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1
那道男声响得突然, 温鲤、陶思、宋闻溪,坐在这处角落的每一个人,都毫无防备。一时间, 或是怔愣, 或是惊愕,神色五花八门,精彩得厉害。
宋闻溪倏地从位置上站起来,神色略尴尬, 指尖无意识地扣着餐桌边沿的凸起, 这点小动作,泄露了她内心深处的紧张。
奇异的氛围迅速辐射,很快, 大半个员工餐厅都安静了, 众人的目光纷纷移过来,偷偷看他,也在偷偷议论——
“我天,是陈鹤征!他来员工餐厅干什么?”
“他好像在跟我们团的演员谈恋爱……”
“真的假的?帅成这样的男朋友,怎么找到的?”
……
陶思坐温鲤对面,看清她身后的情形,忍不住抵了抵温鲤的鞋尖, 用气声提醒, “鲤鲤, 你发什么愣?是陈总啊!陈总!”
温鲤坐姿端端正正, 她眨了下眼睛, 接着, 视线又垂下去, 盯着餐盘里的饭菜。
她有点不知所措, 不知道在这种情形下,该怎么跟陈鹤征相处。
是该拿他当领导,恭恭敬敬的,还是拿他当——
男朋友?
不等温鲤理清头绪,周遭光线一变,有人在她身侧的位置坐下来,与她紧挨着。手臂碰到手臂,衣角碰到衣角,连呼吸都被他身上的味道盈满。
薄荷叶般清冽的气息,带一点似有若无的甜,特别好闻。
温鲤像是被抽空了周身的力气,软绵绵的,手心一阵阵发痒,她正准备用纸巾擦一下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掌心从她手背上覆盖下来,将她整只手团团包裹。
这下不止是力气,好像连呼吸都被带走了,温鲤睫毛轻颤着,怔怔转头,看见陈鹤征黑而深邃的眼睛。
他声线蛊人,目光也是,被他看住的那一瞬,仿佛春天撞破风雪,倏然降临。
陈鹤征在温鲤身边坐下,藏在桌面下的手,与温鲤十指相扣着,握得很紧。
牵手这种小动作,并不算多招摇,可也算不得隐秘,离着近的几个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宋闻溪,她简直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陶思鲜少有机会离陈鹤征这样近,只觉这位大名鼎鼎的小陈总光芒感实在太盛,长得也是真好,冷白的皮肤如玉如瓷。
她稳了稳心跳,主动跟陈鹤征打招呼,“陈总,中午好。”
陈鹤征穿白衬衫和长裤,除了腕上一块价格不菲的银色手表,再无其他装饰。整个人干净而凛冽,带着成年男人独有的稳练气息。
他朝陶思点头,应了一声,“你好。”
打过招呼,尽了礼数,陶思端着餐盘起身走人,把空间留给小情侣。转身前,陶思故意朝宋闻溪瞥去一眼,送给她一个“你完了,等死吧”的小眼神。
宋闻溪顾不得跟陶思置气,脸上全是尴尬。她一直站在旁边,却始终没能找到和陈鹤征搭话的机会,更别提让他听她解释。
陈鹤征不看别人,那些议论和注目,他都不怎么在意,一双夜空似的眼睛,只看温鲤。
他看着她,握着她的手,暖洋洋的体温,然后,对她笑了笑,笑得温鲤心尖儿发软,一塌糊涂。
餐盘边有一瓶纯净水,被人喝过,只剩不到二分之一。
陈鹤征目光递过去,抬了抬下巴,问她:“你的水吗?”
温鲤点一下头,陈鹤征拿过来,单手拧开盖子,仰头喝尽。
他喝水喝得急,喉结快速滑动,温鲤的视线落在上面,不由自主的,随他一并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怎么渴成这样?”温鲤心疼他,也不再去管旁人的视线和想法,“坐早晨的航班回来的?”
陈鹤征点一下头。
温鲤更心疼了,“下飞机之后你应该回家休息,跑到这边来,又折腾一趟,多累啊。”
“不累,”陈鹤征眼神温温,“回到桐桉,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见见你。”
休息与否,没那么重要。
温鲤想起陈鹤征不爱吃飞机餐,这会儿应该还饿着,立即问他:“你是不是还没吃东西?想吃什么?我去帮你买。汤面行吗?肉丝鸡蛋面?”
员工餐厅不支持扫码点餐,想吃的东西都要去窗口买,可选的种类也不太多,只有几样炒菜和热汤面,味道不好不坏。
陈鹤征扫一眼她的餐盘,说:“我跟你吃一样的。”
短暂的寂静过后,餐厅里恢复如常,众人继续聊天吃饭,但是,依然有目光往温鲤和陈鹤征这边落,似有若无的。
温鲤先把自己的餐盘放到回收处,又重新去买了份饭菜,多要了些米饭。再回来时,她本想坐陈鹤征对面,方便看着他,陈鹤征却挑眉,朝身侧的位置歪一下头。
挺简单的一个小动作,叫他做得痞气十足,白衬衫都压不住那股子傲气。
温鲤只得挪回到他身边,刚坐下,手便再次被他握住。温鲤有点想笑,指尖抠了抠陈鹤征的掌心,低声说:“你好粘!”
陈鹤征单手拿着筷子,慢慢吃饭,轻声应了一句:“跟你学的。”
大哥莫说二哥,彼此彼此吧。
陈鹤征比温鲤想象中的还要忙,吃饭时,他的手机响了好几次,有来电,有信息,他没接,看一眼就挂断了。
温鲤不免有些担忧,陈鹤征笑了下,说临城那边的事,他已经处理得差不多,该见的人都见了,剩下的,董敬祯就能处理。他花那么多钱请来的助理,总该有点作用。
温鲤抿了抿唇,“你是因为不放心我吧?”
不然,按照原本的日程安排,陈鹤征不会回来得这样早,他应该在临城多留一到两天。
突然冒出来一个叶清时,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热搜,把他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陈鹤征笑了,“早一天还是晚一天,有多大区别?”
温鲤还是难受,她又在给他添麻烦。
陈鹤征忽然伸手,指腹在她眉心处按了按,轻声说:“别皱眉,我见不得你皱眉。”
毕竟是公共场合,这样明目张胆地肢体接触,温鲤还是有些害羞,她将吸管戳进纸盒包装的牛奶里,推到陈鹤征面前,小声说:“你别招我。”
陈鹤征挑一下眉,不明所以。
温鲤看了眼四周,低声说:“我会想亲你的。”
说这话时,小姑娘脸颊薄红,连脖颈都透出淡淡的粉。
陈鹤征愣了一瞬,接着,他笑了。
笑得又肆意又好看,那么耀眼。
温鲤的心跳,砰的一声,乱了个彻底。
她喜欢的人,真好看啊。
*
吃过饭,准备离开员工餐厅时,宋闻溪终于找到机会,凑了过来。
她一改往日的阴阳怪气,眉宇间似乎压了些愁,对温鲤说:“鲤鲤,你别误会,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不是针对你,更不是针对……”
“小陈总”三个字,在舌尖滚过一遭,她没敢说出来,视线往陈鹤征那边偏了一下。
宋闻溪说话时,温鲤和陈鹤征刚好站在餐厅出口的位置。他们的手还在牵在一起,来来往往的人,总会多看他们一眼,或是好奇,或是艳羡。
温鲤没避开那些眼神,也没松开陈鹤征,她点一下头,说:“我知道你不是针对我。”
宋闻溪松了口气,温鲤又说:“但是,我也知道,你很不喜欢我。”
这话一出,宋闻溪瞬间僵硬。
她下意识地去瞟陈鹤征,陈鹤征并不理会,他依旧只看温鲤,拇指一下一下地在温鲤手背上轻蹭着。
“同样的,我也很不喜欢你。你的联系方式,我已经拉黑了,”温鲤的语气不算冷,只是淡,没什么情绪,“以后,我们互不打扰,彼此尊重,可以吗?”
宋闻溪的脸色彻底不能看了,点头不对,摇头也不对。
出了员工餐厅,走到人少的地方,温鲤轻轻舒了口气。
陈鹤征慢慢踱着步子,跟在她身边,忽然说:“难得见你发一次脾气,还挺新奇。”
“如果她只针对我,我不怎么生气,”温鲤握了握陈鹤征的手,看着投映在地面上的两个人的影子,“但是,她连你一并牵扯上,我就不太能忍。”
正午时分,阳光暖融融地落下来,温鲤侧脸安静,白得像瓷,她侧头,看陈鹤征一眼,眼睛很亮,小声说:“我既护短,还小气,谁都不能当着我的面说阿征的坏话。”
顿了顿,她又强调,“谁都不能。”
陈鹤征原本落后温鲤两步,她走在前面,手臂向后,与他牵着手。
她说完那句话,音落的一瞬,陈鹤征脚步骤然加快,从后面绕过来,挡在了她面前。
旁边有一扇通往楼梯间的门,半敞着,里面少有人来,悄无声息。
陈鹤征紧握温鲤的手腕,不等她反应过来,直接拉着她进了那扇门,然后翻身将她抵在门板上。
一系列动作,迅速又突然,温鲤几乎被吓到,心脏怦怦的,快速跳动着。
她的脊背碰到坚硬的门板,面前则是陈鹤征高大的身形,深色的阴影投映下来,将她笼罩。
“不让我招你,”陈鹤征低声说,“你反而来招我,这是什么道理?”
他离她太近,压迫感十足。
温鲤下意识地咬唇,目光由下自上,看他一眼,睫毛颤动着,低声说:“我没招你啊,只是想护着你,不许别人说你的坏话,一个字都不行。”
“没招我?”他声息更低,有些慵懒,勾着她,“那我的心跳为什么会变快?不信,你摸摸。”
温鲤脸红,唇色也红,试图躲开他:“你别赖皮!”
陈鹤征弯了脊背,额头抵着她,轻声的,哄她,又像是诱她,“别躲,亲我一下,好不好?”
温鲤再度咬唇,她觉得身上哪哪都热,脑袋里乱糟糟的,“只亲一下,就一下,你不许缠我。”
毕竟是在外面,被别人撞见可怎么办!
陈鹤征不说话,只是看她,眸子又黑又深,微微是湿润着,像落入海洋的星星。
温鲤根本扛不住这样的眼神,踮起脚尖,在陈鹤征的唇角处飞快地贴了一下。
“先亲一下,”她红着脸,眼尾一抹桃花色,“等回家,我再补给你,补好多好多给你,行吗?”
她又羞又甜的样子,陈鹤征实在上瘾。
他克制着,用指腹揉了揉她的唇,眼睛盯着她,眸色极深,声息却轻而又轻,“一定要好好补给我,补好多好多给我。”
*
下午,温鲤还要继续排练。她问陈鹤征要不要回深蓝国际去休息,好好睡一觉,这几天,他在两座城市之间来回奔波,真的很辛苦。
陈鹤征摇头,说不必,他在舞团附近的咖啡厅看邮件,顺便等她,一直等到她下班,然后与她一起回家。
“回家”两个字,听起来特别柔软。
陈鹤征故意在舞团的员工餐厅出现,想见温鲤,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他是来给她底气的,让那些喜欢嚼舌头的人都闭上嘴。
之前对温鲤指指点点的那些人,想看她笑话的,在见识过宋闻溪的难堪后,现在只想绕着温鲤走,惹不起,就躲远点,温鲤的耳根终于清净下来。
下午的排练持续到六点,结束后,温鲤匆匆洗了个澡,都顾不上跟陶思道别,就朝咖啡厅跑过去。
乘电梯时,温鲤隐约听到周围的人在议论什么,用很难听很脏的字眼,讨论一个女孩子。
她惦记着陈鹤征,没多想,到咖啡厅之后,意外发现只有于叔在等她。
? Chapter 82
咖啡厅里浮着好闻的甜香气, 像某种焦糖,墙壁上的挂钟,滴滴答答, 有规律地摆动着。
推开透明的玻璃门, 温鲤走进店里。她脚步很轻快,发丝别在耳后,眼睛亮亮的,看上去心情很好。
有个牵着气球的小朋友到处乱跑, 迎面撞在温鲤腿上, 然后栽了个跟头。大概是摔疼了,小朋友哇地一声哭出来,泪珠子成串地往下掉。
温鲤连忙蹲下去, 用纸巾给小朋友擦眼泪, 哄他:“宝贝别哭。”
小朋友的妈妈从卫生间出来,一见这情景,以为孩子被欺负了,推搡着温鲤的肩膀,要她给个说法。目睹全部过程的店员,帮温鲤解释了几句,说是孩子先撞到客人的。
年轻妈妈不服气, 翻了个白眼, “孩子怎么可能撞人呢, 都是大人走路不小心, 只顾着玩手机。把责任往孩子身上推, 脸皮真厚!”
说完, 她也不跟温鲤道歉, 抱起孩子转身就走。小朋友有人撑腰, 愈发得意,趴在妈妈肩膀上朝温鲤吐舌头做鬼脸。
温鲤和店员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这时候,温鲤才想起来她是来找人的,环顾一圈,却没有发现陈鹤征的影子。温鲤正疑惑,咖啡厅的玻璃门再度被推开,进来的人居然是于叔。
温鲤怔了下,“您怎么在这儿?阿征呢?”
于叔一贯神情和蔼,这会儿却有些严肃,他要说什么,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温鲤低了低头,看见傅染宁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她对于叔做了个抱歉的表情,准备接听,于叔却止住温鲤的动作,“温小姐,现在,您最好不要接听任何来电。”
铃声仍在响着,音量不高,像某种奇怪的背景音乐。
温鲤不太明白,“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顿了顿,她又问:“阿征呢?”
于叔只说:“小陈总有个重要会议要参加,我先送您去深蓝国际吧,那边清净。”
旁边有几个排队点单的年轻人,一边玩手机一边议论着什么,温鲤听见他们说话——
“这翻车翻得也太快了吧,前几天还跟叶清时绑在一起,营销什么‘初恋脸’、‘氛围美女’、‘最美女舞者’,今天就被扒出来一堆烂瓜。”
“帖子里说,那女的趁姐姐怀孕,勾引姐夫,亲姐啊!结果,东窗事发,姐姐受了刺激,孩子都没生下来,一尸两命!姐夫跟前妻生的儿子也因为她坐牢了,好好一个家,让她祸害的家破人亡。”
“姐夫和小姨子,玩得刺激啊!据说姐夫比那个‘初恋脸’大三十岁,都隔着辈分了,图什么?”
“有钱呗,笑贫不笑啥,你懂啊!”
“希望叶老师独美,离蛇蝎美人远一点,别沾上一身腥!”
……
温鲤手心里还攥着给小朋友擦眼泪的那张纸巾,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格外茫然,看着于叔,也问他:“他们在议论的那个人是我吗?”
于叔避开温鲤的眼神,只说:“温小姐,我先送您回家。您什么都不要听,也不要想,小陈总会帮您处理的。”
温鲤觉得脑袋懵懵的,身上沉得要命,几乎迈不动脚步。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还是傅染宁,温鲤不顾于叔的劝阻,选择接听。傅染宁叫了声她的名字,接着就哭了,听上去特别伤心。
温鲤安慰她:“别哭。”
这话有点耳熟,好像不是她第一次跟人说起。
哦,对了,安慰那个撞在她身上的小朋友时,她也说过这样的话。
别哭,别哭。
真奇怪,今天,她遇见的人,为什么都在哭呢?
为什么大家都好难过?
“鲤鲤,”傅染宁哭得声音沙哑,“江家的事,明明你才是受害者!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好不容易熬过去,现在他们又要把脏水泼到你身上,凭什么啊!凭什么!”
江家,江应霖。
原来,噩梦还未结束啊,原来,她仍然活在里面。所有希望,美好的未来,那些憧憬,都是假的。
顷刻之间,碎如齑粉。
*
温鲤似乎陷入了某种怔愣,再有意识的时候,她已经被于叔送到了深蓝国际。
客厅的布置还是老样子,有种冷冰冰的洁净感。天色尚未黑下来,落地窗外,晚霞的色调格外温柔。
陈鹤征送她的那束香槟玫瑰,也被于叔送了过来,就放在茶几上的花瓶里。童姨把它们照顾得很好,瓣蕊晶莹,坠着细小的水珠。温鲤碰了碰它们,水珠落在她的手指上,瓷白的皮肤,好像落着一颗眼泪。
童姨从厨房走出来,告诉温鲤她煲了暖身的汤,问温鲤要不要吃一点。
温鲤摇头,“谢谢童姨,我吃不下。”
童姨跟温鲤接触得不多,拿不准这位雇主的性子,只说:“陈先生让我留下照顾温小姐,我就住在楼下的客房,温小姐随时可以叫我。”
温鲤给陈鹤征打过一通电话,听筒里只有提示音,她一直等到自动挂断,之后,也没有再回拨。
她似乎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才说:“麻烦童姨了。”
童姨忙说不客气,她正要走开,温鲤忽然叫住她,“阿征平时很喜欢吃汤点吗?”
童姨想了想,“小陈先生胃不太好,陈先生,哦,就是鹤迎先生,雇我的时候,叮嘱我多炖些汤品药膳之类的,好好给他养身体。小陈先生不太挑,我做的他都会吃一点,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偏爱的。”
温鲤听完,点一下头,没再说话。
陈鹤征不单是胃不好,五年前那场重伤,让他损毁严重,体质变差,很容易感冒发烧,需要小心养着。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陈鹤征可以好好的,别生病,别难过。可实际上,他经历的一切创痛,都是由她带来。
事与愿违,真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啊。
*
童姨回了客房,客厅里只剩温鲤一个人,窗外夜色渐深,寂静的氛围勾缠起诸多心事。
温鲤在昏暗的氛围下打开手机,大量消息,劈头盖脸地朝她砸过来,没有缓冲,也没了尊严,甚至是隐私。
所谓的“翻车”,是从一则帖子开始被引爆的——
【rs上那个‘初恋脸’,烂瓜一堆啊!为什么没人提?我好恨!】
楼主先贴了几张温鲤的照片,接着,开始讲述所谓的内情,就是温鲤之前听过的那套话术——勾引姐夫,害死姐姐,又跟姐姐的继子暧昧不清,还牵扯上一个富二代。
一个女孩子,顶着一张清纯无比的脸,干的却是最下作的事,人脏,心也脏,恶臭!
有人觉得“瓜”不靠谱,狗血元素太多,更像是“写手”瞎编出来博眼球的。被造谣的女孩子还是个素人,根本打不过营销号,挨了欺负,也只能忍着。
楼主立即现身,言之凿凿地回复:朋友的朋友是初恋脸大学同学,渠道靠谱,绝对保真!
同先前那条短视频类似,帖子一经发布,就被顶了几百楼,长时间挂在论坛首页,吸引了大量看客。
那双无形的手,似乎又出现了,之前将温鲤高高捧起,只为在这一刻,让她重重摔下。
登高必跌重。
只有捧得够高,摔下来的时候,才能疼得够惨。
好恶毒的心思啊。
一些嗅觉敏锐的博主将帖子截图,搬运到其他网站,还打了tag——
#神明救她疑似翻车#、#翻车最快的网红#
……
网络冲浪,就是玩嘛,真实与否,哪有捡乐子来得重要。
帖子底下,点赞数最高的一条回复:
【去微博看,营销号爆接吻照片了,“初恋”前脚在夜店门口抱YQS,后脚在地库跟CHZ亲亲抱抱!这妞儿厉害啊,一撩撩俩,还全是顶配!怎么做到的,教教我!!】
“CHZ”这几个字母,瞬间激起风浪,更多的回帖涌现。
【不是吧,大名鼎鼎的唐和少爷,居然喜欢这种网红脸,品位这么差劲吗?】
【有没有高手捋一下时间线啊?YQS和CHZ到底谁在前谁在后,谁给谁带了绿帽子?看来这妞是惯三儿啊,不怕遭报应吗?不对,报应已经来了!亲姐姐替她扛了!刺激!】
【我再补一个吧,这女的之前被人弄过。在金域后门的小巷子里,朋友的朋友亲眼看见,就野。火。包,你们懂的,据说男的连小雨伞都不带,爽完就走,妞儿当时都站不住了,裙子还撩着,估计是吃药了。】
【有视频吗?借一部说话!】
【求视频+1】
【求视频+2】
【我有,但是看不清脸,不知道真假,想要的加绿泡泡】
【出楼了,这口瓜实在吃不下去了,太恶心了!】
……
满屏的“我听说”,满屏的“朋友的朋友”,明明没有人亲眼见过,偏偏,所有人都知道内情,都了解真相。
客厅里一直没有开灯,光线昏昏暗暗,唯独温鲤掌心里的手机屏幕,持续亮着。
一滴水珠,珍珠似的,从温鲤眼睛里掉出来,落在屏幕上,缓慢泅开。
她抬手抹了一下,不晓得碰到哪里,营销号曝光的“地库接吻”照被加载出来——
照片上,温鲤穿着陈鹤征的外套,仰头看他,然后,垫脚亲吻。
如果没有记错,那个吻,应该是柠檬味道的。
她刚刚哭过,陈鹤征送她回家,借给她一件外套,然后在口袋里放了一颗柠檬糖。
多美好的回忆啊,在恶意操作下,却变成了她“不堪”的罪证。
咖啡厅里,年轻妈妈冤枉她的时候,有店员帮她解释。现在,所有人都冤枉她,看她的笑话,谁来帮她解释呢?
她又该怎么解释呢?
