见识不如谢言景,比不得他通透能洞察人心,但他并不愚钝,相反,他的心思也很细腻。
他看出了岁谣对自己真的没有恶意,反倒待他极好,所以时间一长,见岁谣仍坚持,也就默许了她跟在自己身边。
只是他一直想不通岁谣跟在自己身边的目的,直到有一天晚上听她提起:“小谢,你想不想清除身上的魔气?”
在当前的时间线上,众人还不曾注意到死魂冢中怨气横生的死气,那些死气也没有受到邪蛇尸骨的影响而变成后来令人闻风丧胆的死魂之气。
所以,他们只还当小谢是入魔而已,他身上的就是普通魔气罢了。
莫非这就是她的目的?可小谢还是想不通。
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点。
她身为剑宗大师兄明怀瑾的未婚妻,如果能帮助入魔的弟子恢复,倒也算是为宗门做贡献,为明怀瑾积累功德和名誉。
小谢垂下眼睫,鸦黑的一片。那双睫颤了颤,声音轻到不像话,也乖到不像话,“你有办法么?”
他的修道路已经至此,其实他全然不敢抱有任何幻想,只是不知为何,就是想既然她提了,便遂了她的心意也好。
那样,她应该会开心吧。
也算是自己弥留之际,清醒之时,做的最后一件好事,小谢这样同自己说。
“我当然有办法!”岁谣筹措许久,等的就是谢言景放心将自己交给她。
见对方如此自信笃定,小谢也没有说那些泼人冷水的话。他虽是剑宗外门弟子,倒也看过不少典籍,连剑宗长老都做不到的事,她又怎么能轻易做到呢。
若真的有办法,长老也不会也下令除去他们这些入魔的弟子。
小谢看岁谣笑得欢快,也跟着咧嘴笑起来。
*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岁谣带着小谢一路在妖域边缘兜兜转转,几次留下假信号佯装从妖域离开,实则一直在妖域内打转。
离开妖域是不可能离开的,将谢言景这边安排妥当后,她还得去找万年前的临翡。
之所以要做出离开的假象,无非是想骗过身后穷追不舍,一直想将小谢这个漏网之鱼抓回去的剑宗一行人罢了。
不过,比起意外遇到谢言景,此时的临翡可真是不太好见。
她们在妖域内兜兜转转少说也有半月,别说连临翡人影都没见到半分,就是连他的消息也没打听出多少。
仅有的一条,便是这邪蛇是由妖宫公主闻人细唤醒的,自邪蛇化形为少年那一日,就伴随在她左右,二人几乎形影不离。
岁谣完全没想到,万年后众人口中恐怖如斯的邪蛇竟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听起来倒是和后世流传的杀人嗜血,法力无边有些出入,更像是个刚入世的稚嫩少年。
岁谣不知道该如何找临翡,总不能跑到公主府前去求见人。
好在比起临翡,妖宫公主闻人细的行踪就好打听多了。
妖域内都在传,七日后便是公主闻人细的涅槃之日。
届时,她会由妖兵护送去宫外的天坛接受妖域内众妖的膜拜,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涅槃仪式。
万年前的妖宫之主,也就是此时的老妖皇,仍秉持着凤凰独有的忠贞专情的特性。所以这一任妖皇和妖后只有闻人细这一个女儿。是以,这场仪式说是涅槃,实则也是一场宣布闻人细乃下一任妖宫之主的继任仪式。
鸟族不少族人早已为此做好了准备,就等闻人细涅槃重生之后,看是需为她选妃还是择婿,将凤凰血脉继续传承下去。
因此,当日天坛虽守卫严备,但却不限制人们观礼。
岁谣便打算趁这天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被闻人细带在身边的临翡。
岁谣和小谢每隔几日便会换一间客栈,为的就是隐匿行踪。算算日子,她们在此处也住了有五日,再住下去难免就会被明怀瑾察觉踪迹。
想到七日后还要去看涅槃仪式,她便提前退了房,打算照旧出妖域溜达几圈,给一直追寻他们的明怀瑾再送些假消息,拖他一拖。
以保证到时候腾出功夫去找临翡。
? 第 63 章
岁谣将谢言景安顿到新客栈, 孤身一人来到妖域外。
方才在城中御剑飞行太过显眼,此时来到荒郊野外她才祭出剑。
她走的山路小道,这条路崎岖难走, 若是不会御剑或没有像样的飞行法器则很难通过。是以一路都没有看到半个活物,更别说人。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偏选了这条路,为的就是迷惑明怀瑾, 同时加大他的追捕难度。
未曾想, 今日竟在这条道上撞上了人, 还不止一个。
正逢一段上坡路, 半山腰上一群妖修正在对一个少年模样的白衣人穷追不舍。妖修似乎对少年的身份有所顾忌, 既死咬着人对方的踪迹不敢跟丢了, 又不敢干脆上前将人拦住或者用些别的强硬的手段。
那群妖修衣着统一,却不像是妖域内的卫兵。但看他们穿着不凡, 推测多半是妖域内有些头脸的人物养的私兵。
岁谣有心避开别人的闲事,故而她突然加快御剑的速度, 打算直接超过前方不远处的那群人。
然而, 就当她御剑飞过那群人时, 脚下的剑陡然一震,竟作势要将她甩下去。
岁谣掐诀,勉强稳住脚下的剑。
只是还没等她缓过气, 脚下的剑再次失控的向侧前方加速。似乎是察觉甩不掉她,剑没再管她。
她的剑被人控制了?
按照如今这个时间线修士们修习法术的水平, 能越过她控制她剑的人修为肯定高出她至少两三阶。
毕竟修为只比她高一阶,元婴期的明怀瑾, 是连御剑飞行都追不上她的程度, 更别说有本事控制她的剑。
正当她想是何人操控她的剑时, 悬浮在半空中的剑身猛地降低了高度。接着,身旁的草丛里窜出一道白影。
少年一身白色劲装,在落日的余晖下被染上几分暖意。他的眸子清透,是春意盎然的绿,却因为过分平静而显出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疏离。
露出袖口的手腕很白,不是那种健康的粉白,而是阴郁的青白色。
他从路边的草丛里窜出来,单手握住悬在半空中的剑柄,手背青筋凸起,稍一用力就翻身稳稳落在了剑上。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行为的确不妥,他看向岁谣的目光略显局促。但是着剑身长度有限,就算他有意隔开距离,还是近到几乎能看清她骤然放大的瞳孔。
见对方惊讶的长大了嘴,少年低声解释:“唐突了。”
实在是他逃出来时太急,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飞行法器。他的妖力也被禁锢着只剩下一成,别说缩地成寸,就是支撑他跑到这里已经是强弩之末。
岁谣愣愣的摇了摇头。
说话间,二人脚下的剑已经不声不响飞出很远。
而先前那群妖修也察觉出不对劲,面前的白衣少年身上的妖气陡然变弱,他们手中罗盘上的光点也迅速熄灭。
像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为首的妖修也顾不得什么保持距离,颤颤巍巍抬腿就跑,狂奔扑向远处的白影。
谁料,他才刚靠近,那道白影就在他眼前轰然炸开。
“是人偶。”他愤怒的语气中又带了几丝慌张,“怎么办,人跟丢了公主一定会打死我们的。”
草地上破裂的白色残肢显出原形,的确是一节节木偶。
这种灵魂人偶在他们妖域很常见,做得活灵活现的甚至能以假乱真。但他们脚边这个显然就是一个普通的人偶,不过是先前被人刻意伪装成了某人的模样,还封存进去一丝妖力,让它不仅与主人外形相似,甚至气息相同。
也怪不得他们手中的罗盘会指引他们跟着。
如今,罗盘上靠近他们的光点已然熄灭。但是须臾之后,光点重新亮起。
看着那道明显已经跑远了的光点,几人对视一眼,咬牙继续追了上去。
岁谣搞不清楚状况,默默打量着对方。
他显然就是方才操纵自己剑的人,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令她感到有几分新奇,他的眸子太有辨识度了。
好看的像是一块翡翠,就如同他的名字,“临翡?”岁谣是真的感到惊奇。
她看着自己挖空了心思想找却找不到,而如今却近在咫尺的人,比她脑子更快的是她的嘴。
对于这场像天上掉馅饼一样的意外遭遇,岁谣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先一步唤出了对方的名字。
“你认识我?”临翡的意外不比岁谣少。
对方显然不是公主府的人,且他能确定自己并未见过面前的人,而自己也鲜少离开公主府。
所以,她如何认得自己?
脚下的剑速度很快,岁谣背对着风向,头发被吹得糊了一脸。
她勉强拨开狂舞的长发,不想这么一动,身后的头发彻底挣脱控制,猛地就朝对面的临翡打过去。
两人同时侧身去躲,却是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
一时间,脚下的剑剧烈的晃动起来。
还没等岁谣摆脱头发对她的摆布,两人就先从剑的左右两边分别摔了下去。
她也顾不得糊在脸上的头发,慌忙间,赶紧腾出手去握住剑柄,不至于彻底掉下去。
临翡和她相同的反应,但是动作比她快得多。
于是,在岁谣落手时,只觉得手中的触感略有不同。
虽然都是冷硬的温度,但不似剑柄平整,倒是多出些凸起的纹理,也更软一些。
由于惯性,剑柄下坠。
紧握剑柄的两人迎面就撞到了一起。
临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然撞在眼皮上的柔软触感撞的一僵。
接着,肩上落下一道力量,对方借力推开他。
临翡抬眼,刚好看到她饱满粉嫩的唇,以及凌乱发丝都掩不住的一片绯红的脸颊。
想到落在自己眼皮上的温润触感来自于何处,他的耳尖也骤然变得滚烫起来。
分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凉得沁人,他却觉得双耳像是被灼烧烫坏了似的。
临翡很讨厌与人亲近,莫说亲近,就是旁人离他近些他都要忍不住皱眉。
可是眼前的女子却不会令他心生厌恶,不知为何,他明明是第一次见她,却莫名对她生出一股熟悉亲近之意。
岁谣想操控剑,才发现临翡也是同样的打算。双方一度僵持不下,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剑谁也不听谁的。他们二人依旧维持着这个姿势悬挂在半空中。
最终还是岁谣先忍不住了,提议道:“你先让我把剑停下来?”
