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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101


    茉莉坊的幕后老板姓杜, 是品达律所杜鑫彭律师的堂弟,无论商业还是私交,都跟陈家有千丝万缕的关联。陈鹤征派了保镖过去, 要查监控, 值班经理是个明白人,非常配合。


    按照陈鹤征给出的时间段,逐帧查过去,很快就在画面里找到了江应霖的影子, 以及, 发生在走廊的那场争执。


    陈鹤征坐姿懒散,靠在沙发里,将视频草草看过一遍, 之后抬眸, 问保镖:“人呢?”


    保镖生的高大,一身黑衣,低声说:“在包厢呢,被我们的人扣着。”


    陈鹤征点一下头,眉宇之间,神色很淡。


    已经是凌晨了,茉莉坊中客人不多, 值晚班的服务生无精打采。


    包厢里, 江应霖也不知是醉了, 还是挨了打, 跪趴在地上, 不停干呕。保镖走过去, 从江应霖的衣服口袋里翻出一部手机, 解锁之后, 交给陈鹤征。


    陈鹤征给自己倒了杯酒,同时,登录江应霖的微信,看到页面上唯一的置顶联系人——鲤鲤,后面还有一个小鱼的图标。


    他竟然也叫她鲤鲤。


    对话框内,聊天记录很多,大部分是江应霖在发,很多话都带着威胁的意思,比如——


    江应霖:【温鲤,只有我开心了,你姐姐的日子才会好过,懂不懂?】


    一个小女孩,从小没有父母,跌跌撞撞地长大,被迫懂事,淡化悲欢。她努力读书、跳舞,考上很好的学校,和出嫁的姐姐一并来到桐桉,原以为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却碰到江应霖,被欺负,被威胁,心事无处可诉。


    没人能够保护她,却从听过她有半句抱怨,甚至,提到当初被表哥偷拍的事,她也能说一句,不要觉得我可怜,没必要。


    她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一直努力地生活。


    陈鹤征把温鲤的联系方式从江应霖的手机上删除,又点进相册,看到了那段江应霖向温鲤播放过的视频——女孩子笑嘻嘻地说,陈家兄弟啊,大的小的,我都睡过。


    手指搭在膝盖上,敲了敲,陈鹤征很淡地叹气。


    他把江应霖的手机相册、iCloud备份全部清空,连ID都注销,然后将手机沉进冰块融化的冰桶。气泡上涌,屏幕光在水面下闪了闪,最终彻底暗淡。


    做完这些,陈鹤征让保镖把江应霖拎起来,跪在地毯上,脊背挺直,然后,将杯子里的酒水悉数淋在他脑袋上。


    酒水辛辣,沁到眼睛里,江应霖疼得大叫。陈鹤征在这时掐住他的脖子,手指压住江应霖的颈动脉,让他尝到窒息的滋味。


    江应霖的手臂和肩膀被保镖控制,挣扎得毫无力道,像一条离开水域的濒死的鱼。


    他勉强睁开被酒水刺红的眼睛,咬牙切齿,“我一定会杀了你!陈鹤征,早晚有一天,我要你的命!”


    闻言,陈鹤征低笑一声。


    他在金色的台面上坐下,手肘抵着膝盖,上身俯低,面无表情地朝江应霖靠近。


    江应霖还是怂,不由自主地瑟缩。


    陈鹤征逼至他眼前,声音很轻地对他说:“你跟我过不去,跟我较劲,无论输赢,我都敬你有几分胆色。但是,欺负女孩子算哪门子本事呢?你能不能做一点体面的勾当?”


    江应霖喘着粗气,冷笑,“陈鹤征,你装什么圣人!我的确欺负过她,可我没玩她!我不像你,睡着倒贴来的女人,还要摆出一副救世主的姿态!你根本就不会长久地跟她在一起,更不会娶她,何必惺惺作态!”


    陈鹤征摇头,“自己是吃屎长大的,就觉得别人也吃,真是无药可救。”


    江应霖歪头,朝地面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还要说话,陈鹤征却在这时点燃一根烟。


    包厢内的光线穿透烟雾,照亮陈鹤征冷白的手。他五指细长,拎着那根烟,缓缓移动至江应霖眼前。


    保镖自身后抓住江应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陈鹤征手上一线火星,猩红的色泽,燃烧着,对准江应霖淡色的眼珠,仿佛要按下去,烫烂他那只眼睛。


    烟雾冒出来,缭绕着,从陈鹤征的指尖漫到江应霖的眼底,刺得他眼白通红,不停地掉眼泪,也吓得他大叫,在保镖的桎梏下疯狂扭动。


    “陈鹤征,”他嘶吼,“放开我!你敢毁我的眼睛,我就报警,送你去坐牢,让你一辈子都背负污点!”


    陈鹤征笑了下,“好可怕的警告。”


    烟仍在他指尖,他转头,问身后的保镖,“如果我让你把这支烟按在江少的眼睛上,然后去自首、坐牢,你答应吗?”


    保镖毫不迟疑,点头:“您放心,我知道规矩,会做得很干净。”


    江应霖脸色灰白,说不出话了。


    他的脑袋被保镖固定住,无法躲开,陈鹤征手上那支烟,一直在他眼前,烟草燃烧出呛鼻的味道。


    “看在鲤鲤的面子上,我不想把事情做绝。”陈鹤征说,“但是,你要懂得收敛。再让我知道你为难温家姐妹,无论为难的是哪一个,我都会烫烂你的眼睛。”


    说完,他伸手,强行让江应霖睁眼,指尖懒洋洋地弹,一缕灰落下来,残留着温热,落在江应霖的眼球上。


    灰尘入眼,不会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伤害,但是,鲜明的刺痛足够让人额头冒汗。


    江应霖想喊,大声哭嚎,陈鹤征挥手让保镖捂住他的嘴,然后将手上的烟头沉入酒杯,起身离开了包厢。


    外头天光大亮,已是清晨。


    茉莉坊的值班经理送陈鹤征上车,陈鹤征扶着半开的车门,忽然说:“江应霖动手殴打贵店的员工,一定要追责,总不能让人骑在脸上欺负。”


    经理乐呵呵的,“您放心,江家该出的赔偿,一分都别想少。”


    车内,司机问陈鹤征要不要回半山的别墅,他折腾了一夜,根本没合眼。


    陈鹤征叹了口气,他现在有点头疼,视频的事要怎么向鲤鲤解释呢?


    要怎么告诉她,他从未和任何人……


    *


    另一边,温鲤也睡得不安稳,很早就醒了。她去食堂买了两份早点,带回宿舍,一份给了商祺,感谢她昨晚的帮忙。


    商祺接过早点,顺嘴说了一句,“之前没看出来,陈鹤征还挺会疼人的,做事也细致。”


    温鲤笑了笑,没接话,她不太习惯和不够亲近的人讨论自己的感情。


    课表上列满了各种训练课程,温鲤全身心的投入,故意不让自己去想陈鹤征。她现在心态有点拧,说不清的变扭。


    她不是信了江应霖的那些鬼话,只是有一点迟来的自卑。


    陈鹤征实在太好,能力、才华、责任与担当,他身上有太多光环,那么耀眼,她很想很想与他长久地在一起。


    训练的间隙,温鲤用手背抹掉额头的汗珠,她抬头,看见教室外蓝色的天空,想着,如果她再努力一点,更努力,上好每一节课,跳好每一段舞,成为很棒的人,是不是就能够坦然地站在他身边。不会再为旁人的一个眼神,甚至一句话,而陷入莫名的惶恐。


    专业教室的镜墙前,温鲤做了个很漂亮的“探海翻身”,肩膀同手臂的弧度饱满如圆月,翻身落地的那一瞬,柔而轻灵。


    指导老师看着她,点头,“很漂亮。”


    教室里次第响起掌声,都是对她的肯定与赞许。


    温鲤抿了抿唇,笑得很甜。她想,那就再努力一点吧。


    只有她强大起来,她的感情才会强大,无坚不摧。


    之后的某一天,傍晚,温鲤接到温祁打来的电话。温祁告诉她,江应霖又惹了不小的麻烦,他打伤了什么人,受害者家属闹到学校,险些弄丢他的学籍。江瑞天很生气,停了他的信用卡,让他闭门思过。


    温鲤这时才想起来,最近,江应霖的确格外安静,不再发那些威胁性的消息给她。她并不关心江应霖,也没多想。


    *


    转眼就是12月的末尾,31号,跨年夜。温度直线下降,风吹得骨头都疼。


    学校放假,同宿舍的女孩子有的回家,有的去跟男朋友约会,整个房间都空旷下来,温鲤独自站在窗前,发了很久的呆。


    这阵子,她和陈鹤征联系不多,两个人都忙,各自有一大堆的课程,最重要的是,温鲤有点逃避。


    她不想把那些变扭的小心思,带到陈鹤征面前,让他同她一起变扭,她想冷静几天,将那股拧着的劲儿消化掉,再去见他。


    可是,冷静这东西,冷来冷去,就成了拖延,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点开微信,找到陈鹤征的名字,输入文字,又逐一删除,来来回回,从早晨折腾到午后,她也没能发出去一条消息。


    真糟糕。


    正懊丧着,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温鲤身形一僵,屏显都没看,直接接听。手机另一端,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您好,请问是温小姐吗?我是茉莉坊的工作人员。”


    ……


    茉莉坊的员工说陈鹤征喝多了酒,要她去接他。温鲤没多问,穿上外套就出了门。下楼时,脚步急匆匆的,宿管阿姨听见动静,多看了她几眼。


    日子特殊,路上车多人多,特别堵,温鲤困在出租车里,坐立难安。


    司机从后视镜看她一眼,笑着说:“过了这个红绿灯,前面就是茉莉坊了,别着急。”


    温鲤想了想,付过车费后提前下车,顶着寒风,一路走到了茉莉坊。


    冬季风硬,吹得她脸颊泛红,温鲤顾不得那些,直接走到包厢门口,伸手推门。


    里头的情形,却让温鲤一怔。


    没有音乐,没有烟酒,没有推杯换盏的谈笑,甚至没有陈鹤征。只有一个面容漂亮的年轻姑娘,一脸局促地坐在沙发上。


    见有人进来,那姑娘立即起身。


    温鲤眨了下眼睛,“你是?”


    女孩子有些难堪地开口,“温小姐,您可能在一段小视频中见过我。背景是一家夜店,我和几位朋友喝酒聊天,说自己跟陈家两位先生都……都有过关系。其实,那是乱说的。”


    温鲤下意识地睁大眼睛。


    女孩子声音低了低:“我根本没见过陈先生和小陈先生,更没睡过,身边也没有哪个姐妹钓到过他,全都是为了面子乱说的。如果我充面子的谎话,给您带来了困扰,那么我向您道歉,您能原谅我吗?”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再度开启,有人走进来,温鲤下意识地看过去。


    陈鹤征身量修长,立在一片灯光下,眉梢微挑,“当事人口供在此,总能证明我是无辜的吧?”


    说到这,他故意叹了声,“我干干净净一个男儿身,莫名其妙,叫人污了清白。”


    作者有话说:


    校园篇剩的内容不多啦,我每天尽量多写点,让大家有好一点的阅读体验。


    这章的副标题,应该叫“如何让老婆相信我是C”——生活不易,小陈叹气。


    ? Chapter 102


    陈鹤征既然知道江应霖故意放给温鲤看的那段视频, 会成为埋在她心底的一根刺,就不可能放任不管。


    事情想要解决,也简单, 把“当事人”揪出来, 跟温鲤说清楚就好,但是,找人的那个过程,着实苦了陈鹤征。


    拍视频的人够聪明, 镜头一直对着散台桌面上的酒瓶, 收录了女孩子的说话声,却没录任何一个人的脸。


    根据背景音里,DJ打碟控场的风格, 陈鹤征大致能确定那是哪家夜场, 再加上视频信息中的拍摄时间,几经辗转,他耗了一个多星期,才找到这个自称跟陈家两兄弟都有过关系的女人。


    陈鹤征越找越火大,最后耐心全无,凌晨两点,让保镖把名叫Mandy的女孩从夜场的包厢里提了出来。保镖个个身材健硕, 小美女哪见过这阵仗, 吓得直哭, 蹲在地上站不起来。


    陈鹤征既无奈又窝火, 他单手将垂落的额发向后推, 蹲在Mandy面前, 试图跟她讲道理:“小妹妹, 我不想为难你, 但是,你在外面乱说话,让我女朋友误会,总得去解释清楚,还我一个清白吧。”


    Mandy哭得抽噎,缩着身子看向他,小声说:“我可以跟你走,帮你解释,但是,你不能打我。”


    陈鹤征愁得不行,“我对暴力没什么兴趣。”


    他只收拾江应霖那种类型的混蛋。


    *


    温鲤听完Mandy的解释,几乎笑出来,笑过之后,又觉得眼眶微微热。


    陈鹤征让Mandy出去,将包厢门关紧,在暗色的光线下,摸了摸温鲤的眼睛,低声问她:“还误会吗?”


    “没误会呢,”温鲤伸手抱他的腰,声音软软的,“阿征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你不会乱来的,我知道。”


    陈鹤征的指腹贴在她眼角,揉了两下,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上次来茉莉坊,刚开始还好,她闹着要回学校时,明显带了情绪,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样靠在陈鹤征身上,温声同他说话,感觉实在美好,温鲤一时松懈,埋在心里的那点小情绪、小别扭,全部泄露出来。


    她说,阿征,给我点时间,我会努力,成为更好的人。


    “陈鹤征,”她叫他的名字,仰头看他,眼睛那么亮,又那么湿润,“我很贪心,想要你的一辈子,这辈子都跟着你。”


    这样年轻就开始谈论“一辈子”,会不会太早?


    可是,面对这样喜欢的人,温鲤想连下辈子都预定,现在就与他约定好,下辈子还要遇见他,做他女人。


    谈恋爱就是会让人既心软,又贪心。


    陈鹤征垂眸看温鲤,指腹从她眼尾移到唇上,一下一下,很轻地揉。


    他揉她的动作,实在撩人,温鲤主动凑过去吻他,同时,声音破碎地对他说:“我想要——”


    “想要阿征的一辈子。”


    陈鹤征眼底的笑意又温又暖,他低下头,任由她吻他。


    她想要的,他怎么会不给呢。


    *


    跨年夜,江边有烟花表演,半个城市的人聚在一起,倒计时,迎接新的一年。


    之前,陈鹤征从不参与这种活动,人多,他嫌吵,而且开车过去,路上能堵到发疯。但是,看一眼怀里的小姑娘,不用问,温鲤一定是喜欢看烟花的。


    于是,他带她离开茉莉坊,去江边,陈鹤征还带着听live house那天温鲤给他的那条围巾。温鲤抬手帮陈鹤征整理衣领,在他低头的一瞬,她亲到他的眼睛。


    那样深邃又漂亮的眼睛。


    江边自然热闹,到处是人。陈鹤征一开始牵着温鲤的手,十指相扣,后来,见她笑得实在太甜,他忍不住想抱她,索性解开大衣的扣子,将她捞到身前,藏进怀里。


    周围情侣很多,都腻在一块,他们的行为并不突兀,温鲤还是微微红了脸,她在陈鹤征的大衣里,隔着衬衫咬他的锁骨。


    很轻的一下,像小猫撒娇。


    陈鹤征低头看她,温温地笑,说:“真会闹人啊。”


    路边有卖气球的小商贩,温鲤看了眼,陈鹤征就买了一个给她,会发光的小东西,亮晶晶的。


    温鲤仰头,看气球,也看陈鹤征的眼睛,她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一个小小的笑容灿烂的自己。


    倒计时开始时,场面甚为热烈。成千上万的人,一起高呼、尖叫。


    旧年的最后一秒,烟火升空,星火构成的巨大花盏,次第绽放,瑰丽的颜色,映亮黑沉无边的夜。


    有好多小情侣开始拥吻,互相说着我爱你,要永远在一起之类的话。


    温鲤依然藏在陈鹤征的衣服里,她仰头看他,眼睛被烟花的颜色浸染,明亮如星。


    “陈鹤征,”她叫他,“现在,我是你女朋友了吧?”


    这个问题不知道哪里戳到他,他忽然笑得很厉害。


    温鲤咬了咬唇,忍不住催他,“别笑啊,你快点头!快点快点!”


    陈鹤征眼底有笑,抱着她的手臂抽紧了些,让她挨他更近,低声说:“做人女朋友,是要做坏事的,懂吗?”


    起先,温鲤的确没懂,她眨一下眼睛,神色微微茫然。


    烟火未停,陆续升空,巨大的声响和光亮里,她忽然明白过来,眼睛倏地睁大,手心也冒汗,嘴上却说:“你带我回家吧。”


    我跟你回家,做你女人,跟你一辈子。


    *


    手表的指针,划过午夜十二点,就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年。


    烟花结束,聚在江边的人陆续散去,陈鹤征低头去看藏在他怀里的小姑娘,轻声问:“真的要跟我回家吗?”


    温鲤被陈鹤征抱着,风吹不到她,周身暖洋洋的,她不好意思点头,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句:“你说要带我去温室花房的。”


    半山别墅的温室花房,故去的陈夫人亲手打理过的地方,对陈鹤征而言,有太多特殊的含义在里面。


    陈鹤迎度假去了,佣人也都放假,偌大一栋别墅,悄无声息,有些空旷,但供暖充足。


    花房里草木葱郁,全透明的玻璃墙外,是轻盈飘落的白色雪片。有助植物生长的补光灯一直亮着,暖意融融,温情融融。


    陈鹤征耐心很好,他教温鲤辨认花架上的各类茉莉,紫茉莉、鸳鸯茉莉、宝珠茉莉……


    温鲤脱掉外套,解开围巾,长发散在肩上,有好闻的香气。


    她皮肤白,眼睛乌黑莹润,笑眯眯地说:“茉莉的花语是不是‘纯真的爱意’?等我毕业,有自己的小房子,也要在阳台上种茉莉,种好多,它们开了花,都送给阿征。”


    最纯真的爱,都给他,只给他。


    话音落下,周围静了静。


    温鲤脸红了,“我是不是记错花语了?”


    陈鹤征垂眸,专注地看她,片刻后,低声说:“我本来不想那么快的,不想让你害怕”


    温鲤怔愣一瞬,倏地明白过来,也不知道是该更脸红,还是先咬他一口,让他别乱说话。


    陈鹤征伸手捏温鲤的后颈,禁锢她,让她无处可躲,贴着她的唇说:“但是,你太能招我了。”


    让他没办法,也让他忍不住。


    *


    别墅的窗外,雪片越落越盛,又是一场难得的雪。


    陈家有养狗,黑色的阿拉斯加,硕大的脑袋和爪子,陈鹤征告诉温鲤它叫海盗。


    海盗亲人,叼着温鲤的衣袖要跟她玩,温鲤正要蹲下去抱它,身量忽然一轻,她先被陈鹤征抱了起来。


    他抱着她,朝楼上的卧室走,温鲤心跳很快,脸埋在陈鹤征肩膀的衣服里,不看他。


    卧室里,只开了盏落地灯,光线很柔,薄纱似的。


    温鲤被他放在床上,脊背碰到床单,一点软,还有一点淡淡的凉。她的长发蹭在脸颊和脖颈上,陈鹤征伸手拂开,俯身吻她的额头,在她略显惶然的心跳声里,对她说:“害怕吗?”


    她下意识地咬唇。


    陈鹤征笑了笑,那么暖,温声说:“怕就再等等,先不做。”


    温鲤轻轻呼吸着,主动去扯他身上的腰带,指腹碰到他的皮肤,小声说:“不想等了。”


    很喜欢他,很想他,也——


    想要他。


    干净漂亮的小姑娘,眼眸湿湿润润的,将他望着,说着直白又炽热的话。


    那一瞬,天地昏沉,暧昧丛生。


    陈鹤征想,让他留在这一夜吧,长久地留在这夜,留在她凝视他的这记眼神里。


    他愿长眠于此,不得超度。


    *


    温鲤对这一切都陌生,有点无措,但是很乖,乖到发甜。她睫毛沾了水,湿漉漉的,眼珠也是,望着撑在她上方的那个影子。


    “你亲亲我,”她抱着他的脖子,小声说,“要一直亲我。”


    陈鹤征额头浮着汗,显得发色更深,黑漆漆的,他“嗯”了声,同时,捏着温鲤的下巴,再度同她强调:“我没爱过别人,也没碰过。”


    他是她的,一切都是她的,从未给过别人。


    温鲤呼吸发热,说不出话,下意识地去咬陈鹤征揉她嘴唇的那根手指。


    湿哒哒的感觉,从指尖开始蔓延,然后一路,燃成火焰。


    窗外,只有雪,不起风,纯白的颜色,安静落着。


    温鲤抓他的手臂,想哭,偏又没力气,身上出了汗,又不止是汗。


    陈鹤征吻她,很重地吻,同时,他看到当做吊坠垂在温鲤锁骨处的那枚纽扣。


    “就是这枚扣子吗?”他在绵密的呼吸声里,这样问她。


    在芜城的时候,他给她一件外套,而她藏起了外套上掉落的纽扣,一藏好多年。直到与他重逢,那些心事,才露在天光之下,得到一个圆满。


    温鲤腿撑在他腰那儿,膝盖发酸,软软的。她点头,昏昏沉沉地说:“真的好喜欢你啊,捡到扣子的时候喜欢,现在更喜欢。”


    陈鹤征眸色黑到了极处,他将她的唇反复吻着,吻到泛红。


    温鲤情绪满溢的时候也会咬他,肩膀锁骨胸口,有的地方,牙印很深。


    咬完,她又心疼,抱着他小声问:“疼不疼?”


