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这几日天气分外冷寂, 也不知是不是倒春寒的缘故,不少百姓又烧上了炭取暖,炭盆里的灰屑被风裹挟着吹进屋内, 四散飘零。
不免叫人心下纳罕,这般天气甚是古怪,往年也没有这么冷的春天, 不寻常呐……
太子一行人不过筹备了十日便浩荡出发,除了太子和随行的诸位大臣,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沿途护送的三千赫连亲卫。铁胄□□,黑压压的一片, 看上去森严又威风, 即便是元贞国臣民也不得不赞一句治军有方。
赫连羽自然要前来相送,太子坐于马背之上, 一身玄色劲装平添几分冷峻,不似以往清雅。
他望着郁华枝,轻笑开口,
“殊玉前来相送本宫倒是在本宫意料之中, 不曾想华枝也来了。”
郁华枝略欠身, 嘴角含笑,
“太子殿下仁厚,又对郁府有恩,臣妇怎能不前来相送?希望殿下此去一切顺利, 平安归来。”
说罢她朝周围望了望, 有些疑惑,
“太子妃没有前来相送么?”
慕寒之紧了紧缰绳, 淡淡道,
“太子妃这两日受凉, 身子不适,本宫便吩咐她不必出门了。”
赫连羽垂着眸子,轻轻点头,
“殿下此去还望多加小心。”
慕寒之目光悠远,看着乌泱泱的人头,缓缓开口,
“好……拖了这么久,也是该料理南边了。”
郁华枝见二人神色并不轻松,便明白了几分,回想这两年京中瞬息万变的局势,不知何时自己竟也入了乱流之中,不知可会有安稳下来的那一日……
她正出神之际,便听见慕寒之唤她,
“华枝,本宫回京城便料理你姐姐的事,这些时日照顾好她,叫她不必担心。”
郁华枝抬眸,正巧和不远处的洛玄对上了视线,她面露讥讽,
“多谢殿下,臣妇定会转告姐姐,能从那个虎狼窝脱身她可十分高兴呢……”
洛玄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何事,但看郁华枝的表情他就猜到,只怕是在说他,心下烦闷,索性收回视线,细想这几日的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些天他在府中将下人审了又审,将青珞的院子从里到外翻了一通,却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就连郁晏欢的侍女也坚持说煎药时并不曾离开,难不成青珞与此事当真无关?
如果当真如此,她就是自己要喝那避子汤的……
眼下青珞又染了风寒,卧床不起,半梦半醒时还抓着他的衣袖,直喊冤枉,他拂袖离开,却念及她病着,便允她先在府中住着,等自己南下回来再说。
京中可瞒不住什么消息,如今郁晏欢回了娘家住,各府人自然有了猜测,留神一打听便能知晓个大概,人人皆云洛玄宠妾灭妻,为了妾室将明媒正娶的夫人赶走,此举为人不齿,加上郁晏欢在京中名声颇好,众人心下自然有了计较。
但此次南下慕寒之还是将洛玄带上,对那些参洛玄私德不休的折子压着,并没有太多反应,朝臣也不免猜测,难不成慕寒之就当真如此看重洛玄么?
慕寒之微微侧头,淡淡看了洛玄一眼,才和郁华枝道,
“她高兴就好……”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慕寒之便同二人道别,带着赈灾的队伍出发,路上扬起一波又一波的尘土,逐渐将人湮没其中。
赫连羽目光沉沉,许久才回过神来,见郁华枝困得眼角都带着湿气,他便温声道,
“再回去睡会吧,看你困得像猫儿似的。”
郁华枝甜甜一笑,乖巧极了,
“好,说起来今日总感觉寒浸浸的,不如晚膳吃拨霞供,再温上一壶酒,也好驱寒。这般可好?”
赫连羽点头应了,一时兴起便问,
“今日正好休沐,不知夫人可有兴趣陪我去给人卜卦?”
郁华枝笑着拍手,
“早就想瞧了,还以为是你怕我偷学了卜卦的门道,故意躲着不让我看呢!”
赫连羽神情带着几分故弄玄虚,引得郁华枝气得牙痒痒,见慕寒之早已不见踪迹,两人便回身上了马车,喧闹许久的城门口也终是静了下来。
郁晏欢披着青色云锦的斗篷坐在窗前,沉静如月。
想起昨夜之事,属实有些荒唐……淡然如她也没想到,慕寒之昨夜竟会支开院里的所有下人,单独来见自己。
郁晏欢揉了揉太阳穴,恍然觉得甚是不真实,想起他就这般立在院中,关切开口,
“伤可好些了?”