作者有话说:
“地库接吻照”在27章吧,大概,写过哦
? Chapter 83
温鲤只掉了一滴眼泪, 落在屏幕上,珍珠似的,她用指腹抹去, 之后, 她不许自己再哭。
为冤枉她的人而哭,为欺负她的人而哭,是件没有价值的事,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亲者更痛, 仇者更快。
不值得。
天色逐渐黑沉, 月光落进来,银粉似的,洒在地板上。
温鲤赤着脚, 穿一条浅色的连衣长裙, 静静地坐在那片清辉里。裙摆花瓣一般,散在她身侧,黑色的长发,蓬松而柔顺,脸型小巧,皮肤很白,像雪。
仅有月色的暗夜里, 她那么美, 那么干净, 好像生了一身玉瓷做的骨。唇色和形状都饱满, 睫毛很长, 低垂时, 挡住了琉璃似的眼珠。
月光一样温柔的女孩子, 洁净无瑕, 却承担着最难堪的诋毁。
他们说,她的纯是假的;他们说,她的心很坏;他们用语言剥掉她的衣服,在她身上泼洒秽物,然后说,看,她果然是脏的。
他们啊,他们大部分人,绝大部分,明明从未见过她,却说得出那么多与她有关的故事。
信誓旦旦,以假乱真。
温鲤抬起手,指尖很软,她抹了下眼角,将所有潮湿的痕迹都抹掉。
鲤鲤,别哭。
她像安慰傅染宁,也像安慰那个牵着气球的孩子一样,安慰自己。
不要哭哦,不值得。
她调整呼吸,将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情绪的木偶,指腹无意识地滑过手机,屏幕上,页面刷新,然后,加载出新的内容。
随着“地库接吻照”曝光,陈鹤征被牵扯进来,之后的跟帖讨论,也歪了方向,乱七八糟的道听途说悉数冒头——
回帖:【我一朋友是圈里人,他说“初恋脸”跟C姓大佬,不是男女朋友,也不是近期才在一起的,大学的时候就勾搭上了,就是那种金主关系。“初恋脸”仗着自己有金主,在学校作威作福,欺负室友,茶得要死。后来,C出国,俩人没断,但是,“初恋脸”不安分,在国内勾搭上了Y姓主持人。本来“初恋脸”两边瞒得挺好,结果,营销号不知从哪挖出来个视频,就是前几天大热的那个,翻车了。天道好轮回啊。】
回帖:【C不是挺牛么,少爷,千万跑车,去个夜店都包场,把小姑娘迷得七荤八素的,原来也是个王八啊,绿油油的。】
回帖:【富二代人均废物、啃老,哦,C姓那位是啃哥,他爸妈都没了,据说是空难,死得挺冤。艹什么天赋流音乐制作人的人设,那些歌指不定是找谁代笔的,反正唐和有钱,什么东西买不来啊。现在可以艹绿帽子侠人设了,内娱第一绿帽子,准能出圈。】
回帖:【哈哈哈哈哈哈内娱绿帽子第一人,这口瓜吃得也太爽了,有钱人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被绿。有没有人敢去微博搞个#陈鹤征绿帽侠#的词条,我一定连环发帖送它上热一。】
回帖:【#最帅武大郎##跑车上的绿帽子##初恋绿我怎么办,当然是原谅她啊#】
回帖:【楼上有一位真勇士,唐和出了名的有钱爱告状,你带着人家大名,律师函早晚糊你一脸,删帖吧兄弟。】
……
胸口处,那个有心跳的地方,好像被什么击中,尖锐的痛苦,贯穿而过。温鲤咬紧嘴唇,在静寂的夜色之中,慢慢呼吸。
她努力控制着,不去哽咽,可是,酸楚的感觉过于盛大,淹没一切感官。
她可以冷眼看他们诋毁她,污蔑她,却见不得他们把陈鹤征也拽下来,让陈鹤征也陷入泥泞。
那是陈鹤征啊,所有人都见过他高高在上的样子。他桀骜,也疏离,冰雪剪裁成周身的骨骼,却用最赤诚的方式,爱着一个人,这么多年,一直爱着。
他明明那么优秀,执着、坚韧,他该干干净净地活着。
凭什么被这样侮辱。
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夜色也是,浓郁的漆黑久久不散。温鲤一直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不动,不说话,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凌晨时,童姨从客房出来,给温鲤披了条小毯子,劝她去卧室里睡一会儿,总不能一直这样熬着,会熬坏的。
手机一直攥在温鲤的掌心里,外壳被体温暖烫,她摇了下头,对童姨说:“我睡不着,躺着反而难受,不如坐一坐。”
陈鹤征应该去了唐和总部,和负责危机处理的团队开会,她很想再打一通电话给他,犹豫片刻,忽然没了勇气。
屏幕壁纸是两个人的合照,温鲤的视线停在上面,长久停留,偶尔,很轻地眨一下眼睛。
满室静默,悄无声息。
*
凌晨五点,城市将醒未醒,网络上,突然出现一封长度惊人的律师函,一众看客们直接傻了眼。
桐桉市规模最大的一家律所——星恒律师事务所称接受陈鹤征先生的委托,启动诉讼程序,追究侵权用户的侵权责任。
律师函写得中规中矩,不足为奇,让人惊讶的是那份长长的侵权用户名单。
每一个涉嫌对陈鹤征侮辱、诽谤,或发布具有人身攻击性质言论的账号,大大小小,不分平台,不分新旧,也不论持有者是什么身份,背后是否有公司运营,统统被揪了出来,足足两万余个,白纸黑字,罗列清晰。
声明称取证工作已经完成,将通过法律途径严厉追究侵权人的法律责任,绝不姑息。
天色最黑暗的时候,论坛上还在求所谓的“野。火。包”视频,还在笑嘻嘻地讨论到底谁绿了谁的时候,两万余名侵权用户已经全部找出,昵称列满了几十页纸,密密麻麻,近乎壮观。
压迫感透过小小的手机屏幕,精准地砸在每一位看客的脸上。
没有斡旋,不打太极,声明掷地有声,诉讼到底,不留情面。
冷静、迅速,极端的锋利感,是非善恶,壁垒分明。
一如陈鹤征的为人。
那些所谓的掌握了一手信息源的“我朋友”、“朋友的朋友”们,全都傻了,手忙脚乱地把名单图片逐张放大,仔细寻找,想看清楚自己的ID是否也在上面。
律删帖的删帖,销号的销号,道歉的道歉。那些藏在网络世界,借着虚拟伪装肆意造谣的人,那些叫嚣着贬低陈鹤征的人,统统慌了神,乱了阵脚。他们狼狈着,也颓败着,试图将撇清自己。
可惜,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是有痕迹的,都要付出代价。
作过的恶,是要还的。
没有人可以白白被冤枉。
*
律师函发布的时候,温鲤伏在窗边的躺椅上睡着了,她熬了一整夜,只睡了不到十分钟,再度被手机铃声吵醒。
出现在屏幕上的姓名备注,居然是——蒋总。
舞团总监,蒋瑜桉。
温鲤抬起头,她面前是巨大的落地窗,望出去,朝阳如画。
原来,天已经亮了。
“陈总那边已经发过律师函了,效果不错,”蒋瑜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唐和的团队跟平台沟通过,该删的都删除,该撤销的都撤销。等新媒体那边的同事上班了,舞团也会发布声明,斥责不实谣言,你不要太紧张。”
温鲤抿唇,低垂着眉眼,睫毛浓密如幽静的小雨林。
其实,她明白的,删帖和声明,固然有用,可清理的都是表面上的东西。一场风波,充斥着狗血、桃色、不堪的男女纠葛,没那么容易被遗忘,更不会轻易过去。
脏水已经泼在她身上,想彻底洗干净,是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她不可能潜入每个人的脑袋,将那些谣言都纠正,或者清空。
亦或许,在某些人眼里,她将永远“脏”下去。
毁掉一个女孩子多简单啊,只要说她关系混乱就够了。
温鲤轻轻呼吸着,窗外阳光灿烂,落到她身上,却好像没有温度,冷冰冰的。
“蒋总,《芳问》这个项目,”她说,“我退出。”
《芳问》由乐优视频网以及盛唐艺术博物院等多家公司共同出品,带有文化创新性,价值与意义,非同小可。
温鲤现在丑闻缠身,无论那些流言是真是假,她都不适合留在这样一个重点项目里,主动退出,反而体面。
蒋瑜桉沉默了一瞬,没有拒绝,“也好,你先休息一段时间,以后会有更适合你的项目。”
温鲤忽然想起“软绸”,她特别喜欢那套组合动作,练得那么辛苦,跳得那么好看……
“温鲤,”蒋瑜桉叫她,“《芳问》这个项目,陈鹤征帮你争取过的。昨天晚上,他几乎跟乐优的负责人吵起来,我从没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但是,这件事很复杂,背后的那些人,他们想毁的不是你,或者说,不仅仅是你。”
“我都明白,”温鲤吸了下鼻子,声息很低,“我会好好的。”
蒋瑜桉顿了顿,忽然说:“温鲤,陈鹤征是真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蒋瑜桉在圈内拼杀多年,离过两次婚,心肠早就硬了,可是,陈鹤征让她特别感慨,几近动容。
他爱一个人的样子,只要见过,就很难忘却。
胸口的位置,似乎溢满了太多的情绪,温鲤也说不清,究竟是痛,还是酸,眼眶涨得难受,世界慢慢混沌。
她连忙眨动眼睛,将雾气都挥散尽,然后“嗯”了一声。
“我知道他有多喜欢我,”她说,“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一点都不怕。”
那通电话,在蒋瑜桉的叹息声里挂断。
温鲤抱着膝盖,又坐了会儿,然后,重新打开手机,搜索昨夜发布的律师函。
天光越来越亮,城市彻底苏醒,车水马龙,喧嚣嘈杂。
那封律师函,通篇只提陈鹤征,没有一个字牵扯温鲤,他强硬地扛下一切,将众人的注意力和视线全部转移,犹如山脉,遮挡在她身前。
那些侵权的ID与昵称,温鲤一个一个看过去,正专注时,眼前骤然一暗,有人捂住了她的眼睛。
薄荷叶一般清冽的味道,很干净,也柔软,占据她的全部呼吸。
? Chapter 84
捂住温鲤眼睛的那只手, 骨节纤长,很精致,带着薄荷叶的味道, 淡淡的, 清冽的气息。
掌心触碰到她眼周的皮肤,那一瞬,温鲤连呼吸都轻了。
四周安安静静的,空气很薄, 像一部滤镜温柔的爱情电影。
温鲤放松脊背, 慢慢向后靠,后面的人抬了抬手臂,很自然地抱着她, 将她揽进怀里。
两个人就这样依靠着, 坐在地板上,什么话都不说,只听对方的呼吸声。
阳光愈发灿烂,窗明几净,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温鲤的手机被人拿走了,关机,扔在旁边。
她隐约感觉到, 身后的人似乎垂低了视线, 看着她, 声音很轻地说:“童姨告诉我, 你一夜都没睡, 也不肯吃东西。”
温鲤理亏, 她往他怀里更深地埋了埋, 然后叫他:“阿征。”
陈鹤征“嗯”了一声。
“我不是故意不乖的, ”温鲤声音小小的,靠在他怀里,跟他解释,“心情不好,真的吃不下,也睡不着。”
陈鹤征没出声,过了会儿,他将温鲤抱得更紧,才说:“我不是在怪你。”
温鲤睫毛微颤,听见他又说:“是心疼,特别疼。”
“疼”这个字,从陈鹤征嘴里说出来,似乎格外惹人动容。
温鲤觉得鼻尖有些酸,眼眶也是,汹涌的情绪在身体里蔓延。
她忽然转身,用了极大的力气,抱住他,眼尾的红痕像薄涂的胭脂。她一字一字,清晰又难过地说:“陈鹤征,你别疼,我不要你疼。”
他疼上一份,她就难过得千百分。
*
陈鹤征在唐和总部的会议室待了一整夜,开会、协商,还与乐优那边的负责人吵了一架,衬衫揉得发皱,气息也混杂,都没那么好看了。
温鲤在陈鹤征怀里,鼻尖碰到他的喉结,嗅了嗅,忽然说:“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陈鹤征揉了揉温鲤的后颈,手指绕过来,抬高她的下颚,在她唇边亲了亲,轻声说:“我去洗澡,都洗干净,以后只留你的味道。”
他故意这样说,有点哄人的意思。
温鲤觉得一颗心酸酸涨涨。
自陈鹤征进门,抱住她,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去看那份侵权用户名单,两个人再未对网络上的舆论风波进行任何交流。
不是故意逃避,只是不想提,太恶心了,每一个字都恶心。
温鲤又往陈鹤征怀里埋了埋,呼吸被他身上的味道占据。忽然,她意识到什么,重新仰起头,看向他,“阿征,你抽烟了吗?”
陈鹤征顿了一瞬,简单解释说:“连夜开会,有点累,提提神。”
他从不抽烟的,讨厌尼古丁的味道,该是什么样的情形,让他按亮打火机,拢着火苗,点燃了一支夹在指间的烟?
火石撞击着,烟草燃烧,沧溟的烟雾从他唇边散开,缭绕着,徘徊不散。他手指点了点,一缕薄灰落下去,落在烟缸里。
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又是什么颜色?是浓烈的黑,还是萧索落寞的红?
瘴气隐天蔽日,山在何处?林在何处?能否看得清楚?
温鲤不能想下去,心上似乎落满了伤,一碰就疼。
她深呼吸了一下,单手捧着陈鹤征的脸,与他对视,和他说:“就这一次,以后别再抽烟了,行吗?”
陈鹤征没犹豫,点头:“我没有烟瘾,以后都不抽了。”
温鲤摸着他的脸,声音温温柔柔的,“再想抽烟的时候就吃糖,我买糖给你吃。”
陈鹤征笑了一声,眼底的眸光很深,感情也是,他说:“以后我只吃你给的糖。我是你的,哪里都是。”
温鲤招架不住他这种又温柔又包容的样子,忍不住主动去亲他,一颗心叫酸楚的滋味泡得透彻,酸到发疼,疼得想哭。
*
陈鹤征要去洗澡,让温鲤先去吃点东西,温鲤仰头看他,小声说:“我想等你洗完澡,和你一起吃。”
陈鹤征低低地“嗯”了一声,又侧头亲了亲她的耳朵,说:“那我洗得快一点,不让你等很久。”
温鲤浅浅笑着,点头说好。
陈鹤征起身要走开,想到什么,忽然又弯腰,将坐在地板上的温鲤抱起来,放到一旁的沙发上。
沙发软绵绵的,温鲤陷在里头,整个人变得更软,她勾着陈鹤征的脖子,又亲了他一下,嘴唇沿着下颚一路到喉结,吻得又轻又甜。
陈鹤征叫她亲得几乎有些放开不手,扶着温鲤的后颈,将那记亲吻落得更深。
他吻得重,夹杂咬噬,温鲤的脸颊红到发烫,脊椎骨上像落了一朵樱花,掠起一阵麻酥酥的感觉,提不起半分力气。
两个人都投入,没有注意到客房的门敞开过一次,又慌忙闭紧。
童姨不是故意撞见的那一幕,她也被吓了一跳。
陈家雇她来做保姆,已经大半年了,雇主生了副好样貌,性格却冷淡,不算特别挑剔,可也不好接近。
这是童姨第一次看到雇主带女孩子回家,这位姓温的小姐,然后,又撞见雇主用一种很强势的姿态去吻她,像是要把人困锁住,再不放开。
昔日的冷淡冰消瓦解,只剩浓重的欲,以及不容拒绝的占有。
再冷淡的人,一旦动了心,感情也是藏不住的。
惊慌之下,童姨没控制好力道,重重的一记关门声。
温鲤寻声睁眼,看到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她脸颊更烫,下意识地去推陈鹤征的肩膀。
陈鹤征皱了下眉,并不回头,反而箍着温鲤的腰,将她抱得更紧,一边吻她一边说:“专心一点。”
温鲤腰上的那块皮肤,好像被陈鹤征掌心里的温度烫了一下,她红着脸,仰头,任由他亲吻,吻得多深多重,她都不拒绝。
因为是陈鹤征,所以,她愿意纵容。
*
浴室里响起水声,温鲤走进厨房,让童姨煮些海鲜粥,再弄两个清淡的素菜,童姨连忙点头应下。
冰箱里还有些水果,温鲤拿出来洗干净,摆了个小果盘。寻常小事,她也做得认真,一举一动都透出细致的味道。
童姨看在眼里,心想,难怪雇主喜欢,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性格也好,那么温柔。
饭菜和水果都准备好,餐厅里飘着很好闻的暖香气。陈鹤征还没下楼,温鲤看了眼时间,穿过旋梯和铺着地毯的走廊,推开主卧的门。
卧室里开着空调,温度冰冷,视线掠过去,温鲤看到陈鹤征躺在那张铺着深色床品的大床上,他呼吸很轻,胸口处有缓慢的起伏。
气氛静得不行话,温鲤忽然有些慌,试探着叫他:“阿征,先别睡,吃点东西。”
音落,四周依旧静寂,无人应她。
温鲤慢慢走过去,不知为什么,她眼睛里忽然聚了水汽,控制不住地想哭。
“阿征,”她又叫他,“醒醒,先别睡。”
温鲤走到床前,看到陈鹤征紧闭的眼睛,他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润,睫毛也是。她下意识地抬手,覆在他的额头上,触碰到不同寻常的炽热温度。
热成这样,一定是发烧了。
“童姨,”溢满眼眶的水汽终于落下来,温鲤哭着说,“通知医生,快!”
*
家庭医生很快登门,卧室里支起输液用的架子,人影进进出出,来来往往。温鲤坐在床边,用热毛巾擦着陈鹤征汗湿的掌心,还有手指。每擦一下,她都能感觉到一份鲜明的疼。
医生做了些检查,过来跟温鲤说注意事项,发热是疲劳过度引起的,要静养,饮食清淡,还要及时补充水分。
温鲤听得很认真,一一应下。
医生看了眼手上的记录,又抬头看温鲤,“病人有过躁郁症的病史,你知道吧?”
温鲤脑袋里嗡的一下。
她知道吗?她不知道。
陈鹤征只告诉她,在德国的时候,他因为失眠,心绪不佳,看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
回国后的陈鹤征看上去一切都好,伤口已经痊愈,也不再出入心理诊室,她以为痛苦的那一页已经翻过去,原来,痕迹依然在。
他被打碎过,又艰难地被拼接了起来,然后,重新来爱她,给她一切。
他独自吞下所有的苦,只给她最甜的那部分。
温鲤睫毛轻颤着,对医生说了个谎:“躁郁症的事,我知道。”
医生点点头,“随时关注他的精神状态,别让他太累,更别刺激他。他已经开始发烧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明白吗?”
温鲤用力点头:“我一定好好照顾他。”
她一定不要他再被打碎。
医生走了,留下一个护士,和温鲤一起照顾病人。
童姨低声跟温鲤说,雇主病成这样,她必须通知鹤迎先生,不然,先生追究起来,她没法交代。
温鲤点一下头,“通知吧。”
陈鹤迎已经恨她入骨了,不差这一遭。
挂水的时间,很漫长,很枯燥。
温鲤被童姨劝着,喝了小半碗汤,之后,她一直坐在床边,指腹摸了下陈鹤征的脸,又去握他的手,动作很轻,全是怜爱的味道。
第一瓶药快输完的时候,陈鹤征醒过来一次。
当时,护士站在床边,准备换药,陈鹤征的睫毛颤了颤,慢慢醒来。护士的视线刚好与他撞上,她正要说话,陈鹤征的目光已经移开。
他的眼眸一贯漂亮,深而黑,精准地找到那个女孩子所在的位置,然后,对她笑了一下,“吓到你了吧?”
小护士一愣,她没想到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漠那么贵气的人,竟然会有如此温柔的语气。
? Chapter 85
高热让陈鹤征脸色苍白, 提不起力气。卧室里挡着窗帘,他在昏暗的光线下睁开眼睛,一双深色的眸子, 眸底恍若沉了银河, 万千碎星汇聚,流光斑斓。
他掠过离他最近的护士,侧头,朝温鲤所在的位置看过去, 目光清和而精准, 仿佛带了某种神奇的技能,无论什么样的环境下,他都能一眼将她找出来。
刻在心上的人和模样, 从来不会模糊。
温鲤原本坐在床边的地毯上, 低着头,在看陈鹤征的手。埋着输液针头的手背,因为药水的流入而冰冷。温鲤心疼他,向童姨要了个热水袋,装了热水,放在他手边帮他暖着。
陈鹤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瞬,温鲤好像有了某种感应, 视线立即抬高, 然后, 心跳倏地一颤。
他醒了, 在看她, 用一双沉着碎星的眼睛。
温鲤压住那股想哭的冲动, 淡淡笑着, 问他:“很难受吧?”
陈鹤征摇头, 说了声还好。
他额前垂落几缕碎发,漆黑的颜色衬得皮肤冷白,又说:“吓到你了吧?”
温鲤“嗯”了声。
她慢慢呼吸着,尽量控制,让眼圈不要红得太厉害,接着说:“不舒服要告诉我,像今天这样突然就倒下了,我真的很害怕。”
陈鹤征似乎想摸一下她的脸,手腕刚抬起,温鲤连忙制止,“你别动。”
音落,温鲤从地毯上站起来,往床头那边移。她离他更近一些,然后俯身,脑袋也低下去,樱花色的唇与馨香的发尾,一并落在他呼吸之间。
温鲤吻得很轻,也很专注,像是要通过皮肤的接触,将爱他的那份心意,全部传递给他。
这一幕,在护士的注视下发生。
小护士换了药,将吊瓶挂在输液架上,又去调控制药液流速的滑轮。她做着手上的动作,眼角余光却不受控制似的,频频朝那两个人看过去。
她看到病中的男人,即便憔悴,眉眼依旧清隽,天生的矜贵感,气质出众。
他双目微阖,任由女孩子低头吻他,他纵容着,也享受着她的吻,在她结束亲吻退开的那一瞬,声音很低地对她说:“以前我不相信接吻是会要人命的,现在我信了。”
这话一落,不单是温鲤,连小护士的脸颊都红了。
温鲤瞥一眼旁边的人,伸手过去捂住陈鹤征的嘴巴,半急半羞的,“你别乱说话!”
她伸手过来的刹那,陈鹤征弯着眼睛很轻地笑,他笑得那么温和,好似满载万千爱意,银河都不及他眼眸。
小护士脸颊红红的,不好意思再看下去,拿着空了的吊瓶离开卧室。门板合拢的间隙,她看到坐在床边地毯上的女孩子,再次俯身,吻住男人的唇,旖旎的氛围落了满室。
原来,真心相爱是这种样子啊。
真美好啊。
*
退烧药里有助眠的成分,陈鹤征醒了一会儿,又沉沉睡过去,好在温度退了不少,烫得没有那么厉害。
温鲤松了口气,她掀起一角窗帘,看到窗外已经有了暮色。
如蒋瑜桉所言,reborn舞团的官微在工作时间发布了一则严正声明,斥责有关本公司旗下艺人的一切不实信息,并保留依法追责的权益。
舞团的声明发出后不久,叶清时沉寂多日的微博账号,也更新了一条动态,中规中矩地表示,没隐婚,没恋爱,专注事业,无心顾家。
动态下,点赞数最高的一条评论:【众所周知,单方面蹭热度叫不要脸,叫婊里婊气,不叫谈恋爱,请某女士自重,叶老师的粉丝并不想跟一个素人对线,丢不起那个人。】
自此,涉事三方都已经表明态度,不管真相如何,起码表面上已经有了风波平息的趋势。
挂着陈鹤征姓名的那则涉及两万余名用户的律师函,起到了很大的威慑作用,无论是专人运营的自媒体,还是吃瓜捡乐子的网络用户,都结结实实地惊了一把。
起诉黑粉不稀奇,但是,一口气列出十几页侵权名单,作势要告遍各大网站用户,这么大阵仗,足够让“起哄爱好者”们学会三思而行。
所谓的“我朋友”、“朋友的朋友”们,也不敢再乱开爆料贴,毕竟,法院传票这种东西,能不接还是不接的好。
“唐和少爷”这个词条一度位居热榜第一,又光速被撤,出现与消失,都万分迅速,快得甚至让人来不及做出反应。
看客们逐渐遗忘了“姐夫和妻妹”之间的桃色新闻,转而讨论起与陈鹤征有关的八卦,他的身家,他的背景,他的音乐,他的感情状况,以及,他与钟萦……
不等绯闻冒头,“陈鹤征音乐工作室”的官微先发制人,表示与恋情有关的一切都为不实信息,请相关网络用户切勿传播,避免损害后果进一步扩大。
陈鹤征一贯清冷,不爱宣扬,金麦奖上他一人包揽三项大奖,主办方好话说尽,都没能把他请到颁奖现场,这一次,为了点花边新闻,他却摆足了高调的姿态。
起诉网友、回应恋情,跟搬弄是非的自媒体和新闻媒体对线扯皮,先前不屑去做的事,如今,他都做了。
有人说是“绿帽子”三个字戳了他的痛脚,小少爷在线破防。也有人说,是金主被豢养的“金丝雀”啄了眼,陈鹤征赔了夫人又折兵,只能全盘否认,以保住千疮百孔的颜面。
温鲤明白,陈鹤征竭力吸引公众的视线,转移焦点,是为了抹去她的存在感。陈鹤征想把她藏起来,保护她,让她远离网络舆论,远离攻击和谩骂。
因为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她已经丢掉了“芳问”这个项目,他不想让她失去更多。
温鲤想起蒋瑜桉的那声慨叹——
陈鹤征是真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是啊,他真的好喜欢她,喜欢到顾不得自己。
*
输液结束后,陈鹤征仍未醒来,他似乎很累,睡得特别沉。
小护士拔掉埋在他手背上的针头,温鲤用酒精棉帮他按着,防止皮肤下淤血。他的手还是那么冷,冰冰凉,温鲤低头呵了口气,揉搓他的指尖。
小护士看到温鲤的小动作,笑了下,说:“你们感情可真好啊。”
温鲤握着陈鹤征的手,眼眸垂着,侧脸轮廓清秀而干净,点头说:“我特别喜欢他。”
音落,温鲤忽然想起陈鹤征要她买糖给他吃的那句玩笑话,生病的人一定很喜欢被哄一哄,大人小孩都是如此。温鲤跟童姨打了声招呼,披上外套,出了门。
最近的便利店,距深蓝国际不到五百米,步行过去,用不上五分钟。
外面天色略阴,大概要下雨。
便利店里,温鲤穿过排列整齐的柜架,拿了包柠檬口味的水果硬糖,几盒酸奶,还有一个钥匙扣小公仔。
她都想好了,如果陈鹤征肯听话,乖乖喝药,她就请他吃糖,还把公仔送给他。他要是不听话,她就抱着他,跟他说,阿征我好心疼。
温鲤了解陈鹤征,他肯定舍不得让她疼。
拎着购物袋从便利店出来,转过街角,撞见一家风格很温馨的花店小屋。临街的玻璃窗雪亮透明,温鲤在窗外站了会儿,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店主姐姐说送男朋友的话,可以考虑用白玫瑰和茉莉,配一点尤加利当点缀。
那个网红句子是怎么说的来着——月亮高坠不落,茉莉与君莫离。
温鲤歪头,想了想,“那就这个吧,含义挺好。”
店主姐姐笑眯眯的,“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还主动买花,男生好福气呦,一定高兴坏了。”
温鲤抿唇,笑得很甜。
包裹花束时用了深色的欧雅纸,白色丝带绕过去,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那天,傍晚,月亮未升,似有若无的雾。
路过那条街道的许多人,都看见这样一幅情景——
穿吊带长裙的女孩子,披一件薄薄的针织外套,长发未束,落满肩膀,淡淡的香气,耳朵上有很漂亮的小耳钉。她素颜,眉眼清秀,温柔的气息从骨子里透出来,如水墨成画。
包装精致的花束被她抱着,晚风吹动绕成蝴蝶结的白色丝带,在空气中,飘扬着。
穿校服的小女孩拉一下同伴的衣袖,咬耳朵——
“你看那个姐姐,她好漂亮啊,裙子也好看!”
“抱着花哎,是去见男朋友吧?”
“应该是刚结束一场约会吧。我也想谈恋爱,那个姐姐看起来好甜啊。”
……
临近住宅区入口,温鲤的脚步忽然停下。
四五个举着相机或是摄影机的男人,挡住了她的路。不等她反应过来,快门声已经接连响起,闪光灯爆出强烈的光亮,温鲤睁不开眼睛,她狼狈侧头,手背挡在额前。
紧接着,各种问题——
正确的,错误的,私密的,羞辱的——
劈头盖脸地,朝她砸过来。
“温鲤小姐,你是要去陈鹤征先生的住处吧?你们是在同居吗?是潜规则,还是包养关系呢?”
……
“如果你们是男女朋友,为什么还要对公众说谎呢?叶清时和陈鹤征都被你用谎言欺骗过吗?你更爱哪一个呢?”
……
“温鲤小姐,你真的出轨了吗?只是精神上的,还是其他方面也……”
……
温鲤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形,她被吓坏了,慌乱着,也无措着。相机镜头透出冰冷的反光,似蛇吻,紧跟着她,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去路被这几个陌生人牢牢封挡,她那么纤弱,背影单薄,几乎无力招架。
也不知是温鲤踩到什么,被绊住,还是有人趁乱推了她一把,温鲤忽然摔倒,包装精致的花束散落满地,陌生人的旧鞋子踩在上面。
丝带脏了,欧雅纸被扯破,白玫瑰花枝断折。
温鲤无处可躲,她闭上眼睛,也捂住耳朵,不去听,不去看,甚至忘了哭泣和求救。她用尽全身力气,控制自己,不要尖叫。
阴沉的天空下,无助的女孩子,试图维系最后一点尊严。
时间仿佛变得很慢,一切都静止了,世界成了黑白,一幅没有着色的抽象画。
所有的人、事物、风景,都开始扭曲,虬结,面目模糊。
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在温鲤的额头上,蓦地一凉,肩膀也是。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听到有人怒骂——
“我曹,谁泼的水啊?”
“水里掺了什么啊?怎么这么脏,有病吧?”
“绿茶婊,活该!”
……
“这几个人不是记者吧?哪个团队的?捣什么乱啊你们!”
“出血了,出人命了!拦住他!”
“我曹,陈鹤征打人,快拍下来!头条!明天热搜一准炸!”
“报警!有没有人报警啊?”
……
作者有话说:
别急别急,坏人都会有惩罚,鲤鲤和阿征是HE,会幸福美满地在一起。
故事要慢慢看嘛!
? Chapter 86
事后回想起来, 对于那天,温鲤只记得夜风很凉,街道和楼宇失去色彩, 没有行人, 也看不见车辆,太阳永恒坠落,漫无边际的阴。
将雨未雨的天气,空气很潮, 泥泞的氛围感。
一切都糟糕透顶, 没有希望,似乎永远都不会变好。
不晓得谁泼了什么东西在温鲤身上,她的额头被打湿, 薄薄的针织外套也是, 隐约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风吹过去,温鲤长长的微卷的头发,显出几分凌乱,也不再有好闻的暖香气。
她没哭,只是呼吸声很重,不停地发抖,捂住耳朵的那双手, 指尖白得没了血色。
混乱无休无止, 嘈杂无止无休。
鲤鲤, 别哭。
她再度这样安慰自己。
不要哭哦, 不值得。
不值得。
*
尖叫声响起的时候, 温度一度以为是幻听, 这样的场合, 还有比她更狼狈的人吗?
她都没有崩溃, 没有尖叫,又是谁,发出那样凄厉的声音?