    陈鹤征的掌心贴着她背上的脊椎骨,反问:“你呢?”


    她咬了咬唇,忽然说:“你别——”


    这种时候,陈鹤征没法由着她,他用了力气,小姑娘一下就哭了。


    她哭,却不拒绝他,反而抱得更紧。陈鹤征太喜欢她贴着他了,于是,更不克制。


    夜那么长,雪花覆盖院子,海盗在一楼有自己的房间,房门上了锁,它出不去,耳朵却时不时地听到些动静——


    有女孩子在哭,也在哀求,大概她哭得实在厉害,另一个人心疼了,说了很多难为情的话来哄她。


    非常非常难为情的话,他都说给她听,也说爱她,很爱很爱。


    他哄她一整夜,不停歇的一整夜,让她贴他更紧。


    *


    那晚之后的第二天,温鲤睡了很久,陈鹤征醒得早,笨手笨脚地煮了碗红豆小圆子,用托盘端上来,一点点地喂她吃下。


    温鲤坐起来的那一瞬,险些又倒回去,脸都皱了。


    陈鹤征扶她的腰,“酸得厉害吗?一会儿泡个热水澡。”


    温鲤不看他,嘀咕:“你怎么那么熟练啊?”


    陈鹤征很轻地地笑,贴着她的耳朵说:“还不够熟,有点急了,下次我慢一点。”


    温鲤捂着耳朵,脸红红的,心想,这星期之内才不许他有“下次”!


    好累的,她缓不过来。


    整个元旦假期,温鲤都是在半山别墅中度过的,陈鹤征带她熟悉家里的佣人,以及周围的环境。许是因为温鲤身上沾了陈鹤征的味道,海盗很亲她,跟前跟后的。


    温鲤试图把它抱起来,没成功,八十七斤的狗,太重了。


    雪停了,天气晴朗。


    陈鹤征帮温鲤穿上保暖的衣服,带她出去遛狗,握着她的手说:“每年假期我都是在半山这边过的,我大哥在别处有房子,很少过来。一个人待着怪孤单的,今年你也来吧,陪陪我,陪我过年。”


    山中空气清寒,说话时,唇边有淡色的雾。


    温鲤听见了,不由怔愣。


    其实,她很早就在烦心寒假的问题了,因为她无处可去。她不想去江家,那里有江应霖,短期的房子又不好租。


    陈鹤征一定知晓她的困境,却说让她来陪他,哀求似的,他将自己放到无限低。


    温鲤忍不住,伸手抱他。


    陈鹤征摸了摸温鲤的头发,轻声说:“以后,每年都来半山。有我在,不会有人欺负你,不必害怕任何人。”


    温鲤在他怀里,心口被他暖着,又软又烫。


    那时候,新年新景,天气晴朗,大狗在脚边跑来跑去,铺了薄雪的地面上踩出一串脚印。


    一切都很好,好得不像话。


    温鲤万分笃定,她和陈鹤征会一直在一起,不分开,也会有很好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 Chapter 103


    期末, 桐大金融系课程多,考试周期很长。温鲤这边先结束,时间空下来, 就陪陈鹤征去泡图书馆。


    陈鹤征成绩很好, 温鲤一直都知道,本省的理科状元,还上过报纸,他努力学习的样子, 温鲤却是第一次见。


    陪陈鹤征泡图书馆的这一小段时间, 温鲤对这个人有了更深的了解。


    比如,他从不旷课,绩点很高, 高中时就一直拿奖学金;比如, 他跟陈鹤迎的关系很好,每一次拿奖学金,都会给大哥买件礼物。陈鹤迎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他健康,并且快乐。


    做音乐、写歌,对陈鹤征来说是爱好,也是消遣, 能让他放松大脑。


    温鲤想起他在live house的舞台上从容又光芒的样子, 不免感慨——有些人, 让你没办法嫉妒, 只能羡慕。


    这个季节, 图书馆的自习室温度略低, 温鲤容易手冷, 陈鹤征会在口袋里放一个暖手宝, 见到她,就塞她手里,偶尔,还会给她一包小零食,饼干、棒棒糖或者话梅。


    温鲤可怜兮兮地瞅他,小声说:“别再喂我了,会胖的!”


    舞蹈专业的学生,开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测体重,超重的全部挨罚,体能训练翻倍。


    陈鹤征捏一下她的脸,“舍不得你太瘦。”


    看书看累了,会听歌,用音乐APP上“一起听”的功能,两个人各自带着耳机,里面播放同样的音乐。


    也会去操场跑步,看谁先跑完四百米,陈鹤征腿长,运动又好,想领先太容易,温鲤耍赖,跳到他背上要他背。


    陈鹤征在校内名气大,温鲤第一次陪他泡图书馆,就被人拍下来挂上表白墙——帅哥都是有女朋友的,散了吧散了吧。


    表白墙上那张照片,拍得挺好看。陈鹤征和温鲤并肩坐在桌子的一侧,牵着手,十指相扣,各自低头看书。身后是排列整齐的层层书架,桌角处一抹自窗外透进来的冬日暖阳。


    温鲤将照片存下来,发了个朋友圈——


    温鲤:【看书和看你,我都喜欢。】


    傅染宁是温鲤最好的朋友,陈鹤征自然要见一见的,三个人吃过几次饭,傅染宁感慨,她吃的哪叫饭,分明是狗粮!


    陈鹤征对温鲤的宠藏都不藏,明晃晃的,就摆在那里。小姑娘本身就甜,叫他这样护着,愈发明艳可爱,整个人都有了光。


    生活的节奏,从这时开始,变得轻快起来,每一天都有快乐的痕迹。


    温鲤对半山的那套别墅,也越来越熟悉,房间的布局,以及用途,她都了解,还跟陈家的园丁学会了养多肉植物和茉莉花。


    海盗越发粘她,时常用冰凉的黑色鼻头碰温鲤的脸。陈鹤征换掉了起居室的沙发和地毯,换成更柔软的材质,他喜欢在那里弹吉他,身边散乱地放着白纸和笔,用来记录创作的简谱。


    温鲤则靠在他背上看书,壁炉里有微暖的火光。


    琴弦上流淌出温暖的节奏,格外动人,温鲤看书看累了,从身后绕过来,吻他的侧脸和脖颈。


    绵软甜蜜的吻,渐渐失了控,陈鹤征掀起上衣的下摆,举过头顶,慢慢脱掉。然后,拿遥控器,合拢起居室的窗帘,关掉主灯,只剩壁炉里的火光。


    沙发很软,也很宽,温鲤躺在那儿,无意识地咬唇,四肢百骸都酥软,像是浸在海水中,被巨大的浮力托举着。


    她的锁骨被汗水打湿,蒙着水润的光亮,再往下,汗湿的痕迹更明显。陈鹤征看上去冷淡,眉眼漆黑锋利,凶起来,却很热,简直能要人命。


    温鲤觉得很酸,像吞了颗半熟的青桔,也涨,小腿发颤。她被他欺负,慢慢哭出来。可她不知道,这种时候,眼泪是甜的,越哭越勾人着迷。


    陈鹤征身材极好,小臂、肩膀以及背,都有流畅的肌肉群。腰身那里尤为漂亮,线条劲瘦,发力时绷起锐利的弧度,像蓄势待发的野兽。


    温鲤浑身滚烫,细长柔软的手臂,勾着他的脖子与他亲吻。两人的额头都有汗,相互融合着,紧贴着,也亲密着。


    情意最深的时刻,温鲤就算没力气了,也要抱着他,指腹碰到他的肩胛骨,那一块儿撑起的线条又绷又硬,蕴藏着强烈的力量感。


    她叫他的名字,“陈鹤征。”


    他“嗯”了声,吻她,也应她。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问完,她又摇头,声音轻轻软软,“你肯定不知道。”


    那是语言无法描绘的感情,是她生命中最盛大的光亮。


    陈鹤征笑了声,低头去咬她的脖子,同时说:“我当然知道。”


    温鲤感觉到微弱的疼,想躲开,他不许,他扣着她,咬得更重了些,继续说:“游轮宴会,你把酒洒在我身上,慌乱之中,看向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


    那样的情况下,她看向他的眼神,已经有了藏不住的爱。


    若不是用情至深,怎么会藏都藏不住。


    *


    温祁是全职太太,依附于江瑞天,温鲤不想给她添麻烦,尽量不用江家的钱。寒假时,她在艺考培训班找了份助教的兼职,赚钱交下一季的学费。


    陈鹤征从不阻拦温鲤努力生活,更不会像养金丝雀那样,把她关在笼子里。他交给温鲤一张银行卡,告诉她,这是他收取奖学金的账户,里面的钱,她可以随意支配。


    “我凭本事赚的钱,”陈鹤征摸摸她的头发,眼神温温的,“跟陈家没关系,拿给自己女朋友用,天经地义。”


    和陈鹤征相处越久,越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鲜活的温度。


    他坦荡,也磊落,一身干净清白的硬骨,无论爱,或被爱,都竭力做到最好,无愧无憾。


    壁炉中火光未熄,温鲤在他怀里,用额头抵着他的脖颈。他们鼻息相缠,身上的味道也是,互相侵染,也互相包容。


    她想,她到底有多喜欢这个人呢,喜欢到只是听着他的心跳,就觉得很幸福,很美满。


    一转眼,是旧历新年。陈鹤迎在南法度假,打来电话问陈鹤征要不要过去。


    陈鹤征拒绝了陈鹤迎,转头收拾行李,带温鲤去了北城的一处山庄。那里能滑雪,有国内等级最高的雪道,垂直落差近千米。


    上了雪道,温鲤才发现,陈鹤征的运动天赋很好。他是玩单板的老手,倒滑、空翻、单臂支撑,连腾起的雪雾都壮阔,帅得一塌糊涂。


    温鲤没玩过这个,看得呆住,不停地为他鼓掌。


    陈鹤征摘了护目镜和头盔,走过来抱她。旁边有几个女孩子,原本想跟他搭讪的,见状,纷纷停了脚步。


    温鲤听见她们议论了几句——


    “果然,帅哥都是有女朋友的,别过去讨嫌了。”


    “万一是妹妹呢?不问问怎么知道!”


    “你傻啊,谁会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妹妹!他好像很爱他女朋友……”


    陈鹤征不理那些议论,他怕温鲤冻着,掌心在她脸颊上贴了贴。阳光有点烈,温鲤眯了下眼睛,心里想着,真心喜欢一个人,果然是藏不住的。


    一记眼神递过去,全世界都会知道。


    陈鹤征有多喜欢温鲤,见过他的人,都知道。


    *


    心思宁静的时候,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再转眼,冬去,春来。


    开学之后,温鲤和陈鹤征的课业都很忙,见面的机会不多,感情却越来越好。天气逐渐暖和,有一次,陈鹤征把他那辆川崎H2开到了舞蹈学院的女生宿舍楼前。


    烈日之下,他摘了头盔。深黑的发色,眼神很傲,透出一种顶天立地的气场。没有人能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周遭满是压不住的感叹与议论。


    温鲤从楼上下来,慢慢走到他身边,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


    没人听到穿白裙子的小姑娘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但是,所有人都看见,年轻男人的眉眼逐渐温和。


    那么高傲的人,甘愿为她丢下硬骨,她露出柔软的底色。


    那年的秋天,临近尾声的时候,温鲤收到一条消息,温祁发来的,她说自己怀孕了,将近三个月。


    温鲤原本就很少去江家,与陈鹤征确定关系后,她去得更少。一是为了躲开江应霖,二来,她怕给温祁添麻烦,成为温祁的拖油瓶。


    这段时间,她们通过几次电话,温祁一贯柔弱,说自己很好,问温鲤缺不缺钱,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温祁有宝宝了,温鲤自然高兴,她挑了个周末,带了些礼物登门拜访。陈鹤征有考试,抽不出时间送她,温鲤从学校打车过去。


    路上,温鲤给温祁打过一通电话,只有提示音在响,无人接听。她又拨了通视频邀请,也无人应答。温鲤猜,大概是江瑞天管得严,怕伤身体,不许温祁多碰电子产品。


    江家的别墅在景园那边,环境很清幽。温鲤提着礼物敲门,给她开门的却不是保姆,而是江瑞天。


    江瑞天身形微丰,其貌不扬,从商多年,也历练出了几分沉稳和儒雅,看上去颇有气质。


    温鲤虽然受过江瑞天的资助,但是,跟他接触得并不多,拿不准他的喜好和脾气,只能尽量恭敬。


    她叫了声:“姐夫。”


    江瑞天戴一副细框眼镜,说:“温祁怀孕的事,她已经告诉你了吧?孕妇容易累,在休息,你先不要去吵她。”


    温鲤正要点头,江瑞天又说:“对了,你能到书房来一下吗?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


    之前,温鲤从未进过江瑞天的私房,在她的概念里,这是很私人的区域。这次走进去,温鲤觉得里头发闷,没开空调,窗子也关着,甚至连窗帘都紧闭。


    江瑞天在办公桌后头,指了下对面的位置,“坐吧,别拘束。”


    两人各自落座,没有保姆来送茶,好像哪里不对劲,不等温鲤多想,就听江瑞天问——


    “这阵子,你跟陈家的小儿子走得很近,是在交往吗?”


    温鲤斟酌着,只是点头,没说话。


    江瑞天笑了笑,“近几年,兴南的经营不太顺。我一直在争取陈家的投资,但是,阻碍颇多。既然你与陈鹤征有缘,不如,请他帮个忙,都是自家人,递句话的事儿,也不麻烦。”


    温鲤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不由紧了几分。


    她看着江瑞天,温声说:“姐夫的难处,我能体谅。但是,据我所知,陈家的生意都控制在陈鹤迎手上,陈鹤征还在读书,只是个学生,实在不方便,也没能力,参与这些事。”


    江瑞天忽然向后,靠在椅背里,神色淡淡的,“温鲤,你要清楚,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或是拜托你,而是,要求你,按照我的话去做,懂吗?”


    温鲤脸上浮起几分愕然。


    江瑞天笑一下,“温祁怀了身孕,身体又弱,作为她唯一的亲人,你不担心吗?”


    温鲤站起来,“她是你的妻子!你用妻儿的性命威胁我?”


    江瑞天抬手,手心朝下,压了压,“别激动,大呼小叫,会显得你很没有教养。”


    温鲤的胸口剧烈起伏。


    江瑞天又说:“我带你去参加游轮晚宴,是想让你攀附陈鹤迎,没想到,不等我引荐,你就搭上了陈鹤征。小的那个,虽然嫩了点,毕竟也姓陈,也算有些用处。”


    温鲤觉得额角生疼,她试图解释:“我不是……”


    江瑞天打断她,“搭上陈鹤征,讨好他,伺候他,不容易吧?他看上去是很挑剔的那类人,爱干净。”


    温鲤被江瑞天话音里隐藏的意味恶心到,眼底的光芒很愤怒。


    江瑞天继续说:“越是高门望族,越注重品性声望,容不得瑕疵污点。如果我把一些不太好的照片放出去,你猜陈鹤征还会要你吗?即便他肯,陈鹤迎呢?得罪了大家长,你在陈家毫无立足之地,优渥的阔太生活,也将化为泡影。”


    温鲤整个人都冷了,她不敢置信,“哪来的照片?”


    江瑞天笑笑,镜片后,一双精明的眼,“你姐姐替我接待过几位很重要的客人,她的照片有很多,我都保存着。至于你的,可以现在拍。”


    音落,一条带有怪异味道的毛巾,自身后罩过来,牢牢掩住温鲤的口鼻。


    惊慌之间,温鲤看到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江应霖。


    与这动作同步落在温鲤面前的,还有江瑞天的话音。


    他说:“只要你肯听我的话,像你姐姐一样,我保证,一张照片都不会传出去。在陈鹤征面前,你依然是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得他欢心,讨他喜欢。”


    ? Chapter 104


    那条捂住温鲤口鼻的毛巾, 预先涂了有麻醉效果的药,剂量不小,速度也快, 不到一分钟, 温鲤就失去知觉,根本来不及反抗。


    小姑娘虚软地倒在椅子上,眼角微红有泪,看上去可怜极了。手机从她的口袋里滑出来, 落在椅子下的地毯上。


    手机屏幕亮着, 停在最近通话的页面,最顶端的那个名字自然是陈鹤征。


    差一点点,就一点, 这通电话就要拨出去了。但她不知道, 这栋房子里,早就安装了能屏蔽信号的一些设备。


    江应霖看到屏幕上的名字,一脚跺过去,手机应声碎裂。他面无表情,不过瘾似的,又跺了几下,机器终于彻底死掉, 再无光亮。


    那一瞬间, 好像有什么东西, 从江应霖的身体里连根拔起, 也一并死了。


    江瑞天瞥他一眼, 没说话, 起身打开保险柜, 拿出一部相机。内存卡和电池逐一装好, 江瑞天将机身放在藏在窗帘后的三脚架上,镜头冷冰冰地探出来,对准温鲤。


    “你一直挺喜欢这姑娘的吧,”江瑞天笑得斯斯文文,“现在,你可以尝尝她的味道。能让陈鹤征动心的人,一定不一般。”


    江应霖的指腹贴着温鲤的脸颊,缓慢摩挲——这是让他心动过的女孩子,跳舞的时候那么漂亮,现在,他可能要对她做一些事,在她身上留下一辈子都洗不清的污点。


    江应霖眼睛里没有任何禽兽般的凶光,只是暗,无边无际的暗。


    片刻后,他嗓音沙哑地开口,“温祁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江瑞天镜片后的一双眼睛,缓慢眯起,他不太耐烦地说:“你不是要报复陈鹤征吗?现在,他女人在你手上,随你怎么报复。这两个姓温的小女孩,各个漂亮,把她们攥在手里,好好利用,能衍生出无限的价值。”


    江应霖想报复陈鹤征吗?当然想。


    茉莉坊的那间包厢,落进眼底的灰,是陈鹤征给他的耻辱,他一辈子都不会忘!江应霖恨透了陈鹤征,恨他傲慢,恨他狷介,也恨他拥有了温鲤全部的爱慕。


    跨年夜,江边的烟火秀,江应霖看到他们了。说来也奇怪,那么嘈杂的环境,人山人海,他却一眼就看到他们。


    陈鹤征修长的身形,仪态绝佳,混在人堆里,也依旧耀眼。他低头,跟藏在他大衣里的女孩子说话,侧脸有一种近乎透明的温和感。


    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很相爱——


    意识到这一点,江应霖忽然出奇得愤怒,他想毁掉陈鹤征身上那种幸福感。


    江应霖原本计划让几个混街头的地痞去堵陈鹤征,撞他的车,或者,泼他一身屎尿,吓不死他,也恶心他一把。


    江瑞天听到江应霖与人讲电话,商讨这些事,走进来给了他一记耳光,骂他没出息。报复一个人,应该用更狠毒的方式,而不是这样不痛不痒。


    这时候江应霖才知道,兴南的生意已经进了绝路,开发的楼盘闹出安全事故,死了几个工人。目前,事情被压了下去,一旦曝光,闹大,兴南再无翻身的可能。所以,江瑞天急于给自己找一个靠山,他需要陈家的荫蔽,让陈家给他钱,借他势。


    于是,有了今天这番操作。


    江应霖可以得到温鲤,算是报复了陈鹤征,而江瑞天会得到控制温鲤的方法,把温鲤变成工具,变成埋入陈家的一双眼睛。美人诱惑,既能用来攀附,必要的时候,也能反水,剜掉陈家的肉。


    无毒不丈夫,剑走偏锋,也许,会让兴南重获生机。


    至于,温鲤醒来会不会闹?