郁晏欢掩下眸中的惊讶,神色镇定,
“多谢殿下过问,瘀痕已经淡了许多,只是……殿下深夜造访,臣妇甚感意外。”
慕寒之脸上笑意一闪而过,挑眉道,
“本宫今日算是当了一回梁上君子,倒也有趣。”
说罢慕寒之便将一个盒子放在桌上,见她投来探究的目光便解释,
“听闻你缺一味调理身子的补药,明日我便要南下,所以赶着今夜给你送过来。”
郁晏欢目光怔怔,抬脚朝他走近了些,
“殿下实在是不必这般的,这许多的人情,我确实难也还清……”
她轻叹一声,
“好意我心领了,但殿下还是收回吧。”
慕寒之将盒子朝她推近了些,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特意给你寻的,你收下就是,不必担心欠人情。”
“况且其实你知道,本宫想要的是什么……”
郁晏欢轻巧避开他的目光,脸上淡笑,
“殿下说笑了。”
慕寒之倒也不恼,适时开口,
“你也该歇下了,先好生调理身子,旁的都不必操心,更不必理会不相干之人。”
慕寒之侧过身子,定定地望进她的眼眸,
“晏欢,等我回来。”
凉风拂面,略吹乱了青丝,明湘在她耳边唤了好几声,郁晏欢才勉强回神。
她抬眸问,
“怎么了?”
明湘笑着开口,
“小姐方才想什么呢,那般出神?”
郁晏欢扯了个笑,并未答话,明湘顺势便将碗递了过来,
“小姐,眼下到了该喝药的时候了。”
郁晏欢接过碗盏,缓缓吹凉药汁,便听明湘接着说道,
“好在找到了药材,小姐的身子也能好得快些,只是贺大夫说此药难得,也不知从何处来的……”
郁晏欢喝完了药,又含了个蜜饯,笑着开口,
“何苦深究,便当是神仙真人送的吧,改日去庙里多供奉几盏灯就是了。”
明湘也没想太多,点头称是,不觉感慨,
“如今回到郁府,当真像在做梦一般,有少爷陪着小姐说话,二小姐也时常回来,虽然大人不怎么过来……但小姐再不必为侯府上下操心,奴婢可不愁你养不好身子呢……”
一个月的光景,若是放在花上,不过是从花苞逐渐盛开的时间,弹指而过,但时局瞬息万变,足以惊掉满树的好颜色。
慕寒之南下一月,便突然传来消息,南方的云州、青州、雍州在内的七州动乱,驻守的元贞国军队以镇压之名起兵,实则是意图绞杀慕寒之。
元贞国朝堂上魏齐霄一派的朝臣心知肚明,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说既然起了动乱,派兵前去镇压本就无可厚非,兴许过几日便有好消息传来。
赫连羽神情森寒,他岂会不知他们口中的好消息指的究竟是什么,可不是镇压了动乱,而是慕寒之身亡……
赫连羽知晓事态紧急,只是心下疑惑,为何殿下没有只言片语给自己?甲辰既然在南方,为何没有先行回报?故而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并不比朝臣早多少。
不过眼下也顾不得深究,他连夜调兵,整理军备,忙完时已经是深夜。
赫连羽揉了揉眉心,朝乙巳吩咐道,
“想必卯时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届时就出发。”
脑海中闪过那道身影,心下一软,
“我先回府一趟。”
待赫连羽骑马来到府门前时,便看见郁华枝披着斗篷在府门前徘徊,也不知她在这里站了多久。灯笼下昏黄的光投下她的袅娜身姿,显得脆弱又美丽。
郁华枝静静看着他朝自己走来,忍不住湿了眼眶,
“殊玉,你可是……要走了?”