温鲤移开挡在眼前的手臂,有些恍惚地看过去。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大概是职业狗仔,被陈鹤征揪着衣领提在手上,他的另一只手,拎着狗仔的相机。两指宽的黑色相机肩带,穿过陈鹤征的掌心,绕了几圈,固定住。
天光穿不透云层,也透不过雾,光线太浅,一团晦涩的暗,陈鹤征的神情隐在里头,模糊着。
温鲤看不清他的脸,以及神色,只能看见他高高抬起的手臂。他不说话,一个字都不说,黑衣冰冷的样子,像带着煞。
安装了长焦距镜头的相机,沉重如砖石,携着凌厉的风,猛地落在那个狗仔脑袋上。
嘭的一下,机身外壳碎裂,狗仔的脑袋朝旁边偏过去,眼镜掉了,镜片上出现蛛网似的裂纹,带着血丝的唾液甩在地上。
围住温鲤的那些人,嗡的一声,像飞起一团黑色的苍蝇。他们吓坏了,却也更兴奋,镜头纷纷转变方向——
“我曹,大新闻,快拍!拍下来!”
“你们猜唐和这次要出多少钱,才能把消息压下去?”
“发财的机会来了,兄弟们!”
……
温鲤被陈鹤征凶悍的样子吓住,冷风吹过去,她的长发在飞,恍惚间,她想起医生对她说的那些话——
“病人有过躁郁症的病史,你知道吧?”
……
“随时关注他的精神状态,别让他太累,更别刺激他。”
……
“他已经开始发烧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明白吗?”
……
阿征,他现在是没有理智的,失控的状态。
戴眼镜的狗仔挨了那一下,好像已经奄奄一息,软绵绵地往地面上颓,站不起来。
陈鹤征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黑得透彻,好像陷入了某个封闭的世界。手臂再一次举起,砖石般沉重的相机,还握在他手上,覆着一层幽冷的光。
温鲤看得心惊,她从地上站起来,推开那些挡在她面前的陌生人。一米八几的成年男人,被她推得踉跄,温鲤自己都不知道,她竟然可以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
“陈鹤征,你住手!”她用尽全力对他吼,“住手啊!”
微微哽咽的声音,有哭腔,悲伤的痕迹那么重。
音落的一瞬,陈鹤征下意识地,朝温鲤站立的方向看过来。
他好像听见了她的声音,又好像没有听到,完全凭借着一种本能。
爱她这件事,是刻在他骨子里的。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风那么冷,夜晚那么安静。
街灯的光线很暗,不远处的便利店,感应门开启又合拢,某辆车子的警报器响了,刺耳的提示音。
杂乱得好似失控的背景下,温鲤抹掉眼角的湿润,她抿唇,用温柔的语气,“阿征,不要打人。”
“你走过来,”她说,“抱抱我。”
雨水无声地落着,落在陈鹤征的头发和衣服上,连睫毛都挂满水汽。他看上去冰冷得近乎可怕,没了理智,听不进任何劝说。
可是,下一秒。
他松开了提在手上的相机,也放开了那个几近昏迷的男人,移动步伐,到了温鲤面前。
温鲤下意识地抬起眼眸,隔着蒙蒙雨雾,与他对视着。
两个人的眼眸都很深,也湿润,好像漫进雨水的光。
“阿征。”
温鲤叫了他一声,心脏酸楚地悸动。
她第一次这样鲜明地感受到,她牵动着陈鹤征的一切情绪,能让他失控,也能让他重新归平静。
……
对于那一天,温鲤的最后一个印象,是拥抱。
陈鹤征的手臂圈住她,然后抱紧,她嗅到他身上的味道,寒冷和恐惧顷刻消散。
落着雨的街道,一切都模糊,唯独陈鹤征拥抱的那个女孩子,有色彩。
他高高的个子,笼罩着她,也保护她。
这样的画面,又颓败,又斑斓。
不远处,响起汽车的鸣笛声,数辆车子,顶着华贵的车标,出现在这条街道上。
雨声好像更大了。
陈鹤迎下了车,保镖站在他身后,撑开黑色的伞。
“陈总,”一个秘书模样的中年人,站在陈鹤迎身旁,叹了一句,“有点麻烦啊。”
陈鹤迎旋了旋食指上的戒指,习惯性的小动作,一双天生寡情的眼睛。
“早知道会闹成这样,”陈鹤迎没什么情绪地说,“我应该把他养得自私一点。”
让陈鹤征这个人,别那么重情重义,别那么好。
秘书笑了笑,“小陈总这个人啊,难得。”
遇见他,是种福气。
*
温鲤再有意识的时候,是在医院里,身上的衣服被换过,头发和脸颊也都清理干净。
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玻璃窗被窗帘挡住,看不清天色。不知道谁的手机响了一声,温鲤骤然惊醒,她有点应激,直接坐起来。
身侧递来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温声说:“别怕,都是自己人。”
温鲤转头看过去,“嘉珣。”
看到熟悉的人,温鲤慢慢松懈下来,她握住郑嘉珣的手腕,有些急切地问:“陈鹤征呢?他还发着烧,而且……”
“而且,躁郁症也有发作的趋势。”有人冷冰冰地接了一句。
这道声音让温鲤身形一僵。
私立医院的VIP病房,开间很宽敞,陈鹤迎坐在长沙发上,长腿翘着,膝盖上搁着文件夹,还有病房配备的iPad。
“当街打人,拿相机砸人脑袋的事儿,全被拍了下来,”陈鹤迎面无表情,“拜你所赐,真他妈干得漂亮!”
郑嘉珣皱眉,“温鲤和陈鹤征一样,都是受害者,你不能把责任都推到她头上!”
陈鹤迎没说话,扬手一扔,文件夹摔在温鲤面前。
文件夹并不厚重,落地分明无声,温鲤却觉得重若千斤。
她伸手过去,捡起来,翻看着。里头涉及的东西,许多她都看不懂,但是,她认出两个名字——
叶清时、梁竞。
姓梁,难道……
“叶清时,你的老熟人,不用我多介绍。”陈鹤迎说,“梁竞这名字你可能没听过,但是,他的独生子——”
温鲤下意识的,“梁昭辉。”
陈鹤迎旋了旋食指上的戒指,“阿征送梁昭辉去坐牢,让他没办法被保出来,而梁竞想让阿征去死,刚好,叶清时也有同样的想法。姓梁的,姓叶的,还有一小部分唐和的竞争对手,三方势力,一拍即合。”
温鲤脸色发白,倏忽之间,她明白了蒋瑜桉的话——
背后的那些人,他们想毁的不是你,或者说,不仅仅是你。
“你只是个引子,”陈鹤迎带着戒指的食指,朝温鲤一点,“或者说,一个契机,他们真正的目标是阿征。他们知道,只要攻击你,陈鹤征一定会跳出来,因为他爱你,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五年前就是这样。”
病房里明明很暖和,温鲤却觉得冷,单薄的背影在发抖。
郑嘉珣看不下去,出声提醒,“别说了。”
陈鹤迎很淡地笑,“他们想让阿征死,或者,毁了他,让他身败名裂,让东诚这家公司,再也做不起来,变成一个笑话。如你所见,他们就要成功了。”
“东诚。”
温鲤重复着这个名字,一瞬间,眼里几乎有水光。
不久之前,陈鹤征踌躇满志,深夜专门来见她,同她说东诚的规划,用指尖在她手心的位置,一笔一划地写下——
“东诚——‘东’取自我姓氏的一部分,‘诚’则代表忠诚。”
“等公司走上正轨,你愿不愿意把合约签到我这里?收下这份来自陈鹤征的忠诚?”
……
他到临城出差,自降身价,去应酬,去社交,不停地见人,喝数不清的酒,都是为了东诚,也是为了给温鲤一个更安稳的未来。
他不希望温鲤受困于任何人,包括陈鹤迎,他竭尽所能,成为她的依靠。
那些人,叶清时、梁竞,还有温鲤叫不出名字的宵小,他们把陈鹤征的心意当成弱点,把他的爱情变成伤口,要陈鹤征尝一尝最疼的滋味。
爱一个人那么难,害一个人,却变得好容易。
为什么会这样……
“你现在丑闻缠身,按常理,三年之内都接不到好项目。”陈鹤迎低头,单手揉了揉后颈,云淡风轻的语气,“可陈鹤征鬼迷心窍,执意要保你。东诚是新公司,起步本就艰难,签了你,相当于自砸招牌,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温鲤抖得实在太厉害,郑嘉珣倒了杯热水,递给她,温鲤没接,只说:“拿着相机的那些人,不全是记者,对不对?”
记者不会淋她一身的水,还有难闻的味道。
陈鹤迎点头,“他们知道阿征的情绪有问题,就是为了让他失控。”
一招一招,循序渐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都是布置好的。
最阴损的套路,全都拿出来,也都用上了。
这个冬天,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温鲤恍惚想着,不然,为什么会这么冷。
外面已经下雪了吧,是不是有一个白茫茫的落寞的世界?
心里堆积了太多的难过,偏偏哭不出来,温鲤咬着唇,咬到唇色煞白。
郑嘉珣那么飒的一个人,都不知所措了,只能坐在温鲤身边,离她近一点。
病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无人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递过去。
突然,一声闷响,有人推开门板闯进来,脚步很急,落地也重。
陈鹤迎皱眉,旋戒指的动作停了。
郑嘉珣看过去,有些惊讶,脱口而出:“阿征,你怎么……”
身形挺拔的年轻男人,高大、清隽,疏离而矜贵的气息,他似乎永远都好看,不会狼狈。
陈鹤征谁都不顾,走到床边,单手捏住温鲤的下巴,让她抬头,看向自己。
“温鲤,”他叫她的名字,字字清晰,“我们结婚。”
? Chapter 87
病房里, 灯光柔和,并不刺激,温鲤却觉得眼球酸疼, 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空调运行带起细微的风, 窗帘飘起来,边角折叠,露出外面的天色。
小雨转阴,无星无月, 沉沉的黑, 那颜色极像陈鹤征的眼睛,很伤,也很迷人。
温鲤的下巴仍被扼住, 不得不仰头, 脖颈延出漂亮的线,雪白而修长。
陈鹤征站立的位置背着光,脸被阴影藏住,只能看见些许喉结,轮廓和弧度,透出强烈的锋利感。
他瘦了,这段时间, 瘦得很明显。
一定过得很累。
鼻子忽然一酸, 温鲤忍住, 埋在被子里的手, 纠结地攥成拳头。
陈鹤征的视线低垂着, 落在温鲤脸上, 盯着她, 也只看她, 又说:“温鲤,我们结婚。”
不是疑问,不是商讨,而是确切地陈述。
他们结婚,她嫁给他,从此,两个人成为一体,让命运彻底纠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都没有退路,谁都别想逃离。
郑嘉珣只是挑眉,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以陈鹤征的处事风格,会说出这样的话,也在意料之内。
陈鹤迎的眼睛眯起来,带有审视意味的目光,从那两个人身上缓慢略过,最终,嗤笑一声,拿起iPad,开始摆弄界面上小游戏。
摆明了不看好。
温鲤将呼吸放轻,蝶翼般的睫毛舒卷,藏住眼底的神色。
她摇头,很轻的一个字,“不。”
得到这样一个回答,除陈鹤征之外,无人惊讶。
陈鹤迎滑动iPad的屏幕,几个同样颜色的小怪兽凑成一排,然后消失,欢快的音乐声在这种紧绷的环境里,像一种讽刺。
讽刺陈鹤征昏了头,也讽刺他不清醒。
陈鹤征身上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热度,这会儿,又有重新烧起来的趋势,他觉得脑袋很沉,额角一抽一抽地疼,眼底有很重的猩红色。
如果温鲤去过德国,见过复建时期的陈鹤征,就会发现,他现在的状态,和当时一模一样,伤痛与躁郁,两种痛苦纠缠着他,让他濒临撕裂。
噩梦似乎又一次上演,连脚本都没有更换。
他陷入某种偏执似的,又说:“跟我结婚!”
温鲤很轻地颤抖着,攥成拳头的手,掌心里出了黏腻的汗。
她闭了下眼睛,而后,又睁开,眼底是山溪般清透的光,更清晰也更坚定地告诉他,“不。”
两个人像是在进行一场对峙,剑拔弩张,也伤痕累累。
陈鹤征似乎有些站不稳,向后退了退,郑嘉珣要扶他,却被他甩手避开。
他看着温鲤,语气不由自主地多了份刻薄,“这次又想打着为我好的旗号离开我吗?”
气氛持续压抑着,逼仄的空间让人神经跳痛。
陈鹤征眼睛里有了凶狠的光,一字一句,语速又缓又沉,“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说过什么——我需要的不是你的愧疚,也不是你的道歉,更不需要你借着为我好的名义,替我做任何决定。想清楚我到底想要什么,再来找我,否则,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这些话,你是没听懂吗?”
“我不是要离开你,”温鲤立即说,她人在发抖,嗓音也是,句子都破碎,“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冷静一下。那些人,那些坏人,已经看清了你的弱点是什么,你不要再……”
“冷静什么呢?”陈鹤征打断她,紧盯着她,竖起满身的刺,“冷静地承认自己失败了?”
空气愈发紧绷。
温鲤几乎被他刺痛,有些崩溃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鹤征眼睛很红,情绪也愈发偏执,黑暗的东西在笼罩他,让他口不择言的,“你觉得我输给了叶清时了,对吗?我连自身都难保,更别说,保护你,保护我爱的人,是这样吗?”
说着,他看一眼周围,目光从每一个人身上略过,眼底深重的红色像血痕,“你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郑嘉珣站起来,格挡在他和温鲤之间,“阿征,你别钻牛角尖。”
陈鹤征的睫毛上像结了层雾,更漆黑,也更湿润,他抬了下手臂,将郑嘉珣拨到一边,力气大得让郑嘉珣几乎踉跄。这样没礼貌又没风度的事,以前他是不会做的。
他身上透出一股阴郁又决绝的气息,视线凝固一般,落在温鲤身上。
“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他说,“最后一个。”
高热让他喉咙发干,陈鹤征侧了下头,对着无人的地方咳了一声,嗓音哑得厉害。
那点声音好像将温鲤吓到了,她忽然捂住耳朵,指尖因为用力而泛起了白,狼狈地说:“你不要问!我不要听,我什么都不要听!”
陈鹤征像是进入了一种极端的情绪里,走不出来,整个人,气息和眼神都是陌生的。
他拉住温鲤的手臂,五指死死地扣住的她腕骨,力气很大,也很疼,将她覆在耳朵上的掌心扯开,强迫她听清楚——
“现在去结婚,”他开口,一把混了血色似的沙哑嗓音,“你跟不跟我走?”
温鲤说不出话,腕骨上强烈的疼,让她莫名恐惧。
陈鹤征紧绷的样子,像一张拉满到极限的弓,只要再施加一点外力,一点点,他就会彻底断裂。昔日的冷静、温和与沉稳,顷刻之间,分崩离析。
他无视温鲤的颤和抖,逼问她:“回答我!”
这一声,音调骤然拔高,在寂静的环境下尤为刺耳。
温鲤又惊又怕,眼睛很快湿透,这些天,她遭受的恶意,强行控制的那些情绪,都在一瞬间翻涌上来,海潮一般,吞没着,也呼啸着。
两个人,说不清谁的崩溃更多,总之,是两败俱伤的味道。
她甩开陈鹤征的手,用力一推,将他远远推开,在近乎爆裂的情绪里,失控一般地说:“你走,走得远远的!我不要跟你结婚,也不要把合约签给你!不要!统统不要!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运营东诚,让它屹立,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让我拖累你!”
陈鹤征被她推得后退,两人之间拉开了一些距离。
明明只有两步远,在那样的心境下,却有一种千山万水、不复相见的错觉。
时间忽然变得格外漫长,窗外是深深的浓郁的夜。
陈鹤征站在那里,石像似的,没有生机,也没有灵魂,就那样静静地落魄地站着,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一片阴影落在他脚下,将他与凡尘烟火隔绝,他的心也在那片暗色里沉到了最低处。
发泄完情绪后,温鲤一直低着头,掌心盖住眼睛。她不忍心去看陈鹤征的反应,也不愿在众人面前哭出声音,只能竭力忍耐,忍到鼻腔发痛。
心口的位置,破了一个洞,快乐、天真、勇敢与赤诚,那些美好的东西,全部漏出去,只剩皮囊,空荡荡地留在这间病房里。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很长,又好像只有几秒。再开口时,陈鹤征的嗓子彻底哑了,每说一个字,都带着疼。
“我一直都尊重你,”他慢慢地说,“现在也一样。你让我走,那我就走远一点。”
音落,他开始咳嗽,咳得很重,声嘶力竭,像患了某种顽疾。
郑嘉珣受不了这种气氛,她叫了陈鹤征一声,想劝他们都冷静一点,开口的瞬间,却撞上陈鹤迎的目光。
陈鹤迎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暗示,动作与眼神,严厉而直白。
郑嘉珣说不出话了,沉默又开始蔓延。
陈鹤征咳了很久才停下,他艰难地呼吸了一声,转身退开,走到门边。
手指碰到门上的把手,他忽然又回来,捞过搭在椅背上的小毯子,盖住温鲤的肩膀。
温鲤一直低头,发着抖,不去看他。
陈鹤征伸手过去,在半空中滞了滞,迟疑一瞬,最终还是落在温鲤的发顶。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去摸她的脸颊和额头,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因惊吓过度而发烧。
体温是正常的,陈鹤征放下心来,指尖拨了一下她垂落的发丝。
“这间病房的账单会直接寄给我,觉得不舒服,就多住两天,”陈鹤征细长的手指绕着温鲤的长发,“如果碰到什么麻烦事,不愿找我,就去找叶谨扬,找于叔也行,他们都会帮你。”
一阵微弱的响动,好像有人在哭,哭声哽在喉咙里,刻意压抑着。
陈鹤征没听见似的,拍了拍温鲤的肩膀,“你没有拖累我,是我能力还不够……”
说完,他收回手,与此同时,有湿润的东西从他眼睛里掉出来,沿脸颊向下,落在脚边,碎成玻璃似的薄片。
陈鹤征又摸了一下温鲤的额头才离开,他走的时候,关门声很轻。陈鹤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与他一并离开。
多奇怪啊,吵得那么凶,却没说过一句分手。这两个字,好似禁忌,谁都不肯提。
郑嘉珣留了下来,她在床沿处坐下,抱着温鲤的肩膀,试图劝她,“想哭就哭吧。”
温鲤一直咬唇,咬得太厉害,齿尖在上头切出血色。
她说了句什么,郑嘉珣没听清,不由凑近些,“什么?”
温鲤说得很轻,也很慢,“那些人,梁竞、叶清时,还有我叫不出名字的人,凭什么这样对他。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连他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郑嘉珣无言。
她对他,永远是心疼,是偏爱,是无法释怀。
有这样的感情在,即便暂时推开,也不会分别太远。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吵架,莫慌,小问题
? Chapter 88
从病房出来, 门板合拢的刹那,陈鹤征几乎站不稳。他一条手臂撑在墙上,脊背颓下去, 疲惫的感觉很重。
守在走廊里的保镖立即围上来, 要扶他,陈鹤征摆手拒绝。他眸色黑沉,深呼吸了一记,将弯折的脊背立起来, 重新站得笔直, 似一杆迎风的旗帜。
陈鹤征个子高,一身黑衣,头发和眼眸也是黑的, 整个人阴郁如窗外的夜。感情方面的悲伤, 似乎在他身上具象化为一种锋利,清冷着,偏执着,很矛盾,也很招人。
护士站里,值夜班的小护士有点犯困,仰头打了个呵欠。泪眼迷蒙间, 眼角余光瞥到陈鹤征的影子, 怔愣一瞬后, 脸色倏地涨红。
保镖从身后追过来, 走到陈鹤征身边, 低声说了句什么, 陈鹤征点头, 迈步进了电梯。直到电梯门合拢, 数字跳跃着,向下运行,小护士的目光依然停在他消失的方向——
生活里鲜少能见到这么好看的人,长相和气质都惹眼,实在是过目难忘。
这种人就是要用来幻想的吧,幻想着能和他有交集,有故事。小护士转了转手上的签字笔,有一搭没一搭地想,长得好看的男生都不老实,他看上去那么难搞,一定很花心,很会伤害小女孩。
一定有很多人被他伤害过吧。
*
出了住院部,到停车场,陈鹤征问陈鹤迎要车钥匙。
陈鹤迎往他这儿瞥一眼,“你这状态就别开车了,想去哪,我送你。”
说完,他拉开车门坐进车厢后排,陈鹤征顿了一瞬,没拒绝,也坐了进去。
车内浮着一股冷香,氛围安静。陈鹤迎靠着头枕,正要吩咐司机开车,陈鹤征却拦住,“等等。”
一侧的车窗玻璃落下去,陈鹤征的手肘抵在上面。他很累,有点发烧,头疼得厉害,却强打起精神,透过昏暗的光线,朝不远处看,好像在等待什么。
陈鹤迎也不催,陪他一起等着。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两道同样纤瘦的身影并肩出现,停在一辆贴了珠光膜的mini前。
陈鹤征坐的车是辆辉腾,通身漆黑,外形低调,又停在僻静的位置,并不惹眼。
温鲤以为陈鹤征早就走了,她精神不佳,也没留意周围,对郑嘉珣说:“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郑嘉珣一手撑在车顶,“自己人不说客气话。不过,你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要留在医院里多观察几天?”
温鲤摇头,“我想回家。”
消毒水的味道,让她没有安全感,总觉得害怕。
风吹过来,树影摇晃,郑嘉珣似乎觉察到什么,余光往角落里偏了下,忽然说:“分个手而已,又不是天都塌了,别垂头丧气的!珣姐微信上小帅哥一大把,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奶狗狼狗还是大胸细腰翘屁股?珣姐都能给你推名片!”
温鲤下意识地反驳,“不是分手,我们没有分手!”
明明没有提过分手,怎么能算是分手呢?
郑嘉珣嗤笑一声,嗓音突然提高,“是是是,没分手!你想让陈鹤征先顾事业,把东诚救回来,不要再因为你被揪住小辫子,对不对?”
珠光粉的小mini亮起了前灯,迎着夜色,从停车场里开出去。
另一侧,陈鹤征挥手招来保镖,吩咐说:“你跟上那辆车,送她们回家,别让她们发现,也别让狗仔堵着她们,今天已经被阴过一次了。”
保镖点头,“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处理完这些,陈鹤征升起车窗,单手将散在额前的头发向后推,让司机开车。
陈鹤迎一直在闭目养神,轮廓锐利,也冰冷,忽然问:“今晚你住哪儿?”
深蓝国际那边刚演过一场闹剧,现在回去,恐怕又会被盯上,狗仔烦人得很。
陈鹤征看着窗外的夜,说:“回家。”
陈家在半山腰的位置有套别墅,周围林木环绕,四季分明,景色很漂亮。那套房子,是陈鹤征父母的婚房,存放着他关于童年的回忆,也能让他暂时安置疲倦和脆弱。
*
车子驶上主路,汇入车流,窗外,霓虹如水。临近跨江桥,陈鹤征忽然让司机停车。
天气不好,夜色又深,江畔的步行路上,游人稀疏。远处,有几艘缓慢行驶的游轮,将夜晚装点得还算热闹。
陈鹤征迎着风,眼中情绪很淡,问陈鹤迎,“有烟吗?给我一支。”
陈鹤迎顿了顿,从口袋里拿烟盒,敲出一根,还有打火机,一并递给他,不忘嘲一句:“别人借酒浇愁,你是借烟?”
陈鹤征咬着烟,将打火机弄亮。江畔风大,火苗乱窜,他一只手拢着,细长的五指,冷白色,质感如瓷似玉
气质太过出色的人,仅仅是点一支烟,都好看得不像话。
烟烧着,雾气升起来,又散开,缭绕。
陈鹤征不太会抽烟,只抽了一口,他就忍不住咳,手臂垂下去,连同那线星火,一并垂在身侧,“我打人的事,闹得大不大?”
陈鹤迎嗤笑,“终于想起来关心事业了,我的小少爷。”
*
陈鹤征当街打人,就算唐和有能耐封得住媒体的嘴,也封不住路人。这年头,有手机的都是自媒体。
更何况,处理负面舆论,不能只靠捂嘴,这样反而会将局面激化,堵不如疏。
在幕后推手将#陈鹤征打人#这个词条炒热之前,唐和给平台施压,让他们把另一条音频先送上了热搜。
音频背景乱糟糟的,大概是公共场合,能听见几个男的笑嘻嘻地问:
“陈鹤征,你爸妈真死了啊?听说是空难,粉身碎骨,这死法够酷!”
“有车有房、父母双亡,顶配富二代啊,小姑娘简直要爱死你!你谈恋爱了没啊?谈过几个?身材辣不辣?你大哥呢?他跟那个古装小花到底是什么关系啊?说说呗!”
“从小就没爹妈管着,是不是爽翻了?”
……
这条音频是几年前的旧事,当时,唐和的实力不及现在,又投了一部很重要的院线电影。狗仔猖獗,受竞争对手的指使,想挑衅陈鹤迎,搞出些负面新闻。抓不到陈鹤迎,狗仔就去盯陈鹤征,故意戳他痛处。
音频听不出时效性,唐和打了个微妙的时间差,先把这段挑衅放了出来。对逝者不敬,已经够缺德了,调侃的还是人家父母,舆论风向自然一边倒,狗仔只有挨骂的份儿。
这样的背景下,再爆出“陈鹤征打人”的消息,公众的愤怒已经被削弱,甚至淡化,不会造成致命影响。
水军适时下场带节奏,说狗仔在围堵陈鹤征的时候,撞倒了一个小女孩,险些酿成踩踏事故,陈鹤征看不下去才动手的。
打人固然不对,但是,狗仔犯贱在先,没素质没道德,挨打不亏。
有人试图解释,什么路人啊,被推倒的那个是他养的金丝雀,陈鹤征之前说恋情是不实消息,根本就是在撒谎!撒谎,还有暴力倾向,五毒俱全!