狂风吹走一声极低的嗯声。
两人落地,岁谣才长出一口气,将剑收回。
一抬头,刚好对上临翡警惕的眼,“刚才情急,你还未回答,如何认识我。”
少年模样青涩,言语中隐隐带着一股倔强。
两人都没提刚才的意外。
回溯镜只要求不让入境者插手改变过去的大事,却从未限制过不让她们说自己的真实身份。
岁谣觉得,“未来与临翡相识的岁谣”这个身份显然更方便她办事。
于是她半真半假的解释道:“我是通过一个法宝,从许多年后回到这里的。多年以后,我才认识的你。”
“法宝?”临翡觉得古怪,倒也没说不信。
毕竟这是修真界,如她所言,也倒不是什么太过离奇之事。
可他仍心有疑问,“你在许多年后与我相识?那我们是如何相识的,你又是何人?”
岁谣不可思议地抬眸,方才果然不是她的错觉,的确是眼前的临翡和古籍中所记载的万年前邪蛇的样子不太一样。
对方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动不动就要杀人饮血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反倒更像一个普通的小少年。
夕阳的余晖落在少年眼睫上,驱散了他眸子里清淡的冷意,让他看起来更有人气。
岁谣犹豫了下,才骗他,“大概就是千百年后吧。”其实是少说也有万年之久了,毕竟邪蛇身死便是这么久。但是她显然不能交代实话,若教他知道自己会被诛杀,那才是乱了套。
她怕自己编造的慌很轻易被戳穿,干脆套用了自己和师姐的过往,只不过稍稍改动了一些,“至于是如何认识的…你拜入了我的师门,我们自然就认识了。”
“我拜入了你的师门?”临翡注意到了岁谣话语中的先后顺序,他的眸子虽冷但清澈透亮,显得十分纯真。
“那你岂不是……”临翡及时止住了嘴,有些懊恼的情绪当即表露在脸上。
岁谣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接下他的话,故意道:“对啊,我是你师姐呀,小师弟。所以自然一眼便能认出你。”
见她如此笑,临翡先前的怀疑扩大,他觉得她在骗她。
他垂下眼睫,半晌,抬眸道:“若你所言非虚,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他紧盯着对方的表情,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若她说的是实话,她乃是他未来的师姐,理应帮他。若她不是…临翡想不到若她不是的话,她为何要骗自己。
难不成,她是闻人细的人?
若是这样,她的意图便很明显了。
临翡抿唇,等着岁谣的回答。
岁谣觉得万年前的临翡实在是有点儿…单纯好骗了。
她笑了下,轻松道:“当然了,都说我是你师姐,别说一个,就是两个都没问题。”
临翡意外于她回答的那么痛快,难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翡色的眸子抖了抖,“有人要抓我,但我不想回去。”
大反派还有过被人抓的遭遇?岁谣愕然,该不会是……“谁要抓你?”她试探问道。
“妖宫公主,闻人细。”临翡小心翼翼注意着岁谣的脸色,“你知道她么?”
“闻人细嘛,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还要帮我么?”
是他师姐的海口都说下了,现在反悔以后就更难取信于他,岁谣嘴角一抽,硬着头皮回:“帮,谁让我是你师姐呢。”
临翡松了一口气。
临翡身上被下了百里咒,不得离开闻人细百里之内,且只要对方想,便能通过罗盘找到他所处的大概位置。
岁谣想,还好万年前的咒术还不够完善。
要知道,万年前此咒术已经发展到能由下咒者任意设定距离,且精准定位,堪比现代的GPS。
不过也好在如今水平有限,正是因为闻人细那边无法用罗盘准确定位临翡所在的方位,才给了他逃跑的机会,也给了岁谣可操作的空间。
百里咒说到底还是妖族咒术,岁谣只记得她在古籍中看过如何解,自己却是不会的。就算她会,以她的修为也解不了闻人细下的咒,妖宫公主的修为显然远在她之上。
再者,当初她只是随意扫了眼解百里咒的口诀,如今哪里还记得,她又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岁谣在妖域外晃悠一圈,故意留下了不少“踪迹”,便带着临翡原路返回。
看着眼前愈发熟悉的景色,临翡察觉不对,“你要带我去何处?”
岁谣坦然道:“自然是回妖域。”
临翡错愕地瞪大了眼,脸上的表情就差直接把“你骗我”写出来。
察觉他的情绪,岁谣笑的乐不可支,还没忘同他解释:“你没听过一句话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似是想到什么,她又补充道:“哦对了,还有一句,大隐隐于市。”
闻言,临翡垂眸没再说什么。
妖域外,岁谣提前收起御剑,两人步行进入妖域。
进去之前,岁谣拽住了临翡示意他等一下。
她对上那双略带疑惑的眸子,从腰间的储物袋里取出一张□□。
这还是先前给谢言景用完之后剩下的,毕竟搞不好剑宗的弟子此刻正拿着他的画像四处寻他。
入魔叛逃出宗被缉拿的弟子,还是不能太明目张胆。
至于说临翡为什么要易容,倒不是岁谣觉得闻人细会让属下拿着他的画像四处寻人,毕竟她有咒术和罗盘在,还不至于用如此老土的方式,只是因为他这张脸太招人了。
顶着这张脸在妖域的街上闲逛,也很难不引起大家的注意吧。
岁谣掂了掂手中的□□,意图很明显。
临翡却是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去,而是将目光移到岁谣的脸上。
他皱眉,上下打量她:“所以,你也用了这个?”
岁谣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摸了下自己的脸,反应过来临翡话中的意思后先是一愣。
虽然没有用,但是她真实的样子的确和如今这张脸不一样。
半晌,她摇头,“我没有用□□,但你眼前的的确不是我的真实容貌。”岁谣没有骗他。
临翡若有所思嗯了声,没继续问,从岁谣手中接过面具。
没有镜子,他只能摸索着将面具覆在脸上。
有几处位置实在不妥贴,岁谣看不下,忍不住伸手帮他调整。
临翡察觉出岁谣的动作,警惕地看她一眼。
□□贴不好就会显得假,岁谣知道临翡也不喜欢旁人亲近,就像她师姐一样。但是此刻也顾及不得他的心情。
于是她拽了下他的衣襟,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乱动,边垫脚凑近,捏着他脸上薄薄的人皮小心调整位置。
凑近了,便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岁谣手下的动作一顿,目光猛地落在临翡脸上。
这味道,很熟悉。
她入镜前,在她师姐身上闻到过。
如果说那天在上官灵绯身上闻到的气味和那日临翡身上闻到的气味很像有原因,乃是出于临翡待在她师姐的屋子里甚至穿了她的衣服难免沾染上气味的话,那今日又是为什么呢?
怎么会两个人的气息都是一样的。
不对。
也并非从一开始便完全一样。
而是自打师姐从死魂冢回来后,气息就变了。
岁谣没敢再想下去,有什么念头似乎从她的心底破土而出。
她的眼神变了变,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松开手退后。
“怎么了?”临翡看到她脸色的变化,疑惑问。
“有点丑。”
临翡一愣,岁谣已经越过他率先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如今的妖域远不似万年后那般,入域还需参加什么比试,就连入妖局都未设立,仅仅在城门处设了检查关卡。
岁谣和临翡顺利进入妖域。
临近半夜城门封锁之前,一行妖修慌忙赶着最后关头进入了妖域。
这些正是先前追临翡的那群妖,他们跟随罗盘指示,兜了个圈子再次回到妖域。只是因为没有飞行法器,修为不甚高,便比岁谣她们慢许多。
为首的妖修连跑了一日一夜,气息都不稳,“临翡那家伙的速度怎会如此之快?公主不是封印了他的妖力么?”
也正因如此,闻人细最初才只派了修为普通的妖修来抓人,并没有派实力高强的妖兵。
其他妖修也不明所以连连摇头,只看向为首之人,问他现下该如何。
他们跟丢了人,罗盘所显示的方位也只是大致所向,这事儿瞒不住也不能瞒。
“先回去禀告公主。”
想到接下来会面对怎样的鞭打怒骂,几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待岁谣一路带着临翡绕到她落榻的客栈后,临翡才放松下来,心中对岁谣身份的怀疑也打消不少。
如果她真的是闻人细派来抓自己的人,大可不必又是让他戴面具,又是帮他买了几件隐藏气息的法宝。
要知道,那些法宝可要不少钱,而她显然并不阔绰。付钱时他曾在暗中看着,那似乎是她身上为数不多的钱了。
临翡小心翼翼抬眼看了看那道背影,才后知后觉,自己一路提心掉胆,光顾着思考此人的意图和身份,竟是连她的名字都忘记问了。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
岁谣推门前回首,看到的就是临翡双唇紧抿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边回头问,门已经由内打开了。
临翡抬眼,刚想说的话在目光触及对方身后探出的脑袋时顿住。
门内的人温声道,“穗穗,你回来了。”
语气熟稔。
作者有话说:
? 第 64 章
不知道为什么, 临翡突然就不想开口了。
就像是他若说出来那个盘旋在脑海的问题,反倒显得他像一个笑话似的。
他抿着唇没说话,心里飞快想着, “穗穗”是哪两个字。
“他是?”门内的小谢注意到岁谣身后的人,紧接着问道。
还没等岁谣回答,当事人抢先一步介绍自己,“我是她的师弟。”
岁谣有点意外, 她还以为临翡不会信自己的话。
小谢错开身子让两人进屋, 待合上门, 才狐疑的看向岁谣, “可你不是个散修么?”
闻言, 临翡的视线也落在岁谣脸上。大有质问的架势。
小谢倒不是想盘问岁谣, 而是单纯觉得奇怪,既无宗门, 又何来师弟一说。
他见二人间气氛古怪,那方才跟在岁谣身后才入门的少年不知想到什么, 面色缓和, 再看向他时还颇有几分得意。
没给岁谣解释的机会, 少年便先将话题岔开了,只说那是他们宗门的事,不好对外人说。
临翡心里哼了声, 他的事为何要让旁人知晓。
岁谣想到什么,偏头对小谢道:“方才回来得急, 忘记再给他开一间客房了。”
小谢的目光移到临翡脸上,心下了然, “我下楼同伙计说声, 再开一间就是。”
“那就麻烦你了。”
小谢笑了下, 起身下楼。
等小谢出去,岁谣才看向对面坐着的临翡,嘱咐他,“我并未将我的身份告诉小谢,为避免不必要的事端,这事你也不必与旁人说。”
之所以告诉临翡是为了行事方便,而小谢如今已经信任她,自然没必要多此一举。
没有告诉旁人么?