    闹又怎么样呢?一个女孩子,孤苦无依,被人脱掉衣服,睡了,拍了照和视频,闹得越大,她的人生越无希望。


    江瑞天笃定,她和温祁一样,只能忍,不敢闹。


    先前,江应霖是同意与江瑞天合作的,但此刻,他忽然发现,他对江瑞天并不了解,比如,那些关于温祁的事。


    江应霖脱下外套,盖在温鲤身上,捋一下她耳边的碎发。


    然后,他转头去看江瑞天,眸光沉甸甸的,又问一遍:“温祁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江瑞天固然恼怒,但是,这种时候,他不愿与自己人闹掰,耐着性子解释:“兴南出了事故,需要足够厉害的人施力压下去,堵媒体的嘴,以防闹大。那位不缺钱,就爱漂亮女人,会所里的庸脂俗粉,他又看不上,为大局,为江家,我只能牺牲温祁。”


    书房里,光线微弱,江应霖的眼睛却渐渐变红。


    他站不稳似的,一手撑在桌面上,又问:“孩子是那一位的?为什么要留下来?”


    江瑞天漫不经心的,“那位想要。也许,会是个男孩。”


    淋人一身屎尿,算什么恶心,江瑞天做的事,才是真正的恶心。


    江应霖忽然很想笑,也真的笑起来,边笑边说:“你之所以娶温祁,就因为她漂亮又懦弱,无亲无故,好控制,对吧?你把她当做礼物,送给不同的人,换取利益。她怕你,也怕连累温鲤,所以,不敢反抗,也没有力量反抗。”


    江瑞天也笑,淡淡的,镜片后的眼睛精明而深邃,说:“应霖,你要明白——成大事者,无须计较那些小节,要善于‘利用’,利用即‘利器’。”


    “真厉害,”江应霖点头,“利用完我妈妈,又利用温祁。江瑞天,你是真厉害!”


    话音的尾调骤然拔高,犹如嘶吼,江应霖忽然翻脸,抓起椅子去砸三脚架上相机。


    “嘭”的一声,机器碎裂,满目狼藉。


    江瑞天狼狈躲闪,也在吼:“江应霖,你发什么疯!”


    疯了吗?可能,早就疯了吧。


    江应霖眼睛里浮起一点泪光,很淡,很冷。他想起他妈妈,病得快死了,瘦成一把枯骨,躺在病床上,熬尽最后一点时间。


    她说,应霖,我好后悔啊,后悔不听你外公的话,不肯出国留学。她说,应霖,你要做好人,做好事,别像你爸爸那样。


    江应霖忽然想到,当初,他也是恨过江瑞天的,在妈妈的墓碑前,他声嘶力竭地咒骂江瑞天,骂他不得好死。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和江瑞天一样的人。


    古语说得真好,有此父斯有此子,人道之常。


    他没有听妈妈的话,也成了一个烂人,可他不想烂得那么彻底,那么恶心。


    总要保留一点人性吧,哪怕只有一点。


    书房的门,在这时被人大力拍响。


    江瑞天神色一僵,和江应霖同时转头去看,他们听见,门板后传来另外一个女人的哭声,很弱,却凄惨——


    “江瑞天,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我妹妹的!你不能食言!”


    ……


    江瑞天咬牙,“贱人,地下室都关不住她!”


    江应霖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他迈步绕过摔碎的相机,走到书房门前。不等江瑞天阻拦,他伸手,解开了门上的锁。


    门板洞开,温祁的发丝和衣服都很乱,裙摆下的□□,一湾血迹。她面色苍白,双目却红,径自朝江瑞天扑过去。


    江应霖静静地站着,他背对着那些,听见身后传来诸多声音——重物倒地、闷响、嘶吼,以及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内重归安静,江应霖没回头。


    他用衣袖抹掉门把手上的指纹,拿起涂了麻醉药物的毛巾,然后离开书房,离开了那套阴沉如牢笼的房子。


    外面,风乍起,红日西沉,秋末黄昏。


    江应霖有些恍惚地想,若在天有灵,妈妈,你看到了吗?


    到今日,辜负你的人永坠地狱,你的仇恨、不甘,解脱了吗?


    *


    温鲤觉得她做了一场梦,梦见北城那个能滑雪的度假山庄。


    酒店的落地窗外,雪花安静坠落,很美的景色。她随意围了条披肩,坐在窗前的藤椅上,房间里有很香的味道,是陈鹤征在煮热红酒。


    落雪、红酒、诗集,以及她最爱的人——美好得不像话。


    在画面被打碎的那一刻,温鲤醒过来,她心口悸得厉害,像患了什么重病。不等她看眼前的情形,就感觉到有人在很温柔地抚摸她的额头和脸颊。


    温鲤的睫毛颤了颤,她有些不敢看,怕一切都是假的,直到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


    “醒了吗?有没有哪里难受?”


    因为这声音,巨大的心安的感觉,骤然将温鲤笼罩。


    她试探着叫了声,语气软绵绵的,“陈鹤征?”


    他低声应她,“是我。”


    温鲤闻到消毒水的味道,看见挂吊瓶用的支架,她知道这是在医院。至于进医院的原因,她一时想不起来,本能地朝陈鹤征伸手,“阿征,你抱抱我。”


    话音刚落,她就被抱起来,整个人都在他怀里,强烈的被保护的感觉。


    位置改变,温鲤看到窗外的阳光,大致判断,现在应该是早上。她慢慢回想起什么,眼眶瞬间红透,手指抓着陈鹤征臂弯处的衣服,哽咽:“阿征,是不是……”


    她想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不等她说完,陈鹤征立即开口,“你只是被迫吸入了一点麻醉剂,只有这样。江瑞天什么都没做,或者说,没来得及。”


    温鲤鲜少哭得这样狼狈,眼泪大颗大颗地落着,她靠在陈鹤征怀中,仰头看他,看见他紧蹙的眉峰,也看见他神色里浓重的疲惫和心痛。


    陈鹤征见不得她哭,心都碎了,低头反复吻她的眼角和脸颊,哑声说:“别怕。”


    这会儿,温鲤迟钝得厉害,脑袋里好像有很多东西,偏偏连不成线,她噙着眼泪,“我姐姐呢?她好不好?”


    姐姐还怀着宝宝,一个会叫她阿姨的小宝宝,宝宝平不平安呢?


    陈鹤征语塞,喉结滑动得有些艰难。


    *


    那天,快黄昏时,温鲤做过检查,吃了些东西,找回了一些体力,面色不再苍白。


    陈鹤征抱着她,语速很慢地给她讲了些事——


    报警的人是江家的保姆。


    温祁怀孕后,江瑞天囚禁了她,同时,也辞退了所有家政。保姆没收到拖欠的薪水,刚好在那天登门要钱,却发现别墅的大门开着。她进去,进了书房,看到已经咽气的温祁和江瑞天。


    保姆报警的同时,迟迟联系不上温鲤的陈鹤征,也驱车赶到了景园。


    陈鹤征没告诉温鲤,温祁死于流产,大出血。她耗尽仅存的体力,用一支钢笔,生生划断了江瑞天的颈动脉。


    血液从伤口中激射,几乎溅到天花板上,充满了决绝、仇恨,以及一个女人最后的勇气。


    温鲤的眼神渐渐空茫,她感受不到太多的痛,只是空,仿佛有刀锋贴着她的骨骼刮过去,寸寸噬心。


    江瑞天背后的案子不止一件,牵涉颇广,逐一调查,需要很长的时间。当初,他选择资助温鲤,究竟是善举,还是别有居心,看中了小姑娘的美貌与可欺,目前,还不能给出定论。


    温祁已死,无法讲述江瑞天曾对她做过什么,只能通过一些物证去拼凑。


    江应霖不知所踪,兴南查封,安全事故的问题,经媒体曝光,世人震惊。江家为数不多的几位远亲,也树倒人散。


    高楼起,宴宾客;楼塌了,碧瓦堆,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温鲤只是吸入了麻醉剂,没受伤,也没受任何侵害。警察赶到时,她身上盖着一件保暖的外套。


    温祁咽气之前,手指朝着温鲤的方向,大概,是想再握一握小妹妹的手,跟她说一句,对不起,连累你了。


    陈鹤征动用唐和的公关,把温鲤的姓名从江家的案子里抹掉,媒体只知道兴南地产的董事长及其夫人双双亡故,疑似情杀,更多内幕,就无可奉告了。


    警察来医院做了笔录,对江家,温鲤了解得不多,她说得很慢,偶尔眨一下眼睛,眼底有薄薄的泪。


    陈鹤征心疼得透不过气,当着众人的面,他过去抱她,将她整个人都藏进怀里。


    “阿征,”温鲤声音很低,轻轻地说,“我没有亲人了,一个都没有了。”


    陈鹤征不顾一切,低头吻她的唇,疗愈她全部的无助和绝望。


    “宝贝,不要怕。”他说,“再过些时间,到了法定年纪,我们就结婚。”


    温鲤招架不住地靠在他怀里,眼泪慢慢浸湿睫毛。


    她哭起来,说不出话,掉了很多眼泪,在陈鹤征的衣服上。


    “我是你的亲人,”陈鹤征抱她抱得很紧,“也是你的退路和依靠。”


    “你有我,永远有我。”


    作者有话说:


    高楼起,宴宾客;楼塌了,碧瓦堆——出自《桃花扇》


    有此父斯有此子,人道之常——出自《孔丛子》


    利用即利器——梁启雄说的,出自哪里,我忘了


    案件是为了狗血氛围瞎写的,纯纯瞎编,反派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


    作者的三观是,恶有恶报,坏人天打雷劈!


    ? Chapter 105


    温祁没有葬在桐桉。


    温鲤猜, 温祁一定恨透了这座城市,以及,与这座城市有关的每一个人。


    她带温祁回了芜城, 在爸爸妈妈身边, 挑了一个很好的位置,能吹到旷野的风,也能看见阳光和野花。


    碑上有照片,爸爸、妈妈、姐姐, 他们都很年轻, 眉眼相似,温和地笑着。


    温鲤仰头看了会儿天空,有候鸟在飞, 白云悄悄游走。之后, 她低头,看见亲人的笑脸。


    “你们一家三口团圆了,”她小声说,“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真不公平。”


    眼泪似乎要掉出眼眶,她抿唇,忍了忍, 这时候, 周身倏地一暖。


    陈鹤征原本站在稍远些的地方, 忽然三两步走过来, 抱住她。他压着温鲤的后颈, 让她往他怀里靠。


    “鲤鲤, ”他反复说, “我还在, 你有我。”


    温祁的葬礼和追悼会,办得很简单,温鲤状态不佳,许多事都是陈鹤征在打理。陈鹤迎有助理,陈家也有靠谱的管家和保镖,这些事,陈鹤征本可以交给他们去做,但他没有。


    温鲤最脆弱的时候,他不想再引外人进来,窥探她的隐私,还有伤口,那样会让她痛苦。


    他真的很想保护她。


    陈鹤征虽然年轻,但他顶天立地,担得住重托,也扛得起责任,用一身硬骨,生生撑起了温鲤濒临崩塌的世界。


    他一直在对她说,别怕,我在。


    我在。


    葬礼上,温鲤又见到姑姑。


    妇人鬓角有了白发,唐信慈不好不坏,在一所寻常高校读书。


    唐信慈蹲在角落里和人讲电话,温鲤无意中听见,他说:“哥们要发了!我一妹妹,找了个相当牛逼的对象,你知道人家开什么车?奔驰S级,顶配!”


    不晓得对面说了什么,唐信慈嗤地一声:“滚你妈的鸡犬升天!那叫沾光!他那件大衣,我拍照片上网查过,当季新款,四万多!我一年的生活费,搁人眼里,不值一件衣服。还是当女人容易啊,两腿一分,吃香喝辣。”


    这类难听的话,温鲤不是没听过,但是,这一瞬,她忽然无法忍受。


    殡仪馆的休息室有饮水机,小屏幕显示水温八十五度,沸腾状态。温鲤伸手拿旁边的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整杯的热水。


    贴在杯壁上的指腹被烫红,她顾不得那些,走过去,将热水悉数灌入唐信慈的领口。


    唐信慈叫声惨烈,从地上跳起来。他一手伸到脖子后面掀衣服,一手指向温鲤,刚骂出一句“你是不是有病”,他的手腕已经被人握住,用力一拧,后腰和腿弯,各受一记重踹。


    姑姑进来时,只听到一声惨叫。再看唐信慈,他指向温鲤的那只手,连同整条手臂,一并垂了下去,软绵绵地,抬不起来。


    姑姑吓得直哭,陈鹤征淡淡开口:“别慌,脱臼而已,随便找个骨科门诊都能装回去。我收着力气呢,没下死手,不然,这会儿,他该进急诊了。”


    唐信慈面色狰狞,还要说话,陈鹤征看着他,眯了下眼睛,“高中的时候,你对鲤鲤做过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手机里的东西删干净了,就能当做无事发生?”


    母子两个同时变了脸色。


    陈鹤征却笑一下,“我的确有钱,桐桉市最有名的律师随叫随到。你信不信,我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让你丢学籍背案底,一辈子只能缩着脑袋生活?”


    唐信慈脸色变白,姑姑只是抹眼泪,不停地对温鲤说,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


    温鲤很累,语气都疲倦,她看着唐信慈,轻声说:“你欠我两次道歉,一次是之前,一次是现在。”


    唐信慈虽然混,但不笨,知道什么叫审时度势,他朝温鲤鞠了一躬,谄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对,我嘴贱,我下作。妹妹,你别跟我计较。”


    姑姑在一旁帮腔,“毕竟是一家人啊……”


    “家人?”温鲤的目光从休息室的窗子望出去,看到沉落的暮色,她语气坚定,好似一夜间长大,“我的家人都在墓碑上,除此之外,我只有一个男朋友,他叫陈鹤征。你们可以议论我,但是,不能说他,一个字都不可以。”


    葬礼结束,芜城开始下雨。


    雨势太大,能见度低,陈鹤征将车临时停在墓园外的山坡上。


    温鲤在副驾,闭着眼睛,半梦半醒。陈鹤征摸摸她额头和脸颊,试温度,怕她发烧。


    闪电蜿蜒而过,雷声很响,温鲤似乎被吓到,睁开眼睛。下一秒,她被托起,然后,整个人落在陈鹤征腿上,陷入他怀中。


    她被他抱着,包围着,也保护着。


    温鲤仰头,看到陈鹤征的喉结与下颚,线条清晰,也很锋利。她忽然哽咽,小声说:“你瘦了。”


    两个人都瘦了,温鲤瘦得更多,陈鹤征这样抱她,比抱海盗都轻松。


    陈鹤征低头,亲一亲温鲤的脸颊,安慰她:“每到考试季,我都会瘦一些,学霸不是那么好当的。”


    温鲤明明没哭,神色却比哭更悲伤,她攥着他的衣服,说:“对不起。”


    对不起,她的生活实在太糟糕了,害他也被连累,陷入无穷无尽的麻烦。对不起,她口口声声说爱他,却没能让他快乐,反而让他操心、忙碌,一天比一天瘦。


    对不起、对不起……


    雨声那么汹涌,夜晚又那么暗。


    温鲤眼睛红透,她不得不思考,她的感情,到底给他带来了些什么……


    陈鹤征皱眉,喉结也滚了几下,却没说话,只是捏住温鲤的下巴,然后很重地吻她。


    他指腹上有弹琴留下的薄茧,质感微微粗糙,贴着温鲤的皮肤,反复磨她的唇角和耳垂。温鲤启开唇齿,承受着,容纳他近乎凶狠地漫入。


    两个人,也说不清是谁在缠着谁,身体与皮肤,亲密地挨在一起,毫无间隙。


    吻越来越重,翻搅得空气都火热。陈鹤征在她要哭出来时,低头,咬她的锁骨,很重的一下。


    痛感鲜明而尖锐,温鲤眼睛倏地睁大,与此同时,她听见陈鹤征的声音——


    “感受到了吗?”他说,“感受到,我在爱你了吗?”


    温鲤发着抖,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陈鹤征将她抱得更紧,在她耳边,字字清晰地,又说——


    “既然知道我爱你,就不要说对不起。我不想听到这句话,也不喜欢。”


    温鲤不会不懂他的意思,心酸却也因此变得更加巨大,似海潮,呼啸着,淹没她。


    *


    温祁去世的那一年,整个寒假,陈鹤征和温鲤是在芜城度过的,他们包下了酒店的一间套房。


    只要支付一定金额,酒店是允许住客携带宠物,陈鹤征让人把海盗送了过来。大狗没心没肺,见到温鲤,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扑,硕大的脑袋像个毛球。


    有海盗在,温鲤的状态好了一些,但她依然失眠,梦里反复出现婴儿的哭声,逼她自责。


    陈鹤征陪她看了医生,诊断结果还算乐观,不是抑郁。精神不济可能是免疫力下降引起的,要静养,至于养多久,没人能给出确切的时间。


    又一年,除夕夜。


    温鲤没办法陪陈鹤征去滑雪了,她觉得很抱歉,陈鹤征却笑,他说,没关系,来日方长。


    芜城没有烟花秀,搞了一场无人机表演,陈鹤征执意要她去看。


    两千架机器升入夜空,组成倒计时的数字。周遭人声鼎沸,半个城市的人,一并齐声高喊——


    “5、4、3、2、1——”


    钟声敲响,辞旧迎新。


    无人机先是组成烟花的形状,绚丽绽开,之后,一尾红色锦鲤出现,游移摇曳,汇入漫天星河。


    温鲤意识到什么,又觉得不可思议,一时愣住。


    陈鹤征如旧年一样,在她身后,让她藏在他的大衣里。


    “红鲤”图案出现的那一瞬,他低头,吻她的耳朵,对她说:“鲤鲤,看见你的名字了吗?它和星星在一起。你也是我的星星,永远漂亮,永悬不落。”


    温鲤仍在震撼,她说不出话,眼睛里却慢慢有了光亮。


    陈鹤征握她的手,又说:“新的一年,我们朝前看,好不好?”


    让过去的过去。


    苦海纵然无边,但只要自渡,总能涉过。


    雨过天晴,必有圆满。


    温鲤慢慢向后,靠在陈鹤征胸口。她感受到他的体温,也听见他的心跳,一种确切的踏实而安全的感觉,围绕着她。


    何谓圆满?


    陈鹤征在,她便圆满。


    那晚,无人机表演结束,两人步行回酒店,温鲤握住陈鹤征的腰带,引他朝浴室走。


    水雾迷蒙的状态下,慢慢的,是一次。后来,回到卧室,第二次……


    陈鹤征的耐心与体力都极佳,很慢地磨她,又很凶地喂她。


    温鲤空茫的眼睛,渐渐被他占据,有了笑,有了鲜活的生机,她沉沉呼吸着,勾着陈鹤征的脖子,说爱他,也说谢谢。


    谢谢他,陪她走过这样艰难的一段,带她离苦海,回人间,看万顷星河。


    *


    元宵节那天,陈鹤迎专门打电话过来骂人,骂陈鹤征心都玩野了,不回家。陈鹤征一面漫不经心地应,一面发动车子,带温鲤进山看日落。


    地方他早选好了,一处废弃的观景台,临近悬崖,路不好走,鲜有人去。


    路途难免颠簸,海盗趴在后座,摇头晃脑的。温鲤也头昏,软乎乎地抱怨说,你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陈鹤征玩惯了山路,技术很稳,轻笑着说:“秘密。”


    才不会告诉她,他在这附近转悠了半个月,才找到一处又清净又漂亮的好地方。


    下了车,走上观景台,黄昏下的城市尽收眼底,美得壮丽又辽阔。天气晴朗,不算冷,风吹过头发和脸颊,肺腑一清。


    温鲤站在那儿,世界布满盛大的光,蔚蓝的天就在她眼前,安静的,也干净,让她有一种新生的错觉。


    海子的那句诗——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陈鹤征在她身后,靠着车头,风吹他的发梢和衣摆,桀骜的感觉很重,耀眼又勾人。


    他再一次对她说:“鲤鲤,让过去的过去。”


    这次,她笑了下,回头看他,要说什么,大狗忽然看住某个方向,开始狂吠。


    陈鹤征以为是兔子或松鼠,耳边一阵怪异的风,有什么东西丢过来,碎在他脚边。焦油混着橡胶的味道,涌入呼吸,接着,火光燃起,迅速舔舐他的衣摆——


    □□。


    战争时代用来对付坦克的东西。


    玻璃瓶里填装混了增稠物的燃料,瓶口塞布条,用汽油泡过、点燃,朝目标扔掷。瓶身碎裂后,混了增稠物的燃料会附着在目标上,持续性燃烧。


    带着火焰的瓶子,一个又一个,落在陈鹤征脚边,也落在他的车上。车轮瞬间起火,向车底蔓延,浓烟滚滚而起。


    变故发生得突然又恶毒,猝不及防。


    车子几乎烧成一个大火球,温鲤被挡在观景台上,她看见海盗的皮毛沾了焦油,慌不择路,从崖边摔下去,一声长长的哀鸣……


    她看见陈鹤征立即卧倒翻滚,试图压灭腿上的火焰,然而增稠物很难对付,他被烧伤,动作变得迟缓。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手上拎着很常见的竹竿,一头削尖,锋利如箭矢。


    风忽然变大,也变冷,到处都是燃烧的味道。


    温鲤脑袋一片空白,火焰阻隔了她的视线,她一度看不清楚。不等她发出声音,哭喊或者求饶,竹竿已经被举起,尖头狠狠穿过陈鹤征的腹腔,没入他身下的土地。


    剧烈的痛苦,还有血腥的味道,在风里。


    但是没有惨叫,陈鹤征一声不吭,生生熬着。


    温鲤连哭都忘了,她不顾一切,越过燃烧的车辆,朝陈鹤征靠近。有人抓住她的长发,用力一甩,她被扔出去,脑袋狠狠撞到石头——


    视线瞬间模糊,气若游丝。


    陈鹤征仰面躺着,满额冷汗,身下一张红色的毯,他实在站不起来,只能蓄起最后一丝力气,掷地有声——


    “江应霖,你恨的是我,”他说,“冲我来!”