这种导向的帖子势单力薄,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水花,在唐和的操作之下,很快就不见了。
在更多负面消息冒出来之前,音乐工作室的官微火速发布道歉声明,前因后果,一带而过,只说陈鹤征和狗仔起了些冲突,已经配合警方进行调查,并对伤者进行赔付,向社会各界表示无限的歉意。
声明写得诚恳,底下的评论却是布置好的,一条一条,接着把节奏往斥责狗仔的方向带。
热搜上的词条,也从#陈鹤征打人#,变成了#陈鹤征与狗仔发生冲突#,双方各大五十大板,把对陈鹤征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但是,无论如何操作,负面依然是负面。
之前,公众对陈鹤征的认知,都是他光鲜的一面——超级富二代、学霸、拿过多项大奖的音乐制作人,长得帅,有本事,优秀得近乎虚幻,可望不可即。
短短几天时间,有心人的操作下,他身上的光环已经熄灭了大半,包养传闻、绿帽子,打人事件……
所谓毁灭,比死亡更可怕,它能让神变成鬼,也能让人连鬼都做不成。
叶清时和梁竞那帮家伙,就是要毁了陈鹤征,碎掉他所有的光环,让他狼狈,让他不堪,让他永远陷落泥沼,再也找不回洁净又高傲的样子。
他们要他在公众面前,永坠黑暗。
真正的歹毒,往往兵不血刃。
*
江畔的风,又冷又硬,不停地吹着。
陈鹤征眯着眼睛,远眺江面,指间的烟燃出星火,“我给东诚谈下来的那些合作,丢得差不多了吧。”
陈鹤迎哼笑,“七七八八,没剩几个了。等他们再把你跟温小姑娘签约的消息散出去,东诚就彻底死了,你也别做了,回家奶孩子吧。”
从来都是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
陈鹤征敲了敲手上的烟,烟灰落下去,轻飘飘的,“刚才我情绪不好,太冲动,也太偏激,冷静下来去想,她不嫁我,也不签给我,是对的。”
游轮停了,江面一片空旷。
陈鹤征的眼睛和声音,也是空的,“这种情况下,我们暂时分开,也是对的。我需要先把自己立起来,立稳了,才有力量去救她。”
陈鹤迎眯了下眼睛,不应声。
“道理我想明白了,”陈鹤征似乎有一瞬的哽咽,他低下头,咳了一声,才继续说,“但是,大哥,我很疼。”
陈鹤迎那么不爱叹气的一个人,这时候,也忍不住叹了一声。
他抬手,压住陈鹤征的肩膀,按了按,“先把添乱的人解决掉,再考虑情情爱爱的。”
即便被压住肩膀,陈鹤征依旧站得笔直,似旗帜,挺拔而桀骜,他立即说:“等我把那些人解决掉,梁竞、叶清时,跟东诚和唐和作对的人,都解决了,你就接受我们,好不好?”
先示弱,后谈条件,这一招,把陈鹤迎杀了个措手不及。
陈鹤迎脸色不太好看,指着对方的鼻尖,“天底下那么多人,你是不是就非她不可?哪怕她三番两次地推开你,不要你!”
一支烟快燃到尾端,热度炙烤皮肤,轻微刺痛。
陈鹤征垂眸看一眼,用指腹将火苗按灭,点头说:“我陷进去了,我只要她。”
? Chapter 89
郑嘉珣面冷心热, 平时看上去有点不靠谱,紧要关头,是个挺棒的朋友。
她将温鲤送回到住的地方, 陪温鲤上楼, 在温鲤神色恍惚,险些被台阶绊倒时,她及时伸手,纤细的手臂揽住温鲤同样纤细的腰。
温鲤踉跄着, 半回身, 朝郑嘉珣贴近,郑嘉珣顺势抱她一下,掌心搭在她背上, 拍了拍。
“别慌, 鲤鲤,会好起来的。”
从把陈鹤征推开,到离开医院回家,温鲤几乎没说话,也没有太多的情绪。整个人都是空的,只剩皮囊,里面的东西被她弄丢了, 也被陈鹤征带走。
夜空那么深, 无边无际, 温鲤仰头看着, 她忽然有些不确定——
还会好起来吗?真的会吗?
这些天, 历经种种, 她已经想不起来, 一个很好的世界该是什么样子。
郑嘉珣被温鲤脸上那份空茫刺了一下, 她摸摸温鲤的头发,又说:“爱情这份苦,珣姐吃了十几年,论经验,我比你多。”
温鲤不明白她要说什么,歪头看她。
郑嘉珣笑了笑,“陈鹤征垮不了,你们也散不了。”
温鲤不笑,她迈上一级台阶,垂着眸,看落在脚边的影子,像在对郑嘉珣说,也像在自言自语,“这段时间,我会很乖,不给他惹麻烦,也会每天祈祷,让老天帮帮他的忙。”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眼睛骤然一湿,温鲤用手背抹了抹。
如果天上真的有神明,求求你,帮帮他吧。
求求了。
*
家里,傅染宁还没睡,温鲤用钥匙开门,走进去,在玄关处换鞋。傅染宁看见她,立即从沙发上跳下来,给了她好大一个拥抱,心疼的神色全写在脸上。
网络上那些消息,傅染宁一直在看,莫名其妙的热搜,真假不明的爆料贴,足够毁掉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和平静。
许久不联系的同学,看到那些八卦后,知道傅染宁和温鲤关系好,借着各种由头找傅染宁聊天、套话,试图窥探温鲤的生活。
有时候,冷冰冰的好奇心也能变成刀刺,将人伤得体无完肤。
温鲤实在没有力气说太多的话,也没跟傅染宁多谈近期的遭遇,拿着睡衣进了浴室。带着热气的水流将她包裹,一些沉睡的情绪似乎在苏醒。
覆着水雾的玻璃门,温鲤习惯性地想要写些什么,指腹贴上去,却又顿住,心口忽地一酸
这套两居的小卧室,是温鲤住了好几年的地方,每一寸气息她都熟悉。洗过澡,推开窗,习习凉风扑面,温鲤站在那片夜色中,忽然很想喝酒。
她有点明白郑嘉珣为什么会成为资深酒精爱好者了,有的时候,的确需要一场宿醉,用来短暂的逃避和遗忘。
温鲤在窗前的沙发上坐下,也不开灯,借着微弱的天光。啤酒冰镇过,罐身上覆了水汽,她记得陈鹤征喜欢单手去拉上面的拉环,喀的一声,气泡翻涌。
温鲤学着记忆里的样子,将啤酒打开,仰头喝下好大一口,冰凉的气息,冲得眼睛发酸,鼻子也是。
出事以来,温鲤的手机大部分时间都是飞行模式,拒绝一切消息和来电。屏幕上的壁纸,依然是她和陈鹤征的合照,温鲤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两秒,之后又仰头,再咽下一口啤酒。
就这样,来来回回,地板上落了好几个空掉的啤酒罐。罐身倾倒,相互碰撞着,发出一串细碎的杂音。
温鲤迷迷糊糊的,觉得那声音听上去很像有人在哭。
醉意鲜明,越来越厉害,温鲤蜷在沙发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天色将明未明,周围是荒无人烟般的寂静,那样的氛围下,她做了一场梦。
梦见好久好久以前。
……
*
将时间的指针回拨,大学的第一年,过了九月,天气依旧热得厉害。
古典舞专业排了一整天的课程,温鲤身上的练功服早就湿透,铃声响起时,她几乎站不稳,腿根的位置,一抽一抽地疼。
专业教室外的走廊里,躺满了累瘫的学生,温鲤扎了个丸子头,拎着运动背包,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天气太热,又出了汗,她急着回宿舍洗澡。
快走到楼梯口时,忽然有人叫她,“温鲤,等一下。”
温鲤顿了脚步,转过身,看见一个高个子男生。
男生叫谭思磊,民族舞专业二年级的学长,阳光小帅哥的那一款,在学校迷妹很多。他一出声,旁边不少人都看过来。
温鲤入学不久,性格又慢热,跟其他人都不熟,有些不自在,揉着书包带子说:“学长找我有事?”
谭思磊抓了下头发,“上次聚餐,你走得急,我没来得及加你微信,现在能加一个吗?”
温鲤迟疑一瞬,也不好拒绝,她从背包里拿手机,点开微信,看见江应霖一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今晚八点半,学校东侧门等我,穿漂亮点,别迟到。】
谭思磊就站在温鲤旁边,他个子高,视力又好,瞟一眼,就把信息看了个大概,顿时,脸色变了,脱口而出:“你有男朋友啊?”
温鲤一愣,正要解释说没有的,谭思磊已经将自己的手机收回到裤袋里,笑着说:“男朋友催你去约会呢,快去吧,别让人家等太久,不然,要闹矛盾的。”
说完,颇有风度地跟温鲤挥手告别。
温鲤大概明白了谭思磊的意思,不再解释,也跟他说了声“再见”。
快到宿舍门口,又碰见室友钟晓琬。
这姑娘早上赖床,旷了全天的课,班长打电话过来,她直接拒听,狂得要命。时近黄昏,课程都结束了,她却打扮精致,开始出门。
温鲤和钟晓琬有点不对付。
入学报道那天,分配寝室,钟晓琬一进门就摆了一桌子的昂贵护肤品,转头看见温鲤那居然有一小瓶郁美净,嗤笑一声,表情颇为不屑。温鲤没跟她多计较,此后,关系一直冷淡。
这会儿迎面碰见,温鲤浅浅一笑,算是打了个礼貌性的招呼。钟晓琬理都不理,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长卷发飘了一下,留下一阵香水味儿。
温鲤吸着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钟晓琬出门去了,另外两位室友还没回来,宿舍很空。温鲤抓紧时间洗澡,等她从卫生间出来,手机上又多了三条消息,全是江应霖发的,一条比一条不客气。
江应霖:【你嘴巴丢了,还是手机丢了?能不能应一声?是不是不想来?】
江应霖:【不来也行。听说你姐姐最近在学煲汤,我爸又出差了,煲好的汤难道要浪费?太可惜了。不然,我回家尝尝你姐姐的手艺?】
江应霖:【温鲤,只有我开心了,你姐姐的日子才会好过,懂不懂?】
几条文字消息几乎占满整个手机屏幕,温鲤逐一看完,很轻地叹了口气。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温鲤的姐姐温祁,嫁给了商人江瑞天。江应霖是江瑞天的儿子,同温鲤一样年纪,不晓得吃什么长大的,性格又阴又怪,烂得不行。
江应霖很讨厌温家姐妹,拿折腾温鲤当乐子,举行婚礼那天,他甚至往温鲤身上砸了一小块奶油蛋糕,好好一条蕾丝吊带裙,脏得再不能穿。
温鲤没哭,也没生气,化了妆的眉眼,精致而无害,反衤糀问了一句:“这种小孩子欺负人的招数,你打算用到什么时候?”
江应霖被噎住,目光阴恻恻的,盯着温鲤,看了很久。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温鲤拿纸巾去擦身上的蛋糕残骸,语气温吞地说,“别忘了,你是要叫我一声‘小姨’的。”
……
脑袋里闪过一些回忆和片段,温鲤有些出神,再有意识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桐桉外语学院的东侧门。
江应霖成绩不好,是个地道的纨绔,高考分数简直没眼看。他爸还算有钱,走了点门路,把他塞进这所很普通的高校,混文凭。
东侧门外绿植多,蚊子也多,温鲤等了近半小时,才听见一声鸣笛。
红色跑车快速冲到近前,呼啸着,鸣音尖锐。周围进进出出的,都是普通学生,少见这种阵仗,纷纷看过来,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小声议论着:“好酷的车。”
江应霖降下车窗,右耳上的宝石耳光微光细碎。他侧着头,朝温鲤看一眼,嚼口香糖的动作忽地停下。
“我说过要打扮的漂亮点,”他皱眉,语气不善,“你穿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帆布鞋、牛仔裤、V领T恤,长发束成马尾,戴了顶棒球帽。她没化底妆,只用了一点口红,皮肤很透,也很干净,寻常的学生打扮。
“衣服和裤子都是在品牌店里买的,”温鲤站在路边,隔着降落的车窗,去看将江应霖的眼睛,“是我所有衣服中最贵的一套。”
江应霖被气笑了,“草!你牛逼!”
“如果你觉得我打扮成这样很丢人,不配坐你的副驾,”温鲤没什么脾气似的,温温吞吞地说,“我可以回去,不扫你的兴。”
江应霖穿了件黑T恤,带古巴链和耳钉,一侧的手臂上有纹身,气质阴冷而诡谲。
他半眯着眼睛,扫温鲤一眼,舌尖抵了抵腮,忽然说:“在噎我这方面,温鲤,你是真有天赋。”
说到这,稍稍顿了下,之后,江应霖干脆地丢过来两个字:“上车。”
温鲤小幅度地叹了口气,是祸躲不过啊。
江应霖今晚不是要泡夜店。
市郊,东南四环的位置,新建了一处国际赛道,规格很高。据说能容纳二十多辆车同时发车,还有多个连续弯道,特别刺激。
江应霖性格招摇,也爱玩车,约了朋友组飙车局。
七八辆车跑车,车标雪亮,在东南四环的一处十字路口聚合,然后,朝赛道的方向驶去。
到了赛道入口的位置,一行人却被警示灯拦了下来,门都进不去。
值班经理拿着对讲机,一路跑过来,弯腰凑到江应霖的车窗前,笑着说:“对不起啊先生,今晚有人包场,不接散客。”
? Chapter 90
七八辆跑车聚在一处, 也不熄火,鸣音厚重如匍匐的野兽。车前灯全部打开,齐刷刷地, 映亮赛道入口处路面。
这场面, 拍电影似的,还真透出几分壮观。
温鲤坐江应霖的副驾,一路上江少爷不断地急刹急停,晃得她晕车, 这会儿, 除了想吐,还是想吐。她有点打不起精神,脑袋歪过去, 靠住车窗玻璃, 用那点冰冷的触感给自己提神。
江应霖侧头,瞥一眼,温鲤难受的样子似乎让他颇受用,嗤笑,“真是个废物,我欺负你都觉得没劲。”
温鲤闭着眼睛,不说话, 心里在想——那真是太好了。
这时候, 赛道的值班经理走了过来。
经理中等个头, 穿一套黑西装, 半秃的脑袋贴在车窗旁边, 挺客气地说, 对不住了先生, 今晚包场, 不接散客。
江应霖听完,直接炸了。
他推门下车,反手关门时力道很重,温鲤的头仍靠在车窗玻璃上,嘭的一下震动,让她头疼欲裂。
其他人见状也从车上下来。
能跟江应霖做朋友,来赴飙车局的,多半也是纨绔。男的各个纹花臂,穿了鼻钉或者唇钉,副驾上带着能撑场面的漂亮妞儿。
那些女孩子身材火辣,热裤配吊带衫,骨肉匀称的小腿,纤细白嫩的腰,都张扬地露在夜色中,比妖精还勾人。
他们揽着漂亮妞的腰,用手指吹出哨响,将气氛搅得发燥,赛道入口的地方,一时间热闹得像party现场。
江应霖一贯人来疯,别人越起哄,他越能顺杆爬,一把拽住经理的衣领,把人往车前的引擎盖上按,叫嚣:“包你妈的场啊,你当吃羊蝎子呢!赶紧把门打开,不然,爷爷一脚油直接撞进去,你他妈别想再营业!”
话音一落,周围又是一阵喧嚣,鼓掌的吹哨的,女孩子高举手臂“Wow”的一声。
温鲤没下车,隔着车窗看这一切,好像面对一群进化失败的动物。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路口,又传来一阵鸣音。那声音和寻常跑车不一样,发动机压出的音浪响彻天际,撞进耳朵里时似烈酒入喉。
赛道入口处的那些人静了一瞬,有人我曹一声,说:“这什么车啊?涡轮机的转速得多高,才能弄出这种动静?”
不等其他人回答,经理手上的内部对讲忽然传出一阵杂音:“包场的客人到了,李经理,你那边清干净了没有?抓紧抓紧。”
音落的一瞬,一道车前灯的光芒,雪亮而刺目,驶过路口,朝赛道这边越驱越近。所有人都被那股音浪吸引,看过去。
温鲤不懂车,也不好奇,她坐在车里,手机震了一下,是傅染宁的新消息。
傅染宁:【今天桐大篮球赛,金融系那边的主力是陈鹤征!你没来真的太可惜了,本人帅惨了!】
傅染宁:【严格来算,陈鹤征跟我们也是高中校友呢。高二的时候他好像惹了什么发麻烦,转到芜城的高中借读,也就两个月吧,他哥特别壕,砸钱翻修学校的图书馆,就为了让校领导多关照他弟弟,纯纯的弟控!】
傅染宁:【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陈鹤征人还没入学,名字就在学校里传遍了,轰动哦。十二班那几个太妹,觉得自己颜正身材好,摩拳擦掌地要钓金龟,结果呢……】
结果,当那个人真的出现,女生们被惊艳的同时,也失去了朝他靠近的勇气。
身形挺拔的少年,穿白衬衫,发色很黑,眼神微微冷。他坐很华丽的私家车,衣服和配饰都昂贵,身边不止有司机,还有保镖。
阳光落在他肩膀,桀骜又清隽的感觉,让人难以招架。
那一年,在芜城高中读过书的女生,谁没暗恋过陈鹤征,谁没把他的名字写进过日记。
可是,有些人,太适合心动,也只适合心动,仅止于心动。
……
再往下,还有傅染宁发来的一个帖子链接,源自桐大的校内论坛,标题是——
“有一种人,让你连表白都不敢——这说得就是陈鹤征吧……”
温鲤下意识地将帖子点开,里面有不少图片,缓缓加载出来,是陈鹤征参赛打球的样子。
陈鹤征在芜城只借读了不到一学期,惊艳出现,又迅速消失。温鲤跟他不同班,教室都不在同一楼层,她单方面见过陈鹤征两次,擦肩而过,那个人并没看她。
全然陌生。
论坛照片里的陈鹤征,与温鲤记忆中的那个,有点不一样。他头发短了,个子更高,无意间望向镜头的那记眼神——
温鲤猝然撞进他眼底,心尖像是被挠了一下,说不清地情绪在身体里涌动,莫名的,有些发燥。
她连忙将帖子关闭,连微信都退出,手忙脚乱时,车窗外又是一阵喧闹——
“我曹,科尼赛克,这车我头一次见到实物,难怪音浪那么强。”
“这车好像是陈家那位新提的……”
“谁?陈鹤迎?”
“陈鹤征。据说是他哥送他的成人礼。别人过生日切蛋糕开香槟,夜店狂欢,人家提了部大尼。绝了,桐桉市头一份。”
……
“难怪要包场,这种车,碰一下命都得赔进去。是本人吗?听说他超帅的!”
“啊,我朋友在群里说的,陈鹤征今晚包了赛道,要试新车,车是他本人开的。车贵人帅,谁有本事能把他钓到手啊,简直赚死了!坐一次科尼赛克的副驾,也是梦想啊!”
……
听着那些议论,温鲤心跳倏地一颤,手机险些从掌心里掉出去。
江应霖的车斜停在路边,车头正对路面,温鲤下意识地抬眸,那一瞬间,猛兽般漆黑的跑车刚好从她眼前驶过。
科尼赛克的车窗关得很严,不留一丝缝隙,温鲤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想象出他开车的样子。
他一定穿着白色衬衫,扣子系得规整,控方向盘的手,指形根根修长。车厢里大概率是没有音乐的,他爱清静,鸣笛都散漫,慵懒又随性的味道,格外蛊人。
围堵在附近的人群纷纷后退,让出路面,赛道入口的黑色铁门应声开启。通身漆黑的超跑直接开进去,而后,重重一脚油门,消失不见,似融入了夜色的雾。
余下的人,只能听见阵阵音浪,震得耳膜发痛。
温鲤一直坐在车里,沐着月光,侧脸安安静静。外人只看得到她淡似烟雨,与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却不晓得,她的心跳早就乱了。
高考结束后,温鲤看过一份报导,盘点各省的高考状元,陈鹤征的名字也在其上。那个惊艳过整个芜城的少年,居然也是状元,去了桐大,读金融。
得知这个消息的温鲤,像是看到了一场烟花。
她仰面倒在床上,睫毛轻颤着,唇边浮起又甜又羞涩的笑。
多巧啊,姐姐的男朋友是桐桉人,她考上了桐桉舞蹈学院,而陈鹤征也在桐桉,在桐大。
温鲤对陈鹤征,与其说是暗恋,不如说是一种仰慕。他似一段光,骤然落在温鲤的生命里,照亮她,让她看见了更大的世界,也有了更多的梦想。
两个人,同一座城市,即便城市很大,也总有机会再见面吧?
也算见面了吧,就刚刚,陈鹤征的车从她面前开过去。
是真的有缘分吧。
*
赛道被包了场,不对外开放,包场的又是那种难得一见的顶级超跑。一群为飙车而来的纨绔心服口服,悻悻而散,分别前互相碰了下拳头,约定另找时间再聚。
其他人陆续离开,唯独江应霖不服。他回到车里,一拳砸在方向盘上,骂了声操。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转头,瞥温鲤一眼,“你们这种女的,是不是都喜欢那种肾虚似的小白脸啊?看一眼就走不动路,想被他操?”
温鲤也转头,看向他,清透的一双眼,“说话别那么脏,我是哪种女的?小白脸又是谁?”
江应霖“呵”的一声,眯着眼,“读了几天大学,吃了几天大都市的饭,腰杆变硬,敢跟我犟嘴了啊,小村姑!”
说着,他忽然侧身,逼到温鲤面前,“别忘了,从高中开始,你的学费,学舞蹈的那些钱,都是江家在出。江家人养着你们两姐妹,所以,在我面前,你有时候是条狗,有时候狗都不如!”
温鲤父母过世得早,她读高中时,温祁还在读大学,做兼职赚来的微薄薪水,根本养不活两个人,处处捉襟见肘。温鲤的学校搞助学计划,富商江瑞天成了温鲤的资助人,供她读书,这也是江瑞天与温祁相识的契机。
江应霖说话固然难听,但是,温鲤无法反驳,她只能抿唇,手指痉挛一般,抠着手机上的外壳。
江应霖勾唇,明明是个很英俊的少年,偏偏笑得邪气横生,低声说:“做狗的呢,要乖,要学会摇尾巴。你姐姐对我爸摇,你对我摇,懂不懂?”
温鲤朝车门的方向靠,尽量离他远一点,不说话,也不看他。
江应霖原本踌躇满志,要在赛道上炫上一把,结果门都没进去,他气儿不顺,脾气愈发扭曲:“求我,求我带你回市区,不然就滚,自己打车!”
时间已经晚了,东南四环这边又偏僻,很难打车。
温鲤没迟疑,拿起包,推门下去。
江应霖坐在车内,再度“呵”的一声,他降了车窗,伸出手,朝温鲤比了比拇指,之后,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路灯下,温鲤的背影柔弱,她回头,远眺赛道入口处的灯火,隐约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超跑的嗡鸣。
是陈鹤征吧,他还在那里。
只要他在,温鲤就觉得这个世界还是美好的,有希望的。
? Chapter 91
那天, 江应霖把温鲤扔下之后,再未回头,温鲤独自在街灯暗淡的马路上走了很久, 才拦到一辆开往市区的的士。
司机是个中年大叔, 眉眼很和善,从后视镜看了看温鲤,“大晚上的,小姑娘怎么跑到这么偏的地方?多不安全。”
温鲤不知该怎么解释, 这时候, 她手机响了,是温祁的来电。
车上开着广播,还有语音导航, 温祁听见声音, 有些疑惑地问:“你在外面吗?”
温鲤说:“跟同学出来玩,正坐车回学校呢。”
温祁哦了一声,温温柔柔的语调,“以后要早点回去,别太晚,不安全。”
温祁比温鲤大了六岁,父母先后病逝, 有一段时间, 她们寄住在姑姑家。
姑姑家是两居室, 房子不大, 一个房间姑姑和姑父住, 一个房间表哥住, 书房里加了两张折叠床, 姐妹两个就睡在那里。
后来, 温祁去省外读大学,书房就剩温鲤一个人。有一次,她看到表哥挂在电脑上的□□,聊天记录里有“未成年”、“妹妹睡衣照”的字样,高清版,5r一张。
图片已经被清理,温鲤不知道他究竟拍了多少,又发出去多少。
温祁知道这件事后,连夜赶回来,带温鲤搬出了姑姑家。那时候,温祁为了照顾妹妹,拼命读书,拿奖学金,还要做兼职,活得很累。后来,温鲤参加助学计划,有了江瑞天的资助,情况才好一些。
温鲤很在乎姐姐,也感谢江瑞天,出钱供她读书,又让她跳舞。
种种情感累积,在温祁问起江应霖最近有没有欺负她时,温鲤语气轻松地说:“没有,我们很少联系。”
温祁松一口气:“那就好。”
江应霖性格恶劣,温祁是继母,年纪又小,除了让温鲤离那个煞星远一点,毫无办法。
通话挂断后,温鲤的手机上跳出一条转账信息,还有温祁的留言。
温祁:【这些钱是我工作时赚的年奖,跟江家没关系,你拿去用,不要有负担。鲤鲤,姐姐永远是你的亲人,不要怕。】
*
温鲤回到宿舍时,已经是半夜。周五和周六,本科宿舍不设门禁,也不查寝,不然,温鲤连大门都进不来,只能想办法翻墙。
推门进去,宿舍里,主灯已经关了,舍友商祺那边亮着盏护眼的小台灯。
商祺敷着面膜跟温鲤打招呼:“回来了,鲤鲤。”
温鲤点一下头,视线扫过去,看到钟晓琬的床位上拉着床帘,不晓得里面有没有人。
目光收回来,刚好和商祺的碰上。
商祺朝钟晓琬的床位偏了下头,没好气儿地说:“回来了,睡觉呢。一进门就关灯,不许我开,说有光刺眼,她睡不好。小公主脾气大,她睡了全世界都要睡,她醒了,全世界都得醒。身娇体贵,就出去租房呗,过什么集体生活啊,公主怎么能住宿舍?”