赫连羽那乌青色的劲装上还带着湿意,伸手替她拭泪,温声道,
“嗯,卯时出发。”
郁华枝从知道这个消息时她便知道,赫连羽又要带兵上战场了,这次还是同元贞国的纷争,从前的记忆如巨浪翻滚而来,险些将自己淹没。
虽然嫁给赫连羽之前她便知道,终究会有这一天,只是不曾想竟然这么快。
郁华枝不想让眼泪模糊双眼,因为她想努力看清楚他,赫连羽听见她缓缓开口,
“殊玉,我不是第一回送人出征了,上次等的人没能回来。但这回我信你,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做到,你不敢不回来的……”
赫连羽将人揽进怀里,肆意闻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馨香,轻声道,
“是啊,心爱的姑娘等着我呢,我怎么敢不回来?”
郁华枝在他胸前听着有力的心跳,闷闷开口,
“若你不回来,我便去嫁给旁人,可听明白了?”
赫连羽轻笑一声,挑眉道,
“我留了暗卫,还有三百精兵驻守在府外,谁又有胆量娶你呢?”
“我知晓你担心,早已吩咐了丙午,每旬一封家书送回府里,你若是想我,便将京中趣事写给我瞧瞧。”
“平日点香品茶,垂钓出游,约上你姐姐和洛萦,别把自己闷坏了。”
郁华枝见他唠叨了许久,忍不住笑出声来,笑中带泪,真就应了梨花带雨的美人姿态,
“你何时也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
“我在京城有许多事可以忙呢,既要打理纸铺、料理家事,还要研究点心吃食、外出散心,你在战场上本就要专心,可别因为我分神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102 章
赫连羽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 却不由得将她紧紧圈住,
“我不在京城,只怕护不住你, 宫里若再召你入宫,便不要再去了……”
郁华枝轻叹一声,点头道,
“这个我明白,如果他们用我要挟你就糟了……”
两人这般在府门前站着也不好,赫连羽便给她紧了紧披风,牵着人回了房。
郁华枝为了等他一直没睡, 赫连羽本想将人哄着睡会, 却被她拉着叮嘱这个,又叮嘱那个, 给他备的衣物被褥也不少,引得赫连羽狠狠揉着眉心。
此次匆忙,定要昼夜不停赶路, 是没法带这许多东西的。不过瞧着她忙碌, 自己心下添了暖意。
他将人抱上床塌, 不许她再忙了, 指尖轻抚美人面颊,
“从前上战场时我从未犹豫,但如今有了牵挂, 竟有些舍不得了……”
“果然, 华枝当真就是我的劫数吧。”
郁华枝闻言不满意地哼唧,
“明明就是冤家……”
她靠在榻上, 本就带着倦意, 赫连羽再轻声哄着, 不过须臾便睡了过去。
赫连羽眉眼柔和,望着怀中温软的美人,轻叹一声,若自己当真是江湖客,也就不必这般纠结了……
他抬眼看了眼窗外,算着快到时辰了,便轻巧起身,略整理了形容,回头见郁华枝睡得正香,也不想再吵她,送自己出征于她而言甚为不易,倒不如别送了……
他想定便闪身出门,吩咐明微道,
“等华枝醒了就告诉她,我出发了,眼下她睡得熟,便别吵醒她了。”
明微探头朝屋内看了眼,犹豫道,
“夫人定然是想送将军的,将军……”
赫连羽目光沉沉,无奈开口,
“罢了,她是会难过的吧……倒不如不去得好。”
明微轻叹,听将军这么说也有道理,便应了,
“是……”
不知过了多久,郁华枝悠然转醒,伸出手却没摸到身边人,忽地坐起身来,见天色渐明,心下顿时慌了。
她边穿鞋下床边朝外间喊,
“明微!”
见明微跑进来,郁华枝赶忙开口,
“他人呢?”
明微皱着眉头,
“将军方才出门了,想来是已经出发了。”
郁华枝闻言也顾不得许多,朝外间跑去,
“备马车,去城门口!要快!”
明微抱着件披风就抬脚追出去,随郁华枝一同赶去了城外。
交了令牌城门口的士兵才将二人放行,郁华枝快步上了城门,鬓发略微凌乱,衣着也是素净至极,却丝毫不损清丽之姿。
郁华枝眼神有些慌乱,掠过城下的队伍,见将士俨然,黑压压的一片,也不知他在哪?
明微赶忙把披风围到她身上,郁华枝并没有什么反应,只一味往下看去,
“殊玉,你在哪呢?”