    江应霖满身狼藉,头发很长,也长了胡子,许久未剪的指甲塞满泥土。


    江家出事后,他向朋友求助,也试图投奔那些靠兴南生活的亲戚,但是,没人肯帮他。昔日的江家少爷,成了发臭的烂泥。


    他没了跑车,没了信用卡,为了缓解焦虑和紧张,不得不服用吗|啡。仅剩的钱,都拿去买药,


    很快成|瘾。之后,他亢奋,甚至出现幻觉,看到陈鹤征给他跪下,向他求饶,他喜欢那副画面,哈哈大笑。


    他知道,温祁一定会葬在芜城,所以,他躲在这里,盯着他们。他看到陈鹤征不止一次地来这处观景台,他早早准备了东西,□□、竹竿,然后埋伏在这里。


    等了一个多星期,他终于等到他们。


    成瘾之后,江应霖的思维很乱,脑袋里只剩两个概念——吃药,吃很多的药,让陈鹤征求饶,然后把烟灰弹进他眼睛里。


    他受过的屈辱,总要讨回来。而且,江瑞天教过他,报复一个人应该用更狠毒的方式,而不是不痛不痒。


    江应霖走到陈鹤征身边,他神志不太清醒,很多事情都记不得,就算记着,也是错的。


    “你抢了我的女人,”江应霖喃喃,“鲤鲤本该是我的,她爱我。你抢了我的。”


    他先踩住陈鹤征的手臂,试图用香烟的星火烫他眼睛的那只手,用力碾压,骨骼应声断裂。然后,他又去踩陈鹤征的小腿,又一次,筋骨碎裂。


    陈鹤征咬紧牙关,脖颈上绷起青色的筋脉,粗重而虬结,汗水雨滴般落下。


    他痛到几乎昏迷,江应霖依然不满意,又展开手上的绳子,去勒陈鹤征的脖颈,抽紧,试图毁他的声带。


    “听说,你会唱歌”江应霖眼珠凌乱颤动,“以后别唱了,我不喜欢。”


    “我一无所有了,我不许你们活得好。”


    “我是一个烂人,我跟江瑞天一样烂!”


    “你们也要陪我一起烂!我不许你们过得好!”


    强烈的窒息感。


    陈鹤征试图抓住什么,手边却空无一物,他转动眼珠,看着某个方向,嘴唇动了动——


    “鲤鲤,别怕。”


    他想让她别怕,他其实不太疼。


    但是,他说不出了。


    警笛骤然鸣响,红蓝交错的光,照亮半边悬崖。


    作者有话说:


    “放过去的过去”源自网络,非原创


    ? Chapter 106(校园篇完)


    九月, 开学季,新的学年。


    桐舞还是老样子,宿舍、食堂、演出厅、上课用的专业教室, 到处都是安宁的。一只流浪猫, 从花坛里蓬松的泥土上跑过去,歪歪扭扭的小脚印。


    温鲤买了杯热豆浆,触感温温的,暖着她的手指, 与几个低年级的小学妹擦肩而过, 她听见她们聊天——


    “我听桐大的朋友说,陈鹤征退学了。”


    “好像是出去留学了。”


    “那就不会再回来了吧?”


    “应该吧,帅哥又少一个啊, 刷论坛都没动力。”


    “我记得他谈过一个女朋友, 是我们学校的,分手了吗?”


    ……


    分手了吗?


    温鲤眨一下眼睛,眸底似乎碎了些光


    她是最早返校的学生,其他人还没回来,宿舍里空荡荡。温鲤将卫生打扫一遍,换上干净的床单被罩,做完这些, 要去洗澡时, 接到傅染宁的电话, 要温鲤周末跟她回家吃饭。


    “上次, 你教我妈妈的那几个瑜伽动作, 她练了一阵子, 小肚子真的不见了, ”傅染宁笑眯眯的, “长公主心情好,要亲自下厨炖鱼给你吃!”


    温鲤也笑,轻声说:“好。”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一切都很正常,也平静,就好像那些刻骨铭心的东西,从未存在过。


    到底是傅染宁沉不住气,她迟疑着,“鲤鲤,你还好吗?”


    好与不好,温鲤给不出确切的答案。


    □□险些引发山火,山脚的居民报了警,警察来得很快,江应霖没能跑掉。


    温鲤是在芜城的医院醒来的,额头上绕着纱布,手腕和小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最重的地方几乎破皮见骨。守在病床边的只有傅染宁,见温鲤醒来,她哭得很凶,反复说,你吓死我了!


    轻微脑震荡,让温鲤头疼得厉害,她顾不得那些,拽住一个路过的护士,急切地问:“陈鹤征呢?他怎么样?好不好?”


    小护士莫名其妙,“谁是陈鹤征?被送进医院的只有你一个,你的朋友还是我们找到学校才联系上的,麻烦死了。”


    重伤害是刑事案件,警察来做过笔录,温鲤问他们是否知道陈鹤征的动向,警察只说,他被他的家人带走了。


    温鲤刚刚走出一场噩梦,现在,似乎又陷入另外一场。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哭,轻声问:“他还活着吗?”


    警察斟酌着:“活着,但是,伤很重。后续情况,我们尚不了解。”


    温鲤等不及身体恢复,立即回到桐桉。她去了半山别墅,那里门扉紧闭,无人进出。她等了许久,从清晨到日落,没有等到任何人,也没有一点消息。


    附近的住户路过,看她几乎被寒风冻透,走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助。温鲤也分不清坠在她睫毛上的,到底是霜雪,还是眼泪,她先点头,又摇头,喃喃:“没人能帮我。”


    能帮她的那个人,保护她、爱她的那个人,最终被被她彻底连累,险些送命。


    桐桉市每一家三甲医院,温鲤都去过,从普外科到烧伤科再到骨科,她一一询问,有没有一个叫陈鹤征的患者,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他音讯全无。


    她去过茉莉坊,经理还是老样子,笑着说,好久没见陈少了。她去了live house,mask乐队本就是玩票,成员各奔东西,有人出国,有人结婚,他们都联系不上陈鹤征。


    桐大的教务处拒绝向温鲤透露学生信息,他们只说,目前,该生不在校内。


    他不在学校,不在半山别墅,手机永远关机,社交软件全部停更。


    他到底在哪?是否平安?


    谁能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


    温鲤很想哭,但她没有时间。眼下的情形,她唯一可去的地方,就是唐和传媒的总部。


    带走陈鹤征的人,一定是陈鹤迎,只有他知道,阿征在哪。


    陈鹤迎是陈家的主事人,唐和传媒的大老板,想见他,并不容易。温鲤没有预约,也没有足够漂亮的社会身份,只能等。


    她每天都来,总部前台那儿有个小休息区,她能安静地坐上一整天,不说话,也不闹。


    保安试图赶她走,负责接待的女职员拦了下,小声说:“她也没惹麻烦,就让她等吧。看上去蛮可怜的,也许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七天后,温鲤终于等到陈鹤迎。


    冬天临近尾声,天气回暖,陈鹤迎被一群人簇拥着。他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个高腿长,一身黑西装叫他穿得煞气十足,轮廓硬得像刻刀雕砌。


    温鲤从未见过陈鹤迎,却能一眼认出他,因为兄弟两个有许多相似的地方。看到陈鹤迎的那一瞬,她甚至有些恍惚。


    温鲤走到近前,当着众人的面,拦陈鹤迎的路。保安冷汗都要滴下来,立即上前,要将她赶出去,陈鹤迎却挥了下手。他定定地看她两秒,黑色眼睛里透出尖锐的恨。


    五分钟后,温鲤被请进了办公室。


    与陈鹤迎正面交锋,是件极具压迫感的事。不等温鲤开口,陈鹤迎开门见山,“阿征不在国内,还活着,但是,状态很差。目前为止,他经历过六次手术,每一次都险象环生,声带永久性受损。温小姐,我听说阿征很爱你,你却把灾难带给他。”


    陈鹤迎盯住她,恨不得也在她身体里钉入一根削尖的竹竿,清晰道:“你毁了他。”


    温鲤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她脸上没了血色,嘴唇也是。


    陈鹤迎不给她留任何喘息的余地,继续说:“我知道你一直在找他,也在找我。现在,基本情况我都已经告诉你,你还想做什么?”


    温鲤说不出话,只是觉得心口很酸,酸得特别厉害。


    她想做什么呢?想见他一面,还是回到他身边,继续爱他?陈鹤迎的态度,很明确地在告诉她——这两件事,她都没有资格。


    把灾难带给陈鹤征的人,没资格再靠近他。


    温鲤忽然觉得心痛,无法忍受的痛,“再也见不到陈鹤征”这一认知,让她生不如死。她下意识地攥紧座椅的扶手,紧到关节发白,指骨似乎要刺破单薄的皮肉。


    小姑娘那点心事,都摆在脸上,陈鹤迎一眼看透。


    他面无表情,继续施压:“温小姐,作为当事人,你应该清楚,江家的案子很脏,牵连甚广,如果陈鹤征回国,他一定会被卷进去。唐和树大招风,媒体无孔不入,他们会盯着他,吸血一样试图从他身上挖新闻。他的伤,他毁掉的嗓子,他的感情,都会被推送到公众面前,饱受审视和议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伤害,这样的情形,是你想看到的吗?”


    温鲤几乎被逼至绝境,愧疚这种情绪,本就在她心头积压多时,这一刻,忽然达到从未有过的峰值。


    她的爱意庞大,却敌不过愧疚。


    她很想哭,眼泪偏偏冻凝,只能反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这种一对一的局面,陈鹤迎轻松控场,他手中拿着钢笔,敲一下桌面,“告诉陈鹤征,你们分手了,让他不要再回来,你也不会再见他。断了他所有的念想,让他留在国外,留在更安全也更清净的地方,好好过完这一生。”


    困囿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一滴,温鲤声音有些哽,她压下去,又问:“不见我,不回国,他就会好起来吗?”


    只要这样做,就能长久地保护他,让他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是这样吗?


    陈鹤迎垂眸,似乎有一瞬的思考,“我想,总会比现在好。”


    温鲤懂了——她带给陈鹤征的,全是连累。离开她,对陈鹤征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他总会比现在更好。


    言尽于此,温鲤处处亏欠,她无话可说,也无力反驳。


    *


    通往德国的电话,是当着陈鹤迎的面拨出去的。


    分别近一个月,这是温鲤第一次听到陈鹤征的声音。她瞬间就掉下眼泪,心口的位置,痛楚压倒一切。


    她想跟陈鹤迎说,我后悔了,我不要见不到他,我真的好喜欢他,求你让我回到他身边。


    求求你,行不行?


    听筒里隐约传来的仪器运作的声音,提醒温鲤,陈鹤征仍在死亡线上,他经历过六次手术,躯体残破不堪,声带机械性损伤。她带给他的伤害与连累,已经足够多,不该再继续。


    陈鹤迎说得对,断了与她的牵扯,总会比现在更好。


    她希望他好。


    温鲤深深呼吸着,压住所有哭腔与哽咽,用一种冷静的语调,慢慢地说:


    “陈鹤征,连累你为我受伤,我很抱歉。作恶的已经伏法,事情了结,我们都该有新生活。你不要再回来,我们分手吧。”


    陈鹤征吐字艰难,他强撑着,一字一顿地说:“你见过我大哥了,对吧?这是你们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商讨之后,得出的结果?”


    温鲤不说话,她发着抖,身上到处都痛,没来由,就是痛得厉害。


    “我听不得‘分手’这两个字,”陈鹤征的声音也抖,哑得厉害,“你收回去。”


    “陈鹤征,”温鲤忽然有些自暴自弃,她甚至笑了,低声说,“爱我这件事,除了一身的伤,以及狼狈,还让你得到过什么?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温鲤,”陈鹤征怒意隐隐,“别用这种自我毁灭的语气跟我说话。”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手背上,她哭得悄无声息,她的破碎也是。她眼前反复回放着江应霖伤害他的那些画面,燃烧的味道,还有血腥气。


    多疼啊,当时,他一定很痛。


    温鲤蓄起最后一点勇气,又说一遍——


    “陈鹤征,你不要再回来,我们分手。”


    陈鹤征实在没有力气,他的声息特别轻,随时都会断裂似的,“即使我告诉你,我会恨透你,你也坚持要分手?舍弃我的感情?”


    温鲤无法给他确切地回应,因为实在太痛苦,她只能将通话切断。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巨大的落地窗,阳光冰冷。


    陈鹤迎推一张支票到她面前,语调平平,“以后,好好保重。”


    温鲤自然不会收。


    她起身,离开前,又听见陈鹤迎的声音。


    “温小姐,我并不介意我弟弟去爱一个灰姑娘,我没那么世俗。但是,我介意那个灰姑娘把他送进ICU——这才是我永不原谅的地方。”


    陈鹤迎用那双黑沉至极的眼睛,定定地看住她——


    “我永不原谅。”


    温鲤没说话,她的感情已经被掏空,痛觉也是,这些言语已经伤害不到她。


    *


    离开唐和,走在街上,温鲤忽然不知道该去哪。她已经没有眼泪了,没了亲人,也没了爱人,周身空空荡荡。


    所谓,孑然一身。


    人间的离别,跟生老病死,其实是一样的,说一句不见,就是再也不见。


    聚是短暂,散才长久。


    江应霖的案子是在秋天宣判的,温鲤没有去旁听,她不愿再见他,一眼都不想。她相信陈鹤迎有那个本事,让江应霖一辈子都走不出牢房。


    温鲤也不再去芜城,她怕看到无人机,更害怕看到出事的那座山。她加了墓地管理员的微信,定期转钱,让管理员帮忙,每月给姐姐和父母送一束花。


    百合花,温祁最喜欢的。


    事情好像结束了,感情也一样,然而,痛苦绵长存在,久不愈合。


    温鲤回到了原有的生活,认识陈鹤征之前,她就是这样过的——上课、跳舞,练习剧目,所有假期都用来做兼职,尽量赚钱。那些斑斓的回忆——无人机组成的“红鲤”、live house上的单膝着地,野兽般的川崎H2,更像是一场梦。


    只在梦里,也留在梦里。


    商祺听到些传言,压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鲤鲤,你跟陈鹤征是异地恋吧?”


    不会真的分手了吧?


    他看上去那么喜欢她,喜欢到骨子里,是要白头到老的,怎么会分手呢?


    温鲤没接话,她只能笨拙地相信,时间真的会愈合一切。


    但她也知道,时间带不走爱,她爱陈鹤征,会一直爱,永远爱。


    钟晓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笃定温鲤被甩,简直要开心死了,故意说风凉话——倒贴、抱大腿、不识斤两,一心想捞,活该没有好下场,此类种种。


    “没有好下场”这几个字,落进温鲤耳中,她只觉嗡的一下,头痛欲裂。


    商祺听不下去,正要呵止,温鲤站起来,走到钟晓琬面前,给了她一记耳光。钟晓琬瞪大眼睛,还要说话,温鲤反手,又是一记耳光,更重的一记。


    钟晓琬懵了,也怕了,连商祺都被吓住。


    温鲤神色很淡,轻声说:“我跟陈鹤征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评价,不要乱说话。”


    “耳光事件”之后,温鲤跟室友的关系彻底淡了,钟晓琬躲着她,商祺也小心翼翼。温鲤并不在乎那些,她说不清自己究竟是长大了,还是彻底被放逐。


    那段时间,她反复听同一首歌,歌名《小小》,其中一句歌词,她很喜欢——


    “小小的人还不会吻,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


    心里住着一个人。


    *


    又是跨年夜,不变的烟火秀。


    温鲤预约了纹身师,在脚踝那里,留下一个红鲤刺青。图案很小,当天就做好了,上面贴了层塑料膜,防止沾水。


    纹身师问她为什么要选这个图案。


    温鲤有点答非所问,说:“因为我得到过很好的爱。”


    纹身师其实没怎么听懂,也没再问下去,只说:“祝你幸福啊。”


    倒计时结束,烟火升空,新的一年了。


    温鲤混在沸腾的人群中,安静的样子,格格不入。她不知想到什么,也许是旧年今日站在她身后的人,也可能是他穿过的大衣,眼泪忽然就掉下来。


    温鲤连忙仰头,更认真地去看烟火,阻止眼泪继续掉落。


    分手是她提的,绝情的话,是她说的,现在再去哭,有什么意义呢。


    看过烟火秀,回宿舍的路上,温鲤点开微博,用一个ID是“小雾”的三无小号,发布了第一条动态——


    “我爱你这件事,大概会持续很久吧,久到我都老了,爱还在,只是你不知道。”


    “我一直爱你,但是,我不告诉你,隐瞒你一辈子,把你当成傻瓜来骗!”


    作者有话说:


    校园篇结束,虐心的地方差不多全部写完了。


    以后,鲤鲤和阿征会越来越好,长命百岁,好人都要长命百岁!


    下一章回归现实线,也意味着剩下的内容不多了,大概还有十章吧。


    小金继续努力,继续做到不断更!


    加油!


    ? Chapter 107


    温鲤拒绝了病房里那场不合时宜的“求婚”, 她一连说了好多个“我不”,我不要嫁给你,不要结婚, 不要把合约签给东诚。


    决绝的语气和态度, 让陈鹤征黑色的眼睛骤然熄灭,气氛压抑至极,好似五年前那场“电话分手”的戏码再度重演。


    也说不清是吵架还是冷战,总之, 关系就那么僵了下来。


    回家后, 温鲤一夜长梦,全是多年以前,种种因果, 人非物是, 醒来后眼角湿润,心口一阵接一阵地发空。


    耳朵似乎仍能听见跨年夜时烟火升空的声音,人群越沸腾,她越安静,眼里酸楚累积,化作对另一个人绵长的思念。


    明明那么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为什么总是带给他伤害呢。


    五年前连累他受伤, 一度生死未卜;五年后连累他被非议, 被贴上诸多难堪的标签。


    温鲤记得她听过一首粤语歌, 里面有句歌词——


    “然而天父并未体恤好人, 到我睁开眼, 无明灯指引。”


    陈鹤征明明是那么好的人, 爱与被爱, 他都真诚,为什么总是得不到体恤?


    真不公平。


    温鲤一场宿醉,情绪沉到底处,同时,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与江家的纠葛,温祁死于流产,这些内情,当时被隐藏得很好,媒体从未报道过,只有涉案的当事人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网络上,又被篡改得面目全非?


    *


    温鲤约了杜鑫彭杜律师在咖啡厅见面。


    几年过去,这位“桐桉辩护第一人”还是老样子,瘦长脸,风度翩翩,私下里完全看不出法庭上那股铿锵逼人的气势。


    无论当年的“温祁案”、“江应霖案”,还是陈鹤征起诉两万余名网络用户的事,杜鑫彭都有参与,温鲤简单提了几句,他便明白。


    “你要去探视江应霖?”杜鑫彭思考一瞬,没拒绝,提了个建议,“我觉得,这种事还是由小陈总出面比较好。”


    温鲤拿着小调羹,将咖啡表面的白色拉花搅碎,慢慢地说:“江应霖和叶清时一样,对陈鹤征又嫉又恨,阿征去问,他是不会说实话的。也许,我能问出点什么。”


    她依稀记得,江应霖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她的。也许,这点喜欢可以拿来利用。


    杜鑫彭看着她,忽然问:“温小姐做这些事,不单是为了自己吧?”