温鲤笑了,在商祺鼻尖上勾了下。
地上扔着不少拆过的快递盒,收件人一栏写着“宝贝钟钟”,温鲤踢开那些走过去,忽然,动作一顿,弯腰捡起一张A4纸。
那是一张打印下来的课表,页面的顶端,有“桐大经济学院金融系”的字样。
拿在手上的手机震了声,温鲤低头看一眼,是商祺发来的私聊。
商祺:【神奇吧,桐大的课表居然出现在我们舞蹈学院的宿舍。】
温鲤有些茫然,回她:【什么么意思啊?】
商祺恨铁不成钢,继续私聊:【桐大有谁?经院金融系有谁?是谁名声大到连舞蹈学院的女生都知道他,都惦记?那么风云的一个人物,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小小的宿舍内,弥漫起一股八卦的味道。温鲤抓着头发,想了想,心跳倏地一紧。
商祺又一条消息发过来:【陈鹤征啊!琬公主野心比天大,她要追陈鹤征!搞课表是为了摸清时间地点,创造偶遇机会!自己的专业课旷了一大堆,拿着别人的课表,上她听不懂的课,纯纯犯贱!】
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温鲤陷入怔忡。
商祺没留意温鲤的神色,还在噼里啪啦地打字:【你说,陈鹤征不会真被她追到手吧?老天啊,要是成了陈鹤征的女朋友,她那身公主病,肯定变本加厉!日子没法过了!】
“女朋友”三个字,像一根针,将温鲤心中小小的幻想和期待,全部戳破。
再见他,再重逢,又能怎么样呢,对陈鹤征而言,温鲤只是个没有姓名的陌生人,他的视线没有她,他的世界里更不会有。
钟晓琬还有倒追的勇气,为此做了计划,温鲤没有,也不敢。
她承认她是个胆小鬼,在感情的世界里,懦弱得一塌糊涂。
温鲤书桌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一枚贝壳质地的纽扣。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她却收藏了很久,从芜城带到桐桉,宝贝似的。
*
临睡前,商祺登录校园论坛,再度看到陈鹤征。有人上传了一段他开着机车跑山的视频,看水印,是从ins上搬运的。
铁甲怪兽似的川崎H2,机械增压的音浪极具暴力感。纯黑的烤漆车身几乎跟夜色融为一体,自蜿蜒的盘山公路上呼啸而过,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透过屏幕都能感受到。
就算商祺沉迷追星和纸片人,对所有会喘气儿的活人都没兴趣,也不得不承认,陈鹤征是真帅。样貌出众,学历顶尖,名声从桐大一路传到隔壁桐舞,两所学校的论坛,用来讨论他的帖子开了一大堆。
商祺在床上翻了个身,忽然说:“鲤鲤,读高中的时候,你们学校里有那种特别惊艳的男生吗,校草级的?我身边全是书呆子,只会没完没了地刷题,无趣死了。”
温鲤刚洗过澡,坐在书桌前,轻声说:“有的。有一个人,特别惊艳。”
商祺来了精神,趴在床沿的位置朝下看,“是什么样的人啊?”
“他非常好看,干干净净的那种好看,眼神很傲,看上去没什么耐心,也不太好惹。”温鲤说,“但我觉得,他其实很温柔,也很细致。有一次我身体不舒服,去医务室……”
那天,温鲤之所以身体不舒服,是因为跟姑姑家的表哥唐信慈起了争执。
唐信慈比温鲤大一岁,两人同校,她高二,他高三。温鲤质问唐信慈到底偷拍过她多少次,又把照片卖给了谁。如果唐信慈不说实话,她就报警。
唐信慈避而不答,反咬温鲤恩将仇报。
“我妈好心收养你,给你房子住,给你饭吃,供你读书,还拿出积蓄给你那个病死的妈买墓地。”唐信慈冷笑,“你要去报警?好啊,报吧,我妈的心脏病也不算多严重,受得起那份刺激!”
说完,唐信慈把温鲤推了个跟头,小腿擦伤好大一片。
那片擦伤可不轻,温鲤独自去了医务室。校医都吓了一跳,问她怎么弄的,温鲤只说爬楼梯的时候摔了一跤。校医看她脸色不好,让她留下来休息一会儿。
校医有事出去了,医务室里只剩温鲤一个人,她将病床周围的床帘都拉上,躲在那一小片暗影里拨温祁的号码,说事情的经过。
伤口很疼,她很害怕,讲到一半就哭起来,乱七八糟地说:“姐姐,我的裙子脏了,裙子很脏。”
浅蓝色的床帘外响起几声脚步,似乎有人路过,温鲤以为是校医,立即止了哭腔。直到人影消失,又过了一会儿,她才从床帘后出来,看见床尾的栏杆上,被人放了一件外套。
温鲤认得那件衣服,芜城高中的每一个女生,都认识那件衣服。
衣服的主人,叫陈鹤征。
温鲤拿起衣服,一枚纽扣,贝壳材质的,从上面掉下来,带着微微的光,落在她脚边。
*
温鲤和商祺说起这个故事时,没提陈鹤征的名字,也没说偷拍,只说她弄脏裙子后,有人不动声色地给了她一件外套。
只是这样,已经足够温暖。
商祺脸都红了,拍着身下的床板说:“这也太甜了吧!后来呢?你有没有跟他见面,交换个联系方式什么的?”
后来呢?
其实,没有后来。
那时候的她,比现在更胆小,更懦弱。陈鹤征的衣服,她根本不敢穿,怕被其他人看见,也怕被议论。
温鲤将衣服收进袋子里,带回去洗了一遍,第二天,趁那一班的学生上体育课,她把袋子放在了教室的窗台上。
她偷偷地还了衣服,也偷偷地留下了一颗纽扣。
贝壳材质的小东西,放在她书桌上的那个小盒子里,陪着她,从芜城,到桐桉。
也陪着她,再次遇见了陈鹤征。
“他是借读的,”温鲤对商祺说,“很快就转学走了,我们连话都没说过。”
商祺叹气:“好可惜啊。”
可惜吗?
也不算吧。
陈鹤征离开芜城前,温鲤还见过他一次。
当时,刚刚放学,学校附近到处是人,熙熙攘攘。他就坐在奶茶店外的椅子上,拿着手机讲电话,声音压得低,手边一杯沁着水雾的冰咖啡。
他一贯耀眼,白衬衫叫他穿得挺拔,干净而倨傲的味道,从骨子里透出来。排队买奶茶的女生,或是偷偷,或是光明正大,总之,都在看他,却没人敢走过去,跟他打一声招呼。
他身上那种光芒感和距离感,实在太强了。
奶茶店旁边是家文具店,店主的小女儿刚满四岁,萌萌的一个小萝莉,拿了颗独立包装的水果糖,踮着脚,递到陈鹤征面前,软乎乎地说:“哥哥,吃糖。”
盯着他看得人越来越多,陈鹤征似乎从不在乎那些,也懒得在乎。他轻轻扬眉,捏了下小女孩的羊角辫,问她:“请我吃啊?为什么?”
“因为哥哥好看,”小姑娘眼睛眨啊眨,边说话,边指了指文具店,“我姐姐说,你好看。”
文具店里,一个跟温鲤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朝柜台后躲了躲。
陈鹤征笑了,他伸手接过来,撕开包装,把糖果扔进嘴里。
“谢谢你,”他说,表情柔和,“也谢谢你姐姐。”
温鲤混在排队买奶茶的那些人里,也看着他。
风很轻地吹过去,温鲤的裙摆晃了晃,心跳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陈鹤征笑,也是第一次见到笑起来那么清秀的男生。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鲤觉得,他的笑和那两声“谢谢”,都透出温柔的味道。或许,傲慢和冷淡只是表象,陈鹤征这个人,本质上,就是温柔的,也很心软。
说完那两句话,接他的车就到了,陈鹤征摸摸小萝莉的脑袋,起身走了。
那是陈鹤征最后一次出现在芜城高中,几天后,从同学的议论中,温鲤得知,陈鹤征转学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听到这些议时,是午休时间,温鲤趴在桌面上,只要闭上眼,她就能回忆起陈鹤征轻笑的样子。
很淡,也很暖,白衬衫上映着透明的阳光,让她在暗淡的生活中,窥见了温柔的亮色。
只要想一想,他也在这人间,温鲤就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
一定会有更好的事情发生。
? Chapter 92
转眼就是冬天, 降温,风大,天气预报说, 明后两天有雨夹雪, 温鲤带上了很可爱的毛线帽,在学校里跑来跑去。
温祁打来电话,要温鲤回家吃顿饭,特意说明江应霖不在。
吃饭时, 江瑞天忽然提起, 要带温祁和温鲤参加一场宴会。宴会的东道主是桐桉本地有名的望族,家大业大,晚辈也各个出息, 很了不起。
虽然江瑞天没有直说, 但是,温鲤能感觉到,近段时间,江家的生意不太顺利。江瑞天不得不往来于各种社交场,放低姿态,以换取一些能帮他渡过难关的扶持。带年轻的妻子和妻妹一并去应酬,可能, 也是一种无奈之举。
江瑞天对温鲤, 有资助之情, 更何况, 就算看在温祁的面上, 她也无法拒绝。
*
宴会的地点特殊, 是江上的一艘游轮。
雨雪之下, 江景格外缥缈, 其他走旅游航线的游轮都停了,唯独这一艘,泊在江心处,窗里透出暖金色的灯光,煌煌如白昼。
天气冷,客人不在甲板,都聚在船舱,乐队现场奏乐,舞池里裙裾旋转,背影芊芊。
温鲤莫名想到一句不太恰当的诗——内库烧为锦绣灰。
江瑞天说,这游轮不是租的,而是宴会东道主的私产,那人最近做成了一单大生意,阔得厉害,入了游轮,还提了辆顶级超跑,不晓得让多少人红了眼。
说到这,江瑞天幽幽一叹息:“时代变了,现在判断一个人财力如何,不必看他有多少房产车子,只需看他名下有无飞机游轮。养得起大块头,才是真高手。”
提到顶级超跑,温鲤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她正要问东道主贵姓,江瑞天已经投入社交,与人聊在一处,温祁也被相熟的富太太叫走。
温鲤落了单,她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怕做错事给江家惹麻烦,寻了处僻静的角落。也遇到过搭讪的人,邀请她跳舞,或者喝一杯,温鲤笑笑,一一拒绝。
她身上是一件斜肩款的白色礼服,无袖,裙摆过膝,腰线处做了水纹似的收紧设计,显得胸前饱满而中段纤细,十足的玲珑感。
搭讪的人问她名字,又问她是不是还在读书,看着年纪不大,温鲤不想回答,低头往餐盘里加了块小点心。
甜品台上的芝士小点,方方正正的小块,尺寸刚好入口。温鲤吃一口,眸光一亮,接着,又往盘子里夹了两个,好吃得眼睛都眯起来。
搭讪的人得不到回应,转身走了,温鲤悄悄松口气,身后忽然传来一声——
“温鲤,你怎么在这儿?”
钟晓琬和温鲤做了几个月的室友兼同学,自认对温鲤的情况还算了解。她知道温鲤来自小城市,衣服都是日常款,也没有拿得出手的贵价首饰和护肤品。
种种细节,足以体现温鲤家境一般。正因如此,钟晓琬才不把她放在眼里,好脸色都吝啬给一个,在这样的场合遇见,她自然惊讶。
不等温鲤说话,又是一道声音——
“你瞎跑什么?爷到处找你!”
温鲤腕子一抖,托在掌心里的骨瓷餐盘险些摔下去。
江应霖一身正装,走过来,姿态看上去挺傲,钟晓琬笑着往他的手臂上挽,亲亲密密的样子。
江应霖没看钟晓琬,倒是往温鲤身上落了落视线,“呦,老爷子真把你带出来了啊?”
钟晓琬一怔,眸光流转着,“你们认识啊?”
江应霖拿舌尖抵了下腮,“我爸那位小老婆带过来的便宜妹妹,古装剧看过没?知道什么叫填房吗?”
钟晓琬掩唇轻笑,“巧了,鲤鲤也是我室友呢,我跟你提过的,拿十块钱香香当护肤品的那个室友,还记得吧?”
“十块钱”三个字,咬音极重。
这情形很明显,钟晓琬是江应霖带来的女伴。
最背运的事,莫过于讨厌的人齐聚一堂,还结了盟。
温鲤捋一下耳边的发,抬眸看江应霖,“造谣的人吞一万根针——我是你继母的妹妹,不是什么填房,说话不要太脏。”
钟晓琬嗤笑,接话:“难道我还要叫你一声小姨?”
“不必,”温鲤说,“我跟你妈妈不熟。”
钟晓琬登时噎住。
两人说话的间隙,江应霖的目光一直停在温鲤身上。
灯光下,女孩子裙子白,皮肤也白,牛奶冻似的。她腰很细,软而韧,脖颈的线条尤为抢眼,修长、精致,一看就是常年跳舞的,身形和气质,俱是出众。
生就这样一副皮囊,本该有骄纵的资本,偏偏她比谁都乖,做什么都安安静静,逼急了,才会亮出爪子,小小地凶一下。
不狰狞,反而更可爱。
江应霖第一次见温鲤,是高中毕业后的家宴,江老头预备再婚,邀温鲤吃了顿饭,两家人也算正式碰面。江应霖不请自来,砸了满桌杯盏,故意破坏气氛。
他隐约记得,当时他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温鲤也是这样瞪她,眼神又怯又倔,很矛盾,也很明亮。
不过,那时候她还不太会打扮,衣品也不行,灰头土脸的,不像现在,穿上漂亮的裙子,整个人好似有光。
江应霖忽然发现,温鲤很漂亮,那种干净的、清甜的漂亮。
想到这,江应霖皱了皱眉,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可笑。
在他看来,江家姐妹就是玩物,那种甘愿用一段青春换衣食无忧的下作品性。更何况,她们享受的是本该属于他妈妈的东西!
他妈妈才是最漂亮最无辜的人!
一念至此,江应霖的眼神也阴下去,故意说:“老爷子带了你来,该不会是想让你去勾搭陈鹤迎吧?据说,那位吃腻了大鱼大肉,最近偏好清纯的。揣摩心思,投其所好,我爸一贯擅长。”
温鲤愣了,“什么?”
江应霖挑眉,“装什么傻?不然,老头带你来陈家的宴会做什么?”
陈家的——宴会?
不等温鲤反应过来,钟晓琬又是一声笑,“应霖,你吓到鲤鲤了,人家很纯洁的,而且,她有暗恋的人。”
江应霖玩味地念着那两个字,“暗恋?”
“是啊,”钟晓琬神色张扬,透着股坏,“她在芜城高中读书时遇见的一个借读生,在医务室里给过她一件外套。缺爱的人最容易上手了,一件外套就能换一颗真心。我想,以陈鹤迎的品位,喜欢的应该是真‘清纯’,而不是这种廉价款的低配。”
那晚,温鲤讲给商祺故事,被钟晓琬听了去,然后,当众拿出来,当成攻击她的笑话。
江应霖也笑,声音忽然压低,贴在钟晓琬耳边,亲昵的姿态,“钟钟,你说清楚,到底是‘容易上手’,还是‘容易上’?”
钟晓琬“啊”的一声,红着脸拍江应霖的手臂,“坏死了,什么话都说!”
那两人做作地打情骂俏,温鲤却觉得身上发冷,一种被人剥了衣服当众羞辱的感觉。她匆忙转身,逃离的姿态有些急,顾不得看路,与人迎面相撞。
电光火石间,变故陡生,温鲤手上的酒杯倾覆,香槟泼出来,悉数洒在对面的人身上。
酒香外溢,同时,还有一股极淡的薄荷叶的味道。
晚宴上的客人,非富即贵,温鲤知道自己闯祸了,有些慌神。
不等她抬眸去看,耳边已经响起钟晓琬的惊呼,一种担忧而甜腻的语调,“天哪!阿征,你没事吧?”
阿征——
这个称呼。
时间好似停了,呼吸也是,水晶吊灯泄了满目光亮。灿灿的,金色的世界里,温鲤缓慢回神,而后,望过去。
视野所及,万事万物都没了色彩,只剩他一双眼睛,清冷的透彻的黑,让她心动,也让她念念不忘。
从高中起,到如今,这是温鲤第一次与他对视,一次真正的见面,却是这样糟糕又冒失的情形。
她搞砸了,弄得两个人狼狈。
难过的感觉,好似暴雨降临,眨眼间便将温鲤淋了个透彻。她僵立在那里,忘了道歉,却下意识地叫出他的名字:“陈鹤征?”
这一年的陈鹤征,个子更高,头发短了,颜色依旧深黑。大牌高定的正装,衬出他一身清绝,贵气十足,那么好看,依稀的少年感。
有些人,真的是,见一次心动一次。
每一次心动,都是又苦又甜,矛盾得要命,又勾人上瘾。
钟晓琬反应很快,她立即松开挽住江应霖的手,叫来服务生拿到干净的纸巾,然后迈步越过温鲤,挤到陈鹤征面前。
“阿征,”她语调柔柔的,轻声叫他,“衣服都湿了,快擦擦吧。要不要脱下来,让人拿去送洗?”
说完,她转头,责备地看温鲤一眼,语气依旧很轻,“鲤鲤也真是的,太不小心了。”
温鲤说不出话,只觉心跳乱得厉害,又苦又甜的感觉。
陈鹤征避开钟晓琬拿纸巾的手,也不看她,只说:“是我撞她,责任在我。”
钟晓琬噎了下,“这……”
“也别叫我阿征,”陈鹤征语气淡淡,“我跟你不熟,请叫我的全名。”
钟晓琬噎得几乎背过去。
动静闹得不小,好在这地方僻静,没引来太多注意。
陈鹤征将外套脱下,让服务生拿去打理,露出里头内搭的白衬衫。
他穿衬衫向来好看,白色尤其衬他。身形挺阔而修长,气质却冷,干净而疏离,那种味道,分外勾人。
钟晓琬的目光落过去,就有些收不回来,连江应霖都顾不得了,只一味地看陈鹤征。
陈鹤征理了理袖口,然后抬眸,目光清粼粼地扫过面前的一众人。
“恕我失礼,”他说,“刚刚听到诸位提到芜城高中和借读,碰巧,我也在那边借读过一段时间。”
转折来得迅猛且突然,钟晓琬瞠目结舌,几乎怔愣。
不等众人反应,陈鹤征侧头,一双漂亮的眼睛,目光毫不掩饰、也不避讳地落在温鲤身上。
“至于,在医务室里将外套借人这样的事,我似乎也做过。”陈鹤征半垂眸,看向温鲤,缓声问,“当初,你遇到的那个人,是我吗?”
? Chapter 93
陈鹤征身后, 是亮如白昼的煌煌灯火。水晶灯光芒稠丽,香槟杯整齐排列。
酒意溶溶,月色溶溶, 正是迤逦人间。
陈鹤征背对那些, 繁华半分不沾他衣角,说不出的清绝感。他半垂眸,一双颜色深藏的眼睛,看着温鲤, 淡淡地问:“当初, 你遇到的那个人,是我吗?”
结合先前钟晓琬奚落温鲤时说过的话,不难听出, 这句疑问另有一番含义——
当初, 你遇到的那个人,是我吗?
你暗恋的那个人,是我吗?
钟晓琬无意识地攥紧手指,若说不甘心,在场恐怕不会有人比她更不甘心。
之前,她弄到了陈鹤征的课表,费尽心机地往桐大跑, 就是为了多些接触的机会。
可陈鹤征根本不吃这套, 发送的添加好友的微信申请, 也全部石沉大海。这样难接近的一个人, 连骨骼都冷淡, 凭什么独独对温鲤特殊!
心思急转, 钟晓琬脱口而出:“刚刚都是些玩笑话——”
话一出口, 思路也清晰了, 钟晓琬忽然笑起来:“温鲤这种又乖又漂亮的女孩子,在学校很受欢迎,有好多人追,约会都来不及,哪有心思暗恋别人。民族舞专业的那个谭思磊,就很关注鲤鲤,还问我知不知道鲤鲤喜欢哪一型……”
陈鹤征眯了下眼睛,适时开口:“你叫温鲤?哪个‘li’?桐舞的学生?”
周围衣香鬓影,人来人往,他却只看温鲤一个人,并不理会钟晓琬的聒噪。
温鲤手心发软,心跳也是,她“嗯”了声,好像鬼迷心窍,那些话,不受控制地直接说了出来:“温度的‘温’,鲤鱼的‘鲤’,桐舞古典舞专业。当初,我在芜城高中遇见的那个人,的确是你。”
钟晓琬一直以为温鲤个性温吞,文静、内敛,是羞于表达心意的那一类。没想到,今天她所有的举动,都颠覆了钟晓琬的认知。
连江应霖的神色都变了,眉毛皱起来。
温鲤顾不得理会别人,她的勇气不多,像落在辛蒂瑞拉身上的魔法,随时会自动解除,只能一鼓作气地说下去:“你借给我的那件外套,我洗干净,放在你们班级的窗台上了,你有看到吗?那件衣服,是不是缺了一颗纽扣?”
衣服的去向,包括什么扣子,实话讲,陈鹤征早就记不清了,不过,他本能地相信,温鲤不会骗他。
陈鹤征的确不好接近,但是,对自己感兴趣的人或事,他也会多一点耐心,比如这个吃东西挺可爱的小姑娘。
偌大的船舱宴会厅,上下两层,陈鹤征第一眼看到温鲤时,他站在二楼的扶栏后。小姑娘则在一楼的宴会厅。
她盛装打扮,穿漂亮的小裙子,却无心社交,只对甜品台上的小玩意儿感兴趣。觉得好吃时,还会眯着眼睛笑,笑得很甜,天真无害。盛远集团的少董来搭讪,她都敢给他软钉子碰。
陈鹤征萌生出几分兴趣,于是,有了故意而为的一撞。
温鲤说完那些话,陈鹤征没作声,她以为他不信,有些急了,仰头看他时,眸底一片晶莹的颜色。
“那枚纽扣,我一直收藏着,从芜城带到桐桉,”她说,“不然,你跟我回学校,我可以带你去看!”
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一枚纽扣,又不是小猫小狗,书籍字画,有什么可看的。
可她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模样当真漂亮,眸子又清又透。陈鹤征被她这样看着,有一瞬的顿住,又很快清醒。
他点头,语气仍旧淡,却透着妥协,“好,待我去看吧。”
他同意温鲤带他离开这场宴会,算是默许她接近,不会像拒绝其他人一样,拒绝她。
这证明,她不同。
钟晓琬的脸色彻底黑沉。
温鲤也没想到陈鹤征真的会答应跟她走,顿时心跳一乱,整个人像落在一片云上,周身都轻盈。
她下意识地抓了下陈鹤征的手臂,指腹与他身上的衬衫紧密贴合,同时,她也感受到那层布料下的属于男性的体温。
很暖,说不清的烫,好像连她的心都被烫了一下,指腹那一块儿,火烧似的。
温鲤发觉自己得意忘形,唐突了,连忙收回手,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
陈鹤征垂眸,看一下她的手指,没说别的,同她一起朝宴会厅出口的方向走。
江应霖还站在那里,温鲤与他擦身而过,他手臂一动,要去拉温鲤的手腕。
这一瞬间,条件反射似的,陈鹤征也动了。
他反应奇快,抢先拉住温鲤的手臂,将她扯到身后,让江应霖的动作落了空。同时,他迈步上前,取代温鲤方才的位置,挡在她前面与江应霖正面对上。
一串变故,瞬息之间,速度快得温鲤和钟晓琬都来不得反应,等她们回过神时,局面已经紧张起来。
那种一触即发的气氛,逼得人汗毛倒竖。
陈鹤征冷下脸来不说话时,气势相当慑人。
江应霖生生被他压了一头,却不服,“陈少,你身后那位是我继母的妹妹,我们才是一家人,你拦在中间算个什么道理?”
陈鹤征没什么情绪地问:“你贵姓?”
江应霖脖子上几乎暴起青筋,“免贵姓江,江应霖。兴南地产的老板江瑞天是我父亲。”
陈鹤征仰了下头,思考片刻,说:“抱歉,我没什么印象。”
他的社交圈里,就没有姓江的这号人物。
江应霖的神色愈发阴沉:“圈子里都说陈少最近换了口味,腻了荤腥,想尝一口清纯的,如今看来,传言也不虚。”
陈鹤征挑一下眉梢,透出一股痞劲,“我好哪一口,关你什么事?”
江应霖吸了口气,按住脾气,继续说:“可你身后那个,未必是真清纯。”
说话的同时,江应霖伸手,食指遥遥指了下温鲤的鼻尖。
陈鹤征皱眉,他很不喜欢这种动作。
“她们两姐妹,大的叫温祁,小的叫温鲤,无父无母,寄人篱下。”江应霖说,“温鲤上高中的时候,开始接受我爸的资助,凭借这份资助,她姐姐温祁摇身一变,成了江太太,过上了优渥的生活。”
江应霖一双阴沉的眼,逼向陈鹤征,“我爸比温祁大二十八岁,温祁爱我爸什么?你身后那个,她所谓的暗恋,暗恋的又是什么?如果你不是陈鹤征,开不起名车,带不起名表,她还会喜欢你吗?温家姐妹的真心,向来明码标价,连她们的身体……”
话说到这,乐队刚好奏完一整首舞曲,短暂停顿。
没了音乐的遮掩,一些杂音便被凸显出来,高跟鞋的脚步,谈话与笑声,酒杯碰撞……
衣香鬓影的欢乐场,无情无义的欢乐场。
有人从陈鹤征身后走过,脚步略急,陈鹤征立即转头,看到温鲤的背影,她逆着一众人,直奔宴会厅的小舞台。
舞台那边只有乐队,所以光线略暗。温鲤走过去,高跟鞋踩着台阶,一步一步,走到立式麦克风后。
她站在那里,雪白的裙子和肤色,身段玲珑,眉眼秀丽如一场暮春的雨。
宝石质地的耳钻和手环,衬着她,整个人好似有光,精致着,也明亮着,
参加宴会的宾客都看到温鲤,又都不认识她,不免有些疑惑,一阵微弱的议论。
温鲤并不理会那些,她心口起伏着,波动明显,好像有某种情绪在满溢。
什么情绪呢,委屈么,还是愤怒?
都不是。
是对一个人,一个很喜欢的人,即将燃起,却被迫熄灭的爱。
她宁愿不要爱他,也不要他误会。
既然江应霖一心想剥掉她的衣服,往她身上贴一个下作的标签,那么,她就当众把这一颗心拿出来,让所有人,在场的每一个,都清清楚楚地看一看,她的爱到底是不是脏的。
她到底脏不脏!