临翡的唇角翘起,很淡的嗯了声,然后突然将手心递到岁谣眼皮子底下。
少年的音色如击玉,“哪个‘sui’字?”
“什么?”岁谣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自己甚至没有同临翡说自己的名字,而他一路也并未问。
还是方才小谢唤了一声“穗穗”,叫他听去了。
岁谣捏着笑,用指尖在他手心写下“岁谣”的“岁”字,嘴上却是道:“小谢口中的穗穗是麦穗的穗。”
临翡注视着落在他掌心的食指勾勒出的笔画,软软的触感,有点痒。
是年年岁岁的岁。
末了,他才抬头,一板一眼问道:“为何还不一样?”
岁谣收回手,撑着下颌眨了眨眼。
在对方的笑颜下,临翡后知后觉,意识到多半与她从未来而来这事有关。
清澈的眸子隐隐浮上一丝激动,他攥紧手心,“所以这个才是你的名字。”
岁谣嘴角荡起一抹笑,眼皮稍垂,视线落在他紧握的手上,没有否认,而是道:“你同旁人一般,叫我‘穗穗’就好。”左右两个字读音相同,喊起来也无甚差别。
得到答案的临翡点了点头,“好,岁岁。”
*
明怀瑾一路追寻穗穗的踪迹,愈发觉得古怪起来,每次都差一步,总是在即将要找到她时,线索又断了。
他心中有些懊恼,更多的是震惊于这个未婚妻的本事。
这次他选择反其道而行之。
“先回妖域。”明怀瑾同身后的众弟子吩咐道。
几人心知最后一个入魔的弟子逃了,还是在大师兄未婚妻的帮助下逃掉的,这几日他心情不好,谁也不敢上去触霉头。
追拿入魔弟子虽是他们此行的任务,但大师兄一路上的反应也过于反常了些,像是抓不到他便不能罢休似的。
总不会是因为他的未婚妻与那小魔一道吧?这念头甫一出现,就被人甩到脑后,怎么可能呢。
要知道,他们大师兄最厌烦他的未婚妻。
而他那未婚妻恰恰相反,待大师兄如眼珠子似的护着。
这样想着,他们越觉得不对劲。
不过江轻儿则乐见如今的局面,这几日没有那个碍眼的穗穗,她多了好些与大师兄相处的机会。
在客栈落脚后,江轻儿找到明怀瑾,对方正在摆弄罗盘。
看到来人,他稍抬了下眼,又低头专注于罗盘。
江轻儿并不介意他这副冷淡的模样,笑意盈盈的凑上去,“师兄,听闻几日后就是妖域公主涅槃的日子,届时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
明怀瑾对妖宫内的事并不关心,心道小姑娘家才会有此逢热闹便想凑上去的心思。
他刚想说自己就不去了,突然话语顿在唇舌间。腮帮鼓动,他抬头笑了,应道:“好。”
闻言,江轻儿眸子闪过晶亮的一束光。
明怀瑾收起罗盘,罗盘上的光芒微弱,暗示着有人用法器刻意帮那魔隐匿了气息,不过依稀仍可判断他们就在妖域附近。
“具体是哪一日?何处?”
江轻儿只在楼下听人闲话了个大概,具体情况也并不清楚,主要是她没想过明怀瑾会答应的这么干脆。
此刻微红着脸,声音有些急促,像是怕人反悔,“师兄你等着,我这就下去问个清楚。”
*
夜里,岁谣窝在房里想如何解临翡身上的百里咒。
方才她试了几种解咒方法,甚至连在妖域古籍中看到的术法都用上了,仍是不起作用。
她直觉临闻人细下在临翡身上的并不只是百里咒那么简单。
可要取信于他,至少得先解决这层难题,况且总有人在后头追着的确也不是什么办法,明怀瑾就是最好的证明。
没想出个所以然,她搭了件披风,出门来到了客栈旁的小湖边透气。
夜凉如水,他们住的地界不算热闹,此时夜半,石桥上只有依稀几个过路的行人。
是以,桥边树下那抹定住的修长人影就显得格外打眼。
临翡也不知在湖边站了多久,身上的外衫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出尘的侧脸在月光的覆盖下显出几分朦胧不清的孤冷感,更添几分疏离。
岁谣眼神落在那处,脚已经不受控制的走近。
她停在他身后的树边,侧着肩膀靠在树上,目光落在平静的湖面,“怎么大半夜来这里?”
“你不也是?”临翡头都未偏半分。
冷冷清清几个字,把夜间薄凉的温度都载了进去。
岁谣觉得,不论是如今的临翡,还是未来的临翡,身上总有股十分矛盾的气质。又邪又纯。
沉默了会儿,临翡打破寂静,“你总盯着我看。”
明明从她来到这里,他的视线就未从湖面上偏转半分,可说出来的话却十分笃定。
岁谣笑得坦然,没否认。
“为什么?”临翡抿了下唇,视线从远处收回,落在自己的脚尖。
他的声音很轻,缥缈到像是风一吹就会散开。
“是因为现在的我,和日后那个我很不一样么?”
岁谣怔了下,兀地抬眼,惊叹于对方的敏锐。
她每次忍不住打量临翡时,的确都存了对比的心思。
确实很不一样,她几乎都无法将眼前干净如皎月的少年与多年后别人口中阴翳的魔头联系起来。
虽然她觉得未来的临翡也没那么坏,但他身上的煞气是做不得假的,让人心生忌惮。
身上总沾染着血气,或是自己的,亦或是别人的。
完全不同于眼前之人。
或许也不是没有相同点,她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孤寂感。
清冷,冰凉。没有温度。
就像他的本体。
岁谣回答的很认真,“是不太一样。”
然后她解释,“中间隔了那么长的时光,人都是会变的。”话音稍顿,她继续道:“但不论哪一个,都是你啊,临翡。”
临翡的眸子闪烁,今夜第一次将视线移到岁谣的脸上。
淡青色的瞳孔中,倒映出少女明明灭灭缓缓放大的轮廓。
岁谣解开胸前挂着的系带,将披风搭在临翡肩上。
对方比她高出许多,她微微踮起脚尖,才刚好能完成这个动作。
“别待太久,夜里湖边凉。”
说罢,她已经打着哈欠折返走向客栈的方向。
临翡矗立在原地,指尖拢了拢柔软的披风边缘,只一瞬,便沾染上了对方残留的体温。
岁谣回去后不久,外面淅淅沥沥突然下起了雨。
她推开窗子朝着湖边的方向瞭了一眼,早已没有那人的身影。
窗外的风夹杂着细碎的雨珠吹打在面颊上,好不容易酝酿的朦胧睡意又消散半分。
她叹了口气,正打算将窗子再度合上。
突然,她指间微顿。
目光落在远处翻滚在雨中的成片火光之上。
然而,还未等她细看,思绪突然被隔壁传来的碰撞声打断。
岁谣皱眉,转身走到门边。
门外,赫然站着双目晦暗的临翡。
她心道不妙,“那群人,来抓你的?”
那么乌泱泱一群人,又皆穿着整齐训练有素,明显不是普通的妖族。此时出现,又令临翡如此紧张,结果显而易见。
临翡的声线紧绷着,“你说过会帮我的,师姐。”
岁谣莫名从他一句话里听出了威胁和撒娇两种语气,也不知该气该笑。
若说先前她还不确定闻人细在临翡身上下的是不是百里咒,那此刻她已经可以断定,绝不只是百里咒那么简单。
不然对方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短时间内轻易寻到这里才是。
方才恍惚瞥看一眼,岁谣并没有将那群人看得真切,只能向临翡求证,“闻人细来了么?”
临翡摇了摇头,“并未。”
? 第 65 章
闻人细的修为远在她们之上, 若是对方亲自来,她们甚至没有挣扎的必要。
如今,要从这群人眼皮子底下逃走对岁谣而言倒是并非什么难事, 只是她很清楚,解不开临翡身上的百里咒,被抓住就是迟早的事。
所以,一味逃也不是什么办法。
况且前有狼后有虎, 就算避开闻人细, 另一边还有明怀瑾等着。
倒不如先将临翡身上的咒术弄清楚, 才能彻底还他自由。
解铃还须系铃人。
岁谣拿定主意, 关键就看临翡是否愿意信她, 肯不肯配合。
见岁谣没有动作, 临翡压下眉头,“你不打算帮我了?”
“当然不是。”岁谣同他解释, “你是想解开自己身上的百里咒,彻底恢复自由从闻人细身边离开不是?像如今这般东躲西藏肯定不是长久之计。”
“那怎么办?”
“先回去。”
“回哪?”临翡脸上露出几分不可置信, 声音都不觉地扬高几分, “你是让我先回公主府?”
岁谣点了点头, 虽然她不清楚原因,但能看出临翡是真的很厌恶闻人细和公主府。
“之前也试过了,闻人细下在你身上的咒术不仅仅是百里咒这么简单, 所以我们必须回去将你身上的咒术弄清楚,才有办法将其解开。不然就算是今日逃走了, 说不定何时,她便会亲自来抓你。”
“你是说……我们?”临翡重复道, 情绪稳定不少。他看向岁谣的目光专注而认真, “你会陪我一起?”
两人对视, 他能看到对方的眸子干干净净。
临翡不傻,当然能猜到一个人突然的对另一人好,一定是有所图,就算那个人打着“师姐”这层身份的幌子。
但这样反倒令他心底觉得轻松。
如此一来,岁谣自然有非救自己不可的理由,且这种恩情最好偿还。
“当然,我不是答应过你,会帮你离开的么。”岁谣说完,连自己都觉得像是一个极有责任心的好师姐。
少年鸦黑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瞳孔青色的光华,让岁谣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须臾,只见他缓缓抬起脑袋,像是下定了决心,“好,我就姑且再信你一回。”
可别让他失望。
临翡沉默的想。
等楼下妖兵搜上来时,岁谣她们的房间早就空无一人了。
她劝临翡回去,却没有打算让他被人抓回去。
既然结果都一样,倒不如自己主动些。
是以,在妖兵抵达之前,岁谣就带着临翡和小谢先一步离开了客栈。
岁谣御剑的速度极快,只是第一次御剑载两个人还是稍有些费力。好在夜黑风高,剑穿梭在黑云之间,也没有人能看到她略显狼狈的身影。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几人便抵达公主府门外。
守在门外的府兵几乎一眼就认出为首之人,有人高呼着“临翡大人”,有人已经率先奔进府里通报。
临翡……大人?