    温鲤的指尖白而细软,贴在咖啡杯的杯壁上,几乎要和骨瓷的颜色融为一体。


    她看着窗外的灿烂日光,轻声说:“当你足够爱一个人,是会想要保护他的。就算你的力量又弱又小,就算螳臂当车,也想为他做点什么。”


    *


    杜鑫彭人脉强大,安排探监这种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城南监狱,阳光倾斜照落,探视室里一片清冷的寂静。


    温鲤独自坐着,手心里浮起汗湿。直到狱警的身影出现,脚铐锁链拖行过地面的声音传来,她下意识地绷紧脊背,连心跳都高悬。


    直到此刻,温鲤才发现,江应霖带给她的恐惧,已经深刻入骨。她忘不了海盗身上燃起的火,也忘不了陈鹤征身下那张鲜血汇成的红色的毯。


    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就要杀死她最爱的人——这一认知,在温鲤心头环绕不去,让她恨得彻底,也让她畏惧多年。


    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要再见江应霖。但是,现在,她不得不来见他,就算怕到发抖,也要竭力忍耐。


    隔着厚重的特制玻璃,江应霖慢慢坐下。


    几年不见,他基本摆脱了药物成瘾的问题,却瘦得更厉害。头发全部剃光,露出青色的皮肤,脸型凸显出来,有点野,有点倔,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阴,格外鸷戾。


    温鲤几乎不敢与他对视,迟疑着,拿起台面上的通话器。


    江应霖淡淡地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那些消息,”温鲤咬唇,压低声音,“是你散出去的?是你教会他们,如何利用我来给陈鹤征找麻烦!”


    探视室有监控和录音,江应霖朝狱警的方向瞥了眼,拴着手铐的手,敲了敲面前的玻璃。温鲤不得不抬起眼睛,她看见他的三根手指,都有断裂后,又缝合的痕迹。


    江应霖想了想,缓缓开口:“三个月前,有个面生的远房叔叔来看我,往我的劳改账户上汇了笔钱。他说,只要我‘好好听话’,钱每月都有。确切的信息,你们可以去查转账记录。”


    “‘叔叔’问我,是不是还在介怀以前那些事,如果一直放不下,可以跟他说说,全都告诉他,他会很耐心地听,也会帮我‘想办法’。”


    江应霖的手指在玻璃上划了几下,温鲤辨认出,他在写字,是个“陈”字。


    温鲤很想把身下的椅子砸在他脸上,咬牙骂出一句,“江应霖,你滚蛋。”


    江应霖抬手,在玻璃上那个写过“陈”字的地方敲了敲,继续说:“我会配合那位‘叔叔’,并不是为了那点转账,是因为我知道,只要这位有麻烦,你一定会来见我——你看,这不就来了。”


    温鲤掌心冰凉,几乎发抖,哑声说:“见不见我又有什么意义?你家破人亡,难道我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一而再地伤害?”


    “这就是我要再见你一面的原因,”江应霖看着她,“我的确想要姓陈的去死,到现在,我依然这么想,但那是我和他之间的账。对你——温鲤——我是保护过的。”


    温鲤恨到要发笑的程度,她别开眼睛。


    江应霖拔高声音,强调,“我保护过你!”


    狱警叫了声江应霖的囚号,提醒他注意纪律。


    江应霖眼底泛红,一手撑在玻璃上,“江瑞天对你下手那天,是我拦住他,是我救了你。也是我打开书房的门,放温祁进去,给了她报仇的机会。不然,你们姐妹两个肯定会落在江瑞天手上,被他利用,生不如死。”


    最不愿回忆起的那些往事,被江应霖牵动着,再度朝她袭来,温鲤似乎又闻到了涂在毛巾上的麻醉剂的味道。


    她扔下对讲器,起身,脚步慌乱地朝探视室外面走,恨不得堵住耳朵,再不要听他说出的任何一个字。


    特制的防弹玻璃,隔音效果良好,江应霖握拳砸在上面,歇斯底里地吼:“温鲤,我救过你!”


    他用尽全身力气,穿过玻璃,透出来的声音,却细弱蚊哼,风一吹,便散了。


    江瑞天出事后,江应霖在芜城伏击陈鹤征,到他被捕、宣判、入狱,漫长的时间里,江应霖一直没有机会见到温鲤,或者说,她不见她。


    那位远房叔叔找到他时,江应霖立即心动了,因为他知道,这是他见到温鲤的最后机会。


    最后的,机会。若错过,就不会再有。


    有些话,他必须当面说给她听,希望她能永远记住——


    鲤鲤,我保护过你。


    他是个烂人,跟江瑞天一样烂,唯一一点人性,唯一一点不那么烂的地方,他都拿出来,给了温鲤,给了曾让他心动的人。


    狱警闻声闯进来,将失控的江应霖按到在地,他的脸埋进尘土,淹没一切表情。


    *


    监狱门外,长街空寂,两辆黑色的车子,停在路边。其中一辆是杜鑫彭的车,温鲤认得,而另外一辆——


    她移动眼珠,看过去。


    秋天快到了,阳光格外烈,落在陈鹤征的肩膀。他背倚着车门,身形修长,黑色的衬衫长裤,平添一份挺拔,一份历练与沉稳。


    他听到铁门开启又合拢的声音,目光抬起,敏锐地递过来,瞳仁之中一片暗调的深,似夜空,似海洋。


    长街无人,光影浅淡,温鲤隔着穿行而过的风,视线与他对上。


    时光忽然变得很缓慢,恍惚的,也轻盈,温鲤觉得她又回到了五年前,回到那个孤身离开唐和总部大楼的日子。


    她刚刚没了亲情,又亲手断送爱情,自此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回忆与现实交替纠缠,双倍的感慨,双倍的痛。


    泪水决堤的冲动涌上来,跑过去,拥抱他,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感知。


    于是,她也真的这样做了。


    温鲤用尽全身力气抱他,蓄满眼眶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外溢,落在陈鹤征黑色的衬衫上,也落入他的衣领,打湿他的脖子。


    风吹啊吹,吹乱头发,也吹红眼睛。


    温鲤紧攥着他身上的衣服,不肯放手,嗓音又哑又湿,叫他:“阿征。”


    陈鹤征的手臂有些冷漠地垂在身侧,并没有搭在温鲤的背上,他低下头,神色不甚清晰,问她:“江应霖吓到你了吗?”


    温鲤心里塞满太多情绪,只能先挑最要紧的跟他说:“去查江应霖在牢里使用的账户,买消息的人,有转钱给他。梁竞或者叶清时,肯定是这两人中的一个。”


    狐狸都有尾巴,只要抓住了把柄,迟早能连根拔起。


    说完那些,气氛忽然静了几秒。


    温鲤觉察到什么,她松开他,慢慢后退,看到他的眼睛。


    “你怎么会到监狱来?”她问。


    陈鹤征神色始终很淡,“杜律告诉我的,他说你很奇怪,既害怕,又勇敢。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温鲤点一下头,因为他这份挂念,她的心跳又酸又软。


    阿征对她,终究是温柔大于一切。


    空气莫名有些滞涩,风卷着沙尘,反复吹着,眼眶又湿又疼。


    温鲤长久地凝视他,轻声说:“我没有答应和你结婚,你是不是很生气?”


    陈鹤征垂眸看她,好一会儿,才摇头,很慢地说:“我对你一向没脾气的,不生气。”


    温鲤下意识地咬唇。


    陈鹤征的目光那么深邃,落在她脸上,“我只有点伤心。”


    温鲤不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指,又冰又冷。


    “你知道伤心的滋味吗?”陈鹤征看着她红透的眼睛,一字一句,又慢又清晰,“不生气,只是疼。”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累,字数不多,明天尽量多写。


    剩余的主线任务【揍坏人,哄阿征】


    鲤鲤加油


    ? Chapter 108(双更合一)


    陈鹤征说他只是伤心, 只是疼,这两种情绪,无论哪一种, 都能将温鲤瞬间击溃。


    他对温鲤有多温柔, 温鲤对他,就有多少感同身受,他们是系在一起的,以感情为纽带, 共生共存。


    温鲤眼底泪光浮沉, 想哭,又觉得不合时宜,想牵陈鹤征的手, 又觉得她失去了那份资格, 整个人又纠结又难过,局面瞬间僵持。


    监狱所在的地方很偏僻,周围荒无人烟,只有风,不住地吹拂。


    温鲤吸了吸鼻子,酸楚地低头。


    陈鹤征最见不得她这幅样子,他抬手, 按住温鲤的发顶, 揉了揉, “这段时间我比较忙, 顾不上你, 暂时分开也是好的。等事情告一段落, 我们再谈。”


    温鲤说不出话, 风里有沙尘, 吹着她一双眼睛,红红的,很委屈的样子。


    陈鹤征到底没忍住,伸手抱她,将她揽在怀里,安慰小朋友似的拍着她的背。


    “温鲤,”他声音很轻,“你要记住,这是你第二次推开我,第二次让我觉得疼。”


    *


    那天,陈鹤征将温鲤送回家后,就离开了,没给温鲤留任何寒暄的时间。他从不抱怨,但是,任何人都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阴郁的气息。


    温鲤想问他这段时间休息得好不好,躁郁的问题有没有缓解,话到嘴边,却顿住,千言万语全都哽在喉咙里,没能说出来。


    网络上那些流言蜚语,无论真假,都对温鲤影响很大。她被迫退出舞剧《芳问》的排演,蒋瑜桉给了她半个月的假期,让她先沉淀一段时间。


    有时候温鲤也会钻牛角尖,她问蒋瑜桉:“我做错了什么呢,要被迫从项目里除名?”


    蒋瑜桉顿了顿,回答说:“亲爱的,你可能只是碰到了一点坏运气,会过去的。”


    祁赫非常遗憾,他说,“软绸”这个动作,在reborn,没人能比温鲤跳得更好看,她从剧目里退出,真的非常可惜。


    温鲤竭力打起精神,试图从颓丧的情绪中自我拯救,想利用这段假期做点什么。她向祁赫请教了一些关于编舞的东西,想独立编创一部迷你舞剧。


    祁赫人不错,也愿意提携后辈,他问温鲤舞剧的主题是什么?


    温鲤抬起头,看见窗外的阳光,她眯了眯眼睛,轻声说:“污蔑。”


    歪曲、栽赃、造谣、诋毁,是为污蔑。


    每一个词都触目惊心。


    祁赫叹了口气,说:“我朋友有个舞蹈教室,后来生意不做了,地方也一直空着。你先用着,不收租金,打扫一下卫生交个电费就行。”


    温鲤笑笑,“谢谢祁老师。”


    祁赫也笑,“以后叫祁哥吧。”


    陶思给温鲤打过几通电话,小姑娘涉世浅,不敢多问,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有些笨拙地说:“鲤鲤,别难过,邪不压正,一定会好起来的!”


    温鲤一向觉得她可爱,笑了笑,点头说:“是的,会好起来的。”


    无论夜色多暗,总要藏一点希望在心里,像藏一颗种子,期待它会发芽、长大,成为参天的树。


    温鲤并不清楚她从江应霖那里问到的消息,对陈鹤征会有多大帮助,她只希望能让他少一点为难,一点点就好。


    杜鑫彭倒是主动跟温鲤联系过几次,他告诉温鲤,根据那个汇款账户,他们的确找到了去探视过江应霖的那个远房叔叔,不过,叔叔只是“中间人”,背后还有个叫傅思南的人。


    傅思南也是律师,腾飞律所的执行合伙人,主做民诉,出了名的手段脏,就是个讼棍,赚的黑心钱,足够他下地狱进三回油锅。


    腾飞律所规模不大,但是,有个重要的合作客户叫梁竞。


    “先要撬开傅思南的嘴,他跟梁竞合作那么久,肚子里一定有不少东西。”杜鑫彭说,“论心狠手黑,唐和老总陈鹤迎才是真高手,这些小后生,给他提鞋都不配。等着吧,傅思南撑不了太久,他会开口的。”


    温鲤不太懂这些勾心斗角的戏码,她决定关掉耳朵。


    她从祁赫那里拿到了舞蹈教室的钥匙,按照地图软件的导航找过去,她发现舞蹈教室和那家名叫“不让尘”的酒吧,居然在同一栋大楼,仅相隔三个楼层。


    不让尘的老板是叶清时的朋友,开业那天,温鲤和叶清时还来捧过场。


    也是在那一天,暴雨下得狂乱,雨水犹如帘幕,她在一楼的大厅里,打开手包,不小心掉落一支唇釉,帮她捡起唇釉的人,是五年未见的陈鹤征。


    转了一圈,居然又回到原点,真像一个轮回。


    冥冥之中,是不是真的有某种命中注定?


    大厅的电梯旁立着告示牌,是各个楼层的导航图,温鲤在那儿略站了站。某家店铺正播放Bob Dylan的歌——《You Belong To Me》


    一把木吉他,一点沙哑的嗓音,唱着:


    just remember when a dream appears,you belong to me


    梦境浮现我只记得,你属于我


    恍惚中,温鲤余光瞄见一个人的影子,她心跳一颤,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叶清时噙着抹笑,也在看她。


    他身边跟着几个人,有打扮精致的女伴,还有助理模样的年轻人,阵仗颇大。


    这一瞬的四目相对,情绪不免复杂。寡淡天色下,温鲤的表情不算好看。


    叶清时看一眼腕表,再去看温鲤,似笑非笑的:“你跑来这里,该不会是为了等我吧?”


    不让尘是间清吧,环境不错,叶清时时常会来这边坐坐,跟老朋友聊几句。


    温鲤心下转过几个念头,“我是来见朋友的,但是,相请不如偶遇,不知道叶老师有没有兴趣跟我聊聊?”


    叶清时唇边的笑容愈发讥讽,“先前,因为一颗扣子,我约你见面,你不肯。现在,还有什么可聊的呢?”


    他这话摆明了故意给人难看,女伴很配合,低笑了声。


    温鲤睫毛不自然地颤,她瘦,身形单薄,侧脸弧度柔软,脖颈更是纤细。


    叶清时盯着她,看两秒,忽然给了个台阶,“总不能白白叫我碰钉子吧。”


    过了好一会儿,温鲤才说:“之前的事,是我太冲动,对不起。”


    叶清时似乎很喜欢看温鲤向他低头,勾唇一笑。


    *


    叶清时带温鲤去的地方是间茶楼,仿古式设计,一楼有戏台,能听评弹或者小曲儿,接待散客,二楼是包厢,要预定,再往上,则是VIP客人的“雅室”。


    叶清时选的那间雅室叫“清风明月”,墙壁上有字画,明清样式的木质家具,琉璃屏风做隔断,美人瓶中几枝新折的桃花,茶香花香,清清淡淡。


    进门之前,叶清时的助理拦住温鲤,很客气地要她交出手机。助理说,这是叶老师的私人行程,不接受拍照、录像或者录音,以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温鲤的目光从助理身上越过,去看叶清时,叶清时也在看她。对视短暂而微妙,各自心思不明,连气氛都安静下来。


    三秒钟后,温鲤拿出手机,交到助理手上。


    其他人都没进来,室内,只有温鲤和叶清时两个人。


    毕竟是艺术世家出身的小公子,叶清时对茶道颇为精通,他没叫侍者服务,自己挽了衣袖,烫杯温壶,洗茶醒茶,一串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茶是好茶,金骏眉,入口回甘。


    温鲤看着那一汪汤色,“旧视频被推上热搜榜的事,是叶老师这边做的吧?先找由头把我捧起来,再曝丑闻,将我摔下去,欲抑先扬,要我粉身碎骨。”


    叶清时好笑地看她一眼,“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温鲤放下茶碗,看他一眼,“敢做不敢认,叶老师,你这么没有担当吗?”


    自叶清时第一眼见到温鲤,她就是乖巧的,甜美,也柔弱,像个皮毛雪白的兔子,鲜少露出这种牙尖嘴利的模样。


    叶清时抿一口茶,笑了笑,“这算不算是气急败坏?”


    温鲤搁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握了握,“我一直想不通,叶老师到底为什么这么做?难道真是因为喜欢我,爱而不得,恼羞成怒?”


    叶清时嗤的一声,他抬眸,脸上有笑,眼睛里却没有,缓声道:“温鲤,我是谁,你又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我记得叶老师曾问过我一句‘凭什么’,我凭什么让你起了心思,却又让你得不到。”说到这,温鲤眨一下眼睛,“你是想得到我的,对吗?”


    叶清时敛眉,指腹贴在盖碗边沿,摩挲了两下。


    温鲤又说:“因为得不到,所以,你想给我一个教训,让我看清楚,我这种小角色有多‘脆弱’。你抬抬手,可以让我平步青云,同样的,挥挥衣袖,也可以让我登高跌重,粉身碎骨。没人能保住我,对吗?”


    话说到这种地步,叶清时若一味地“打太极”,只是绕,就落了下乘,敢做不敢当。


    他身形一动,倏地向后靠,目光凉凉地看向温鲤,“有一句话你说对了——在我面前,你就是个小角色,不值一提。我做的一些事,不单是针对你,也是想警告陈鹤征,让他不要太目中无人。”


    提到陈鹤征,温鲤不由皱眉,她险些绷不住表情,借着抬手端茶的动作掩了掩。


    叶清时盯着她,“现在,你跟陈鹤征都声名狼藉,他若执意保你,压舆论,摆公子哥的做派,口碑必然崩坏,圈子里的人,谁敢跟他合作。他若不管,你一个小演员,又丑闻缠身,何谈前途——我很期待他做个选择。”


    温鲤也盯着他,很重地咬了咬唇,“那些事,果然是你安排的——”


    这句话里终于透出了恨意,叶清时不由目光一凛。


    温鲤的音调中有压不住的哭腔,她将他的所行所为一一列举:“先捧我,再翻旧事,污蔑我。你明知道,我从未跟姐夫有染,却歪曲事实,乱放消息。在夜店和你拥抱的人,也不是我,你却默许媒体将节奏带到我身上,让公众误以为我是个糟糕的女人,让我几乎丢掉工作。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落在我头上的那些骂声,都是污蔑!”


    叶清时没说话,握了握手上的杯子。


    温鲤腾地站起来,眼睛红得可怜,逼问:“叶清时,你敢不敢认?你敢不敢?”


    她逼得越急,越显出一种无措。


    叶清时觉得他已经赢了,抬手捏了下温鲤的下巴,冷笑着反问:“我认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温鲤终于等到这一句。


    她深深地呼吸一记,不再停留,起身绕过茶桌,推门要离开,叶清时皱了皱眉,迈步过来拦她。


    他先握住温鲤的手腕,又将门板关上,落了锁。


    拉扯时,两人间距离骤然挨近,叶清时几乎是贴在温鲤耳边,对她说:“温鲤,你猜陈鹤征会舍弃你吗?如果他舍弃了你,你要来求我吗?说实话,我很期待你来求我!”


    雅室外是条过道,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脚步,还有轻微的说话声。


    茶楼只有四间雅室,三楼和四楼各有两间,想必是同楼层的另一间雅室来了客人。


    叶清时眸光一闪,突然伸手开了锁。门板洞开,温鲤毫无防备,她被叶清时揽住腰,几乎是一个半抱的姿势,越过雅室的门槛,落入外面的过道。


    与“清风明月”相隔数步,另一扇雅室的门前,站着几道人影,其中一人寻声看过来,温鲤觉察到那人的视线,也抬了眸——


    一个狼狈又混乱的对视。


    惊愕之下,温鲤脱口而出:“阿征。”


    过道内光线暗淡,不甚明晰,陈鹤征的表情也是。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修长的身形透出一股凛冽如冬的气息。


    温鲤有一瞬的怔愣,之后,她立即摆脱叶清时的桎梏,朝陈鹤征走过去。


    叶清时似乎早料到她的反应,顺势放手,却在温鲤即将走到陈鹤征面前时,朗声道说:“温鲤,既然你为之前的事向我道歉,那么,这声‘对不起’我就收下了。”


    陈鹤征面无表情,他看着温鲤,将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道歉?”