赫连羽似是心有所感,调转缰绳,一眼便看见了城门之上那道身影,唇角微勾,正巧郁华枝也看见了他,心总算安定了些。
二人相望间,眼里竟再容不下旁人,郁华枝红着眼睛,却未落泪,倔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无声开口,
“一切小心,我等着你回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穿盔甲的样子,一袭玄色甲胄加身,清冷中带着肃杀之气,玉面将军之名当真不是空穴来风……
赫连羽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捶了捶自己的胸口,郁华枝便已经明白,彼此早已心有灵犀,无需言语。
身旁的将士拱手朝赫连羽开口,
“将军,时辰已到,该出发了。”
郁华枝便见他开口,
“该出发了,等我。”
城门口日色尚有阴翳之色,带着未至天明前的昏暗,她立于城门,极致脆弱美丽,却又极致倔强,朝他挥了挥手。
赫连羽终是调转马头,振臂一呼,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东边山头霞光渐亮,映衬着军队出征,不免平添壮阔之感,郁华枝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贪婪地追随着赫连羽,直至再无影踪。
良久后明微见郁华枝依旧呆站着,便小声劝道,
“夫人,天还凉,我们回去吧。”
郁华枝垂下眸子,点了点头,
“好,回去吧。”
暖意袭人,不觉已是五月,满院尽是芬芳,垂柳拂岸,正是出游的好时候。
虽然南边七州出了乱子,但京城却没有太多消息传回来,只是众人见陛下依旧安稳坐朝,贵人们也并无慌乱,所以眼下倒还似风平浪静般。
洛萦望着趴在船沿出神的郁华枝,调笑道,
“你这究竟是在看湖水,还是在透过湖水看夫君呢?”
郁晏欢也带着笑意望着妹妹,便见她回身喝了口茶,撇了撇嘴,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存了坏心来打趣我……”
郁晏欢抬眸问道,
“眼下军队到哪了?”
郁华枝把玩着茶盏,出神开口,
“快到芡州了,虽然七州驻军意图围困太子,但好在殊玉及时赶到,护着殿下一路折返,待过了芡州,想来便无事了。”
眼下京中百姓并不知晓南方的战况,赫连羽自京城千里奔袭,南疆的萧国军队也牵制着几处兵力,这才突出重围将慕寒之一行人护送出来。
如今赫连羽与太子一道回京,控制住局面,赫连啸也赶到南疆,届时只待赫连羽与他里应外合,虽然有些冒进,但拿下元贞国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而魏齐霄这边想着南方的计划,待萧国发觉时便已经来不及了,静等着就是,故而在京城严防谣言散播,扰乱民心。
郁晏欢神色无波,在听见太子被围困时却略顿了身形,
“太子应当没有受伤吧?”
郁华枝摆了摆手,
“殿下安好。”
“不过也不知道殊玉有没有受伤,他若是受了伤定会瞒着我……”
洛萦耸了耸肩,无奈道,
“战场之上刀光剑影,受伤也是常事,如今我瞧你日日悬心,饭也没有之前用得香了,还是要顾念着自己些,否则等他回来时都认不出你来了。”
郁华枝垂眸轻笑,眉间郁色也散了些,
“好在时常有书信寄回来,也算能知道他平安无事。”
郁晏欢温声安慰道,
“你三日里有两日要到寺庙进香祈福,初一十五皆沐浴焚香、斋戒抄经,再没有比你诚心的了。若得你这般,神仙真人也难不被感动。”
“赫连羽的名声可不是靠他那张脸得来的,而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所以啊,且放宽心吧。”
郁华枝点了点头,望着苦口婆心劝自己的两人,不免失笑,
“自从殊玉出征,每回见面你们都少不了要劝我,我虽然悬着心,但同你们一道出游我是真的高兴,闲聊凑趣,总好过被太子妃拉过去说话。”
洛萦早就听郁华枝提起过这位萧国太子妃,原本以为能趁着宫里花朝宴见见,不过两国撕了这层脸皮,也不必再敷衍,于是太子妃和郁华枝都未曾露面。
她思索着开口,
“你若不想见她,找理由搪塞过去就是,何苦为难自己。”
郁华枝望着荡漾的盈盈碧波,叹气道,
“也不好每次都回绝,她毕竟是太子妃,为着殊玉,也为着太子,多少要给她留些颜面。”
“罢了,也不提她了,横竖再熬些日子,等他们回来再说吧。”
洛萦点头,突然想起来一件大事,故作神秘道,
“华枝,听说了不曾?姜弥有身孕了……”
郁华枝突然抬起头,惊讶开口,
“这么大的事,我竟半点没听说,你从何处知晓的,也不知可是谣传?”