岁谣眯了眯眼,看来他在公主府的待遇似乎也不错啊,何故想逃呢?
没等她细想,已经有人将她们一行三人迎了进去。
负责领路的是公主府的李管事,一路上,他的目光就一直在岁谣身上徘徊,几次张口想说什么。
岁谣看出他的纠结,主动接话,“李管事,有什么问题么?”
进门时,李管事已经问过岁谣和小谢的身份,她只说自己是路遇临翡便好心御剑搭载了他一程。他执意答谢自己,推脱不下,自己和小谢这才受他邀请入府。
“无他,只是我从不曾见临翡大人与府中旁人亲近,有些意外罢了。”他这话都说的含蓄,临翡何止平素不与人亲近,那是连话都少与旁人说。
所以李管事才觉得意外,临翡怎会搭别人的剑回来。
想必其中还有别的隐情。
公主多半是想到了这一层,才对与临翡同行的女子显出几分关心。
只是,方才公主听闻此事后的脸色并不怎么好就是。
说完,李管事便低下了头,一副不愿意再多话的样子。
闻人细派人出去抓私逃出府的临翡,未曾想派出的府兵还未回来复命,正主倒是先一步主动回来了。
她有些意外。
临翡这次好不容易逃出去,甚至用上了人偶这样的障眼法甩掉了跟踪的人,如今竟愿意主动回来?
闻人细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宝座内,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套在纤细尾指上的金戒。
金色偏光照在女人艳丽的红唇上,更添几分风姿。
只听门外传来通报声,翘着腿懒散窝在宝座里的女子抬起凤眸,凝视来人。
待视线中的人影逐渐变得清晰,她翘起的足尖蹬开裙摆,划出一道如盛开花朵似的圆弧,整个人突然从宝座上站起来。
行动间,荡起一阵香风。
她看着几乎是并肩同行的两人,那双漂亮的凤眸动了动,紧接着像是例行公事般扫过其他人。
只是审视到后来,显然失去了耐性,不过潦草瞥了两眼,便彻底收回视线。
闻人细越过岁谣,不知是有意还是真的索性就没将她放在眼里。
她的视线□□裸的勾缠如丝,绕在临翡身上,“这次又是为什么出去?”
岁谣听着,略一挑眉。
派人传命说要见她,却把她晾在一旁。
还将临翡看得如此紧,她稍加思索,大概猜到这位公主的心思。
临翡抿唇未言,错开半步,躲开对方轻浮探上他肩头的手。
对方也不恼,明显已经对他的拒绝习以为常,只是撇了撇嘴,面色自然的将手腕往回收。
然而收到半路,突然腕子一转,指尖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轻弹了几下。
“出去几日,有些脏了。”说着,她用余光去扫身后的侍从,声调骤然变得尖锐,“还愣着做什么,一个个没有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带大人去沐浴更衣。”
闻言,妖侍当即一拥而上。
然而临翡完全不为所动,笔直顿在原地,像沙漠中一颗笔挺孤傲的白杨,对周围妖侍为难的目光视而不见。
几个妖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急得都快要哭了。甚至已经有年纪小的妖侍开始绷不住,用哭腔去求临翡不要为难他们。
岁谣心下了然。
这闻人细分明是借此支开临翡,临翡可以不为所动,但到头来遭殃的却是那群小妖。
若换了旁的心软的人,想必会就着主人的心思劝上两句。
可岁谣从不是什么好心的人,她还在别人的地界上,说不好下一秒就会碰上什么难事,哪有闲功夫管别人好活。
再者说,临翡显然不想走,而他留下又对自己有利,她就更没必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于是,岁谣端着一副看戏的姿态静静站着。
总归闻人细连话都没同她招呼一句,她为什么要上赶着给自己找事,或许对方便是挖了坑等着她呢。
她才不傻。
见岁谣从入门便一言不发面色淡然,闻人细心中有些意外,不觉地又细细打量了她两眼。
不是什么好颜色,甚至不如她们妖族那些惑人的狐妖。
难不成是她多虑了?
思及此。
闻人细陡然轻笑一声,像是才注意到旁人一般,将目光移到岁谣所在的方向。
“瞧我,还未问过,就是你二人将临翡送了回来?”她眯了眯眼,纤长而卷翘的睫毛像细密的钩子。
岁谣很不喜欢被她□□裸盯着的感觉,像衡量一件物品。
她挤出一抹微笑,点头应:“是这样的,我是在妖域外的荒山遇到的临翡大人。他一个人,浑身妖力又被封锁了。月黑风高在外没有自保能力,得知他要入妖域,乃是与我同道,便顺路稍了他一程。只是没想到他这般客气,非说要答谢我,实在是盛情难却。且这路上临翡大人的确用了我一些灵石,如此我们便没有再推脱,随他一并来了。”
“只是没想到,临翡大人原是公主府的人。”
岁谣一副规矩的模样,一套说辞讲得有板有眼。
若不是临翡知道实情,连他自己都要被骗了去,还学那些人一般称他“临翡大人”,像是生怕与他惹上什么干系似的。
明知这是对方的权宜托词,可入耳还是令他感到有些不适。
待岁谣解释完,闻人细摆出一副恍然的模样,就像是信了。只是说出口的话却传达出截然相反的意思,“是这样呀……”
精致的指尖顶着下颌,落下一点红色的痕迹,那双美眸转动,视线向斜下方扫去,边弯着唇问道:“那我府上的妖兵怎么传来消息说,你们今日夜里便入了妖域,可却没有直奔我公主府,而是去了……那是什么街?”
她的视线巡过周围一圈人,没等上人接话,又自顾自的接道:“就是那条与我公主府隔了有十万八千里,一南一北完全两个方向的那条街。”
“还在那儿的客栈住下了。”
这就是说临翡分明没想回公主府。
岁谣脸不红心不跳,游刃有余的编道:“公主所说的地方,原就是我和同伴下榻的客栈。只是我修为低微,一路御剑本就会致使灵力枯竭,更遑论路上还多出一人。为确保安全,便决定先回客栈叫上我的同伴一道儿。”
“如此说,他怎么还在客栈住下了?”闻人细眉看了眼临翡。
岁谣垂头,面不改色的淡声回:“公主你妖力高深,自然不知道,凡人之躯在外一日不歇脚,总是会累的。”
闻人细听罢,目光陡然一顿,看向临翡。
尽管她已经在极力掩饰,但是岁谣仍从她的声线里听出几分颤,“所以临翡,你还是在怪我封了你的妖力……还是说,你怪我在你身上下咒术?”
闻人细身为妖族公主,我行我素惯了,也根本不在意外人的目光。
她旁若无人的紧紧盯着临翡,面露纠结,“可你分明知道的呀,我做这些并不是为了控制你,而是在保护你啊。”
有一瞬,岁谣突然从闻人细的身上看到几分熟悉的影子。
再仔细一想,可不就是闻人千夙那个家伙么。
妖族皇室都这么疯么?她暗自啧啧两声,血脉传承竟然还会传这个。
临翡眉间皱起一道化不开的郁结,双唇绷直。
没等到回答的闻人细脸上娇花似的笑容衰败,直到门外突然闯进一位黑衣男子附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后。
那双满是高傲的眼突然流出几分惊惧,脸颊的血色一瞬间褪净。
再看向临翡时,眼里一片暗沉。
良久,她像是累极,身姿摇摇摆摆的走向宝座,颓然倒进去。
“罢了,你先下去吧。”闻人细指着临翡,语气轻飘飘的,“至于她们,你要如何报答还是给她们钱,随你就是。”
紧接着,尾音一转,她的语气添上几分警告,“但我公主府容不下外人,涅槃仪式后,待我回府,希望你将一切处理干净。”
“好么,临翡?”
? 第 66 章
“好细的腰。”
软糯的声音在耳边发出叹息, 临翡双睫颤动,继而倏然睁开眼。
腰腹上不知被什么压着,让他的呼吸有些乱, 身体上陌生的反应令他微微的拧了下眉头。
紧接着,一抹温软的触感便落下,“夸你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压在他腰腹的力道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带着温度的指尖, 细细的抚平了眉头的褶皱。
临翡的视线从落在眼前的手指移到床帘, 最终顿在另一侧那张娇俏的笑脸上, “岁岁?”
周围的环境陌生, 从简陋的摆设上看像是一间客栈。
然而又与妖域内的客栈不大一样, 不知为何, 他明明从未去过妖域之外的修真界,却直觉眼前的场景来自于那里。
就像他从未见过眼前这张脸, 却下意识叫出了“岁岁”两个字一样。
说完,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但是对方自然的反应无不在向他传递一个信号, 身侧的少女当真就是岁岁。
或许这就是她所说的原本的模样?
临翡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便多看了两眼。再想继续看时, 他却发现自己的意识竟然很难操纵自己的身体。
他顿时有些急了,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就在他茫然无措之时,身侧的少女调整了个姿势躺下, 似乎是要准备睡了。
他抿了抿唇,说不出话, 视线落在飘荡的床幔上,莫名有些烦躁。
好半晌, 就在耳边的呼吸声慢下来快要变成缓慢而富有节奏的小调时, 突然被一道突兀的叹气声打断。
“你今天怎么了?”岁谣咕哝道, 勉强撑起眼皮朝侧边人撩了一眼。
“疼。”
临翡听见一声清脆如切弦的声音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但是这道声音对他而言却极为陌生。
他的脑子一阵恍惚。
然而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又一道重力压上了他的腿,甚至与他的小腿缠绕在了一起,像是葡萄藤一般。
反应过来那力道的来源后,临翡呼吸一滞,耳尖爆红,青色的眸子登时染上愠怒。
她怎么敢?!
临翡最厌恶旁人触碰自己的身体,他觉得就算是梦中的自己,也应该立刻推开明显已经触犯他禁忌的岁岁。
但是他等了又等,这具身体却丝毫不为所动。
好在对方似乎是顾及他的身体状况,很快收回了不安分的腿,支起身子俯身看他,清澈的眸子里是明晃晃的担心。
只一眼,临翡就觉得自己心里窜起的不痛快被人抚平了。
“谁让我是你师妹呢,我也不能不管你不是。”说着,岁谣指尖聚拢灵气缓缓注入对方丹田。
师妹?