    温鲤简直百口莫辩,同时,她也明白过来,叶清时这是算计好了。


    不让尘与这间茶楼隔了半个桐桉,叶清时掌握了陈鹤征的行程动向,知道他在,才专程带温鲤也来。


    无论是温鲤与叶清时的私下见面,还是方才的半搂半抱,以及那声“道歉”,都会成为嵌在陈鹤征心头的一根刺。


    叶清时铆足了力气,他未必是真的爱温鲤,却是真的希望她过得不够好。


    陈鹤征身侧站着几个人,叶清时的助理也赶了过来,狭长的一条过道忽然拥挤,剑拔弩张的气息无声蔓延。


    温鲤已经走到陈鹤征面前,她看着他,却说不出太多解释,脸上有惊慌未定的苍白。


    叶清时看着那两个人,唇边一丝兴味盎然的笑,又说:“小陈总,最近,我一直没机会见你,也无缘向你解释,先前被推上热搜的那条视频,只是我跟温鲤之间的一点旧事。当时,小姑娘怪无助的,我顺手帮点小忙,没想到被媒体翻出来,谣传成什么‘恋情’、‘隐婚’。怎么会‘隐婚’呢,我若喜事将近,必然要通知小陈总的。”


    这话读作“解释”,写做“挑衅”。


    牵扯到温鲤,陈鹤征一贯不够冷静,他目光一凛,下意识地要朝叶清时走去,大概是想一拳砸在姓叶的脸上。


    众目睽睽,双方都不是无名的小角色,若再闹出“打人”事件,于陈鹤征而言,必然雪上加霜。


    不等温鲤阻拦,有人抢先一步,握住陈鹤征的手臂,温声道:“陈总,他有意激你,你何必上赶着中他的全套。”


    是女人的声音,温鲤立即看过去。


    那人站在陈鹤征身侧,一身西服套装,长发挽起,干练而知性。


    温鲤记得她见过这个人,在临城的希瑞酒店,陈鹤征向她介绍,这位是孟樱孟小姐。


    孟樱似乎觉察温鲤的视线,也往她那儿看一眼,微笑着点一下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不知为何,温鲤觉得心跳有点发紧,同时,眼前的局面也越来越微妙——


    她和叶清时,孟樱和陈鹤征,像是胡乱排列出的随机组合,每一次都有错误。


    陈鹤征被孟樱拦住,眼中的神色也恢复清明,他朝叶清时淡淡一笑,点头说:“我很期待叶先生的喜帖,到时,必定厚礼相送,祝叶先生结发夫妻,恩爱不离。”


    叶清时的父亲叶劭恩辜负发妻,拿婚姻做交易,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陈鹤征这一句,也是在往叶清时的痛脚上戳。


    两个男人对视着,都挂着笑,也都阴冷。最终,叶清时先转身,带助理离开了茶楼。


    叶清时一走,温鲤顾不得孟樱还在,立即握住陈鹤征的手腕,仰头看他,“今天的事,每一件我都可以解释。”


    陈鹤征没说话。


    孟樱也不好继续逗留,笑着说:“你们先聊,陈总,合作的事我们以后再谈。”


    刚刚还人影满溢的过道瞬间空下来,陈鹤征的情绪大概实在太糟,他一直没说话。


    温鲤握着他的手腕不肯放,又问一遍:“你听不听我解释?”


    陈鹤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抬手揉了下眉心,“去车上。”


    *


    车停在路边,陈鹤征让助理和司机去别处待会儿,他跟温鲤单独说几句话。


    跟陈鹤征出来谈合作的是叶谨扬,他偷偷朝温鲤使了个眼色,示意,小少爷今天有点炸毛,你顺着哄。


    温鲤不由叹气,陈鹤征会生气,她并不意外,任谁撞到那样的场面,听到那些话,都很难冷静。


    上了车,车门刚落锁,温鲤就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他面前。陈鹤征扫一眼,非常迷你的录音笔,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U盘。


    这东西是傅染宁的,扔在客厅的茶几上,温鲤出门时误拿了,结果碰上了叶清时,也算歪打正着。


    “我跟叶清时的对话,每一句,都录在这里面,”温鲤看着陈鹤征,有些急切地说,“他承认那些坏事都是他做的,你听听看,能不能当做物证?我向他道歉,是为了示弱,让他放松警惕的,不是真心要跟他道歉,你信我!”


    陈鹤征的目光在录音笔上短暂停留,之后,又去看温鲤的眼睛,很慢地问:“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危险?”


    温鲤呼吸一滞。


    陈鹤征盯着她,声音愈发低沉,“跟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单独见面,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万一叶清时备了药呢,随便哪一种,口服或者吸入,都足以毁掉你的人生,懂吗?”


    温鲤有些呐呐,录音笔被她握在手上,反复摆弄。


    陈鹤征眉头紧锁,他好像很累,叹息着说:“为什么我就一直教不会你呢?教不会你自我保护,也教不会你坚定不移地爱我。”


    温鲤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心口倏地一痛,她立即抬头:“我是爱你的,我没有不坚定!”


    音落,她想起两人僵持的关系,那句“坚定”忽然变得毫无说服力。


    温鲤无意识地咬唇,痛过之后,心口开始发酸,她喃喃:“我没有不爱你,也没有不坚定,那时候拒绝跟你结婚是因为……”


    “不想拖累我,对吗?”陈鹤征冷静开口,“你觉得局面太糟了,藏在暗处那些人把你当成我的弱点,利用你攻击我,你不想这样,所以,不肯嫁给我,想要暂时分开。”


    温鲤说不出话。


    陈鹤征似乎想碰一碰她的脸,手伸出去,却顿住,轻声说:“这一次要分开多久呢?又是一个五年吗?上一个五年,我已经过得很辛苦了。”


    躁郁的问题,遗留至今,他从未痊愈。


    心痛的感觉愈发清晰,温鲤几乎哭出来,她想说“对不起”,话到嘴边,又想起陈鹤征最不爱听的就是她的道歉。


    他说过,他不需要她的愧疚,也不需要她借着为他好的名义做任何决定。


    她好像一直都没做到。


    的确太糟糕了。


    陈鹤征是见不得温鲤哭的,她垂下眼睛,他便控制不住地想要抱她,但是,这种时候,他必须硬起心肠。


    “不要再去见江应霖,也不要再见叶清时,”他说,“能做到吗?”


    温鲤的眼眶终究还是红了,她很小声地说:“我只是想帮帮你,不想让坏人再欺负你。”


    “可我只要你平安,”陈鹤征近乎偏执地盯住她,“然后,坚定地爱我。不会想要离开我,一点点这样的念头都没有。”


    温鲤没说话,只是把那支录音笔往陈鹤征手里塞。


    陈鹤征移开手,没接,同时,对她说:“我不需要你以牺牲安全为代价,为我做任何事,包括换取证据。真正能伤害到我的,不是那些流言,而是你。”


    酸涩的滋味,从温鲤的心口一路累积到喉咙,眼前一阵雾气蒙蒙。


    陈鹤征将视线转开,不再去看她委屈难过的样子,继续说:“那些人没有看错,你的确是我的弱点,我的软肋,稍稍碰一下,就能让我疼。所以,你无论做什么事,做什么决定,都要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明白吗?”


    温鲤用力点头,落了一滴眼泪在手背上,被她很快抹去。


    陈鹤征看着那处水渍,也说不清是疲惫还是心痛,他一时失神,脱口而出:“你是不是从未意识到——我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爱你,更爱你,从五年前开始,就是这样了。”


    ? Chapter 109


    那天, 照例是陈鹤征送温鲤回家,可是,直到温鲤下车, 陈鹤征都没有收下那支录音笔。


    傍晚时分, 天色暗下去。秋天了,风越来越冷。


    温鲤站在车边,风吹着她的头发,她抬手, 将一缕别在耳后。


    她仰头看他, 又委屈又忐忑的模样,小声说:“你别跟我赌气。”


    陈鹤征站在她对面,眸色很深,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 才强行转开视线,说:“我不会接受你用牺牲安全为代价,换来的任何东西。”


    音落,他再度强调,“任何。”


    陈鹤征的底线就立在那儿,山脉似的,不动不移。温鲤的脸色逐渐灰败, 她转身, 要离开, 身后的人忽然叫她一声。


    不等温鲤转头, 陈鹤征已经来到她面前, 在温鲤惊讶的目光中, 蹲下去, 手指勾起她松散的鞋带。


    温鲤完全愣了似的, 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里是小区入口,不断有住户路过,岗亭里的保安也递来目光,陈鹤征并不理会那些,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三四岁的小萝莉,穿着带兔耳朵的卡通连体衣,仰头对妈妈说:“那个姐姐和囡囡一样,都不会系鞋带哎!”


    年轻妈妈笑起来很好看,回答说:“因为姐姐和囡囡一样,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小萝莉开开心心地点头,帽子上的兔耳朵一颤一颤,“嗯,我们都是宝贝。”


    风在吹,这一天的天气并不好,暮色也算不上温柔,真正温柔的是陈鹤征的气息,以及他为温鲤所做的每一件事。


    鞋带很快系好,一个规整的结,陈鹤征重新直起身形。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不等温鲤做出反应,陈鹤征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朝自己靠近。温鲤没防备,整个人都落到他怀里,额头贴碰到陈鹤征的下颚。


    与此同时,温鲤身后,距她不过方寸远的地方,一辆电瓶车急慌慌地开过去。


    司机还回头瞪他们一眼,骂骂咧咧的,说了些“拦路狗”之类的难听话。


    陈鹤征皱了皱眉,温鲤的手指趁机拉住他的衣服,同他解释:“有人向叶清时泄露了你的行程,在茶楼发生的事,是他故意让你看见的。你不要误会,也要多提防叶清时。”


    陈鹤征忍住摸一下她脸颊的冲动,轻声说:“我虽然伤心,但是,从来没有不信你。叶清时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才会频繁地搞一些无意义的小动作。”


    这句“爱是什么”,让温鲤的眼圈更热,她吸一下鼻子,不抬头,也不肯松手放他走,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睫毛颤了一下又一下。


    天光越来越暗,他们站立的地方阴影更深,气氛也变得有些缠,还有些僵持。


    这情形,不像吵架,倒是更像刚结束约会的小情侣在难舍难分。


    陈鹤征到底没忍住,伸手捏住温鲤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他的目光满载着那么多的情绪,还有感情,以一种深邃的质感,落在温鲤身上。


    温鲤的心跳瞬间就被他弄乱了,手指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腕,脱口而出:“与叶清时单独见面这件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到。以后,做决定之前,我都会跟你商量。”


    她态度诚恳,颤动的睫毛下压抑着薄薄的雾,要哭不哭的。


    陈鹤征的指腹移过去,碰到温鲤的唇,他像弄玫瑰花瓣那样,在上面揉了揉,忽然问了一句:“吃醋吗?”


    温鲤一时没明白,眨了下眼睛。


    陈鹤征垂眸看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看见我和孟樱在一起,有没有吃醋?”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


    温鲤眼中水光更湿,她很重地点头,立即说:“吃醋的!”


    想了想,有点委屈地补一句,“但是,我做事不周在先,没立场吃醋发脾气。”


    温鲤习惯性地又要低头,陈鹤征制住她,两人长久对视着。


    然后,他说:“怎么会没立场?就凭我对你的喜欢,你有立场做任何事。”


    被偏爱的人,被钟爱的人,就该明艳,肆无忌惮。


    陈鹤征的指腹仍贴在温鲤唇边,继续说:“我要你永远在安全的地方,永远坚定不移地爱我,而不是丢掉所有脾气,一味的温和乖巧。”


    说这话时,陈鹤征捏住温鲤下颚的手指,故意重了几分。温鲤感觉到那一块儿皮肤阵阵发紧,同时,又被陈鹤征眼中深埋的感情所震撼。


    陈鹤征说,他远比她想象中的更爱她,温鲤对这句话,忽然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


    直到进了家门,温鲤依然有些恍惚。


    傅染宁已经回来了,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搞小论文。温鲤走过去,挨到她身边,下巴搁在傅染宁的肩上,傅染宁抬手摸了下她的头发,说:“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


    温鲤没隐瞒,将她和陈鹤征间的僵持说给傅染宁听,傅染宁手指撑着下颚,笑嘻嘻的,“小情侣闹矛盾了啊!”


    温鲤推她一下,“严肃点!”


    傅染宁将温鲤拉到沙发上,将盖腿的毯子分一半给她,帮她分析:“我觉得吧,你们之间的主要问题绝对不是爱与不爱。陈鹤征怎么会不爱你呢,他喜欢你喜欢得快疯了,凡是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耳边碎发散落,温鲤抬手拢了拢,灯光下,她脸型又小又精致,轻声说:“你也觉得是我做错了?”


    傅染宁捏一下她的脸,“鲤鲤,你没有错,你只是不够自信。”


    温鲤一怔,有些惊讶地抬起眼睛。


    傅染宁笑一下,握着她的手,温声说:“我的鲤鲤,又温柔又漂亮,气质和身材都一级棒。可是,在她长大的过程中,遇见了太多坏人,还有坏事。她一直在失去,也习惯了失去。当一份盛大的爱意落在她手上,她难免不自信,生怕自己不够好,配不上那份爱,也容易逃避,总想缩回到壳子里。”


    温鲤怔愣得愈发明显,原来,她一直在自卑么。


    傅染宁搁下电脑,坐在温鲤对面,歪头看她,“陈鹤征一直告诉你,要坚定,其实,也是在告诉你——鲤鲤,要自信。你特别好,他特别喜欢,什么都不要怕,安心和他在一起!”


    *


    温鲤忙着理清自己的时候,乐优视频网主办的综合类荣誉典礼“繁星之夜”,在桐桉艺展中心盛大开幕。


    典礼晚八点开始,红毯环节安排在五点,多平台同步直播。安全线外挤满了长短不一的相机镜头,镁光灯铺天盖地,数不清的记者,氛围十分热烈。


    叶清时作为特邀嘉宾,也出席了这次活动。


    按照流程,拍照签名之后,他要走上台阶,步入内场。自两位主持人面前经过,叶清时隐约听见女主持人挡住麦克风,和同伴轻声交流:“压轴的人比原定的多了一个——”


    正说着,一辆黑色林肯在红毯入口的地方缓缓停下,车门打开,有人走下来。


    先步入众人视线的,是有“满贯影帝”之称的著名演员方旖年。


    方旖年眼窝很深,高鼻梁,有种亦正亦邪的阴郁气息,看着像混血,实际上出生于内地辽城,时不时地露出一点辽城口音,特别可爱。


    下车后,方旖年并未立即走上红毯,而是朝旁边让了一步,接着,一道更为挺拔的身影,将众人的关注夺走——


    品牌高定的正装,装饰性的手套,眸色漆黑,满身贵气,举手投足间,一股遮掩不住的清傲与不羁。出众的骨相和五官,在方旖年这种“荧幕脸”面前,也毫不逊色。


    媒体谈论女明星时,最爱用的话题就是“艳压”。如今,两个年轻男人并肩站在一起,还真说不清是谁“艳压”了谁。


    都好看,都耀眼。


    记者那边一阵议论——


    “是陈鹤征啊,头一次见他走红毯,仪态真不错。”


    “这气场,看着比方旖年都大牌。”


    “方旖年没背景,唐和把他捧起来的,在陈家兄弟面前,他就是个打工仔。”


    “啧,嘴真损,当心被告。”


    “叶清时和陈鹤征之前是不是闹过矛盾,为了个女人?有乐子看喽!”


    ……


    另一侧,叶清时在台阶上多停了一瞬。安全线外,有记者故意使坏,拖着他问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叶清时也配合,两方进度一快一慢,自然逃不了迎面碰上。


    内娱最著名的男演员、最著名的主持人,以及最著名的音乐制作人,“三王同台”各有纠缠,记者按快门按得快疯了。


    闪光灯亮个不停,万众瞩目下,叶清时率先伸手,递到陈鹤征面前,要与他握手。


    这样的动作,可以解读为友好,也可以解读为挑衅,权看当事人是何种心境。


    记者又是一阵躁动,有人趁机抛出问题,询问那些网上盛传的流言。


    陈鹤征并不理会记者,他看一眼叶清时,低笑了声,慢条斯理地摘下右手上的手套。


    动作间,他衣袖略微上移,离得近的记者眼尖,最先发现,陈鹤征的右腕内侧,脉搏跳动的地方,有一道黑色刺青。


    水墨风格的,周遭做了打雾处理,图案又小,记者没瞧真切,叶清时却看得清清楚楚——


    是一尾鲤鱼。


    温鲤曾把脚踝处的那抹“红鲤”拍下来,发过朋友圈,因此,叶清时一眼就认出,陈鹤征的刺青与温鲤脚踝上的一模一样,改变的只有颜色。


    一红一黑,命定之缘。


    陈鹤征用那只带着刺青的手,与叶清时相握,快门声在这时爆得更加厉害。


    位于镜头中央的两个男人,在完成一记看似友好的握手之后,又交换了一记意味深长的对视。


    陈鹤征眸光一贯深邃,黑漆漆的,像深渊,也像夜空。作为他的情人,被专注地看着,是一种享受,若作为仇人,那滋味,就不好形容了。


    叶清时脸上的浅笑险些支撑不住,唇角慢慢落下去,变得面无表情。


    媒体的镜头将这一幕捕捉下来。


    碰面之后,三人并肩,走向内场。


    途径一小段没有记者和闪光灯的路,方旖年在先,叶清时和陈鹤征各自落后一步。


    叶清时忽然侧头,声音很轻地说:“小陈总一贯低调的,这会儿突然高调起来,是觉得自己胜算不稳吗?”


    陈鹤征淡淡笑着,同样轻声,“叶先生可能误会了,我跟你,从来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不必分个输赢。”


    叶清时脚步一顿,陈鹤征在这一秒超过他,然后回头,给了叶清时一个近乎悲悯的眼神。


    也是在那一秒,叶清时听见陈鹤征说——


    “尊重感情,悦爱一人,是门学问,我母亲教会我。叶先生,有人教过你吗?”


    叶清时的面色彻底沉下去,阴得厉害。


    陈鹤征笑了笑,不再看他,找到标有自己名字的席位入座。


    在接下来的典礼流程中,还发生了一个挺有意思的小插曲。


    ? Chapter 110(双更合一)


    “繁星之夜”流程冗杂, “年度男演员”、“年度女演员”、“年度好剧”等等,一大堆荣誉名称,分饼似的逐个分发, 陈鹤征拿到的名头是“年度音乐制作人”。


    金麦奖被誉为华语乐坛含金量最高的奖项, 陈鹤征连金麦奖的颁奖礼都没有出席,却来参加这类娱乐性高于专业性的荣誉典礼。他一出现,立即收到大量关注,跟方旖年并肩走红毯的生图, 也很快冲上了热搜。


    为这次活动, 陈鹤征也做了多方准备,高薪挖来的造型师设计整体造型,大到服装高定, 小到领针配置, 都是根据他的气质量身定制的。他那身礼服,连秀场都还没上过。


    造型师是港城人,普通话说得蹩脚,却难掩对陈鹤征的欣赏,直言:“陈生好样貌,天生的模特架子,怎么打扮都好看!”


    陈鹤征将手套带好, 看透过台面镜去看坐在隔壁的方旖年, 淡声道:“今晚要抢一下方生的风头, 方生大人大量, 别计较。活动结束, 我请客, 吃菠萝包!”


    方旖年笑骂他抠门, 骂之后又忍不住笑, 说:“瞧你这身煞气,哪里像是去领奖,分明是报仇。”


    陈鹤征也笑了声,“冤有头债有主,不拿出点真本事,总有人觉得我好欺负,也觉得我的人好欺负。”


    陈鹤征一语成谶,他真的抢了方旖年的风头,不止是方旖年,走红毯的24位男明星,没有一个能压过他。


    之前,网络流言闹得轰轰烈烈,如今,正主器宇轩昂地站在镜头前,举手投足间,贵气与清傲与生俱来,将满嘴污言秽语的看客衬得像小丑,狠狠拉了一票路人缘。


    精心准备的亮相效果显著,当晚的网站热搜榜,排在第一位的是#方旖年红毯#,陈鹤征的名字位列第三,点击话题,页面中的实时消息全是夸赞,说他帅而不油,红毯造型满分。


    方旖年的粉丝受大粉引导,未对陈鹤征展现出敌意或是攻击性,反而友好表示,期待两位老师合作,颜值暴击!