“我许久不入宫了,姜弥倒也没告诉我。”
郁晏欢也提起了兴趣,静静等着洛萦说下文,
“唉,这也是我同母亲在姜弥舅家听见的,此事并未宣扬出去让众人知晓,想来是为了低调些。”
“啧啧,如今皇后娘娘还未有身孕,若姜弥先行诞下皇子,只怕地位便要再升一升了。”
郁华枝闻言良久才缓缓点头,淡淡道,
“如今她有了身孕,这般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少不得惹后宫眼红,低调些也是好的。”
洛萦托着下巴细想,
“不过她同皇后娘娘关系似乎挺好的,那日花朝宴也有说有笑,应该会帮着她一些才是。”
郁晏欢也淡淡点头,
“太后近来身体欠佳,只怕也是这个缘故,家中添丁进口总是不利长辈些……”
“但太后盼着抱上皇孙,自然没有不高兴的,这可是日后元贞国皇室血脉,江山有寄。”
二人又随意聊着,至傍晚才各自归家。
马车将将停下,郁华枝便被明微搀着下来,听见明微咦了一声,她便抬眸望去,见将军府前站着一道身影。
待他循声转过身,墨绿色的长袍衬得人似松柏般挺拔,笑着朝郁华枝开口,
“表妹安好。”
郁华枝略显疑惑,仔细一思量,京城中能唤自己一声表妹的也只有永宁侯里的那位表哥了,温声问,
“可是永宁侯府的宋表哥么?”
宋淳轻轻点头,挑眉道,
“正是,从前不大有机会能见着表妹,不成想竟然等到表妹婚后我们才是头一回说上话。”
郁华枝虽不知宋淳为何突然登门,但既然来了少不得要请进去坐坐,否则便是她这个主人家不知礼数了……
本来今日出去已经有些乏了,没想到还有不速之客,她心下泛着无奈,只好笑着接话,
“倒是我待客不周了,表哥进府喝盏茶吧,怎好在门口站着。”
宋淳点头,微却步跟在她身后,一路上暗暗打量着府内,察觉到了不少暗中投来的目光,他的反应却像毫无察觉。
看来赫连羽走之前确实将此处布置得如铁桶一般,就为护着她,宋淳眼底浮上几分嘲弄。
作者有话说:
每日一问:何时能完结?!
快了快了,我可以的。
? 第 103 章
郁华枝引着他入了正厅, 便有侍女上茶伺候,她见宋淳低头品茶,轻声解释,
“这茶表哥尝尝可还合口,若不喜欢便换一盏。”
宋淳眉心一跳,这可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龙井, 这位表妹也属实金贵,
“表妹这里的茶甚好,我喝着倒是爽口。”
郁华枝微微笑着,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从前也听舅舅舅母提起表哥, 将军也说表哥在巡检司办差得力,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宋淳挑了挑眉, 见她拐着弯就是不问自己来意,觉得这个表妹也是有趣得很,
“不过是听命行事, 表妹过誉了。”
郁华枝垂眸一笑, 略叹气道,
“可惜将军眼下不在京城, 否则你们只怕有的是可聊的,不像我,笨嘴拙舌的, 也不知表哥对什么感兴趣。”
郁华枝说完便往椅背上一靠, 这番话没什么毛病, 若他还不说明来意, 那可说不过去。
宋淳听她提起赫连羽, 眸色沉了几分, 幽幽开口,
“今日来的冒昧,并未提前支会表妹,是我的不是。只因有话须得提醒,所以也顾不得许多。”
郁华枝眉心微蹙,犹豫着问道,
“不知表哥有何指教?”
宋淳望着门外微弱的天光,庭院深深,不知思绪几何。
他终是转过头正色开口,
“表妹想过自己眼下的处境不曾?若我是你,眼下是应该着急了。”
郁华枝微侧头,心下沉了沉,接着问道,
“既然表哥特意过来,不妨将话说得再明白些。”
宋淳倒也不再卖关子,搁了茶盏便娓娓道来,
“表妹不会不知道内情,我也不必拐弯抹角。南方硝烟已起,萧国与元贞国势必不能两存,赫连羽眼下在南方领兵,手可伸不到京城来护着你,一旦萧国战败,退出元贞,你留在京城岂非成了活靶子任人拿捏?”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带着嘲讽,
“更何况即便陛下不动你,会生出这个心思的人可不少,想来陛下也拦不住太后以你为人质,威胁萧国,威胁他赫连羽。”
“表妹,虽然赫连羽心里有你,但萧国可轮不到他做主,你以为他还能护得住你?”