临翡眼皮颤了颤。
然后,他就听到自己的身体轻轻哼了一声。
须臾,他也在心里紧跟着哼了一声,嘴角缓缓翘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临翡?”
一道突兀的气音突然击碎面前朦胧的场景,临翡被惊醒。
窗外夜色依旧浓稠,屋里的烛火早已熄灭,黑暗将所有的光都吞噬殆尽。
临翡惊坐起身,看着金器反射下勾勒出的人影,跳动的心逐渐恢复死水一般的沉静。
“你怎么来了?”
他皱着眉,声音是刚醒后的微哑。
他不喜欢被人大半夜闯进自己的屋子,脸上的厌恶全然不加遮掩,他几乎是僵着脸翻身下榻,点燃最近的烛火。
自从第一次闻人细不请自来,擅自在夜晚闯进他的屋子,临翡便有了和衣而睡的习惯。
是以,当微弱的光源散开,他周身安然的懒散也一并褪去。
像一只孤傲的小兽,片刻宁静被打断,浑身骤然冒出了刺,孑然立在阴冷的夜里。
他警惕的看向闻人细,才发觉对方的脸色并不好看。
闻人细掩在长袖下的指尖绷不住的颤抖,看着面前临翡戒备的脸,她又不可抑制的想到方才她偷偷伏在他床前看到的景象。
那张惯是不染俗世纤尘的脸,竟浮上一层绯色,如玉般白润的耳垂似红的要滴血。
他是梦到了什么?
闻人细心尖都因他的反应发颤。
这种极致纯净的人所散发出的色气,才最是撩人。
然后,她就看到那双完美的唇形微碰,撞出清脆的两个字。
“岁岁。”
穗穗。
穗穗?
闻人细的脑海当即浮上一张脸,下一秒,又在脑海中将那人的脸狠狠地撕碎。
她的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安。
这让她忘记了公主的身份,崩溃的打碎了自己的骄傲,目光贪恋又痴迷的落在临翡脸上。
临翡只觉一道黏腻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闻人细比自己更具有蛇性。
阴冷。黏腻。令人作呕。
他垂下眼。
藏起自己的情绪。
闻人细扭着妖娆的身姿,一步一晃,她的眼底全是疯狂,语气近乎逼问:“临翡,告诉我,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么。”
是她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他本来就应该属于她不是么?
闻人细觉得临翡没有理由不爱自己。
她美貌,妖娆,还是这个妖域的公主。
她将他从无尽的黑夜中带出,带到这个美妙的世界上来,她本来就应该是他的唯一。
所以,他理应全身心属于她一人。
可却为什么,他似乎总想逃离呢?
闻人细不明白。
如果不是她用禁术将他召唤出来,他甚至都不会降临在这个世界上,而她只是想让他爱自己,只属于自己,这难道不是他应该做的么?他的命本来就是自己的啊。
金色的尾戒在临翡苍白的脸上刻下锋利的光,他在对方的指尖触及自己的皮肤前偏头躲开。
闻人细被他厌恶的眼神刺激到,突然发了狠地抬手用妖力震碎周遭的摆设。
一地破碎之音,与闻人细此起彼伏的怒骂声回荡在孤寂的夜里。
“你可是个怪物,你难道还想离开我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么?”闻人细尖锐的笑起来,“是我用封印压制了你身体里的邪性,不然你以为你还是如今的模样么。”
“没有我,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杀人饮血,无恶不作,只知道杀戮的邪物,人人得而诛之。”
“你体内的邪性会彻底将你控制,你只会带来无尽的灾难。”
临翡狠狠颤了下。
见状,闻人细突然笑了,“所以你怎么敢离开我呢?这世上只有我知道你的真面目,只有我见识过你怪物的模样,却仍然爱你啊。”
临翡垂下眼。
*
岁谣一夜没睡好,昏昏沉沉终于熬到晨光熹微。
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一是因为自进入公主府后,不知为何,小谢身上的魔气竟有些压不住了。
她很清楚,那其实并非魔气,而是死魂之气在作祟。
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临翡突然闭门谢客不肯见人,这便是令她头疼的第二点。
岁谣也不知道就过了一夜,那人是又犯了什么毛病。
她只能姑且用万年后学来的术法,先将小谢身上的“魔气”稳住,再做打算。
过几日就是闻人细的涅槃大典,公主府内,就连最下等的洒扫小妖脸上都是一派喜色。
毕竟涅槃仪式确定了闻人细下一任妖宫之主的身份和地位,她们这些下人的身份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和岁谣闲话的小妖不遗余力的夸赞着自家主子:“你别以为我们公主只是命好,生来绝色还继承了一身好血脉,她的妖力可是比之如今的妖皇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岁谣觉得这小妖看闻人细肯定自带粉丝滤镜,多少有些夸张的成分在里面,所以只笑了两声并未接话。
见她不信,那小妖两腮鼓起,搬出事实据理力争的解释,“你别不信,你不是我们妖域的人,可能有所不知。前些年妖域内曾出现过一只鬼妖,那鬼妖长得面目可憎,无恶不作,尤爱虐杀一些皮囊貌美的妖族,听说是为了锻炼一副绝美的皮换给自己。偏那鬼妖是不死之身,早已成了鬼,杀了好些妖,可连妖皇都拿他没办法。最后还是我们公主出面,镇压了这只鬼妖。”
鬼妖?
岁谣隐约记得自己所看过的妖族古籍上的确曾有记述,之所以还有印象,是因为妖族历史上只出现过一次鬼妖。
原来竟是妖族公主闻人细将其制服的。
岁谣对闻人细的实力猜测又上了两个台阶,但是也还没到认为她比现任妖皇还厉害的程度。
只觉得她能镇压鬼妖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毕竟凤凰一脉的传承决定了,在继承上任妖皇的妖力前,妖皇子嗣的妖力是远不如自己父皇的。
见岁谣不捧场,那小妖说着也自觉无趣,嘀嘀咕咕了一句:“和妖族那些长老一样没眼光,爱信不信,哼,我们公主虽是女妖可也厉害着呢。”
说完,便扭头走开了。
这下,唯一踏足岁谣她们院子里的小妖也不再来了。
岁谣和小谢是彻底过上了被人遗忘在公主府角落里的日子。
不过如此一来,也算是遂了岁谣的心愿。
因为她发现,小谢身上的魔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勾着,彻底压不住了。
如今她靠着将小谢所在的一方小院彻底用结界封住,还能勉强隐藏一时,若是常有人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保不齐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可这也绝非长久之计。
要知道,闻人细早同临翡留下了狠话,在涅槃之后不想再在府上见到她们。
如此。
岁谣苦思冥想,还是决定不能惯着某人的脾气。得趁着闻人细外出之后,找临翡去好好谈谈。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天下午,等到了闻人细被召入妖宫。
作者有话说:
? 第 67 章
临翡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 自己躲了几日的人,一时间有些怔然。
他以为自己所透露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她不会再管他的闲事了。
没想到她竟还是主动找上了门。
他抿着唇, 并未开口。
是因为她的目的还没有达成么?
临翡很清醒,从岁岁最初接近他时,他就知道对方是带着目的来的。
就算对方自称是她的师姐,他也从未有一刻敢让自己忘记, 她之所以帮他可不仅仅是因为什么同门情谊。
虽然, 他还不知晓她的目的究竟为何。
来见临翡之前, 岁谣就猜到对方多半是改了主意, 可当真亲眼看到面前人的状态, 她仍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短短几日没见, 临翡如玉的面色白得近乎病态,一身墨色长衫罩在身上, 宛若孤魂野鬼,了无生气。
清瘦的腰肢似乎比女子还要细几分。
在目光撞上她时, 那双翡色的眸子先是亮起, 又迅速熄灭, 死寂如沉井。
他避开对方探寻的视线,背过身子。连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曾开口,此刻嗓音嘶哑的不像话。
像是认命般, 低声道:“算了。”
岁谣听出他这话的潜台词,就是说先前的打算不作数, 他不打算逃了。
她不知道临翡突如其来的变化是因为什么,但也猜到多半与闻人细有关。
岁谣不清楚其间因果, 也没有多事帮人做决定的毛病, 就算她看出了临翡的状态显然不对。
可她也不能真这么一走了之。
毕竟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找到临翡, 让他帮谢言景除去身上的死魂之气。
回溯镜内发生的事情都代表着过去,她可以不插手曾经已经发生过一次的事,但她必须救谢言景。
看出岁谣有话要说,临翡眼睫颤了颤,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岁谣不是扭捏的人,可不知为何,她竟破天荒生出喉咙干涩的感觉。
她稳了稳心绪,正打算开口,背后突然袭来一股阴气。
紧接着,临翡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变故发生在眨眼间。
临翡越过岁谣猛地推开房门时,门外的妖侍也刚好跑到门前。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焦急不安地指着西边一座盘旋着黑雾的高台,“临翡大人,镇压那东西的结界出现了松动。”
如今闻人细刚好被召入宫,随之便发生了这样的事。府上留下的妖侍都是些普通的府兵。妖力高强的妖侍,只听命于闻人细。然而此刻公主府,根本不见他们的身影。
结界下关押的东西,只有闻人细和临翡知道其真貌,所以妖侍们只能来求助他。
铺天盖地的黑雾,几乎要将闻人细亲手布下的结界都撕碎了。
下面镇压的怪物像是随时都会冲破封印逃出来,公主府内的妖侍们害怕极了。
可他们一不清楚那怪物到底是什么,不敢轻举妄动,二则是本能的对那团黑雾所散发出的阴冷气息感到惧怕。
是一种来自骨子里的畏惧。
就像是妖族血脉之间的压制般。
如此一来,更是无人敢靠近那座高台。
岁谣的感觉也不太好,那股气息太森冷了。
某一瞬间,她的后背像有一只恶鬼伏在肩头,朝她的颈侧吐着冰冷的舌头,一寸寸蚕食她的温度,将人拖进冰冷黑暗的地狱之中。
直到面前人突然回首,很深的望了她一眼,她才从那股恐惧中挣脱回神。
临翡面色凝重。
那一刻,岁谣的表情清晰的倒映在他的瞳孔表面。
他张了张唇,最终没有说出一个字。
转身,跟在妖侍身后向着高台所在的方向疾步离开。
高台下的封印是闻人细亲自布置的,当初为了确保封印稳固,她甚至将自己的命格与封印联系在一起。
如今封印松动,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便是闻人细在宫中遇险了,且是危及生命的那种。
刚走出院子,临翡身形一震。
他捂着胸口的位置深吸一口气,在前方妖侍回头之时,已经重新调整好呼吸,恢复如常。
等抵达高台前,临翡才惊觉眼前的状况比他预料中还要糟糕。
阵法上的圆柱形高台是中间镂空的构造,圆柱外围,金色符文横贯其间纵横交错。镂空的圆柱口此刻就像是爆发的火山口般,无数滔天的黑雾翻涌奔腾而出。
临翡攥了攥手心。
耳边传来其他妖侍的声音,“临翡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这底下镇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妖侍此刻根本不敢擅自行动,其实最初不是没有胆子大的人试图上前加固封印,然而还没等他的妖术施展,就被头顶突然倾泻落下的一道黑雾吞噬了。
众人只见那黑雾如同蛇信般将靠近的妖侍卷起,紧接着,那妖侍便消失不见了。
甚至连一道惊呼声都没来得及留下。
临翡是如今公主府唯一清除这阵法下怪物底细的人,众人难免将目光聚在他身上。但也有尚且清醒之人,提醒道:“可临翡大人的妖力几乎都被封印了。”
这件事公主府上下人尽皆知。
他们见识过临翡曾经强悍的妖力,此刻难免唏嘘。
闻言,临翡探出的脚尖兀地往回缩了缩。
就在他晃神的几息内,变故陡生。
高台上阴气窜动,生出无数条黢黑的雾气触手,张牙舞爪从天而降,落在众人面门前。
他的后腰腰封被身后一道灵力拽了下。
“怎么反应这么慢?”迟来的岁谣挑高了声调,古怪地盯他一眼。
临翡脸上闪过懊恼,更多的是心有余悸。
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到底在后怕什么。
闻人细不在,无人能弥补她亲手所设的封印,不出半刻,封印彻底破碎。
高台轰然倒塌,一道几乎化为实质的黑影从中蹿出。
那道黑影先是不受控制地扫向四周众人,临翡和岁谣处在距离高台最近的内围,当即被黑影带动的气波弹开数丈远。
考虑到临翡如今的状况,岁谣分出大半灵力去护他。
然而却低估了那余波的威力,仅仅是那团黑影动荡一晃,四起的阴气就几乎震碎她的胸腔。
被她护在身后的临翡比她也没有好到哪里,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死白一片。
岁谣不敢再保留,明知调动全部灵力会暴露气息,然而此刻她别无选择。
她双手掐诀,身后墨发飞舞。
与此同时,又一道带着黑色丝线的魔气在她周身建起一道屏障。小谢的身影飞身落下。
防御阵法成型的顷刻间,对面那团黑影没有片刻停留,突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内。
“怎么回事?”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不会再回来了吧?”