    *


    小插曲就发生在陈鹤征领完奖杯要下台的那一小段时间。


    与他同台领奖的女歌手叫伊娜,模特出身,穿一条裙摆蓬松的拖尾礼服。


    礼服的下摆宽松膨起,遮挡视线,走动时极不方便。陈鹤征见状,伸手过去,让伊娜搭着他的手臂,走完了舞台与席位之间的那几级台阶。


    就这么一个小动作,被直播镜头扫到,取代各种明星红毯生图,成了当晚热度最高的网络议题。


    无论热议还是争议,本质都是对比。之前,另有一位男艺人,也做过类似的事,不仅被拍下来,还被炒得火热,甚至,衍生出一个中二气息十足的网红文案——神明救她。


    那位男艺人,就是在红毯上与陈鹤征握过手的叶清时。


    自媒体为博流量,将叶清时的视频与陈鹤征的拼剪到一起,放大每一个细节,逐帧对比。很快,发现了一些微妙之处。


    同样是提供帮助,陈鹤征伸手过去,只是让伊娜搭了下他的手臂。除了那一下轻搭,陈鹤征再未与伊娜有多余的碰触,十足的绅士。


    反观叶清时,他不仅握了女孩子的手臂,在对方身着露背裙的情况下,还去扶人家的腰背。提供帮助的那个过程,他多次触碰女孩子的身体,仔细看,甚至有强行搂抱的嫌疑。


    叶清时那则视频拍摄于几年前,清晰度并不高,这种情况下,细节越是模糊,越容易被抓住把柄。


    这类话题本就敏感,很容易带起节奏,越来越多的自媒体下场,数不清的小作文,还有图文并茂的分析,竭力将“咸猪手”这顶帽子扣在叶清时头上,让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讨论度太高,相关词条力压一众光鲜亮丽的明星红毯,被顶到热搜榜单第一位。点进去,实时消息像提前安排好的,一边倒,都在骂叶清时“手脏”,仅有的几条质疑,也很快被压下去,消失不见。


    而在“咸猪手”词条的下方,位列热榜第二的则是#陈鹤征绅士#。


    两相对比,摆明了踩一捧一。


    狗仔许是循着风向,也可能是受人指使,连夜放料,暗示某“话筒”一哥金絮其外,携不同女性进出酒店,甚至有逼人堕胎的嫌疑。


    这种情形下爆出的料,矛头自然直指叶清时。


    两则丑闻相互关联,看客很快发现,与叶清时进出酒店的女性,也是在夜店门前与他拥抱的那个。女方的生活照很快被扒出来,网友终于意识到,当初,与叶清时存在暧昧关系的人,根本不是被戏称为“初恋脸”的舞蹈演员。


    私下里,“初恋脸”与叶清时毫无交集,从未夜店“私会”,更遑论恋爱或隐婚。


    这反转,可谓又震撼又恶心。


    有自媒体大致整理了整件事情的逻辑线——


    叶清时以帮助之名,强行搂抱,伺机骚扰“初恋脸”在先,踩着“初恋脸”营销,树立人设在后。


    利用完“初恋脸”,大概是怕她反咬,叶清时又往“初恋脸”身上泼脏水,毁人名声,让“初恋脸”彻底消失在圈子里,没有机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这条微博的转发量高达三万余次,带节奏带得非常成功


    有知情人士发文称,“初恋脸”从头到尾都是被利用、被冤枉的。不仅生活被打扰,连工作也收到影响,参与排演的重点剧目将她除名,好好的主角,就这么丢了。


    身为弱势的一方,又有什么办法呢。


    叶清时恶行累累,自此,再添一笔。


    除了“初恋脸”和叶清时,这一串因果里,还有一个人也被牵扯进来——大名鼎鼎的“唐和少爷”陈鹤征,“内娱第一绿帽子”这名头,他着实背了好一阵。


    这样的情形下,陈鹤征和叶清时在红毯上的那个握手,就变得格外微妙。


    有人将那一段录了屏,反复观摩,从叶清时主动伸出的手,到他逐渐阴沉的眼神,以及,最后的面无表情,总结出“叶清时四宗罪”——□□、贪婪、傲慢、嫉妒。


    负面舆论越传越盛,叶清时自然不会一直被动挨打,他先发布微博,否认一切“罪名”,接着,又说已报警,一切以相关部门的调查结果为准。


    不等调查有结果,又一记重锤落在叶清时头上。


    一名秦姓的女士在网络上发布公开信,实名举报某高校副教授私生活混乱,在有妻室的前提下,与多名女性关系亲密,其中,年龄最小的刚满二十岁。


    这位副教授姓叶,名劭恩,是叶清时的父亲。


    网友群情激奋,冷笑着表示,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双重夹击之下,无论报警调查的结果如何,叶清时的口碑都已经彻底崩坏,救不回来了。


    飓风卫视的台柱子,形象端正的法制节目主持人,粉丝口中的“叶老师”,一夜之间,口碑颠覆,狼藉缠身。


    有人开玩笑说,这件事应该被写入“营销学”教材,反复研究,多经典的桥段啊。


    *


    这段时间温鲤很少上网,全身心地投入到迷你舞剧的框架构建以及编创中,叶清时的事,隔了好几天,她才知道。


    一条条热搜,大量的爆料通告,温鲤逐一看完,慢慢的,她明白过来——


    叶清时对温鲤,用的是“□□羞辱”那一套,想毁掉一个女孩子,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让外人“点评”她的私生活,使她变得不那么“检点”。


    陈鹤征以牙还牙,扣了顶“骚扰”的帽子在叶清时头上,让他也尝尝,什么叫“不检点”。


    冤枉别人的人,构陷他人的人,也该尝一尝被冤枉被构陷的滋味。


    既然要玩“脏”的,那就一“脏”到底,只看谁手段更黑,技高一筹。


    温鲤不知道的是,网络上那点“口水战”,只是这场“博弈”的冰山一角,真正致命的东西,都是私下进行的。


    比如,唐和传媒和飓风卫视的一场资源置换。


    唐和以签署对赌协议的方式,将院线这边的“肥肉”,分出一块,让给飓风集团旗下的传媒子公司。除此之外,两家公司还会联合出品一档恋爱真人秀栏目,用来推唐和力捧的新人演员。


    解除叶清时与飓风的聘用合同,并表明永不录用,只能算是这场置换中,附带的一点小玩意儿,不值一提。


    搞脏叶清时的名声,仅仅是一步浅显的铺垫,飓风为了更大的利益,选择舍弃叶清时,才是断送他职业生涯的关窍。


    “台柱子”这东西,只要肯用心捧,总会有下一个,唐和的橄榄枝,却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收到的。


    据说,叶清时收到解聘书后,曾大闹台长办公室,为自己的前途,也为了那份“不公”。


    飓风的现任台长年过不惑,文质彬彬,他用指腹敲一下桌面,搪塞说:“现下,网络上流言纷纷,我为了节目的口碑、台里的风气,不得不舍弃你。年轻人潜力无限大,先沉淀一段时间吧,以后,会有更好的机遇等着你。”


    这话纯纯瞎扯,一纸解聘合同,将叶清时扫地出门,“永不录用”四个字,更是等于判了他的“死刑”。


    主持人这条路,叶清时算是走到头了。


    叶清时还要说什么,台长忽然伸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叶清时的肩膀。


    表面上,作势是“拍”,实际上,压在叶清时肩上的力道极重,几乎是将他钉在椅子上,让他动弹不得。


    台长眯了下眼睛,语重心长,“年轻人,吃过一次亏,要懂得长记性。身为鬣狗,不该去招惹睡着的狮子。即便它睡着了,看上去很安静,毫无攻击力,狮子毕竟是狮子。一旦它醒来,随时随地,都能咬穿你的喉咙。”


    叶清时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突突跳动,他眼白泛红,咬牙说:“我为飓风工作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台长挑一下眉,“一个真正优秀的员工,不仅有苦劳,还要识大体、懂分寸。叶清时,你有分寸吗?”


    如果他真的知道什么是分寸,那么,从最开始,他就不会去招惹不该惹的人。


    叶清时噎住。


    *


    这些更隐秘的消息,温鲤无从得知,她只看得到风向改变,叶清时一败涂地。


    她想打一通电话给陈鹤征,点进通讯录页面,又退出,反复几次,电话未通,家里的门铃先响了起来。


    郑嘉珣自带酒水,拎着上门,说自己心情不好,要温鲤陪她喝一杯。


    傅染宁上课去了,家里只有温鲤一个人,她有些无奈,说:“我酒量不好的。”


    罐装啤酒的拉环被扯开,嘭的一声,泡沫飞溅。


    郑嘉珣抬手抹一下脸颊,豪迈地与她碰杯,“我负责喝,你负责陪。”


    温鲤单手撑着下巴,歪头看她,“陈鹤迎惹你生气了?”


    除了陈鹤迎,温鲤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让洒脱的郑嘉珣这样神伤。


    郑嘉珣两指捏起一根樱桃,也不吃,只是玩,答非所问地说:“陪陈鹤征在颁奖礼上演戏的那个女歌手,叫伊娜的,你记得吧?”


    温鲤茫然,“演戏?”


    郑嘉珣险些笑出眼泪,捏一下温鲤的脸,“你不会以为那一连串的动作,真是巧合吧?伊娜不是唐和的艺人,合约签给了一个小公司,但她是陈鹤迎的枕边人,跟着他快半年了。”


    这一点温鲤着实没想到,她惊讶地眨着眼睛。


    郑嘉珣想抽烟,看一眼温鲤干干净净的家,又忍住,要笑不笑的,继续说:“伊娜过生日,陈鹤迎不仅送了她一座‘繁星之夜·新人女歌手’的奖杯,还让她跟在陈鹤征身边,掺和到热议话题里,狠蹭了一波热度,名气大涨。”


    一罐啤酒见底,郑嘉珣还要喝,温鲤拦住,递了罐甜牛奶给她。


    郑嘉珣一直笑,边笑边说:“陈鹤迎这个人啊,是真厉害,他能抓住一切机会,赚旁人不敢想的钱。他也是真寡情,爱这东西,对他来说,就像一根棒棒糖,毫无意义。”


    温鲤伸手过去,握了握郑嘉珣的腕,想安慰她,又无从说起。


    郑嘉珣看了眼温鲤细白的手指,忽然问:“陈鹤征对付叶清时的那些手段,你是不是觉得很脏?”


    温鲤怔了怔,这一点,她还没来得及想。


    郑嘉珣笑一下,“那些手段的确脏,上不得台面,但是,陈鹤征爱你的那份心意,比任何东西都干净。”


    温鲤说不出话,气氛静悄悄的。


    郑嘉珣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是怅惘,她说:“鲤鲤,别嫌阿征的手段脏,是叶清时先碰了他的底线,让他疼得受不了,疼得快疯了,他才不得不这么做。”


    “陈鹤征的底线是什么?”郑嘉珣轻轻叹息,“是你啊。”


    温鲤觉得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紧攥着,有些发闷。


    郑嘉珣继续说:“为了保护你,他可以做任何事,磊落不要了,坦荡不要了,连傲骨都不要了。宁可变得不人不鬼,也要给你讨个公道,帮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话音里落下的那一瞬,温鲤的眼圈不受控制地变红,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郑嘉珣摸了摸温鲤的头发,她笑着,却更像是在哭,轻声说:“我真的很羡慕你。他们两个,明明是亲兄弟,为什么陈鹤迎就学不会爱一个人呢?”


    郑嘉珣喃喃,“我爱他这么多年,一直爱,一直爱,为什么,就是看不到他回头呢?”


    老话常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事实却是,浪子回头鲜有,薄幸之人遍地。


    酒劲儿上头,郑嘉珣在沙发上睡着,温鲤抱来被子,盖在她身上,帮她将散乱的长发拨到耳后。


    半梦半醒时,温鲤听见一句带着哭腔的——


    “陈鹤迎,我爱你,很爱你。但是,我不要你了。”


    这次,是真的不要了。


    *


    叶清时是公众人物,无论上升还是陨落,都带着轰轰烈烈的味道。有一些人的消失,则是悄无声息的,比如梁竞。


    律师傅思南,出卖了他。


    生意人,往往赚钱越多,越不干净,梁竞也是。


    他涉嫌十余项违法违纪行为,在拘捕前夕驾车逃亡,却撞碎护栏沉入江水,打捞上来时,已经没了气息。


    关于梁竞的消息,温鲤是从杜鑫彭那里得知的,杜鑫彭并没有告诉她太多细节。


    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推诿说:“这些事,小陈总是不许我告诉你的,他怕吓着你,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


    温鲤也没追问,只是有些感慨,轻声说:“明知是以卵击石,那些人为什么还要冲上来?”


    梁竞是咎由自取,但是,叶清时本不该落到这步田地的。


    杜鑫彭见惯了这些事,笑着说:“可能,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石’,而不是‘卵’吧。”


    *


    郑嘉珣在温鲤这边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又是没心没肺的样子。温鲤也没有问她是否真的已经做好准备,要离开陈鹤迎。


    爱了十年的人,得不到想要的回应,无论离开还是继续,都是剥筋蚀骨般的痛。


    温鲤想,郑嘉珣大概还需要一点时间。


    吃早饭的时候,傅染宁也在,她用iPad刷微博看娱乐版块的新消息,忽然惊叫一声,险些打翻手边的豆浆。


    郑嘉珣看她一眼,“油条咬你了?”


    傅染宁神色不太自然,把iPad的放在距温鲤最远的地方,含含糊糊地说:“没什么。”


    温鲤眨了下眼睛,不顾傅染宁的阻拦,将iPad拿过来,搜索记录里有傅染宁刚刚浏览过的话题——


    #陈鹤征与钟萦深夜聚餐#


    陈鹤征在“繁星之夜”的红毯上出尽风头,这阵子,媒体盯他盯得厉害,刚好拍到陈鹤征和钟萦先后现身某餐厅的画面,相关新闻写得有点暧昧。


    郑嘉珣嘴上叼着根油条,探头过来看了看,“呦”的一声,起哄说:“吃醋吗?”


    iPad的屏幕逐渐变暗,而后黑沉,温鲤点一下头,很认真地说:“醋!”


    郑嘉珣乐不可支,火上浇油地说:“我听说,陈鹤征身边多了个姓孟的女人。那姑娘来头不小,叔叔是某部大领导,就算退了休,也威风不减。文化审查这一块,握着生杀大权呢。”


    温鲤下意识地说:“她叫孟樱。”


    郑嘉珣挑眉,又问:“这个你吃醋吗?”


    温鲤又点头,依然是认真的语气,回答说:“醋!”


    “占有欲这么强啊,”郑嘉珣伸手戳温鲤的脸,“我以为你很佛系的。”


    温鲤抿唇,小声说:“我只对阿征有占有欲,只有他,我谁都不让。”


    郑嘉珣觉得小姑娘那种又变扭又严肃的样子,特别可爱,她两口将剩下的油条吃完,边擦手边说:“跟珣姐走,珣姐带你登门报仇!”


    *


    温鲤以为郑嘉珣要带她去见陈鹤征,心跳都乱了几分,没想到,车子七扭八拐,进了一片她从未来过的住宅区。


    出了电梯,敲开某一户的门,温鲤一直是茫然的表情,直到她看见那套房子的客厅里,挂着几乎与墙壁等高等宽的巨幅照。


    照片上的女人碎发及肩,带造型夸张的圆环耳饰,小烟熏妆,唇色浓艳如火,叛逆的味道很重,还有点高冷,漂亮得一塌糊涂。


    温鲤一眼就认出来,“这里是钟萦住的地方?”


    不然,为什么会挂她的照片?


    给她们开门的人是家政,又端来热茶请她们喝。


    郑嘉珣扔掉手包,瘫在客厅的沙发上,笑着说:“温鲤,你可是正宫,拿出你的气场,灭了那个小贱人!”


    “你叫谁贱人?”很清的嗓音。


    音落,一道高挑的影子,绕过旋梯,缓缓走下来。


    温鲤的目光被吸引,不由自主地落过去——


    一件不规则的吊带衫,质感柔软的低腰长裤,腹上打了肚脐钉,一身细嫩皮肤,白得像牛奶洗出来的。


    素颜,没化妆,眼窝的轮廓很深,天生的叛逆感。


    钟萦。


    本人比照片更具冲击力。


    郑嘉珣伸手,懒洋洋地与钟萦击掌,介绍说:“温鲤——陈鹤征的心肝大宝贝。昨天,你跟人家男朋友一块吃宵夜,照片都上热搜了,正宫上门是来讨说法的,懂?”


    温鲤瞪一眼郑嘉珣,“你别瞎搅和!”


    钟萦从沙发背后绕过来,拿走郑嘉珣手上的茶杯,喝下一口,润润喉,很冷静地说:“昨天一起吃宵夜的,还有方旖年,狗仔真正想拍的人,也是他。陈鹤征替方旖年挡了,所以,上热搜的变成我们两个。”


    温鲤似乎明白什么,瞪圆一双眼睛,懵懂的样子,看上去特别可爱。


    郑嘉珣嗤的一声笑出来,直白到:“和钟萦有一腿的人,从来不是陈鹤征,而是方旖年。”


    温鲤被这群人的关系弄得一头乱,站在茶几前,有些手足无措。郑嘉珣伸手搭她的肩膀,将她揽到身边。


    三个人,二对一,各自在沙发上坐下。


    郑嘉珣用下巴点了点温鲤,对钟萦说:“这丫头死心眼,一门心思跟着陈鹤征。干脆把话都跟她说清楚,不然,小姑娘会难过的。”


    说到这,她忽然叹一句,“痴情人不常有,别叫痴情的人伤心。”


    钟萦翻了个白眼。


    温鲤看得出来,钟萦跟郑嘉珣的关系很近,不等她开口,钟萦朝她笑了一下。


    钟萦笑容很淡,眼睛黑得像曜石,天生一股距离感,她说:“温鲤——这名字我一点都不陌生。在德国的时候,留学生的那个小圈子,认识陈鹤征的人都知道,他爱的女人叫温鲤。”


    “他在德国出过一次车祸,后来,车上总要放一张你的照片。我为他为什么,他说,车祸发生那会儿,他以为性命不保,特别想见你,又见不到,整颗心都空了。”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倒计时。


    ? Chapter 111


    分开的五年里, 陈鹤征从未想过放弃温鲤,他爱她,关注她, 甚至保护她。温鲤却对陈鹤征了解甚少,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度过那段过于漫长的时间。


    这会儿,钟萦突然说起,温鲤有一种心跳停顿的错觉,刺痛自指尖开始, 慢慢上涌, 让她的呼吸都在颤。


    温鲤咬一下嘴唇内侧的软肉,轻声开口:“你能多说一些陈鹤征的事吗?在德国的那些,我真的很想知道。”


    钟萦没做声, 一条手臂搭着沙发的扶手, 指尖在上头慢慢绕了个圈。


    郑嘉珣朝她扔过去一个苹果,“有话就说,你装什么深沉!”