一句句反问似惊雷敲在郁华枝心头,她向来不是个蠢的,之前便略思索过,只是总有些掩耳盗铃,不愿面对。如今被宋淳简单几句道破,逼得自己不得不面对这个可能。
郁华枝呼吸略显凌乱,却被她强行压下,
“表哥怎知他一定会输?若是赢了,这些不就迎刃而解了?”
宋淳目光悠远,想到南方那位,淡淡开口,
“迎刃而解?如何叫做迎刃而解?是萧国灭了元贞,一改山河,还是如此你便可以同赫连羽长厢厮守了?”
他见郁华枝垂眸不语,便再下了一剂猛药,
“若是沈云疆还在,你可还能当着他的面,心安理得地说出这番话?”
郁华枝骤然抬眸,不可置信地开口,
“你我从未打过交道,为何今日突然上门同我说这些,又何故要提起沈云疆?”
“你在巡检司听命于赫连羽,又怎敢同我说这些?”
宋淳轻笑一声,毫不在意,挑眉道,
“今日前来乃是受故友所托,所言皆是出于好心,做不得假。至于巡检司么……我并不甚在意,更何况,巡检司也是元贞国的巡检司,可不姓慕。”
“表妹,原本你便是无意中被搅入局中的一枚棋子,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也算条出路,有机会脱身岂不甚好?”
郁华枝神色不明,静静开口,
“表哥这是想给我出什么主意?”
宋淳掸了掸长袍,缓缓站起来,走到郁华枝面前是正好挡住了门口照进来的光,放软了语气,
“表妹写封和离书,自请去庙中清修,暂避风头,剩下的交给我便是。”
郁华枝坐直了身体,气极反笑,
“和离?原来这便是出路么?从前是宫里的太后苦口婆心劝我嫁给赫连羽,如今表哥却让我和离,我却观之不透。”
“宫里如今尚未动我,想来表哥也不是站在宫里那头,表哥说是受人所托,受的是何人之托?”
宋淳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淡淡地无奈,
“自然是为了你好的人,你只要知道我并无恶意,只是想护你周全,如此也不必日后夹在两国之间进退维谷。”
“现在时机未到,日后你自然会知晓真相……”
郁华枝见他仍是有所保留,一时失了耐心,
“如此说来,我还要多谢表哥费心,不过此事恕我不能答应。”
“我有些乏了。表哥可要在府里用了晚膳再回去?”
宋淳冷冷一笑,见她开始敢客,显然是没听进去自己的劝告,摆了摆手,
“不必,表妹心中有疑虑倒也正常,但一定要想好了,时间可不等人,错过了这个机会,可能便没有下回了……”
郁华枝也不再理会他话中深意,站起身来吩咐,
“明微,好生送表哥出去。”
宋淳轻哼一声,拂袖而去,倒是不再犹豫,只是上了马车后回头看了眼气派的府门,喃喃道,
“人家可不领你的情,还难为你还巴巴地腾出手来托我……”
郁华枝靠在柱旁,怔怔出神,回想方才宋淳之言甚是诛心,一面忧心赫连羽安危,一面又试图看清京中不甚明朗的情势,她神色惶惶,
“殊玉,我等着你呢,你可千万要回来啊……”
她因着自己心绪不宁,大被蒙过头便囫囵睡了过去。
梦里模糊听见战场杀伐嘶吼之声,刀剑清脆碰撞时隐隐擦出火花,马背上高大的身影迎敌之际不防被一箭刺穿胸口,满目尽是血色,待他仰面摔在泥泞上,郁华枝才看清楚他的脸,
“殊玉!”
郁华枝骤然惊醒,坐起身来大口喘着气,不知身在何处,身上的汗早已浸湿被褥,胸口突然传来钝痛,郁华枝终是忍不住疼,弓着身子低吟。
明微在外间守夜,听见屋内动静,便进屋看看是不是郁华枝醒了,却见她面色惨白,实在吓人,明微赶忙开口问,
“夫人,夫人?”