那团黑影刚刚逃脱似乎很虚弱,也就没有恋战。
议论声渐起,岁谣也跟着看向临翡,“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看起来不像妖。
先前便有人问过,但他未来得及答。
此刻才抿唇道:“是鬼妖。”
就是那只连妖皇都束手无策,却被闻人细亲手制服的鬼妖?它竟被关押在公主府内!
岁谣有些吃惊,毕竟据她所知,鬼妖嗜血虐杀成性,就算闻人细再自信,也不该将如此邪物关在自己府上才是。
周遭众人得知那怪物就是传闻中的鬼妖,皆面露后怕之色。
如今鬼妖从公主府内逃走,他们一时间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或许是值得庆幸的,因为那鬼妖没有显出邪性一股脑将他们尽数虐杀。
不论它如今逃到了何处,于他们而言,都算是姑且逃过一劫罢。
众人想到上次鬼妖出现,可是将妖宫西三殿整座宫院,连同五皇子在内的近百只妖屠杀殆尽,纷纷生出劫后余生之感。
但也有人觉得古怪,不杀一人便逃走了,实在不像是鬼妖的行事作风。
人群中不知是谁回过神来,注意到浑身冒着魔气的小谢,又发出尖锐的一声吼。
不论是现在的时间线,还是未来,魔对于修真界和妖都是恐怖的存在。因为它代表着丧失心智,不通善恶,只会机械的重复杀戮。
所以无论在何时何地,一旦入魔,都不为人所接受,因为人们本能的惧怕他们所不能掌控的一切。
“他入魔了!”
“临翡大人怎么会带入魔的修士入公主府?”
“他旁边那女修是不是也早已入魔了?”
妖侍的心绪很快从方才对鬼妖的惧怕上转移到对魔的愤恨上,在他们看来,鬼妖和魔就是一丘之貉。
然而他们无法待鬼妖如何,却能除掉眼前这个入魔的修士。
全然忘了,就算是入魔的小谢,自入公主府也未曾有一刻被魔意操控伤害任何人,甚至在方才鬼妖袭击众人时,用魔气加固了保护他们的屏障。
就在人群吵嚷着要让临翡让开,交出小谢和岁谣时,自公主府外传来阵阵嘈杂的人声。
那声音来自于两拨人。
良久,一波声音先沉下去,随之而来的是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岁谣心知逃不掉。
果然在风尘仆仆的闻人细和一众妖侍身后,看到了另一队熟悉的身影。
为首的明怀瑾看向岁谣,又扫过她身后满身魔气的小谢,脸色一如既往的黑。
作者有话说:
? 第 68 章
明怀瑾在告知闻人细自己一行人此行的目的后, 未受任何阻拦,反被直接迎进了公主府。
此刻公主府院子里挤满了人。
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闻人细脸上精致的妆容都难掩她神色的疲惫,看到临翡所在的位置后, 她的嘴角下沉,整个人透出一股明显的不安。
公主府内方才经历了什么她自然清楚,但她只字未提,仅仅用一种命令的语气指着临翡道:“过来。”
临翡未动。
闻人细虽早有所料, 但神色仍是不太好看。
她嗤了声, 像是忍无可忍, 才厉声质问:“你究竟给我公主府招了些什么东西!”
锋利的目光落在小谢身上。
小谢周身的魔气还没来得及隐藏, 更或许是如今已经没有再遮掩的必要。
同样的话, 另一队人为首的明怀瑾也再次重复道, 只不过对象换了人,是对着岁谣所说。
“穗穗, 过来。”明怀瑾沉声道,边说着, 他手里已聚起了诛魔阵法。
冲着谁, 自然不言而喻。
对付魔, 明怀瑾从不心慈手软,这一次,他直接用上了掌门赐下的灵珠为阵眼。
灵珠汇聚了天地正气, 专克魔物,辅以诛魔阵法, 几乎是阵起的刹那之间,对面的小谢就觉得心尖一阵刺痛, 双目晕眩, 连双腿直立的气力都失去了。
右腿一软, 踉跄半跪在地上,膝盖在泥里砸出一个坑,才勉强令他稳住身形,不至于狼狈瘫软下去。
阵法早已成型。
如此,穗穗依旧站在那小魔身前的样子便令他觉得格外刺眼。
明怀瑾冷哼一声:“冥顽不灵。”
他没再管岁谣,而是直接将掌心阵法掷出。
诛魔阵对普通修士无效,所以他并不顾及在他看来不知悔改,依旧站在那魔物前方的岁谣。
金色的阵法翻转,闪烁着圣洁的光芒。
岁谣方才受鬼妖的阴气所伤,现在胸腔仍压着一股淤血。
周身灵气淤滞,令她结印的动作慢了几分。
似是看出她的意图,明怀瑾的怒气几乎溢出。他不明白,曾几何时,穗穗别说如现在这般忤逆于她,就是令他稍稍皱眉的线,她都不会触犯分毫。
怎么如今,偏挑着他的雷池跃!
明怀瑾咬着牙,也不想穗穗若是拼尽全力能否接下自己的阵法,只自顾地又猛地向阵顶再加注一道力,大有要对方好看之势。
事实上,他的确就是想让穗穗借此吃个教训。
一旁的闻人细端看着眼前的场景,嘴角掠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明明负伤仍执意强行运转灵力,岁谣额上早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她身后的小谢也好不到哪里去,此阵法本就专门针对他,剑宗掌门赐下的法宝,根本令他毫无招架之力。
然而他顾不上自己,费力仰头去看岁谣,只看到对方颤抖坚持的肩膀。
“停手吧,穗穗。”
小谢不想再拖累旁人,穗穗对他的恩情,他早无以为报。
如今又怎能看她为了他一个魔物,伤及自身。
他伸了伸手,但迎面而来的伏魔阵威压压得他抬不起肩膀。
越是挣扎,他的手臂越沉,直到听闻“咔嚓”一声响,那条想要被他操控抬起的手臂彻底垂落下来。
临了,他的指尖只抓住了一截飞扬入手心的裙摆。
小谢低垂着脑袋,用力去收紧手心,连同掌心的布料被一齐扯动。
“停……”
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再能说出来,意识模糊前,小谢脑海中浮现一道连他自己也不懂的声音。
谢言景,你果然护不住她。
岁谣眼睁睁看着小谢倒在她脚边却已无暇顾及,阵法已经逼近,她唯有尽全力才有一线机会将其击碎。
然而,就在此时,近在咫尺的伏魔阵竟然停了下来。
“怎么可能?”
还没待岁谣反应过来,先听对面明怀瑾突然道。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金色的伏魔阵在一阵剧烈的震颤过后,突然崩碎。
破碎的金光如星辰般散落,坠入尘土里,瞬间便被淹没。
闻人细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她愣了一瞬,猛地偏头看向临翡。
明怀瑾身后的剑宗弟子同样尚且处在茫然中,其间一道清冷的女声唤醒了大家的思绪。
“她就是明师兄的未婚妻么?”
女子一身白衣,不染纤尘,清清冷冷的视线落在岁谣身上,含了几分探究。
经她一提醒,没搞清楚状况的众剑宗弟子如梦初醒,莫非真是穗穗破了他们大师兄的伏魔阵?
除了她,再没有旁人要护着那小魔。
刚才也的确见穗穗摆出破阵姿态,但他们只当笑话去看,毕竟师兄连掌门赐下的灵珠都用上了,又如何是一个小散修能与之对抗的。
可现实狠狠地打了他们一耳光。
还真让穗穗破了……
众人心惊,下意识去看大师兄的反应。
果然,大师兄的脸都黑了。
他们不敢再看,纷纷移开视线。
岁谣的疑惑不比他们少,她看着自己掌心还未击打出的灵气,皱了下眉。目光随着对面的声响,落在了明怀瑾身后的女子身上。
眸子随之一颤。
师姐?