“占用各位一点时间,我有几句话想说。”
温鲤柔软细白的五指,抓住立式麦克风的支架。
所有人都在看她,包括陈鹤征,而她垂了眉眼,不看任何人。
“高中时,我喜欢上一个人,那份喜欢,延续至今。当时,我经历着一段很艰难的日子,没有父母,家境艰难,交不起舞蹈兴趣班的学费,甚至被亲人欺负。我觉得世界很暗,生活都是黑色的,我快撑不下去了。”
温鲤肩膀微抖,手指也是,但声音很静,好像被迫剖出来的是别人心脏。
“后来,我遇见我喜欢的人,他无意中馈赠的温暖,是生活给我的仅有的善意,我把它封存在心里,当做走过黑夜的支撑。在今晚之前,我没想过我还有机会能与他再见面,也没想过,把这份心意说给他听。”
暗淡光线下,温鲤一袭若雪肤色,有些单薄,同时,又有一种因心碎而衍生的美。
就像那句诗写出来的——美丽的东西,打碎了,会更好看。
“可是,今天,就在这里,偏偏又让我遇到他。我拥有的太少了,那些东西里,没什么能拿出来送给他的。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能让他相信我的心意很干净,与利益无关,与一切得失计较都无关。”
温鲤想哽咽,却不愿哽咽,她逼着自己静下来,逼到喉咙都刺痛。
舞台的一侧,是一扇窗,望出去,有皑皑的雪。
下雪了。
世界会变得很干净吧。
温鲤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下。
通身纯净的女孩子,从未做过一件坏事,眼中有水一样的光,这一笑,仿佛碎星淋漓,银河都落在这欢场。
她抬眸,又清又润的眼睛,越过一切人,一切物,也越过空间和距离,正对陈鹤征。
只看他。
“我想跳支舞给他,让他看一看,我漂亮的样子。”
温鲤转身,跟旁边的乐队说了句什么。乐队意外地听话,不多问,也没拒绝,点头应下温鲤的要求。
于是,音乐又响。
温鲤沿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下舞台,进舞池。所有的宾客都配合,向后退,让出空间。
层层人影将她围绕,许多目光,或好奇,或打量,或是只当看一个笑话,朝她递过来,像窗外那场雪,落在她身上,将她覆盖。
温鲤闭了下眼睛,她想起曾在某本书上看到过一段小诗——
我喜欢这雪,虽然它转瞬即逝。我喜欢你,你有我一喊就心颤的名字。
跳完这支舞,等它完成,过了今夜,温鲤想,她应该不会再见陈鹤征了,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再见他。
能给的解释她都给了,信与不信,她不强求。尽管怅然,却不遗憾。
她一身白裙,纤长无瑕的手臂举起,软而韧的腰与腿,随音乐,弯折,或舒展,空气仿佛都被她镀上了一层桃花色。
说不清的柔,说不清的媚与娇。
每一个动作,都勾着人的心尖儿,美得跳脱了形容。
她转身,长发扬起,高跟鞋鞋跟尖细,落地却稳,美感加倍。
周围很多人,无论男女,都看得很专注,一度忘了眨眼,江应霖便是其中之一,那双一向阴沉的眼,落着的全是温鲤的身影。
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又伸开,像在按捺什么,因为用力,青筋都暴起来。
一段舞,不过五六分钟,音乐渐渐停下,温鲤也收拢手臂。
她有些喘,睫毛轻颤,不知是沁了汗,还是眼睛里的水雾漫出来。她闭了闭眼睛,不等她再睁开,腰间忽地一紧,有人揽过她的腰,将她圈进怀里。
与此同时,温鲤闻到一阵薄荷叶似的气息,那么清冽,她隐约记得,这是陈鹤征身上的味道。
紧接着,有人握着她的下巴,迫她抬头,然后,有唇覆上来。
众目睽睽,他吻她。
那么深。
作者有话说:
我喜欢这雪,虽然它转瞬即逝。我喜欢你,你有我一喊就心颤的名字——化用自余秀华的诗,
? Chapter 94
那夜, 桐桉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真正的雪,不是湿漉漉地夹着雨。
无风, 大雪, 纷纷扬扬,昏沉的天光之下,世界仿佛落满爱意。
有人仰头,看到了一场雪;有人目光痴迷, 看到是一段舞。
温鲤一曲舞蹈结束, 心跳在颤,胸口处有明显的起伏。不等看客的掌声响起,也不等她呼吸恢复顺畅, 有人握住她的下巴, 迫使她抬头,然后有吻,重重落下。
她的唇被炽热地磨着,她的心跳也是。身上的某一处皮肤,说不清哪里,有些发烫,热热的, 让温鲤的脸颊和眼尾都变红。
众目睽睽, 她被吻住, 很欲的一个吻, 又深又浓。
一切发生得太快, 也太过突然, 温鲤无措地睁大眼睛, 连睫毛都缀着慌张。那人吻入她唇齿的一瞬, 温鲤隐隐嗅到一阵清冽的气息,像雪,像薄荷,清冷着,也温柔着。
温鲤掌心抵在他胸口,稍稍拉开些距离,很轻地叫他:“陈鹤征?”
舞池外,许多人在看,他好像并不介意,指腹捏住温鲤的下颚,重新又吻她。这一次,他要她张嘴,进得更深,几乎吞没。
陷入怔愣的人群,终于反应过来,不知谁带头,用手指吹出一声尖锐的哨音,喧闹声再度扬起。
乐队也妙,揣度气氛奏了一首《Wine Women and Song》,经典圆舞曲,爱跳舞的宾客带着舞伴重新回到舞池。
裙裾旋转,温鲤和陈鹤征在舞池的中央,被翩翩起舞的人影包围着。
浪漫又热烈的夜,窗外的雪与室内璀璨的光,构成这沸腾的人间。
温鲤的脑袋几乎一片空白,身体也软,力气都不晓得去了哪里。
吻了好一会儿,才等到片刻停息,她的呼吸全乱了,眸子里水雾氤氲,细软的手指下意识地抓住陈鹤征腰侧的衣服。
陈鹤征垂着眸看她,他呼吸还算稳,但唇上一片殷红,微微湿润,稍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他做过什么。
温鲤不太敢看他,却又忍不住看他,一双眼睛漂亮得难以形容,很轻地问:“你为什么要亲我啊?”
还亲得好重,她几乎招架不住。
水晶吊灯在陈鹤征身上落下一层浅浅的金,愈发显得面容清隽,他喉结微滚,低声说:“想让你知道,我没有误会。”
温鲤不太明白,仰头看他。
陈鹤征顺势低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了抵她的,说:“我不信江应霖,我信你。”
温鲤心跳微颤,酸涩的滋味再度冒头,她眨一下眼睛,睫毛上落了光和雾,有点湿润,小声说:“我能抱你一下吗?”
他一过来就亲她,她都没有好好抱过他,抱一下她喜欢的人。
陈鹤征没说话,单手勾着温鲤的腰,让她整个人都落进他怀里。
她身上薄薄的一条小裙子,根本挡不住他手心里的温度,温鲤只觉腰上一烫,连呼吸都热起来,让她既心动,又不知所措,下意识地说:“原来,梦想成真的感觉这么好啊。”
从小到大,她一直懂事,或者说,不得不懂事,很少开口要东西,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唯独陈鹤征,她是真的心动,也是真的特别想要。
陈鹤征摸一下温鲤的头发,指尖穿过顺直的发丝,碰到她的耳朵,低声说:“这里太吵了,我带你去个安静的地方吧。”
温鲤似乎想歪了,吞咽一记,喃喃:“安静的……地方?”
陈鹤征拍一下她的脑袋,“找个安静的地方,能看雪,也能让你继续抱我。”
温鲤这时才想起来害羞,又忍不住偷笑,笑得很软,眸底的光芒,灿灿明亮。
说完那一句,陈鹤征握起温鲤的手,带她朝楼梯的方向走过去。整个船舱,只开放一楼的宴会厅,二楼的数间客房,都是主人的私人区域。
临近楼梯时,陈鹤征的脚步忽然一顿,他对温鲤说:“你等我一下。”
他回身,边走边解衣袖处的纽扣,连手表都摘下来,交给立在一侧的服务生。做完这些,他刚好到了江应霖面前。
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睹了陈鹤征吻温鲤,江应霖也不例外。那画面,刺得他眼珠发疼,下意识地端了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又是一杯,几杯过后,已经是满身的醉意。
有人停在他面前,江应霖抬眼瞥一下,冷笑着说:“陈少,还有指教?”
“指教算不上,”陈鹤征语气很淡,“只是有两句话想提醒你——第一,说话的时候手别指人,不礼貌,也没家教。”
江应霖嗤地一声,朝服务生要了一杯新的酒水,握在手里晃了晃,“是啊,放眼整个桐桉,谁不知道陈少是最有家教的。”
整个桐桉也都知道,陈鹤征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没了,死于空难,他根本就没有机会感受父母的言传身教。
陈鹤征并不把那点挑衅放在眼里,继续说:“第二,随意污蔑他人,破人脏水,尤其是用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污蔑一个女孩子,是很下作的行为,以后别这么干。”
说完,不等江应霖反应,拳头已经落在他脸上,又凶狠又利落的一记,几乎把鼻梁打断。
江应霖站不稳,直接摔了,在光洁的地板上滑出去好远,脊背撞上一处桌角,嘭的一声。
血迹顺着江应霖捂在脸上的手指缝隙往外流,周遭一片哗然、惊叫,还有议论。
陈鹤征并不理会那些,他甩了甩因为撞击而泛红的手,又活动了一下手腕,继续说:“我很讨厌跟人动手,但是,对你江应霖除外——因为你天生就欠揍!”
“还有你,”陈鹤征看向脸色泛白的钟晓琬,“刚刚那些话,也是说给你听的,要记住。”
钟晓琬满眸是慌,连点头都忘了,无意识地揉着手上的一张纸巾。
陈鹤征不再说话,转身回到楼梯前。
他重新握起温鲤的手,掌心极暖,从温鲤的手背处覆上去,纤长的五指,将她整个手掌都包裹。
*
游轮面积有限,客房不算特别宽敞,但布置得很舒服,东西也齐全,沙发、茶几、一个迷你吧。
窗外是楼宇林立的江岸,簌簌落下的雪。
温鲤第一次在船上看雪景,脱口而出:“真美。”
她立在窗边,身影被薄纱质地的窗帘围绕着,那么纤细,仰头望向天空时,脖颈很白,连耳垂都晶莹。
陈鹤征心跳稍稍一顿,指尖敲了敲迷你吧的柜子,问她:“喝点什么?”
温鲤回头,余光瞄到茶几上的打火机,“你抽什么牌子的烟?”
陈鹤征说:“我不抽烟。”
温鲤不由惊讶,这个年纪的男生,或是耍酷,或是跟风,往往烟不离手,瘾头很重。
陈鹤征看穿她的心思,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我唱歌唱得不错,要保护嗓子。”
他抬手,温鲤才发现,他的手背,指根关节那里,有一点擦伤。
伤口不重,连血都没出,温鲤却说:“那个伤口,我帮你处理一下吧,不然会沾到水。”
陈鹤征眼眸微动。
温鲤心下是紧张的,视线却没移开,看向他。
空气忽然静下来,落雪的声音似有若无。
片刻之后,陈鹤征很轻地笑,黑漆漆的眼睛,落着光,对视时简直能要人命。
“好啊,”他说,犹如推开一扇通往自己的门,“你帮我处理。”
*
服务生敲门,送来一些外用药、纱布和酒精棉球。
茶几旁有一组布艺沙发,色调很暖,陈鹤征和温鲤并肩坐在那儿。她裙摆下的小腿,碰到他的黑色长裤,微微的痒意,还有麻。
温鲤抿唇,尽量忽略那些。她握着陈鹤征的手指,拉到近前,露出手背上的擦伤,先清创,涂一点药,然后覆上薄薄的纱布。
小姑娘动作很轻,指尖也软,垂下来的长发上有香香的味道。
陈鹤征看着她,忽然问:“高中的时候,我给你外套那天,你为什么进医务室?”
“当时我寄住在姑姑家,有个表哥叫唐信慈,跟我同校,读高三。”温鲤没抬头,专注地处理伤口,“他拍了我穿睡衣的照片拿去卖,我跟他对质,被他推倒了,小腿擦伤。”
轻描淡写的背后,是数不清的孤立无援。
陈鹤征又问:“后来怎么处理的?”
温鲤在这时抬头,很近的距离下看他,眸子里有光,有雾,还有对他的眷,轻声说:“我办了住校,把唐信慈卖照片的聊天记录拿给姑姑看。姑父打了他一顿,让他删掉照片,姑姑求我不要报警,我砸烂了唐信慈的手机和电脑。之后,除了姐姐,我没有其他亲人了。”
相对闭塞的空间里,对视成了一种蛊,莫名诱人。
陈鹤征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眸光略深。
温鲤却笑起来,眉眼那么软,毫无阴霾,她说:“不要觉得我可怜,没必要。但是,如果你想抱我,我很乐意……”
话音尚未全落,陈鹤征忽然俯身,额头斜了下,再次吻她。
他依然吻得凶,又重,性格里那点霸道,在这种事情上悉数体现。
温鲤被迫陷进沙发里,身上是他沉甸甸的重量,手臂无处可放,只能去抱他的腰。
这一抱,反而贴得更近。
他的衬衫,他的长裤,他腰带上的金属卡扣,还有其他什么东西,有温暖的,也有坚硬的,温鲤全部感觉得到。
一个男人的气息,正在将她覆盖,也吞没。
后知后觉的,温鲤有点怕,去推他的肩膀。
吻她的感觉,太舒服,陈鹤征勉强停下来,在她耳边说:“别怕,不做别的。”
船舱的客房有些狭窄,沙发更窄,两个人同时陷在里头,无一处不紧贴。
温鲤没办法不脸红,不心跳,却又眷恋似的抱着他的腰不放,小声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啊?你居然亲我两次。”
陈鹤征笑一下,温热的气息,故意吐在小姑娘的脖子上,低声说:“追我吧,我让你追。”
这……
温鲤鼓了下脸颊,不太高兴,“可是,追你的人那么多!”
陈鹤征依然笑,唇再度覆下来,亲一下,又离开,“别人追我,我从来不理。你追我,我会回应。”
温鲤被他亲得呼吸不稳,眼眸都湿润,有点想咬他,小声说:“只回应我一个人吗?”
陈鹤征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没看,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点头说:“只应你。”
温鲤想,她之前的认知果然没错,陈鹤征这个人,本质上,就是温柔的,也很心软。她忍不住搂着他的脖子,贴他更紧,声音更小地说:“那要追到什么程度,才算把你追到了?”
陈鹤征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故意说:“追到你不害怕的时候。”
温鲤心口一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刚刚,她害怕的是什么……
说不清的燥,还有羞,温鲤到底没忍住,隔着衣服咬他的肩膀。
陈鹤征纵着她,同时,他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心疼一个人时会想要亲吻她。
作者有话说:
? Chapter 95
那晚, 桐桉市难得落下一场大雪,真正的雪,整个世界都素白。
温鲤在游轮的客房中度过了一整夜。她记得自己仰着头, 任由陈鹤征吻过她很多次, 将他身上那种凛冽而清冷的味道,经由亲吻,一并送入她的呼吸,还有口腔。
亲吻持续了很久, 但陈鹤征意外地规矩, 只是吻,再没有多余的进犯。
那样旖旎的氛围下,温鲤竟然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安全。
“安全感”这个东西, 似乎离她太远了, 从唐信慈到江应霖,长大的那个过程,她承受了太多的恶意。
陈鹤征似乎弥补了这一份空缺。
落雪时的天空不是纯粹的黑,呈现出一种粉宝石般的颜色。
温鲤仰头看了许久,忽然说:“我的故事都讲完了,你的小时候呢?”
迷你吧里都是酒精类的饮料,陈鹤征没有酗酒的习惯, 不喜欢那些, 让服务生送来一壶香橙热红茶, 暖甜的气息在小房间轻缓散开。
陈鹤征倒了一杯热茶, 放入温鲤的手心, 带着灼热温度的指腹, 故意在她手腕上碰了碰。这点小动作, 让温鲤心跳嘭地一声, 睫毛不自然地颤。
陈鹤征笑一下,“紧张什么?怕我亲你?”
温鲤眨了下眼睛,下意识地想否认,又觉得不太对,小声说:“你好像很会……”
陈鹤征坐在茶几旁,咽下一口茶,唇齿间有甜橙的味道,“会什么?”
方便温鲤看雪,陈鹤征调暗了窗前的光线,但是,再如何昏暗,也挡不住他身上那股矜贵的气息,桀骜的感觉很重,很迷人。
温鲤摸一下鼻子,声音更小地说:“就是,会亲啊!”
陈鹤征低笑了声。
窗外的雪光落在他脸上,冷白的皮肤犹如釉质绝佳的好瓷。
温鲤隐约感觉到,她开始贪心了,得到一点甜,就忍不住想要更多,于是,有些缓慢地开口:“之前,你也像这样亲过别人吗?”
这个问题简直太糟糕了,又小气又变扭,可温鲤就是控制不住,问了出来。
陈鹤征动了下,一手撑着下巴,笑意似有若无,“这是准备吃醋了?”
温鲤咬唇,她做这些小动作时特别可爱,有种不自知的天真感,抬眼看一下陈鹤征,试探着问:“能吃醋吗?”
虽然亲吻过,但是,两人的关系才刚刚拉近,温鲤怕过早地暴露占有欲,会让他有负担。
毕竟,之前他是那么自由,玩赛道,玩跑山,超跑与机车才是他的伙伴,不理会任何人的追求,比冬夜的风还要无拘无束。
窗外,雪小了一些,陈鹤征移眸看过去,忽然说:“我之前没谈过恋爱,也没怎么被人管过,但是,我愿意试一次。”
温鲤一怔,接着,她意识到什么,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又隐隐期待。
仿佛是被窗外的光线刺到,陈鹤征眯一下眼睛,又说:“你给我的感情很宝贵,值得我尊重,我想拿出同等的东西来回馈,所以,你可以对我有要求,我也会尽力做到。”
温鲤听见心跳怦怦在响,她咬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陈鹤征看出她的紧张,伸手过去,指腹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当然,也可以吃醋。”
他刚刚碰过装热茶的杯子,指腹很暖很暖,被他碰到的地方,有种说不清的烫。
温鲤的眼睛一直看他,连移开都舍不得,有点想抱他,也想被他抱,不由自主地伸手,勾了一下他的腕。
“发小脾气也可以吗?”她问。
陈鹤征垂眸,看她勾他手腕的指尖,“撒娇任性,都可以,我让着你。”
温鲤早就知道陈鹤征很好,却没先到,他可以好到这种程度。他尊重她付出的感情,也珍视,并且,愿意给出同等的回馈。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又被某种温柔的介质填满。
温鲤胆子大了些,看着他,“你说之前没谈过恋爱,那就代表,我是你吻过的第一个人,对不对?”
说这话时,温鲤的指腹刚好搭在陈鹤征的手腕内侧,她无意识地划了一下,那种触感,很像小猫的尾尖。
陈鹤征忽然探身过去,捏她的下巴,在她怔愣的瞬间,低下头,逼近至她面前。
“第一次有人把对我的喜欢,当做度过灰暗生活的支撑,”他说话时,有热得过分的呼吸,带着甜橙的味道,还有一点酒气,拂在温鲤脸上,“第一次有人站在我面前,却不打算得到什么,而是只想为我跳一支舞,让我看一看她漂亮的样子。第一次接吻,吻这样一个人,我觉得很幸运,很值得。”
温鲤没办法确切地形容出,那一瞬间,她所有的感觉,只能说她最清晰地认知是——她永远都不会后悔,曾为陈鹤征心动过。
他担得起她的喜欢,也值得喜欢。
那晚的后来,温鲤才知道,陈鹤征对感情的态度,源自于他的父母,更确切地说,是他的母亲。
陈家是望族,陈夫人的家世同样显赫,两人的婚姻不外乎强强联合,但联合之外,也有饱满的情谊在里面。
事故发生那天,是陈夫人的生日,她的伴侣专门买下一架直升机,带她去看海岸线。起飞半小时后,直升机坠海,陈鹤征的父母,随行的助理,以及机组人员,无人生还。
那年陈鹤征七岁。
对于父母,陈鹤征没有太多的印象,那些有限的记忆里,每一帧都印着相爱的痕迹。
他记得母亲很温柔,老宅的温室花房,母亲打理得很好,他记得父亲很儒雅,半山别墅的露台,是他们携手看风景的地方。
母亲常常抱他,叫他宝贝,她说,希望我的宝贝,这一生只遇见好人,付出的感情都有回馈,永远不会被辜负。
别辜负感情——
妈妈教他的道理,这么多年,陈鹤征一直记得。
说起这些时,陈鹤征很平静,他甚至握了下温鲤的手,声音很轻地说:“有机会,我带你去半山的别墅看花房,我妈妈打理过的,至今仍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就好像女主人一直在,从未离开。
温鲤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答的,聊完那个话题,她就睡着了。柔软的被褥,空气里的暖橙香,让她失去防备,在一个男人的视线下,毫无顾忌地睡熟。
或者说,陈鹤征这个人,本质上,就让她提不起防备的意识。
他给了她充沛的安全。
小姑娘睡熟时,可不像清醒的时候那么乖。被子也不盖好,扔到一侧,翻身时,耳钻掉了,裙子的吊带沿肩膀下滑。胸口那里,随呼吸不断地起伏着,一片柔软的白色春光,半遮半掩,落在空气里,好像厚涂了一层珠光白。
陈鹤征了无睡意,一直坐在窗前,回神时无意间瞥到这一幕,不由地抬了下眉梢。
他在她眼里,是不是没有性别啊,居然一点都不防他。
船上这间客房,是陈鹤迎专门给弟弟留的,一切细节、布置,都遵循了陈鹤征的喜好,只供他一个人使用。
床品选了纯色系,亲肤质地,细腻顺滑,温鲤柔软的裙子和身体,花瓣似的,落在上面。
膝盖弯曲,两条小腿绸缎般光洁,毫无瑕疵,往上,是一截腰。脑袋侧着,手臂搁在旁边,从脖颈到锁骨,再到肩膀,一片细腻的白。长发却乌黑,墨似的,淋漓地铺满半边枕头。
锁骨链的光芒,微弱又晶莹。
这幅画面,其实很美。
陈鹤征忽然明白,房间内的迷你吧塞满酒精饮料是对的,他现在就需要一点。
红酒吞咽入腹,喉咙处烧灼,有种炽烫的感觉。他无意识地吐了口气,没发觉,眸色在变深。
雪夜,空气薄冷。
陈鹤征端详手中的红酒,目光顺着玻璃杯的边沿,滑过去,又看到温鲤。
她在他床上,一身细软的骨,毫不防备地落在他眼前。只要他伸手,就能握住她,让她逃不开,指腹餍足地尝她身上每一寸白。
那枚晶莹的锁骨链会颤,她长长的黑色头发,会被打湿,然后有些乱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她的力量,以及,对他的那份心意,让她没办法拒绝,只能很乖地承受,然后哭,或者喘。她身上会红透,腿根那儿,颜色将显得最厉害。
他会把吞咽红酒的那种烫,渡给她,由内而外的渡。
只要他动手,这夜,她绝对逃不掉。
凭借小姑娘对他的喜欢,占她一夜,肆无忌惮的,下了船,她很难再找到他。
这样的事……
陈鹤征站起来,酒杯搁下。
他那么挺拔,腿很长,迈步过去,慢慢走到床边,身形投映下黑色的阴影。
床上枕边,铺着温鲤的头发,还有一束清冷雪光。
她毫无觉察,睡得很熟,裙子凌凌乱乱。陈鹤征伸手,自她身上越过,捞起被她压住的被子,抽出来,然后,帮她盖好,遮住一切。
睡吧。
陈鹤征摸了摸温鲤的头发,指尖很轻,先碰她的耳垂,然后又到唇角,揉了揉。
在他身边,她是安全的,他永远不会欺负她。
半梦半醒,温鲤恍惚嗅到一丝红酒的气息,不苦,也不涩,很纯浓。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又很喜欢那味道,于是,胆子很大地舔了一下。
指腹湿漉漉的触感,让陈鹤征陷入短暂的僵,而后,他很低地笑了下,笑得有些无奈。
再之后,他抬手到唇边,在那处被她碰过的地方,吻一下。
也算是接了一个吻吧。
这就是心动么——
她随便做点什么,好轻易的,就能拽他入沉沦。
作者有话说:
相爱,就是共沉沦呀!喜欢这种调调。
陈鹤迎和阿征都很爱妈妈,可惜,早早地就失去了,阿征能变成很棒的大人,很大一部原因,就是妈妈好爱他,给了他好的影响。
要好好爱妈妈呀!!
? Chapter 96
温鲤醒来时, 雪已经停了,阳光尚好。她在床边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处, 一些记忆悄然苏醒, 比如那些枫糖般黏腻的亲吻。
有人敲门,温鲤下意识地说请进。等人真的进来,她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捂住脸, 慌慌张张地说:“睡觉前我没有卸妆, 也没洗脸,现在一定糊成一团,丑死了, 你别看我!”
耳边一声轻笑, 陈鹤征放了什么东西在她身边,接着,又抬手,在她的头上揉了揉。
陈鹤征送来的是套衣服,长裤和T恤,温鲤穿着还算合身。她简单洗了个澡,吹头发时, 看到手机上的未读信息, 是温祁发来的, 问她和陈鹤征到底怎么回事。
宴会上闹得轰轰烈烈, 这会儿, 流言想必已经传遍, 温鲤轻轻呼出口气, 将温祁的消息读完, 回了一句姐姐别担心。
她从浴室出来,陈鹤征已经穿戴整齐,依旧是白衬衫,一身清隽骨,抱着吉他坐在有阳光的地方。他拨两下琴弦,又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什么。
温鲤听见他轻轻哼唱了两句:
据说,初雪来临那天,离别都被到原谅。
这一生,说短也长,历历在目的背后是不忘。
……
很美的旋律,嗓音也是少见的清,陈鹤征说他为了保护嗓子才不抽烟,如今看来,并没诓她。
温鲤听了会儿,忍不住问:“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陈鹤征坐姿散漫,掩盖不住一双修长的腿。他抬眸,漆黑透明的眼珠,目光向上,在温鲤身上停了停,却没做声,而是拿起笔,又写了什么。
温鲤不太明白他的动作,陈鹤征在白纸页上敲了下,温鲤下意识地去看。
那页纸上写着音乐简谱,最上方用书名号圈出两个字——
《历历》
歌名《历历》。
历历在目的背后,是不忘。
温鲤看了一会儿,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在写歌?”
陈鹤征的手指根根修长,搭在吉他的琴弦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那种感觉,好像连温鲤的呼吸也一并被拨动了。
她不受控制地脸红,咬一下唇,大着胆子问,“是为我写的吗?”
历历、鲤鲤。
她对他念念不忘,也对他历历在目。
温鲤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陈鹤征,万分期待又忐忑的样子。
陈鹤征也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起身,吉他拎在手上,慢慢走到她面前。
他个子那么高,身形挺拔,站直时一股浑然天成的倨傲。
温鲤赤脚踩在地毯上,眼看着他靠近,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又一步,直到她后背抵上门板,再无路径可供逃脱。
室内的温度似乎高了些,说不清的热。
陈鹤征伸手,指腹搭在温鲤腰上,胯骨那里。温鲤呼吸一滞,正要说话,却听见“喀”的一声,陈鹤征帮她扣上了腰侧那枚装饰性的按扣。
原来只是,扣扣子啊。
温鲤来不及失望,就感觉到陈鹤征的手并没离开,而是从她T恤的衣摆底下钻进去,指腹紧落在她深陷的腰窝里,贴着她的皮肤,故意勾她似的磨了几下。
“我身边有其他鲤鲤吗?”他的声音隐隐带笑,低头对她说,“不写给你还能给谁?”