    钟萦抬手接了,咬一口,看向温鲤,“你要跟我保证,在这间屋子里听到的每一个字, 你都不会传出去, 不然, 我杀了你。”


    她的语气很平静, 每个字音都清澈, 温鲤却能感觉到一种力量, 一种“说得出就做得到”的偏执力。


    这副绝色的皮囊下, 藏着一个没有表情的疯子。


    钟萦说:“以前, 我痛恨爱情这东西,它让我觉得恶心。”


    *


    方旖年的妈妈是钟萦爸爸的白月光,离婚之后,她带着独生子回国,钟萦的爸爸立即抛妻弃女。


    当时,钟萦读高中,方旖年成了她班上的转校生。钟萦竭尽全力,勾他,也毁他,带他逃课、抽烟、打架,顶撞老师,卖试卷答案。


    方旖年被学校劝退的时候,钟萦的目的也暴露了,钟爸爸当着校领导的面,要打死钟萦,逼她给方旖年的妈妈道歉。


    钟萦不说话,拿起钢笔,戳在她爸脸上,划出好长一道伤口。


    方旖年目睹一切,他明知道这个女孩是疯子,没心,没感情,他却不恨她,只爱她。


    不等高考结束,钟萦被迫出国。


    临走前,她拉黑了方旖年的联系方式,但她还是收到了方旖年用新账号发来的邮件,眉眼干干净净的少年,在正文页写——


    我会尽快长大,去找你,多保重。


    钟萦笑了声,在注销邮箱之前,回了方旖年两个字——


    傻逼。


    刚到德国时,钟萦语言不通,状态也糟,经常不吃饭不睡觉,沉迷自伤,手腕鲜血淋漓。她被送去做心理干预,在诊室,第一次见到陈鹤征。


    两个人都伤痕累累,濒临破碎,一眼对视,就嗅出同病相怜的味道。


    钟萦第二次见陈鹤征,在慕尼黑旧城区的一间小酒吧,她带着随便组成的破烂乐队,唱谢春花的歌——


    “谁圈我以绳索,谁耻笑我执着。”


    陈鹤征盯着她看了很久,钟萦以为这男人对她有意思。后来,她才知道,陈鹤征看她,是因为她脖子上有个鲤鱼形的小吊坠。


    他爱的那个女人叫温鲤。


    当时,钟萦讨厌陈鹤征,在她看来,男人的深情最虚伪,直到他为一支打火机,不要命地跟人拼酒。


    高度烈酒将他烧得眼白发红,他喝到几乎吐血,才从鬼佬手里赢走那支打火机,一支编号尾数是“15”的打火机。


    陈鹤征在小巷里吐得天昏地暗,钟萦嚼着糖,静静看他。她带着耳机,里面依然在播谢春花的歌——


    “谁心已成魔。”


    钟萦的亲生父亲,让她恶心透了“爱”这个字。陈鹤征和方旖年,这两个男人,却让她重新看到爱,也感受到爱。


    说来也巧,陈鹤征和钟萦成为朋友的时候,国内,方旖年认识了陈鹤迎。后来,方旖年主演的电影全线热卖,一夜爆红。


    网络上有许多关于他的消息,钟萦看到一期专访,声音嗲甜的主持人问方旖年喜欢哪一型的女生。


    镜头前的方旖年,有着让人惊叹的英俊外表,他几乎没有思考,说:“我喜欢用头戴式耳机的女生。”


    好奇怪的兴趣点,主持人一时没想起来头戴式耳机是个什么东西,卡了下壳。


    钟萦读高中的时候,化小烟熏妆,用头戴式耳机,饮料只喝冰美式,恶劣性格全校闻名。他们在她背后叫她“小美人”,也叫她“坏女”。


    德国,那间小酒吧里,钟萦仰头喝尽一杯白兰地,醉眼迷蒙地对陈鹤征说:“你不是会写歌吗?写吧,我唱。”


    陈鹤征摇头说没兴趣,钟萦不紧不慢地补一句:“让他们也看一看我们站在高处的样子。”


    “他们”指代的是谁,钟萦没说,但是,陈鹤征不会不懂,他似乎被那句话触动了,只用一个晚上,写出《鸿消鲤息》。


    钟萦不怎么会弹吉他,她听陈鹤征弹,边听边哼唱——


    “把爱你这件事变成秘密,我不说即无人可知。”


    她反复哼唱这一句,连什么时候掉了一滴眼泪,都没察觉。


    天边渐亮,时近破晓。


    钟萦抽一口烟,通身懒洋洋的,侧头看旁边的人,问他:“你打算爱到什么时候?”


    陈鹤征在改乐谱,写写画画,嗓子还处于半伤不残的状态,头也不抬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无期限,没终结。他会一直爱,爱那个叫温鲤的女人。


    钟萦忽然想起,她曾在网络上看到过一个挺中二的句子——


    没出息的男人拿滥情当资本,招摇,见过大世面的,都觉得专一才最酷!


    方旖年已经红透半边天,真真正正地见过了大世面,可他依然爱着年少时那个一心想拽他入地狱的“坏女”。


    专一有什么好,钟萦嚼着一颗橄榄,指尖有烟草在烧,她想,专一的人最受伤。


    越伤也越美。


    *


    故事不长,很快讲完,大房子里陷入漫长的静寂。


    温鲤之前听到过诸多流言,关于陈鹤征和钟萦,超级富二代与叛逆女歌手。


    他们说那两人一见倾心,再见动情,干柴烈火,势不可挡。实际上,却是钟萦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陈鹤征如何在分手后继续爱她。


    不知终结,暗无天日,就那么爱着。


    钟萦又咬一口手上的苹果,她说:“我不太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说我,之所以自爆隐私帮陈鹤征解释,是因为在我这他勉强算个好人。让好人蒙冤,是天底下最没劲的事儿。”


    她捋一下头发,很平淡地说:“没劲的事儿,我从来不干。”


    墙壁上,挂钟滴滴答答在响,很长一段时间,是这座房子里唯一的动静。


    钟萦与温鲤对视着,半晌过后,温鲤先开口,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


    钟萦耸一下肩,脸上没什么表情。


    温鲤看了眼挂在墙壁上的巨幅照,又说:“我还想问一个问题,如果你觉得被冒犯,可以不答,我向你道歉。”


    郑嘉珣不爱听人讲故事,困得不行,听到这一句,眼睛里才有了神采,兴致勃勃地等着温鲤扔雷,最好是能让钟萦当场爆炸的那种,她最爱看人打架了!


    钟萦歪一下头,抢先说:“你是不是想问——我后不后悔曾经拽一个人下地狱?”


    她一猜就中,温鲤没说话。


    钟萦却笑起来,笑得漂亮极了,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是那个恶劣到无人不知也美到无人不知的坏女。


    “为什么要后悔呢?”她反问,“他坠落的时候,我也一样在下坠。同生共死才是爱最热烈的样子,我喜欢它热烈。”


    同生、共死。


    好像有一星看不见的火,落在温鲤的意识中,风一吹,便成燎原。她觉得脑袋又轻又重,很矛盾,也很畅快。


    傅染宁告诉她,鲤鲤,要自信,去爱吧,什么都不要怕。


    钟萦告诉她,爱无须后悔,它本该热烈。


    陈鹤征给了温鲤毫无保留地偏袒,连呵护都肆无忌惮。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温鲤热烈地爱他,以赤诚,以勇敢,让他永远坚定地被选择。


    之前,她没能做到,是她不好,她已经反思,也会改正。


    钟萦性格冷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让她疲惫。温鲤察言观色,拖着郑嘉珣起身告辞。郑嘉珣打着哈欠表示,没看到“正宫”手撕“狐狸精”的戏码,实在辜负她一番“苦心”


    温鲤哭笑不得,去掐郑嘉珣的手臂。


    钟萦在这时出声:“等一下。”


    温鲤回头看。


    钟萦手肘搭在沙发扶手上,指腹撑着额头,语速缓慢地说:“后天有个局,是方旖年组的,请的都是关系好的朋友。他也邀了我,但是,我不想一个人去,你陪我吧。”


    钟萦说话不太客气,温鲤却明白,方旖年组局,陈鹤征必然在。


    她点头说好,又对钟萦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钟萦说,“毕竟,捧红我的那首歌,是为你写的。我跟你,也算有缘。”


    *


    说来也巧,方旖年包下的那家夜场叫“ET”,店址就是原来的茉莉坊。


    陈鹤征出国之后,茉莉坊经营不善,被迫歇业,再开张时,风格和老板都变了。而温鲤和陈鹤征,却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


    有些缘分,好像特别坚韧,斩都斩不断。


    方旖年号称内娱最年轻的“满贯影帝”,朋友圈里也都是分量不轻的角色,他组局,一是为了有个由头约钟萦,二是想给陈鹤征一个空间,让他为东诚谈合作。


    之前,陈鹤征被人狠黑了一波,丢了不少东西,总要找回来。


    天底下的夜店,大同小异。


    激光灯、频闪灯,雾气氤氲,红光压遍布全场,电音震得耳朵发痛。


    包了场,乱七八糟的散台全部清空,只留了又宽又软的椭圆形沙发,几张金色台面拼成一个巨大的桌,酒瓶杯子乱放,琳琅满目。


    沙发这边男女都有,放眼望去,不是知名艺人,就是星二代富二代,各个名头咋舌。


    方旖年是其中最大牌的,也是身价最高的。


    他拍过几十部戏,声色犬马之间,磨出一种半阴郁半绝色的气质。某网站评选百大最帅面孔,自出道起,他年年榜上前五,公认的漂亮皮囊。


    在场的人,都要被方旖年压一头,除了陈鹤征,身段挺拔,眼眸深邃纯黑,清绝的样子,同样绝色,半点不输方旖年。


    钟萦进门的时候,身边没带人,只她一个。


    ? Chapter 112


    私下里, 钟萦不爱化妆,进ET时她戴了顶棒球帽,帽檐压低, 身上一件白色短T, 牛仔长裤垂至脚面。穿得简单,也够帅,气场很强。


    走到沙发那儿,熟悉的人纷纷起身迎她, 还有个复古穿搭的公子哥, 惦记钟萦多时,很热情地挥手,招呼她到这边来坐。


    钟萦没理, 也没看方旖年, 蹭着一票人的膝盖走过去,到陈鹤征身边坐下。


    陈鹤征不抽烟,只端了杯酒,指腹时不时地敲一下杯壁,液面轻轻晃。


    有人跟他说话,他侧头去听,听得专注, 偶尔点一下头, 浑然天成的贵气和疏离, 看着就高冷, 顶级难泡。


    几个名气不低的女艺人在看他, 光明正大地看, 眼神明晃晃的, 全是对他有意思。


    陈鹤征不在意那些, 也不回应,用一种森然的冷漠,将所有暧昧勾缠一律隔绝在外。他很少喝酒,始终在听人说话,钟萦坐在他身边,跟着听了一耳朵,聊的是生意,正经事儿,没一句出格的。


    最后,大概是谈成了,陈鹤征动作潇洒地与那人击掌。腕口处衣袖上移,露出一抹醒目的黑色痕迹。


    钟萦抬了下眉梢,有些意外地问:“你纹身了?”


    在德国时,两人见惯了各类花臂大哥,钟萦记得陈鹤征是不怎么喜欢这些东西的,他更偏爱洁净感,通透无暇。


    陈鹤征没有答,对面一个皮肤雪白的女模特伺机插话,说:“小陈总是不是不记得我了?‘繁星之夜’的颁奖礼,进内场的时候,你险些踩着我的裙子呢,把我的小助理吓了一跳。”


    这话题挑得挺妙,既暧昧,又不算露骨。


    陈鹤征却不接招,他不看她,也不应声,侧头跟方旖年碰了一杯。


    模特在圈子里沉浮多年,从不怕碰人冷脸,她又要开口。钟萦忽然说:“你想追他吗?”


    这话一出,周遭先是一静,接着,有人要起哄吹口哨,陈鹤征一记眼风提前杀过去,将所有浮躁压下。


    钟萦不管那么多,又问一遍:“你要追他吗?”


    “别追,”陈鹤征毫不犹豫地接话,“不给追,追我也没意思。”


    钟萦嚼着橄榄,指腹在下巴上敲了敲,明知故问:“为什么不给追呢?心里有人?”


    这话直中红心,所有人手上的动作都停了,看过来,场子里,只剩电音铺天盖地。


    陈鹤征瞥一眼钟萦,玻璃似的眼珠,黑得蛊人心神,他没迟疑,点头说:“有。”


    钟萦好像在玩真心话大冒险,也不看人脸色,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什么样的人啊?爱人?情人?”


    陈鹤征不说话了,看钟萦的眼神像看一个熊孩子。


    钟萦笑起来,伸手推陈鹤征的脸,让他舞台的方向推,“别看我,我又不在你心里,看她——”


    *


    长“T”形的科技舞台,原本有助兴的妹妹在跳舞,不知道什么时候,人都不见了。


    光线骤然一暗,接着又亮起,红光厚重,节奏震颤着,将一个漂亮到不可思议的身影,送入众人的视线。


    她在跳舞,舞步是爵士混了拉丁,张扬、肆意,每一记动作都蕴着力量,似火焰,撕破夜色里层层叠叠的暗。


    长发盘起来,耳边有圆环状的耳饰,裙摆在飞,高跟舞鞋让腿型更完美,张力感被拉扯到极限。


    音乐节奏强势,好像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怦怦作响,跳舞的人同样气势如虹。空气急速变热,燃烧似的,为那支舞,也为跳舞的人。


    太美了,人群沸腾。


    有人“Wow”一声,几乎傻住,满世界打听:“这妞谁请的?谁带来的?有联系方式吗?推我推我!我要疯……”


    话音未落,亮着屏幕到处要联系方式的那只手机,被人按熄了,丢回到主人怀里。


    主人手忙脚乱地接住,想发火,猛地抬头,看清扔他手机的人,又有点懵:“小陈总?”


    陈鹤征不理,当着一众人的面,走向舞台。


    他腿长,几级台阶两步就跨完。跳舞的人看到他,歪着脑袋,笑了一下。


    她笑得那么漂亮,眼中有光,水润的唇色如蜜桃,诱着人在上面咬一口。音乐依然在响,她踩着那阵密集的节奏,带着飞扬的裙摆,落入陈鹤征怀里,像一朵鲜艳如烧的红玫瑰。


    世界明暗交叠,人声鼎沸,好像有烟花,也有火焰,落在看不见的地方,光怪陆离,又灿烂盛大。


    陈鹤征在她落过来时,直接伸手揽她的腰,将女孩子圈进他怀里,哪都不许她去。


    他抱得太紧,温鲤贴在他身前,抬起手臂去揽他的脖子,与他极亲密地在一起。


    黑色的长裙,衬她肌肤如雪,心跳声似乎能穿透强烈的电音,落入耳膜。


    “这是干什么?”陈鹤征抱紧她,目光看她的唇,又看她的眼睛,“要我命吗?”


    “我在哄你呀!”温鲤笑得明艳,目光亮晶晶的,只看他一个人,“我让阿征伤心了,让他觉得疼,是我不好。我想穿上漂亮的小裙子,跳好看的舞,哄哄他,让他原谅我,别再伤心。”


    陈鹤征喉结滚了滚,像是吞咽了一记。


    温鲤一只手滑入他的衣襟,掌心隔着衬衫,贴在他心脏的位置,摸到他的心跳,也摸到他的体温。


    “以前,我太胆小,也太懦弱,总怕自己会成为你的累赘,瞻前顾后,连爱你这件事都做得不够纯粹。”


    “这段时间,我有思考,也有很认真地反省,”温鲤仰头,目光被他吸引似的,只落在他身上,移都移不开,“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以后不会再退缩。阿征要我坚定地爱他,这次我一定做到。”


    陈鹤征没说话,垂眸静静看她,也在听她说。深邃的眼睛像海洋,揉着琴声与月光。


    温鲤忍不住用指腹碰了下他的眼尾,“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在“坚定”这种事情上,她好像一直出尔反尔,信用破产也不稀奇。


    等了两秒,依然不见陈鹤征说话,他只是用纯黑的眸光看她。


    温鲤有点急了,很重地咬一下唇,“要不,我给你写个保证书吧,按手印的那种。就写——温鲤一辈子跟着陈鹤征,死心塌地,同死共生……”


    他要她死心塌地,她便给他。


    因为早在温鲤学会坚定地爱一个人之前,陈鹤征已经在用这种方式爱她。


    爱了她好多年,吃尽苦头,是她笨,没有早早觉察。


    一束光,在这时落过来,颜色格外深,汹涌如海潮。


    舞台上的两个人,同时被光芒照亮,璀璨着,像身负烈火。


    台下的人,也同时看见,用冷漠隔绝所有暧昧的陈鹤征,喉结在颤,像在克制什么。


    他指腹微凉,缓缓贴上女孩子的唇,用了些力道,去揉那抹鲜润的颜色,好像要将它彻底地永恒地占有。


    好多人都见过陈鹤征冷情,却鲜少有人见过他沦陷。


    因此,一束束目光,不由自主地移过去。


    他们都看见,陈鹤征身上似乎浮起了某些情绪,很欲,很浓烈,想要占据什么。他扣着女孩子后颈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在施加力道。


    温鲤就在他怀里,陈鹤征施加什么样的力道,她最清楚。


    她下意识地喘气,呼吸都湿热,小声问他:“我的死心塌地,你要吗?”


    陈鹤征低了头,靠近她,要吻不吻的。


    温鲤的锁骨上浮了湿意,那块儿皮肤感受到陈鹤征靠近所带来的热度。


    她呼吸更重,胸口不住地起伏,又问:“我的一辈子呢?你要吗?”


    他眼眸很暗,她指尖很烫。


    两个人紧贴着,却迟迟不吻,互相胶着,用目光彼此凝视。


    温鲤觉得她快失控,心跳乱得不成样子。


    她仰头,无措又紧张地看向陈鹤征,“你……”


    话音刚出口,就被他截断——


    “每年入冬,我和大哥都会去华音寺拜一次佛,为父母诵一卷经。”陈鹤征的手指轻轻碰了下温鲤的唇珠,他声息很低,“刚刚那些话,你敢在佛祖面前说吗?”


    神佛在上,听她誓言。


    她许诺给陈鹤征一生一世,也给他死心塌地。


    若违此誓……


    若违此誓,又能怎么样呢?


    温鲤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她腰身软,腿也软,几乎站立不住


    陈鹤征抱紧她,在温鲤耳边,用一种温柔刻骨又坚定至极的语调对她说——


    “若温鲤违背誓言,陈鹤征必定心痛一生,孤独至死。”


    给出誓言的是温鲤,惩罚却由陈鹤征来背。


    多不公平啊。


    也许,爱一个人,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即便她曾伤害你,放弃你,你也希望她好好的。


    别生病,别难过。


    一辈子,顺遂平安。


    只因为,你爱她。


    他爱她。


    *


    那一晚发生了许多故事。


    夜场里的那票人,闹着要灌陈鹤征酒。陈鹤征不接招,他把温鲤藏在身后,谁也不许多看,要联系方式的,更是想都别想。


    他随便推托了几句,带温鲤离开,走到停车场时,却被陈鹤迎的人截住。保镖说,陈鹤迎有事找小陈总商量。


    温鲤很乖,不在这种时候缠人,对陈鹤征说:“你先去忙。”


    陈鹤征握一下温鲤的手,郑重叮嘱:“华音寺拜佛,你一定要来。”


    温鲤不会不懂,去华音寺,拜佛诵经都是次要,最主要的,是陈鹤征要带她见陈鹤迎。


    那个抚养陈鹤征长大的人,他最信任也最依赖的大哥。


    得不到陈鹤迎的认可,陈鹤征必然遗憾。


    停车场的灯光比较亮,陈鹤征伸手过来时,温鲤第一次看到他右腕内侧的纹身,纹在脉搏跳动的地方。


    是“鲤”,同温鲤脚踝上的一模一样。


    温鲤没有太多惊讶,心脏像是被一汪温水泡着,软软绵绵,好似沉溺。


    她摸着那一小块皮肤,仰头去看陈鹤征的眼睛,小声说:“你要把‘温鲤’这个名字,永远留在身上吗?”


    陈鹤征低头,吻她一下,也对她说:“留在身上,也留在心里。”


    永远的,不忘,不离。


    *


    同一时间,城郊别墅,陈鹤迎的房产之一。


    家政放了一天的假,房子里静悄悄的,郑嘉珣独自坐在窗前,一杯酒,一支烟,脚边还有两个最大号的行李箱。


    她付了一笔违约金,辞演了舞剧《芳问》,就连与reborn的合约,也一并撕毁,简直胆大包天。


    蒋瑜桉以为她疯了,放话要起诉她,郑嘉珣笑得像个妖精,将合同扔进碎纸机,走得头也不回。


    这些事,陈鹤迎还不知道。


    这阵子,他忙着与飓风卫视建立新的合作关系,十几亿的大项目,根本无暇顾及一个小舞团,或者说,无暇顾及一个女人。


    他身边的女人,实在太多了。


    郑嘉珣钻了个空子,钻得心如刀绞。


    她瞒着所有人,离开reborn,又在一个寻常的夜晚,过海关,前往曼哈顿。


    以后,也许会继续跳舞,也许,会读书。说不准,走一步,看一步吧。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陈鹤迎这个人,她不会再爱了。


    不值得。


    烟雾慢慢飘散,星火熄灭的那一瞬,郑嘉珣对自己说——


    去过新生活吧,阿珣。


    旧人旧事,都留在此夜,不必回头。


    *


    陈鹤征带温鲤离开后,夜场里的那些人,又闹了许久。


    他们彻夜欢腾,不醉不归,钟萦和许多人碰杯、拥抱,勾肩搭背,唯独没有理会方旖年。


    方旖年同样不理她。


    那个皮囊绝色的男人,天生懂风情,擅风月,看一把木椅子,都能看出情寿不深的味道,偏偏就是不往钟萦身上看。


    两个人默契着,较劲着,明明心里攒了许多话,却又都不说。自钟萦回国,他们重逢,就一直维系着这种状态。


    别扭得要死。


    直到一个星二代借着酒劲儿,要来吻钟萦,方旖年终于恼了。


    他摔了支杯子到台面上,一排酒瓶跟着往下倒,噼里啪啦。桌旁的男男女女猝不及防,有人吓得尖叫,有人过来劝。


    方旖年沉着脸色,握住钟萦的手腕,带她离开那处夜场。


    钟萦似醉非醉,她的长发散在风里,她的笑容也是。


    美丽着,也恶劣着。


    *


    那一夜,似乎格外长,有人重圆,有人离别,折射出爱情的好多种模样。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我争取一口气写到正文结局,更新应该会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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