很快,岁谣反应过来,对方只是和上官灵绯长得很像。
也不仅仅是长得像,就连周身散发的气质都很像。
清冷如莲,拒人千里。
岁谣凝眉,古怪地回首看了眼身侧的临翡,复而又将视线移到对面女子身上。
明怀瑾忍无可忍,在他看来,岁谣不解的不光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她在质疑什么,质疑自己阵法的能力么?
指甲陷入手心的刺痛让明怀瑾清醒,他双目渐沉,再次催动手中灵珠之力,试图重启阵法。
然而这一次,还未待阵法成型,只见他掐诀的手突然颤抖起来,身形倒退数步,“嘭”地一声撞在院门旁的墙壁之上。
紧接着,手中闪着金光散发着无上圣洁气息的灵珠应声破碎。
灵珠破碎荡开的磅礴之气掀起一股气流,将周围一圈人推翻在地。
这次,众人总算看清了。
不是岁谣。
而是一直无声无息静立于她身侧的少年。
少年的模样也逐渐在众人视线中变得清晰起来,饶是在修真界见过无数仙姿玉貌的面容,这张脸仍是令人晃神。
但他身上偏有一股沉寂的气质,清冷到淡去了周身的存在感。
岁谣偏头,与临翡透彻的目光相撞。
她的心突然跳得厉害。
他何时恢复的妖力?
作者有话说:
? 第 69 章
震惊过后, 岁谣心头涌上狂喜。
不管对旁人而言如何,对她来说,临翡恢复妖力可是天大的好事!
灿灿的眸子迸发出晶亮的光, 临翡险些被灼了眼。
他紧绷的脊背忽而松下来。
注意到岁谣的动作后,他先一步将小谢的身子从地上拖起来。
来自肩膀上属于别人的体温令他不悦的皱了下眉,然而他很快敛起神色,并未说什么。
远处, 砸在墙上的明怀瑾吃痛直起身子。他看向岁谣的眸子定定, 话却是在同旁边一直在看戏的闻人细说:“闻人公主, 你这是何意?”
明怀瑾看出临翡所使用的乃是妖术, 理所当然将他视作闻人细手下之人。
如今恰逢妖族下一任宫主继任之际, 明怀瑾的师尊, 也就是剑宗掌门,同样受邀来到妖域参加大典, 便是妖域有借此同灵界交好之意。
可妖族公主却纵容手下阻挠他们剑宗清理门户,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闻人细精致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 很快又恢复如初。
她话锋一转, 将矛头指向岁谣, 讽刺一笑:“明小仙君,这便是你不讲理了。方才你也亲眼瞧见了,我府上这位临翡大人有的是自己的主意, 并不受旁人管控,即便是我……至于他为何会出手破了你那伏魔阵, 还应问你那位未婚妻才是。”
她将“未婚妻”三个字咬得极重。
闻人细先前纵容明怀瑾一行人入府,也未曾料到二人会有这般牵扯, 她只想着趁机将人赶了出去就是。
倒没想到会有意外之喜。
明怀瑾头一次在众人的注视下显出几丝狼狈, 就算他再不喜欢穗穗, 可对方到底顶着他未婚妻的身份。
然而她眼下却因和旁人纠缠不清,害他成为众人口中的话柄。
先是一个小魔,如今又出现一个妖族。他双颊发烫,觉出几分难堪和气愤。
他不想让自己的私事过多的暴露在旁人眼前,彻底沦为谈资,于是密音与穗穗道:“穗穗,你可还记得你的身份。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小魔,坏了自己的名声?”他刻意不提旁人,只说那只魔的事。
坏了她的名声?
岁谣心里发笑。明怀瑾在意的应当是他自己的名声才是。
原来穗穗的名声,早在一日日追逐他脚步的路上沦为了笑话,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只是他习惯了穗穗对他言听计从,便受不了如今的自己竟忤逆他,更损毁了他在剑宗的声望,破坏了他的任务罢了。
至于说她的身份。
迟早被杀以助他证道的未婚妻身份,岁谣是真不稀罕。
要不是她不确定自己同他解除婚约,算不算得上破坏回溯镜内“过去发生的事”,她早就悔婚了,哪还会容他在自己眼前蹦跶?
至少在帮谢言景清除死魂之气前,她还不能轻举妄动,姑且得忍忍。
见岁谣不说话,明怀瑾以为她听进去了自己的告诫,脸色稍稍缓和,不再密音,而是直接道:“穗穗,你现在将那小魔交予我,先前之事我便不与你计较。待回去剑宗,我自会替你请罪,求师尊宽恕。”
岁谣压下唇角的冷笑,还不到同他撕破脸的时候。
她顿了顿,斜眼观察临翡的状况如何,猜测他妖力恢复了几成。
察觉她的打量,临翡传音回她:“足矣带你二人脱身。”
岁谣心中有数,自然也有了底气。她边调息按下身体的不适,边回望明怀瑾。
那张顶多称得上清秀可爱的脸上露出几分为难,她称他“明师兄”,紧跟着说出一句抱歉。
岁谣素手指向临翡肩上昏迷不醒的小谢,“你方才分明也瞧见了,他和你诛杀的那些魔不同,还未丧失神智被魔气控制。”
明怀瑾眉头拧起,“现在还未被控制,并不代表日后不会!”
“如果我能保证他日后不会呢?”
像是听了什么笑话,明怀瑾脸上露出几分荒唐,“你如何保证?拿你的命么!”
在他看来,这是连他师尊都无法轻言做到的事情,穗穗如何能做到。
无非是拖延时间,缓兵之计罢了。明怀瑾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当玩笑。
岁谣偏了下头,像是真的认真在思考。
就在众人忍不住发出轻蔑的嘲讽时,众人视线中央的少女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坚定的眸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地撞进众人耳蜗。
“若是他入魔失智,我自当第一个杀了他不会让他伤及无辜,届时我再以死谢罪,如何?”
她抬眼去看明怀瑾,又补了句:“哦对了,我也会毁了婚契,不牵连师兄你。”
明怀瑾脸色铁青。
偏岁谣根本不给他留余地,话音刚落,就顺势抬手起了天道誓。
修仙之人受天道约束,天道誓立下,明怀瑾身后那些前一刻还颇有微词的弟子此刻也纷纷禁了声。
他们看向岁谣和大师兄的眼神,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明怀瑾闻言未再阻拦,这比岁谣料想中的顺利不少。
只是闻人细和她身后的妖侍仍守在院门前的空地上,显然不打算轻易放岁谣走。
或者说,她是看出临翡的动向,不想让他离开而已。
岁谣想了想,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她显然没有那份魅力,也不至于让闻人细不顾脸面当众刁难一个小女修。
毕竟连明怀瑾她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剑宗掌门座下大弟子都不管,她再插手,就真的是不将剑宗放在眼里了。
岁谣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她极力掩饰,悄悄扯了下临翡的衣袖。
心想但愿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好在下一秒,她便松懈下来,任由临翡侧身揽过她的腰肢。
岁谣缓缓松出一口气,将自己彻底交予临翡。
闻人细尖锐的指甲扎进肉里,她眼睁睁看着临翡带人离开,却没有命人去追。
只有她自己清楚,妖宫出来,于她而言本就是九死一生。再加之封印被破,更是对她造成了巨大的反噬。
这个节骨眼上,她也只能用言语试图威胁临翡,或者利用身旁的明怀瑾,然而两条路都未如她所愿。
涅槃仪式近在眼前,妖宫之主的位置不容有误。此刻必然有人虎视眈眈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不能令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所以,她不能去追,公主府的妖兵也不能代她去追。
闻人细垂眼,眸子里闪过阴翳的暗色。
末了,她抬起头来扯了扯唇角,轻蔑地扫了一眼明怀瑾,冷声道“送客”,紧接着便拂袖而去。
*
临翡身上的百里咒尚未解除,是以,她们也没必要刻意躲起来。
倒是因为闻人细受伤,岁谣发现一件事。
她为了彻底将临翡绑在自己身边,当初所下的咒术似乎与自己的妖力相连。如今受伤,临翡身上的咒印竟松动不少。
也难怪当初岁谣觉得这道百里咒古怪,竟有人为了控制另一个人,不惜以自己的命脉作茧。
一时间,岁谣的心中也生出几分微妙的情绪。
三人明目张胆寻了一处客栈落脚,半夜岁谣被喉咙里涌上的鲜血激醒,再没了睡意。
床头放着临翡摆放的木桶,她将口中反起的淤血吐进去,刚伸手去探旁边的瓷杯,就有人先一步递了过来。
她抬了抬眼,就着微弱的月光,这才注意到床幔后还站着一个人。
执杯盏的手比月色更白几分,岁谣回过神来,从他手中接过水,漱了漱口。
唇齿间还有残留的血腥气,她深吸一口气,尽量不去在意。
“你怎么没去休息?”岁谣抬眼看他,方才她睡下之后不久周遭便没了声音,她还以为他早就离开了。
临翡本想说一句不放心她,但是想到今夜公主府内发生的事,唇畔动了几次,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也不清楚胸腔内为何会有一团郁气,反正就是不快。
脑海中隐隐有一道声音几次重复道,不该如此,他才应该是与岁岁最亲密之人。
这个想法并非第一次生出,但是在岁谣的注视下,他不免脸热。
好似这般想法才更是毫无缘由,不讲道理。
思及此,少年竟是兀自懊恼起来。
岁谣眼见临翡的脸色一时间变幻莫测,暗道了一句他变脸好快,她甚至都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只问了他为什么没回去休息这一个问题,怎么招来如此变化。
窥见岁谣脸上的好奇,临翡故作随意的从她手中夺回瓷杯,只是躲闪转身的背影终究泄露出几分慌乱。
好在岁谣似乎并未察觉,很快便岔开了话题。
“我方才让你回忆当初闻人细给你下百里咒时可有拿着什么器物,你想起来了么?”