他摸她的皮肤,指尖有弹吉他留下的薄茧,那滋味,麻酥酥的。
温鲤险些喘出声音来,连忙咬唇,有点抱怨:“给我写歌,又来摸我,这算什么?收辛苦费?”
这回陈鹤征是真笑了。
贴在她腰后的手猛地用力,把她勾进怀里抱着,然后,覆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昨晚,他忍着,那样风情四溢的情形下,都没动她一分一毫,现在,讨一点便宜,也算合情合理。
*
船上有餐厅,陈鹤征带温鲤过去,简单吃些东西。后厨擅长的是墨西哥菜,很怪的酸辣口,温鲤吃不惯,只拿了个奶酥餐包,小口咬着。
陈鹤征坐她对面,托着腮,眯眼看她:“挑食?”
“太酸了,”温鲤说,“吃不惯。”
陈鹤征神情温温的,耐心很好的样子,让后厨又做了份忌廉汤。
这种香浓的味道,温鲤很喜欢,用小汤匙慢慢吃着。
陈鹤征喝口水,忽然说:“我也不爱偏辣或者偏甜的东西,更喜欢粤菜和徽菜——给你提供些攻略,方便你追我。”
温鲤动作一顿,简直要被气得笑出来。
都叫他亲亲摸摸地占那么多次便宜了,还敢说她追他?亏不亏心!
说到这,温鲤忽然想起来,“昨晚你睡在其他房间吗?”
她隐约感觉到他似乎并没离开过。
陈鹤征摇头,“我睡沙发。”
温鲤有点惊讶,随即又想到,他应该是喜欢跟她待在一起。
即便什么都不做,只在一个房间里,他也觉得舒服,所以,才没挪到其他房间。
这样想着,温鲤又觉得甜,手指摆弄着小汤匙的柄端,说:“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可以跟我一起睡,不用睡沙发。”
毕竟,沙发那么小,又窄,他高高的个子,一定不舒服。
说到这,她小心地看一眼四周,见没什么人,才又说:“我分一半被窝给你。”
陈鹤征发现,他真的很容易被她逗笑。
温鲤身上有种天真而直白的热烈感,外表看上起清淡温和,内里却有滚烫的感情,随时随地,都能吞没他。
她也真的很擅长将他吞没,拽他共沉沦。
打断他们谈话和暧昧氛围的,是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看衣着,也是昨晚的宾客,哪家的小公子,带着女伴,留在船上过了一夜。
年轻男人一见陈鹤征,立即过来打招呼,一口一个陈少,音调里拖着几分不正经的痞。转头看到对面的温鲤,笑容更深,说:“昨天晚上灯光太乱,陈少护人护得又紧,我都没发现,这位小姐原来这么清秀,敢问贵姓?”
不等温鲤做声,陈鹤征已经摔了手上的刀叉,叮里当啷,一串响动。
年轻男人笑得愈发混不吝,“我的天,陈少这醋劲儿也太大了,说句话都不行!难怪昨晚冲冠一怒,把江应霖揍成那个狗样子,连夜找整形医院治鼻梁。”
陈鹤征不看他,垂眸用餐巾擦手指,边擦边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可以再怒一次?”
陈鹤征身上有种不合年龄的沉,面无表情时,眼眸极黑,既显得稳重,又有一种翻脸无情的薄凉,看着就不太好惹。
年轻男人被他身上那股劲儿震了一下,心想,陈鹤征这样子,有点眼熟,像谁呢?
哦,对,像陈鹤迎,那股狼崽子般的架势,分明就是年轻了十几岁的陈鹤迎。
年轻男人碰了一鼻子灰,讪笑一声,转身走了。跟在他身侧的女伴,穿一条白裙子,淡妆,一股玉兰花似的雅致气息。
离开前,女伴朝温鲤看一眼,两个人目光对撞,温鲤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一分艳羡,以及,几分半嘲不讽的促狭。
温鲤忽然明白,昨晚她一番表演,在有些人眼里,不过是一种手段。
他们当她是来“捞”的,不择手段,换取金钱财富。温祁发来一串消息,问她跟陈鹤征是怎么回事,恐怕也是想歪了,觉得她存心依傍。
小姑娘那点心思,陈鹤征一看就透,他屈指在桌面上敲了下,说:“无聊的人遍地都是,再有人嚼舌头,你来找我,跟我告状,我帮你出气。”
温鲤好像在思考什么,单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陈鹤征与她对视,又说:“包括江应霖——有任何麻烦,你都可以来找我。”
他说完这一句,温鲤忽然笑起来,很甜很漂亮的那种笑,就仿佛别人的想法,从来不会染脏她一分一毫,“那些人,他们的想法其实没错,我的确是来捞的——”
说到这,她葱白的指尖,遥遥一点,隔空戳向陈鹤征的胸口,那个有心跳的位置——
“我要捞的,是你陈鹤征那颗从未给过任何人的心。”
她清清楚楚、不加掩饰地告诉他——
“我要你的真心。”
两个人面对面,隔一张餐桌,不方便做一些摸脸或者摸头发之类的小动作。
毫无肢体接触的情形下,陈鹤征感觉到心跳很轻地一颤,他又想起,闲得无聊时,他翻唱过一首粤语歌,其中一句歌词——
一生忠于爱情。
这样的事,或许,他也做得到。
一生忠于爱情,忠于拿走他真心的那个人。
*
晌午时分,游轮靠岸。离开码头,陈鹤征向家里的司机要了车钥匙,又问温鲤去哪里,他送她。
这天是周末,学校放假,都没课,温鲤无家可回,只能说:“送我回学校吧,还有一些基础练习要做。”
陈鹤征开车,比温鲤想象中的要稳许多,也不快。他姿态散漫地控着方向盘,扔在置物槽里的手机,屏幕经常亮起来,提示音时不时地响一声,很多消息。
温鲤忍不住瞥了一眼,心想,想找他的人可真多啊。
“想看的话,可以拿去看,”陈鹤征忽然说,“密码我生日。”
温鲤摸一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没说要看。”
经过一个红灯,陈鹤征侧头看她,故意问:“知道我生日是哪一天吗?”
温鲤不说话,心里却有个声音——
明知故问,怎么会不知道呢。
当初他到芜城借读,闹得好轰动,多少女生跑到教室外偷偷看他。小城市的学校没有论坛,只有贴吧和各类群聊,偷拍他的照片多到能刷屏,生日之类的信息,早就被扒出来。
他是摩羯座,温鲤记得,网络上说,这个星座的最大的特点是难接近,我行我素。
车内静了瞬,温鲤还是拿起他的手机,很顺利地解锁。她没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而是在通讯录里存自己的号码,备注——鲤鲤。
“号码存了,”温鲤说,“要常常打给我。”
胆子大了啊,都开始提要求。
陈鹤征淡淡地笑,又问:“还有吗?”
温鲤眨了下眼睛,很认真地想了想。可惜,她没谈过恋爱,脑袋空空,实在不知道该要求对方做什么。
车子驶过长街,停在舞蹈学院的校门外。
平时,外来车辆是不许随便进学校的,休息日,管理相对宽松。温鲤拿学生证在门卫那里登记过,陈鹤征的车就可以开进来,但不能逗留太久。
登完记,温鲤重新回到车内,她身上沾了些室外的凉气,坐稳的一瞬,陈鹤征伸手过来,捏她的下巴,要她看着他。
“温鲤,”他看着她,也教她,“你最应该要求的是——让陈鹤征好好爱你,别负你,懂吗?”
作者有话说:
一生都忠于他的爱情——
如果有墓碑明,陈鹤征的一定是这一句
? Chapter 97
陈鹤征将车停在女生宿舍楼下, 没熄火,嗡嗡的鸣音。
休息日,又是冬天, 宿舍前来往出入的人并不多, 但是,车的牌子和颜色实在扎眼,温鲤不想久留,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
陈鹤征也去推车门, 温鲤拉住他, “你别下车了,外面有风,温度低。”
他怕臃肿, 只在衬衫外搭了件风衣, 那么单薄,哪经得住风吹。
这种小事,陈鹤征也不强求,伸手捏一下她的耳垂。
*
温鲤的宿舍在六楼,没电梯,爬上去难免气喘,推开宿舍的门, 屋子里很空, 只有钟晓琬一个人, 在窗边站着。
两人迎面撞见, 气氛有一丝尴尬。
钟晓琬心有忌惮, 不敢再随便摆脸色, 主动跟温鲤打招呼, 甚至笑了下, 说:“陈鹤征送你回来的吧?我好像看见他的车了……”
不等她说完,温鲤“嗯”了一声,去脱外套。
钟晓琬要说什么,上前一步,却勾到温鲤放在桌角的手包。搭扣松散,一张卡片从里头掉出来,轻飘飘的,刚好落在钟晓琬脚边。
白纸黑字——
品达律师事务所,杜鑫彭。
在桐桉,稍稍跟法律沾边的,都听过品达杜律的名号,赫赫有名。
钟晓琬脸色变了变,“我就说了两句不太中听的话,至于闹到找律师的程度吗?”
温鲤也愣,这东西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手包里的?她从未见过杜鑫彭,更别说收他的名片。
心里这样想,脸上却没表露,温鲤换上训练时穿的T恤长裤,头也不抬地说:“不中听和造谣是两个概念。”
“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行不行?”钟晓琬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摆,“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温鲤拎起运动背包,准备去教室,临出门前才看钟晓琬一眼,很淡地说,“不值得。你和江应霖,都不值。”
*
休息日,专业教室里依然有学生在练习,温鲤转了一大圈,才找到间空的。
脱掉外套,镜面墙映出女孩子玲珑有致的身体,每一寸线条都优美。她先练了会儿体能,然后在脚踝处绑沙袋,念着动作要领,开始做各项基础训练。
古典舞里有个词叫“身韵”,强调“拧、倾、圆、曲”,眼神要灵,有聚有放,形未动,神先领。
一旦全身心地投入练习,时间就过得特别快,温鲤顶着满额汗珠停下来休息时,窗外,天色已经黑透。
无风无雪,一弯凉白明月。
肚子有点饿,温鲤拧开瓶盖多喝了些水。大一新生每周做一次体重记录,她这几天饮食控制得不好,估计要长胖,不能再放肆了。
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晃过好几个念头,手机忽然一震,温鲤低头,看到屏幕上的备注姓名——陈鹤征。
扑通一声,她的心跳,那么清晰。
教室里明明没有其他人,温鲤依然觉得紧张,怕谁听见似的。
陈鹤征的声音透过听筒,落进她耳朵里,莫名有种蛊人的味道,他说:“情感博主说,主动打电话和报备行程,都会让对方更有安全感——今晚我不出去,在宿舍赶作业。明天可能有个饭局,去的话,我也会告诉你。”
温鲤的关注点有些跑偏:“情感博主?”
他为什么会跑去看情感博主的动态?画风也不搭调啊。
陈鹤征“嗯”了声,“之前我都是单方面地被人追,没谈过双向的恋爱,那些情感博主能教我该怎么做。”
温鲤愣了瞬,心口温温的,有些热,她嗫嚅:“其实你不用……”
她想说,你不用学什么,在我眼里,陈鹤征永远是最好的。
陈鹤征笑了声,说:“小姑娘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把感情藏在心里,藏了那么久远,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告诉我,我不能让她觉得失望。”
温鲤安静地听他说话,一颗心软得不成样子。她拉扯着放在手边的一根弹力带,指尖和眼尾一样,慢慢变红。
“我想让你觉得,陈鹤征这个人是值得的,”他说,“无论是喜欢他,还是被他喜欢,都值得。”
因为她,陈鹤征在试着学会,也在努力学会,如何爱一个人。
不知为何,温鲤忽然有想哭的冲动。
父母先后病逝,她和温祁的生活跌宕遍布。高中时,教过温鲤的老师都说她懂事,会照顾人,可他们不知道,她的懂事并非天生,而是无奈。
她的生活太贫瘠,没有任性和撒娇的余地。
温鲤跟钟晓琬说她不生气,不是故作姿态,是真的没怎么生气。将负面情绪甚至痛感都淡化,是她的必修课。
一个没有父母也没什么亲人的小孩,想长大,就要学会不伤心。
气氛有些凝滞,听筒里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心脏又酸又甜,温鲤不想在陈鹤征面前哭,于是,转移话题,“杜鑫彭律师的名片,是你放进我包里的吗?”
陈鹤征大概在用电脑,温鲤听到些许敲键盘的声音,接着,他回答说:“品达律所和我大哥的公司有合作,那边的律师我都认识,再有人乱说话,你可以找律师维权。教养没让他们学会懂礼貌、好好说话,那么,就让法律来教。”
温鲤没出声,睫毛却在颤,慢慢的,浮起濡湿的痕迹。
陈鹤征想到什么,忽然问:“还在教室?”
温鲤藏起哭腔,“嗯”了声,说:“马上就回去。”
“那电话别挂,”陈鹤征说,“我陪你,到你进宿舍。”
温鲤仰起头,看见窗外的月,明明在降温,她却觉得暖,连空气都甜。
*
教学楼离女生宿舍有点远,步行大概要十分钟。往常温鲤会带耳机听音乐,安安静静的,今天她却格外闹,一直在跟人说话。说课程安排,说艺考时的经历,说学校附近哪家小吃味道最棒。
下过雪,小路上有冰,温鲤踩到一点,险些滑倒。有人拉住她的手臂,掌心搭在她腰上,托了下。
温鲤站稳,然后,看过去,“谭思磊?”
她头上罩着外套的兜帽,五官小巧精致,皮肤白嫩嫩的,谭思磊没注意她带了耳机,直接说:“上次,我跟你要联系方式的时候,以为你有男朋友——其实,这是个误会,对吧?”
温鲤不太懂谭思磊的意思,但是,她敏锐地感觉到,听筒里安静了。
陈鹤征……
不等她开口,谭思磊又说:“如果你没有男朋友,我们能不能试着相处?”
听筒里,陈鹤征似乎笑了声。
温鲤眼皮一跳,都结巴了,“不是的,我……”
谭思磊以为她害羞,也觉得她害羞的样子很可爱,很好看,伸手过来,要捏她兜帽两端的绒线球,“别紧张,我是个很专一的人。”
温鲤连忙后退,同时,抽出埋在外套口袋里的手,让谭思磊看她的手机屏幕。
“我当时的确没有男朋友,”她急切地说,“但是,现在有啊,真的有,没骗你!”
入学以来,温鲤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温吞的。她安静,好相处,也慢热,鲜少情绪外露得这样明显。
谭思磊愣了愣,他发现提到男朋友时,温鲤的眼睛很亮,又精神又漂亮。
“你看,”温鲤伸着手,掌心里是手机的屏幕,“我们还在讲电话呢,你别乱说话啊,他会误会的!”
她太紧张,不等谭思磊看清上面的姓名备注,手指碰到侧面的锁屏键,屏幕一黑,通话断了。
温鲤快哭了,正要回拨,手机忽然震动,这次不是来电,而是视频通话的邀请。
手机放在两人之间,谭思磊和温鲤,同时看清出现在屏幕上的姓名——
陈鹤征。
谭思磊抽了口气。
陈鹤征这名字,他自然听说过,却不是通过校园论坛,而是机车群。谭思磊家境不错,也有玩机车的爱好,几个月前,一段机车跑山的视频在群内疯传。
视频里的那辆车,明显改装过,全碳车身、定风翼,声浪震耳,帅得一塌糊涂。
车帅,人也毫不逊色,那人带了头盔,面罩扣着,看不清脸,但是,修长的身形格外醒目,神秘又不羁,压弯时的动作潇洒至极。
群里的人从车型、裸车价格,聊到改装的费用,后来,他们打听到了车主的姓名——
陈鹤征。
圈子里有名的少爷,玩机车,也玩超跑,改装一辆车,比买玩具还容易。
谭思磊脑袋里一团乱,莫名挫败,温鲤接通那通视讯的同时,他默默转身,走了。
温鲤顾不上注意谭思磊的动向,信号接通的瞬间,她眼里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其他。
因为,她看到陈鹤征了。
眼瞳漆黑的年轻男人,五官分外精致,他忙着赶作业,带了耳机,以及金丝边的框架眼镜。眼镜这东西,别人带着显儒雅,到他身上,反而多了份桀骜,那种难接近又难驯服的调调,特别勾人。
温鲤觉得喉咙发干,耳根也烫,她下意识地吞咽一记,小声问:“你生气了吗?”
陈鹤征的确在寝室,能看到他身后的组合床,以及室友贴了满墙的球星海报。
温鲤还在外面,她走小路,头顶是树木坚硬的枝干,有风吹过去,一阵杂音。
陈鹤征眼里落了些灯光,又深又暖,他看着她,忽然说:“手冷不冷?”
温鲤愣了下,“什么?”
“以后,手冷的话,别急着接我的电话或视频,”陈鹤征往电脑上敲几个字,转眸看向她,继续说,“到暖和的地方再接,我可以等。”
作者有话说:
《鸿消鲤息》、《有雾》、《历历》那几句歌词,是我为了应景,随手写的,水平非常有限,大家看看就好,别笑我。
? Chapter 98
传闻中的陈鹤征, 是什么样子?
他桀骜、冷淡,很强的距离感,没什么耐心, 看着就不好接近。谁能想到, 剥去那些表象,他竟然也有温柔的底色。
温鲤脸红,耳朵也红,她将衣领拉高, 挡住小半张脸, 声音低低的,“手不冷,我不想晚接你的电话, 也不想让你等。”
陈鹤征在赶作业, 桌面上放了不少东西,iPad、电脑、几本很厚的专业书。手机的角度有些偏,他往这边撂了一眼,挑眉,一股子傲不可攀的味道,故意说:“哄我呢?”
温鲤连忙表态,“没哄你, 真心的。”
屏幕里, 陈鹤征往座椅扶手那边靠, 他坐姿散漫, 语调也是, 忽然问:“这种事情, 经常发生吗?”
他是指被人当面告白这种事。
温鲤脸更红, 下巴愈发往衣领里埋, “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就被你撞见了。”
陈鹤征摘了眼镜,将垂在额前的碎发推上去,继续说:“他说想跟你试着相处的时候,你心动了吗?说实话,别骗我!”
温鲤眨了下眼睛。
她可能有点反应慢,但是,绝对不傻。眼下的气氛,让她觉得微妙,于是,试探着问:“陈鹤征,你是不是在吃醋啊?”
音落,屏幕内外,有一瞬的寂静。
温鲤有点心跳加速,她大着胆子,笃定地点一下头,“我没猜错,你就是在吃醋!”
耳机里,一声轻笑。
那笑声,撩得温鲤骨头都麻。
宿舍楼就在前面,周围来往的人也多起来。温鲤脚步一顿,没再往前走,而是拐到了一棵树下,这地方有阴影,光线暗,位置也偏,几乎无人注意。
“宿舍有室友,说话不方便,影响我撒娇哄人,只能在外面了——”温鲤笑一下,眼睛很亮,纤长的睫毛颤动着,“阿征别生气,我不喜欢谭思磊,不喜欢除你以外的任何异性。我只喜欢你,永远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她一连说了好多“喜欢”,不吝啬,也不克制,坦坦荡荡地表达着满腔爱意。
从小到大,陈鹤征经常被人追,但是,被人哄的经历还真不多。他压了颗润喉糖在舌底,干草和薄荷的滋味弥漫开,明明不好吃,他却尝到一种干净的甜。
“再哄我几句,”他似乎上了瘾,“不然,我就去你们学校,找姓谭的麻烦。”
他那样的表情和语气,实在太娇了。
陈鹤征这边不仅有室友,还有其他寝室的人,几个男生聚在一起讨论作业,听见这句话,互相对视着,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难以置信——
我曹,什么情况,我院鹤神,出了名的难泡难搞,竟然也学会粘人了!
温鲤站在大树的阴影下,又哄了他几句,声音特别甜。
陈鹤征几乎被逗笑,说:“过几天有个局,你跟我一起去吧。”
带她见朋友,融入自己的社交圈,也是给予安全感的一种方式。
温鲤很乖地点头,笑得特别漂亮,“好呀。”
挂断与陈鹤征的视讯,温鲤又接到温祁的电话。
温祁的声音一贯温柔,还有点担心,很轻地问:“鲤鲤,你跟陈家那位,是在交往吗?”
这时候,温鲤已经在宿舍,她推开玻璃门走上阳台,“嗯”了声,说:“姐姐,你别担心,陈鹤征是很好的人。”
陈鹤征为人如何,温祁不清楚,他那位大哥却是出了名的荤素不忌,身边红颜不断,热闹得厉害。
温祁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息:“也好,有陈鹤征在,江应霖总会收敛一些。”
想到江应霖挨打的事,温鲤不免心绪复杂,她一面觉得江应霖活该,一面又怕江瑞天为此为难温祁。
不等她开口,就听温祁又说:“鲤鲤,姐姐太懦弱,没有能力保护你。你已经长大了,如果有机会过上更好的生活,就去争取吧,不要记挂我。姐姐永远爱你,也祝福你。”
温鲤的眼睛不晓得被什么东西刺到,忽然酸涩。她断了通话,手指推开阳台的玻璃窗,让冷风涌进来,吹拂在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拿在掌心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温鲤低头看一眼——
傅染宁:【鲤鲤,我有八卦要跟你讲啊!】
傅染宁:【你还记得陈鹤征么,我们学校的,看上去顶级难泡的一位。我刚刚听说,他好像谈恋爱了,还谈得超级黏糊。我隔壁宿舍的一个妹妹,明恋他两个多月,微信都没加上,听到这消息哭了好半天。了不得,我真想见识一下,到底是哪路英雄秒了BOSS。】
接了温祁的那通电话,温鲤心思就有点乱,她没多想,下意识地回——
温鲤:【是我。】
温鲤:【跟陈鹤征谈恋爱的人是我。】
*
陈鹤征要带温鲤去的那场局,定在周四晚上。那天,温鲤只有半天课,下课后回到宿舍,她化了点妆容,然后打开衣柜,开始研究要穿什么衣服。
冬天的衣服难搭配,保暖的太臃肿,不漂亮;漂亮的,又单薄,经不住冷风吹。
温鲤试了好几套,不太满意,钟晓琬凑过来几次,要跟她搭话,都被温鲤淡淡地挡开。
钟晓琬嗤地一声,嘀咕一句“装什么装啊”,爬到床上拉起了帘子。
就在这时,宿舍外的走廊忽然一阵躁动,叽叽喳喳地说话声。
商祺刚下课,一阵小跑,从门外冲进来,有些兴奋地说:“是陈鹤征,他来桐舞了,就在女生宿舍楼的门口。好多人看他,妈的,明星一样!”
床帘后“嘭”的一声响,不知道钟晓琬砸了什么东西。
商祺一向烦她那身公主病,朝天翻了个白眼,继续和温鲤说:“我回来的时候迎面跟他撞见,我天,大帅哥哎,真不是白叫的,对视一眼,能让心都跳出来。”
温鲤心跳发紧,正不知所措,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她看一眼来电,立即接通。
对面的人不晓得说了什么,温鲤抿唇,声音很轻地回答:“我还没选好衣服,总担心自己不够漂亮。”
商祺跟温鲤做了几个月的室友,从未见她谈恋爱,更没听过她用这么娇的语气跟人说话,一时有些好奇,朝她多看了几眼。
温鲤被她看得脸红,声音更轻:“你能不能换个地方站啊?离宿舍楼远一点,都在看你呢,太招摇了。”
商祺一愣,下意识地抓了抓头发。
温鲤又对手机那边的人说:“我很小气的,也不大方,不喜欢有很多人看你。”
对面的人大概哄了她一句,小姑娘忽然笑起来,眼睛弯着,唇角也弯,那模样,简直要甜到心坎里,谁见了都忍不住要喜欢。
她说:“无论我穿什么,怎么穿,一会儿见了面,你都要夸我漂亮。”
温度和风度,纠结半晌,温鲤还是选了前者。今天降温呢,晚上更冷,她不想生病。
出门前,温鲤在脖颈上绕了条围巾,想了想,她又把另一条围巾也拿了出来,搭在臂弯。
商祺见她这身打扮,“咦”了一声,问:“去约会呀?”
温鲤脸颊微红,点头说:“嗯。”
*
走到楼下,出了大门,温鲤一眼就看到陈鹤征。
他穿一件长款大衣,衣服的颜色墨中泛蓝,看上去品质绝佳,挺阔中透出几分清冷,干净得过分。
进出宿舍楼的女生都在看他,偷偷地打量或议论,他并不关注那些,也不摆弄手机,很专心地等着什么。
夜风吹了吹,送来女孩子说话的声音——
“是在等女朋友吧?
“这么难搞的人,他女朋友怎么把他泡到手的啊,想学习一下!”
“他看起来好像很会宠,就是那种,要么不心动,一旦心动,就会把女生疼到骨子。”
……
温鲤迎着那些议论和视线,走过去,靴子在地面踏出轻微的响动。
陈鹤征闻声,侧了下头,角度改变,下颚线被凸显出来,弧度是少见的锐利。
他发色漆黑,眼睛也是,里头的光芒很深,随便递来一记眼神,无须太多含义,就能让人心猿意马。
好看得都有些过分了。
温鲤心跳个不停,她按下那些悸动,仰头看他,“我拿了条围巾给你,要不要戴?”
围巾是中性款,颜色偏暗,与他身上的大衣搭配着,倒也合衬。
陈鹤征看一眼,忽然说:“你帮我戴。”
音落,他低头,黑色的眉眼靠近她,几乎要落一个吻在她脸上。
周围人很多,都在看他们,温鲤听见心跳声愈发清晰。
她咬一下唇,拿着围巾绕在陈鹤征脖子上。松开手指的前一秒,借着围巾的遮挡,她凑过去,亲了亲陈鹤征下颚处的线条。
陈鹤征几乎叫她亲愣了,却不生气,眼神反而更暖,低声说:“刚刚谁嫌我招摇来着?”
这会儿,又来亲他。
不停地有视线往他们这边落,温鲤不是不害羞,但更多的是一种小心思。
“我有点心急了,”她说,“急着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说到这儿,她看他一眼,有些迟疑地问:“你不会生气吧?”