既然知道了闻人细是以自身的妖力为锁,辅以咒术束缚了临翡,按照岁谣从妖族古籍上对此咒的印象,当是还存在某样器物,充当了类似于阵法中阵眼的作用,用来维持咒术。
若不然,仅仅凭借她的妖力维持临翡身上的咒术,她在妖力受损几乎命悬一线之时,临翡身上的百里咒就该散了才对。
就像她封印鬼妖的阵法那般。
但是没有。
可见比起封印鬼妖,在控制临翡这件事上,她显得更为小心谨慎。
岁谣啧了声,幽幽盯了临翡一眼。
没察觉岁谣的目光,临翡若有所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接着有些挫败的摇了摇头。
“印象中未曾见她那日有拿着旁的物什。”
岁谣皱了下眉,“那她身上呢,可有佩戴什么玉佩之类的?”
临翡又摇了摇头,“闻人细素来不喜欢佩戴那些身外之物。”
这便有些奇怪了。
? 第 70 章
转眼就到了妖宫公主涅槃仪式这日。
岁谣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且今日时机恰好,闻人细就算察觉出什么,也腾不出功夫管她。于是她伙同临翡两人稍加易容打扮, 又借着临翡妖力的遮掩,彻底改变气息,混入了妖宫的侍从队伍中。
闻人细方才在妖侍的侍奉下换上今日专为涅槃仪式量身打造的新衣。
这一袭长袍乃是冰蚕丝所织,乃是世间少有的不会被凤凰火焚毁之物。
此时她面容妖异, 并未上浓妆, 显出本色后有股男女莫辨的美感。
端站在众人的簇拥之中, 最后接受妖族长老宣布祖训。
凤凰一族秉性忠贞, 至闻人细这一脉, 现任妖皇妖后仅诞有她一子, 再无旁出。然而就算少了血脉至亲间的明争暗斗,继位妖宫之主这条路上也并不会因此而太平, 反倒是如今凤凰血脉单薄,妖族旁系愈发虎视眈眈。
若非闻人细实力强悍, 这妖宫怕是早要易主。
她勾了下唇, 神色傲然, 垂目听完那些所谓长老的教诲。
妖族大典,灵界也来了不少人。
闻人细注意到一角熟悉的宗门法袍,兴致被扫去大半。然而她早已习惯在外与人虚与委蛇, 无论何时都戴着一副虚伪的面具示人。
是以,在对方率身后弟子迎上前恭贺时, 她微笑着颔首行礼:“白剑君。”
闻人细的目光扫过他身后同样一身白衣的少年剑修,她因着那日的不快, 对明怀瑾的印象十分差。好在今日这种日子, 他一届小小弟子, 甚至不配与自己多话。
也只有他师尊这样的身份,倒还值得自己应承几句。
闻人细走后,白掌门回首,目光略过明怀瑾低垂的额发,言语犀利:“怀瑾,此前你可是得罪过这位妖族公主?”
见自己徒弟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不自在,他不免多看了两眼。
霎那的沉寂。
白掌门语气平静,并无责怪之意,只道:“莫要再生事端。”
明怀瑾恭敬抬手行礼应“是”,面色肃然。
涅槃仪式在正午时分启动。
周围看热闹的妖族众多,皆被妖宫侍卫围成的人墙隔挡在法坛之下,只能远远去看象征涅槃的冲天火焰在法坛中央被点燃。
一道比火焰更鲜红的身影隐于其间。
借着妖侍的身份,岁谣才得以守在阵法外围,将闻人细今日的装扮看得一清二楚。
除了那件大红色曳地长袍,她身上再无其他多余的装饰,今日甚至未添妆发,任由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
红与黑的对比,在烈火中格外妖冶。
明红色的火光逐渐染上金黄的色泽,火光中的人影缓缓抬起双手。
十指如莲,向外盛开。
岁谣眸子一颤。
闻人细手心中猛然涌出的金色火焰太过刺眼,以至于岁谣险些都要忽略了她右手尾指上那一截金色的光泽。
遇凤凰火都未融化的金器?岁谣眯了眯眼,唇角上扬。
她想了想,如果真是那枚戒指,临翡应当有印象。
于是她侧着脑袋同身旁同样伪装成妖侍的临翡传音:“闻人细手上一直戴着那枚尾戒么?”
说是尾戒,其实更像是与护甲的组合,几乎将她的小指全部包裹了起来。
临翡顺着她的话移动视线,他不太关注闻人细的衣着打扮,但他印象中对方的确钟爱此物。
且那尾戒竟在凤凰火中仍能维持原貌,实在非比寻常。
临翡同岁谣说了自己的想法。
“那多半便是它了。”
“要我取来它?”临翡立刻道。
为着他这道过分轻松的语气,岁谣愣了下神,他的妖力竟恢复这么多,亦或是全部恢复了?
她涨了张嘴,反问道:“危险么?”
临翡本想说这有何难,但是他念头一转,停顿下来,再张口却是不清不楚道了一句,“我试试看。”
岁谣还不知道临翡的妖力尽数恢复了,只以为闻人细妖力受损,便使得落在他身上的封印被削弱,恢复了一部分妖力。
但其实,如今只要临翡想,他甚至能不去寻什么咒术依托之物,直接强制破解身上的百里咒。
只不过闻人细会因此遭到反噬罢了,而反噬的代价则是她的性命。
一来,临翡并不想害人性命。
二来,他有预感,岁岁也在等他的妖力恢复。她所求的,应当是妖力全盛的自己才能帮她办到的一件事。
他本能的想,晚一点,就算只是晚一点点也好。
这边,两人正密音商量着出手的时机,那边,闻人细已在烈火的淬炼中化身出了凤凰原形。
浴火重生,每一片凤凰翎羽都闪耀着刺眼的光辉。
熊熊火光渐渐柔和,氤氲出层层叠叠的缭绕白雾。
雾气吞吐,勾勒出一道蜷缩的人影。
见涅槃阵法中心的人逐渐苏醒过来,岁谣侧了下脑袋,对着临翡道:“涅槃成功了。”
后者抿着唇,紧接着视线一顿,眼中露出狐疑。
岁谣看临翡道反应,觉得有些奇怪,又将视线移到闻人细那边。
然后她便明白了临翡为何会是那般反应。
岁谣扯动的嘴角都有些僵,嘀咕出声:“这算怎么回事?”
她也算是有幸见过一次凤凰涅槃的人,当初闻人千夙涅槃后,容貌的确也生出几分变化,可也不至于如闻人细这般,像是连性别都一并变了。
临翡也觉得新奇,“我亦是第一回见。”
闻言,岁谣想到闻人细对临翡“特殊的控制欲”,一时间表情十分精彩。
显然某人并未把此当回事儿,可闻人细就不一定了。
瞧着闻人细阴翳黑沉的脸色,岁谣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果然不止是外貌上的变化呀。
她的目光瞟向闻人细的下身。
临翡注意到她的视线,语气不快,多少带了几分明知故问,“岁岁很好奇?”
“你不好奇?”岁谣反问。
临翡默了一瞬,“此事虽罕见,但妖族历史上也并非未曾发生过。”虽然,他也是头一次亲眼所见。
但也只是感到惊奇,却没有好奇探索的欲望。
没想到小临翡还挺乖。
岁谣觉得自己和他相处时间越长,越无法将眼前人与书中的大反派划等号。
她轻轻啧了声,同时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
此事之后闻人细必然心绪不宁,可不正是天赐良机?
她朝临翡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
至于发生在闻人细身上的变故,妖皇妖后乃至妖族一众长老并不关心。就如临翡所言,凤凰涅槃本就难有定数,这于妖族发展并无影响。
凤凰一脉的先人便是曾发现这一点,知晓“凤凰血脉经涅槃方见本心”,才不允许其后代在涅槃前动情。
显然,闻人细就是吃了“不听老人言”的亏。
一众妖族不觉有异,涅槃仪式继续进行着。
直到天黑,闻人细才浑浑噩噩被随身的妖侍搀扶着回到公主府。
公主府的牌匾早已被卸去,此时还未来得及换上新的。
看着那空荡荡的一片,闻人细觉得眼眶生疼,尾指的金片不觉刺入肉里。
恍惚间,他被异物刺入皮肤的不适感惊醒,垂眼看向右手。
早在涅槃时,他的旧伤就已痊愈,但此刻抬脚踏入大殿的步伐,竟比前几日还要虚浮。
侯在院中的妖侍还未喝上一句讨喜话,就被他一个眼刀吓退。
“滚。”
低沉的嗓音打碎周遭喜悦的氛围,如同暴雨前夕,划破寂静夜空的惊雷。
紧接着,暴雨如注。
殿门轰然合上,破碎声,撞击声,坍塌声连绵不绝。
其间还伴随着一道介于暗沉与尖锐之间的,诡异的吼叫。
殿外的妖侍连呼吸都轻了,颤颤巍巍缩起身子站定在墙角边,偷偷交换着视线。
屋檐之上,临翡看了一忽儿便默默收回了视线。
反倒是岁谣,实力不够窥探殿内闻人细的举动,活像一只吃不到瓜,而在瓜田里急的上蹿下跳的猹。
这一等,便待到了半夜。
闻人细用妖力挥开殿门唤了一次妖侍,一群人鱼贯,复又将满地狼藉清理带出。
再之后,屋内的烛火熄灭,彻底陷入沉寂。
临翡并未着急,又等了一柱香的功夫,才从屋顶翻身而下,揽着岁谣的腰身落在院中的一处角落里。
他用妖力隐匿了自己与岁谣的气息,所以并不怕妖侍察觉。
如今,凭借他的妖力,就算继承妖皇之力的闻人细也未必能洞察,更何况他也仅仅是涅槃,还未继承老妖皇的妖力。
临翡带着岁谣径直穿墙而入,青色的眸子在暗夜中透出幽暗的光。
不必环视,他已经凭气息感知到了闻人细所在的位置。
岁谣修为不算高,在如此不见一丝光的幽暗环境只能勉强视物。
她仗着周围有临翡设下的禁制,与对方传音,“闻人细现在何处?”
临翡没有第一时间回她,而是等了片刻,突然用食指和拇指捏起她垂在腿边的指尖,朝着屏风右侧的位置一指。
他稍贴近了她。
岁谣能感觉到背后传来的温度,以及头顶发髻被下压的触感。
紧接着脑海中响起临翡传来的密音,“在屏风右侧。”
岁谣有些不自然的挪了下肩膀,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食指,然后才偏头回首看他。
唇未动,声音已经通过神识传过去,“你传音给我,就不用贴这么近了。”还能被人听去了不成?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