陈鹤征笑了笑,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拉过温鲤的手,握紧,与她十指相扣,然后才说:“听见有人当面跟你告白——这样的事才值得我生气。”
呦,小心眼的,还记得这茬呢。
*
陈鹤征第一次来桐舞,就这样拉着温鲤的手,与她并肩走过小半个学校,一直走到校外停车的地方。
期间,碰到几个温鲤班上的同学,还有谭思磊。
谭思磊先看到温鲤,接着,看到她身边的陈鹤征,脸色一变,压低棒球帽的帽檐,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有意避开。
陈鹤征却精明,下巴朝谭思磊走远的方向抬了下,说:“跟你告白的姓谭的那个,是他吧?”
温鲤睁大一双眼睛,“你怎么知道?”
“他看我的眼神不对劲儿,”陈鹤征说,“而且,他长得还行,衣品也不错。这种有资本的人才敢跟你告白,条件差的,根本不敢往你身边凑。”
温鲤“啊”了声,看上去呆呆的。
陈鹤征把两个人的手一并放在大衣口袋里,他故意捏了下温鲤的手指,低声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好看?”
他的夸奖太直白,温鲤耳尖泛红,要烧起来似的,偷偷在外套口袋里勾他的手心。
一下,又一下。
存心磨他。
*
温鲤本以为陈鹤征要带她去会所或者pub之类的地方,车停下来,她才发现是条小巷。
沿小巷一直往里,有座四合小院似的院落,推门进去,绕过走廊,是个很宽敞的空间。里面有舞台、屏幕、暗调的灯,摆满玻璃酒瓶的高大酒架。
扑面一阵木吉他的声音,打扮精致的年轻人聚在台下,高举双手,随音乐在晃。
温鲤慢吞吞地反应过来,这是个live house。
陈鹤征带她直奔后台,温鲤隐隐猜到什么,又觉得不可思议。
? Chapter 99
Live house的舞台上, 有女歌手在唱歌,声音透过层层遮挡,传到后台, 又空灵又缥缈, 好像揉碎在波涛里的白色月光。
后台面积不大,东西放得杂乱,五六个年轻男生,举着罐装啤酒互相碰杯, 陈鹤征走进去, 他们都跟他打招呼,语气很熟络。
陈鹤征接过温鲤脱下来的外套,挂在架子上, 互相介绍:“这是温鲤, 我朋友。”又指了下那些年轻男生,“贝斯、鼓手和键盘,穿毛衣那个是场地老板。”
不等温鲤反应过来,老板已经开了罐啤酒,要塞给她。
陈鹤征伸手推开,“她年纪小,不喝酒, 有果汁吗?”
鼓手一身潮牌, 图案夸张, 大喇喇地插话, “管这么宽, 小姑娘会有压力的。”
“我没有, ”温鲤立即说, “我喜欢他管我。”
她接话接得太快, 鼓手都愣了,顿了片刻,才想起来要笑。
老板又拿了瓶果汁,居然还是热的,温鲤握着瓶子,边暖手,边思考:“贝斯、鼓手、键盘——你们是乐队吧?主唱呢?还有吉他?”
一群人听到这话,不知怎么回事,哄地一声笑起来。
温鲤搞不懂笑点在哪里,她眨了下眼睛,神色茫然得可爱。
老板指她身后,“喏,你的主唱兼吉他手。”
说话的功夫,陈鹤征已经脱掉衬衫,换上纯黑的T恤和牛仔长裤,胸前垂着吉他拨片做的吊坠,金属在夜色下显得尤为冷厉。
陈鹤征一手拎着吉他,一手在温鲤头发上摸了下,“今天唱歌给你听。”
乐队的成员上台时都带着面具,安了发光条的那种半脸面具,赛博朋克风,很酷。
虽然看不清脸,暗调的光线又掩住了他们的身形,台下依旧尖叫不断,铺天盖地。仅能容纳两三百人的小场子,硬是闹出了万人体育馆的气势。
温鲤被陈鹤征安排在最适合观看舞台的位置,她听见很多人都在叫喊着同一个名字——
“Mask!”
Mask乐队。
音乐响起,是一首节奏很快的歌,频闪灯闪出暗调的红色光线。
心跳抑制不住地加速,温鲤仰头,眼神亮晶晶的,去看站在舞台最中间的那个人。
她看着他,也只看他,听见他唱——
占据我,捕获我
你是天使是恶魔
……
希望这感情
带给你的是快乐
……
这些歌,温鲤从未在别处听过,应该和那首《历历》一样,都是陈鹤征的原创。
做乐队,唱自己写的歌,陈鹤征一贯自由至极,也才华横溢。他的傲骨是由能力撑起来的,所以,他无畏无惧,不受束缚,也不可困囿。
温鲤觉得心口很热,心跳也躁得厉害。
这就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多好啊,那么厉害。他值得她心动,也配得上她的念念不忘。
场地的老板站在温鲤身边,和她一起看着舞台,忽然问:“陈鹤征在追你吧?”
温鲤愣了愣,解释说:“是我追他的,不是他追我。”
老板做了个很夸张的惊讶的表情,笑着说:“他第一次带女孩子来这边——希望这感情,带给你的是快乐——这么露骨的歌词,摆明了是唱给情人听的。”
陈鹤征一首唱完,也不说话,直接切换到下一首,手指按压吉他的琴弦,一串华丽的节奏。
周围很闹,也很热,温鲤感觉到手心有湿润的汗。
当陈鹤征唱到“爱是种奇迹,救我也救你”的时候,忽然放下吉他,走到舞台边沿,走到温鲤面前。
所有人都看见,他修长的身形弯下来,对着温鲤单膝着地。
那一瞬间,台下的尖叫险些掀翻屋顶。
温鲤彻底愣住。
朋克风格的半脸面具,在她眼前,她抬起手就能碰到的地方,当成吊坠的吉他拨片,悬在半空,轻轻摇荡。
温鲤觉得耳边好似设了静音,听不见音乐,也听不见那些欢呼,只剩剧烈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一下一下,那么清晰。
快得要窒息了,也乱得要窒息。
老板目睹这场景,笑了声,咬着食指关节,故意吹出尖锐的哨音。
陈鹤征在那声哨音里,伸手过来,拿走了温鲤一直握在手中的那瓶果汁,拿到自己手里,然后仰头喝下。
喉结滑动出鲜明的弧度,暗色红光遍布全场。
鼓点、贝斯、尖叫和欢呼。
整个世界跌宕又狂乱。
温鲤在台下,顾不得其他,也看不见其他,眼睛里只剩陈鹤征一个人。
大半瓶果汁叫他一口气喝光,空瓶子随手放在旁边。
“好甜,”他对着麦克风说,“有一股巧克力的味道。”
气氛愈发热烈,温鲤脸红得要爆炸——
他们都不知道,她今晚涂的那支口红,是巧克力的味道。
老板啧了声,说:“小妹妹,看这情形,你也不用追了,陈鹤征这个人是你的,跑不了!”
*
Mask乐队的演出进行到九点,结束时,众人都是一身的汗。温鲤被老板提前带到了后台,见陈鹤征拎着吉他走过来,她立即迎上去,陈鹤征抬手压在她的头发上,揉了揉。
“好听吗?”他问。
温鲤用力点头,她太激动了,说不出更多好听的话。
鼓手喝了口啤酒,抹掉唇边的水渍,意味深长,“在演出现场撩妹,陈鹤征,整个桐桉再找不出比你更不要脸的主唱!”
陈鹤征拎起面具朝鼓手砸过去,然后转头看温鲤,说:“不是撩,是真的想唱歌给你听。”
温鲤这会儿心跳还乱着,口舌笨拙,只能点头,说:“我明白。”
鼓手在一旁,声音很大地嫌他们肉麻。
演出结束后有聚会,贝斯问:“一起吗?”
陈鹤征低头看温鲤,小姑娘没跟这群玩地下乐队的接触过,他怕她紧张。
温鲤笑一下,手指勾住陈鹤征的,“去吧,我不害怕。”
陈鹤征身上还穿着那件黑T,他要换衣服。后台没有独立的换衣间,用一个类似屏风的隔板,在墙角圈出一小块空地。
其他人陆续出去,后台渐渐空下来,趁无人注意,温鲤悄悄走到隔断后。
那一块儿是个暗角,陈鹤征背对温鲤,黑T恤的下摆掀起一半,露出腰腹肌肉,线条那么清晰,贲张的感觉,透出年轻而鲜活的力道。
温鲤红着脸,轻手轻脚地过去,从身后抱他。
她的手,白嫩细软,绕到前面,碰到陈鹤征腰带上金属卡扣,冰冰凉凉的触感。
“胆子变大了啊,小姑娘,”陈鹤征笑笑,“男人换衣服都敢看?”
温鲤一面害羞一面又直白,矛盾得特别可爱,小声说:“你喝了我的饮料,那瓶明明是橙子味的,巧克力不是饮料的味道。”
一阵衣料碎响,陈鹤征转过身,姿势改变,温鲤反而被他压抵在墙壁上。
他身上腰带的卡扣半松,温鲤的手指从T恤下摆探进去,停在他的皮肤上,接贴着。
后台大概新做了供暖,好热。空气热,他也热,发烧了似的。
陈鹤征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那么,巧克力味道的到底是什么?”
刚刚在舞台上为她唱过情歌的男人,此刻,就贴在她身前,呼吸落在她肩窝里。
那份诱,简直不可言喻。
温鲤下意识地吞咽,她背倚墙壁,头却仰起来,看着罩在她身上的那个人。
“亲我。”她说,“亲我你就能尝到巧克力的味道。”
吻以很重的力道落下,又绵又密,心跳和腿都发软。
温鲤站不稳,不得不紧紧攀着他,承受陈鹤征赋予的一切气息。
她喜欢他吻她,也喜欢他偶尔的噬咬,以及很坏地揉。
两个人都缠着对方的腰,说不清谁抱得更紧,总之,都像要刻进骨头里。
空气先是很热,接着,又变潮湿,一种欲的感觉,铺天盖地地泛滥。
“有时候我觉得发展太快,会吓到你。”亲吻的间隙,陈鹤征在温鲤唇上很重地揉了下,对她说,“可是,你太能招我了。明晃晃的,把喜欢我的心思全都摆在脸上。”
又甜又乖,又直白又坦荡。
要他抱,要他吻,要他的味道侵染她的灵魂。
有时候陈鹤征都诧异,看起来那么瘦弱的女孩子,居然可以这样用力地去喜欢一个人。
温鲤几乎喘不过气,闭眼静了静,才熬过那股劲儿。
她摸索着握住陈鹤征的手,十指相扣的样子,轻声说:“在船上为你跳舞的时候,我觉得我对你的喜欢,已经达到最高的位置,我不可能更喜欢你了。”
温鲤顿了下,轻轻吐出口气,抬眼看着他,继续说:“可是今天,我发现我对你的喜欢还可以更多。陈鹤征,你到底要让我喜欢到什么程度啊?”
说到这,莫名其妙的委屈,温鲤的眼睛红了,语气淡淡的哽咽。
“我自己都不知道,”她说,“我居然可以拿出那么多的喜欢,来对待一个人。”
*
乐队的其他成员还等着,陈鹤征和温鲤没在后台逗留太久。外头空气脆冷,温鲤小半张脸都缩进围巾里,贝斯没喝酒,陈鹤征将车钥匙丢给他,自己则带着温鲤坐在后排。
这个时间,夜晚正热闹,车窗外,一路繁华灯火。
温鲤被陈鹤征扣着,整个人都在他怀里,她握着他的手指,小声问:“你写的歌那么好听,演出效果也棒,平时是不是有很多邀约?”
陈鹤征捏一下她的耳朵,说:“乐队那些人都有本职工作,音乐就是玩票。像今天这样的演出,很久才做一次,还要带着面具上台,不想看见熟人。”
温鲤点点头。
陈鹤征又说:“贝斯是做财务的,鼓手学医,是博士,键盘跟我一样读本科,政大的。”
温鲤咂舌,“好厉害啊。”
各个读名校,高学历。
温鲤见贝斯专心开车,没留意后排,于是贴在陈鹤征耳边,小声说:“你是最厉害的,没有之一。”
贝斯咳一声,“别以为我没听见啊。论学历,我是财大硕士,压这小子一头!”
陈鹤征踢一脚驾驶的椅背,“数你能显摆!”
*
陈鹤征在茉莉坊有个常包的包厢,一行人去了那里。值班经理态度热情,一口一个陈少。
包厢很宽敞,设备也齐,点唱机、麻将机,连桌球台都有。温鲤在场,键盘也把女朋友叫了过来,鼓手带着实验室的小学妹,没有忧愁的年轻男女,举杯相碰。
鼓手开了香槟,酒沫子雪花似的落下来,温鲤来不及躲,眼看要被淋到,陈鹤征伸手挡在她头顶,抱着她。
这一晚,温鲤一直坐在陈鹤征身边,被他照顾得很好。
玩游戏时,鼓手故意使坏,让温鲤输了一局,他问温鲤最喜欢在场的哪个异性。
陈鹤征皱眉,不等他发脾气,温鲤很乖地回答说:“喜欢阿征啊,可喜欢他了。”
她也喝了点酒,脸颊薄红,又甜又糯的声音,连键盘的女朋友都觉得温鲤可爱到爆炸,笑着说:“陈鹤征走大运,碰到一个这么贴心的妹妹。”
贝斯作为全场唯一的单身狗,嫌鼓手问得问题太烂,害他被秀一脸。
闹到半夜,陈鹤征出去接了个电话,温鲤也起身出,问服务生能不能帮忙买一盒润喉糖。
陈鹤征又是唱歌又喝酒,还说了不少话,嗓子很累,能听出沙哑的感觉,温鲤心疼他。
服务生态度很好,点头说没问题。
返回包厢的时候,温鲤不留神,进错了走廊。
作者有话说:
文盲小金,又带着她的小学生歌词走来了!
那首歌名字叫《恶魔天使》
不许笑我取名太土!
??????
? Chapter 100
茉莉坊的走廊大同小异, 温鲤不留神,进错了地方。她数着门上的房间标牌,要折返回去, 走到一半, 身侧的一扇门忽然敞开。
包厢内混杂的灯光、烟酒气,以及女孩子娇滴滴的笑声,顺着门缝涌进走廊,说不清的暧昧与混沌。
温鲤下意识地后退, 不等她迈开脚步, 手腕已经被人握紧。那人力气极大,捏得她腕骨生疼,温鲤用力挣脱, 同时, 看到一双阴沉泛红的眼睛。
“江应霖?”
江应霖嘴里叼着烟,鼻梁上还贴着医用胶带和纱布,外形狼狈,落在温鲤身上的目光,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恶,以及说不清的情愫,质感很复杂。
“刚刚看到一个和你相似的背影, 从门外走过去, 我以为是眼花看错, ”他说, “守在门边等了好一会儿, 没想到真是你。茉莉坊的消费可不低, 陈少爷带你来的?见见世面?”
温鲤被他疯子似的模样吓到, 不由自主地后退, 试图同他周旋,“江应霖,这里到处都是监控,你最好不要乱来!”
“有陈鹤征给你撑腰,还这么怕我,”江应霖一手撑在墙上,挡住温鲤的路,阴恻恻地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表情,“到底是他太废,还是你太废?”
温鲤不说话。
手机被她忘在包厢了,这情形,真有点棘手。
“因为你,我被陈鹤征打成那个样子,连夜进医院,”江应霖捋了下头发,烟雾在他嘴边散开,一股子呛人的味道,“你都不来看看我吗?好狠心啊,我们明明是一家人。”
“家人?”温鲤睫毛轻颤,走廊里的灯光莫名刺眼,她攥紧手指,“江应霖,我记得你亲口说过——我在你面前,有时候是条狗,有时候连狗都不如。”
“还挺记仇,”江应霖笑笑,他指间的烟烧着,火星明亮,他透过烟雾看温鲤,一双眸子,阴恻而恍惚,“那天在船上,是我第一次看你跳舞,鲤鲤,你跳舞的样子真美。”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女孩,灰头土脸的,特别丑。不知不觉,你也长大了。”
江应霖的语气莫名缠绵,又阴晴不定,温鲤被他弄得头皮发麻。她回头看了看,身后是条死路,周围也无人路过。
“陈鹤征比我强是吗?他有钱,更有利用价值,值得你费尽心机去讨好。”江应霖话说得不客气,唇边却一直带笑,整个人好似被割裂,“温祁能嫁入江家,我以为已经是通天的本事,没想到你更厉害,连陈家都攀得上。”
温鲤没做声,却看到距她三步远的地方,有个垃圾桶。温鲤目光移过去,想着,用这东西,不知道能不能砸死江应霖这个祸害。
这阵子,茉莉坊的生意不温不火,连氛围都清冷了,人很少。
江应霖吸一口烟,烟雾缭缭绕绕,他仰头看着走廊顶端的灯,眸光即浑浊,又深邃,喃喃着:“你怎么不来讨好我呢?如果你肯讨好我,对我笑,也跳舞给我看,我未必……”
那几句话,江应霖说得很轻,温鲤听不真切,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未必什么呢?
未必会欺负她,未必会作践她?
可他对温家姐妹的敌视,并非一时兴起,更不是恶劣的性格在作祟。他只是受不了,江瑞天娶新人忘旧人。
陪江瑞天白手起家吃尽苦头的是他妈妈,最后,一无所有的人,也是他妈妈。温祁什么都没有付出,仗着年轻貌美,坐享其成。
多不公平。
江应霖突然踹翻那个垃圾桶,里头的烟灰吹扬起来,险些拂在温鲤脸上。
她惊慌后退,“江应霖,你别发疯!”
江应霖眼睛里有癫狂也有扭曲,他笑了声:“温鲤,别以为搭上了陈家,你就可以高枕无忧。陈少爷之所以跟你谈恋爱,不过是为了玩。因为你好上,也因为你倒贴的样子,特别可爱!”
最后四个字,他故意拖着音调,阴阳怪气。
温鲤像是被他刺了一下,心尖莫名发痛,她昂着头,眼神很倔地回:“我愿意倒贴陈鹤征,也愿意上赶着追他,只要他站在那里,我就会朝他靠近!这是我的私事,不用你来操心!”
她越是表现出偏爱那个人,江应霖越觉得心里有火气,沉甸甸地压住他,让他莫名愤怒。
他盯着温鲤,看她半晌,忽然笑了声,拿出手机滑了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温鲤。
温鲤以为他要拍照或,立即扭头躲开,同时,她听见一阵笑声,从那部手机里传来。
屏幕上是一段视频,某家夜店的夜场,灯光又暗又乱,强烈的电音。
几个女孩笑嘻嘻地闲聊,温鲤敏锐地听到,她们频繁地提起一个名字——
“你真的睡过陈鹤征啊?少骗人了,他连恋爱都不谈的,Anna撩他半天,他都不上钩,那么肥一条鱼,不晓得便宜了谁。”
另一个人立即接口:“你头一天出来混呐?不恋爱不接吻,不代表不给睡!陈家兄弟,大的小的,我都尝过,超猛!妈的,爽一晚上,姐姐回去给下面涂了三天化瘀消肿的药,痛死啦!”
其他人哄她,“皮厚啊你,什么话都说!”
“自己人面前装什么!要装纯,到陈鹤征面前去装,他就爱纯的,眼睛水汪汪的,嘴巴甜甜的,叫几声‘阿征’,说几句‘人家不要’,保准他上钩!不止是我,好多妹妹都用这招钓过他,成功率百分之四十五。趁帅哥颜值还在,当睡则睡,而且他真的猛,包管你爽到天灵盖都飞起来……”
又是一阵哄笑。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江应霖将手机捏在两指之间,转了转,“全世界都知道他爱哪一口,都知道装纯就能钓到他,只有你,傻逼兮兮地以为他是情种!”
温鲤眼中忽然出现某种光亮,她直直地看向江应霖,“泼脏水这种招数,游轮上已经用过一次了——江应霖,你真的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彻头彻尾的垃圾!”
这是江应霖第一次见到小白兔露出爪子和牙齿,不由挑眉,“你不信?”
“我不会通过一个人的嘴,去了解另外一个人。”她说,“更何况,评价陈鹤征,你远远不配!”
说到这里,有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给包厢送东西。擦肩而过时,服务生不小心撞到江应霖的肩膀,江应霖立即转身,一拳挥在服务生脸上。
其他包厢的客人,有的听见动静,出来看热闹,走廊里顿时乱做一团。温鲤趁机离开,走到转角处时,江应霖的声音从身后追来——
“温鲤,陈鹤迎出了名的花心爱玩,陈鹤征从小跟着他,耳濡目染,你当他是什么好东西?陈家是什么样的家庭,你连高攀都不配,懂吗?他们喜欢的是强强联合,陈鹤征可以玩你,但绝对不会娶你!我不配,你更不配!”
*
在其他服务生的指引下,温鲤终于找到正确的路,回到包厢门口,她没有立即推门,而是背倚着墙壁,略站了站。
包厢暗色的门板没关好,温鲤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有音乐,有聊天,以及陈鹤征醇郁的嗓音,问身边的人:“鲤鲤呢?去哪了?”
有人接话,听不清是贝斯还是鼓手,大概醉了,音调含混地说:“看人看得这么紧,你累不累?陈鹤征,我以为你就是玩玩的,不会真栽了吧?为那种小女孩?”
不等话音落下,忽地一阵脆响,大概是有人摔了杯子。
接着,是陈鹤征压着愠怒的声音:“不会说话就闭嘴,别拿没礼貌当标新立异。”
包厢里一阵嘈杂,众人七嘴八舌地劝了几句。温鲤在外面听着,只觉心态有点拧。
拧得难受。
怔愣间,有人叫她。
“女士,”穿三件式制服的服务生递给她一个药盒,“这是您要的润喉片。”
温鲤整个人都有些钝,她正要伸手接过来,眼前一暗,有人先她一步拿走了药盒。
陈鹤征也从包厢里出来,他看一眼手上的小盒子,低笑了声,故意问:“给我买的吗?鲤鲤心疼我啊?”
“心疼”两个字,叫他说得又轻又柔,温鲤却觉得鼻尖发酸,她突然扑过去,将他抱住,手臂紧紧缠着他的腰。
“陈鹤征,我是真的喜欢你,”她说,“从芜城到桐桉,那么远的距离,那么长的时光,我只喜欢过一个人。”
陈鹤征皱了皱眉,摸着她的头发,“刚才他们乱说话,你听到了?”
温鲤不说话,只是靠着他。
陈鹤征皱眉更深,“我让他们给你道歉。”
这晚,温鲤明明只喝了一点酒,度数很低,却在这时觉得头晕,天旋地转。她攀着陈鹤征的肩膀说,“你送我回去吧,我困了。”
陈鹤征身上的衬衫,面料很软,味道也干净。温鲤的脸颊贴在上面,隔着布料,去感受他的体温。
莫名其妙的,她又想起那段视频,女孩子娇滴滴地笑,以及那些下流的描述。
眼睛疼,鼻子酸,她想吃醋,发脾气。
可是,陈鹤征什么都不知道,他是干净的,也无辜。
不该迁怒他。
温鲤耍赖,不肯好好走路,陈鹤征索性将她横抱起来,一路抱到停车的地方。
回去的时候叫了代驾,陈鹤征本想带温鲤去半山那套别墅,有温室花房的地方,温鲤也不知是醉了还是晕车,脸色不太好,摇头说:“我要回学校,回宿舍。”
陈鹤征无奈,只能让代驾调转方向,之后,他捏着温鲤的脸颊,玩笑说:“不肯跟我回家,怕我欺负你?”
温鲤目光有些迷离,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点头,“嗯,怕你欺负我。”
她那么喜欢陈鹤征,如果陈鹤征想欺负她,真的太容易了。
陈鹤征叹了口气,“不该带你见那些人的,他们乱说话,惹得你这么不开心。”
他说这句话时,温鲤脑袋枕在他腿上,已经快要睡着,因此,没能好好思考。
车子只能停在校外,外头风大,很冷。陈鹤征脱了大衣裹在温鲤身上,他只穿一件衬衫,一路将温鲤送到宿舍楼下。
温鲤睡得晕晕乎乎,脚步不稳。陈鹤征不放心,拿了她的手机,面部识别解锁,然后去看她的通讯录。
“跟你关系比较好的室友,”他问,“叫什么名字?”
温鲤下意识地答:“商祺。”
陈鹤征在温鲤的通讯录中找到商祺,却没直接拨过去,而是用自己的手机记下号码,再拨通。
他说温鲤喝了酒,拜托商祺下楼,将温鲤带上去。商祺还没睡,看到陌生号码,起先还诧异,直到那边自报姓名,说你好我是陈鹤征,她惊得险些从床上跳下来。
冷风一吹,温鲤其实清醒了不少,她看着陈鹤征为她安排那些琐事,滋味又甜又复杂。她凑过去,往他怀里靠,小声问:“陈鹤征,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你为什么要选我?”
他们相识的方式太激烈,她被逼着,当众剖出了一颗心,她很怕等那股劲儿过去了,陈鹤征会觉得她其实没那么好。
“温鲤,你要明白,那些人未必真的喜欢我,他们只是对我有点兴趣。”
陈鹤征摸了摸温鲤的脸颊,温度略冰,于是,他侧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温鲤,让风不会吹到她。
“让我确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喜欢’的人,是你,让我觉得震撼且惊喜的人,是你,也只有你。”
温鲤眼底光影明灭,她抱着他,问了个很幼稚的问题:“在你眼里,我漂亮吗?”
“要是能把记忆交换就好了。”陈鹤征说,“让你进到我的记忆里,看一看游轮晚宴那天,那个叫温鲤的小姑娘有多漂亮。”
有多震撼他。
商祺走到宿舍门口时,刚好看到陈鹤征在吻温鲤的额头。
他低着头,靠近她,侧脸的轮廓清隽而柔和,吻得很轻,也很暖,好似对待某种价值连城的宝贝。
商祺将温鲤接回到宿舍,看着温鲤换衣服洗澡,然后爬到床上睡下。直到这些都做完,商祺给陈鹤征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一切都好。
陈鹤征回得很快,跟商祺说谢谢。
商祺心念一动,跑到寝室外的走廊,推开窗子,果然看到陈鹤征转身离开的背影。
他一直在楼下守着,直到商祺跟他报了平安,才离开。
风吹在脸上,有点冷,商祺单手捂着脸颊,心想,谈恋爱真的好神奇啊,能让那么冷情的一个人,变得这样温柔又细致。
另一边,陈鹤征重新坐进车里。
代驾问他接下来要去哪,陈鹤征没应,而是用手机拨了个号码。
“你去查一下,今晚茉莉坊的内部监控。”他说,“时间段大概在十点到十点半之间。”
温鲤的状态不对劲儿,他想知道,离开包厢的那几分钟里,她到底见到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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