郁华枝眉头皱成一团,清泪从眼角划下,
“疼……”
“殊玉,我疼呀……”
明微见状急急朝外面喊道,
“来人,快去将贺大夫请过来!”
郁华枝院子里立时便掌上了灯,贺辛匆匆赶来,不免心下疑惑,覆上她的手腕处细细诊脉,良久后轻叹一声,
“我写了方子立刻去煎药,动作要快些。”
明微片刻都不敢耽搁,亲自看着煎药,将冒着热气的药碗送到床前,耐心劝着,
“夫人,把药喝了吧。”
郁华枝半梦半醒间张开了嘴,一勺一勺将药喝下,只是疼痛难忍,不免吐了两口出来。
贺辛在一旁早就备好了银针,待汤药下肚后便让明微扶着郁华枝,小心给她施针。顾嬷嬷也在一旁守着,众人敛声闭气,竟连一声咳嗽都不闻。
直到贺辛收针后顾嬷嬷才担心开口,
“贺大夫,夫人这是怎么了?”
贺辛闻言手上一顿,轻叹道,
“想来是近来将军不在府中,夫人多思惊梦,是以导致心悸钝痛,虽说我开药施针可以略缓解些,但终是治标不治本,只怕得等将军平安回来才行……”
顾嬷嬷听了郁华枝的病因,心下一时五味杂陈,
“将军一心待夫人,可上战场也是避无可避,若是战事没有了结,要叫夫人如何放心呢……”
顾嬷嬷与贺辛相顾无言,唯有一叹,原本以为郁华枝能嫁给赫连羽也不算是所托非人,自成婚后赫连羽待夫人极好,自己向华枝母亲也有了交代,但如今端看两国纷争,她却愈发忧心了,究竟嫁给他是福是祸呢……
郁华枝直至天明才逐渐恢复了神智,眼下带着倦色,轻声问道,
“我这是怎么了?”
明微听见她的声音,惊喜道,
“夫人你可算是醒了,奴婢这就去请贺大夫。”
贺辛进来时,正瞧见郁华枝出神地望着一旁的深山古寺图,不知在想什么。
她便轻巧走到床前,搭了腕给郁华枝诊脉,淡淡点头,
“夫人脉象较之昨夜要平稳许多,这几日便好生休养,别累着了,切忌多思。”
郁华枝身后垫上软枕,半坐在榻上,虽脸色还有些苍白,却愈发显露清丽之姿,贺辛也忍不住暗叹,这可不就是病美人么?
她垂眸开口,
“我也不想多思,但这般情势之下,怕是难以做到。”
郁华枝不想继续这个无解的话题,抬头望向贺辛,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
“贺辛,你给我讲讲将军在军中的旧事吧……”
贺辛说不出拒绝的话,托着下巴便开始回忆起过往,
“第一次见到将军时,我也还是个小女孩呢,记得当时将军不过十岁,身量还未足,却愣是扛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上了演武场。原本我也是看个热闹,没想到将军竟打败当时军中颇有威望的前锋大将,实在是厉害……”
她见郁华枝听得认真,便耸了耸肩继续说,
“我十三岁时,听说了一位姓明的毒医,制/毒用药的本事冠绝天下,实在是心生向往,就想打听着他的下落前去拜师,父亲自然不同意,夫人也知道,当时年纪小,正是年轻气盛之时,我一时冲动便悄悄从军营里跑了出来,是打算不告而别的。”
“结果别提了,才刚走了三里地就看到将军负手站在山坡上盯着我,说‘贺辛,你想跑到哪里去?’原来是他见我行踪可疑,问过了父亲便来截下我。”
“别看将军当时年龄不大,但冷冷站在那里我就直哆嗦……”
郁华枝忍不住笑了出来,赶忙追问,
“那后来呢?”
? 第 104 章
贺辛挠了挠头, 不情愿地开口,
“后来……自然是被抓回军营了,所以我至今也没见到过那位毒医, 父亲总觉得用毒是下作的手段,以毒害人乃是违背医者本心,并不许我学, 所以我也只能偷偷琢磨一下。”
“说起来我曾经偶然得了那位毒医的一种毒,实在是精妙,到现在我还没琢磨透呢……”
郁华枝不免生出了好奇,
“可能拿给我瞧瞧?”
贺辛瞪大了眼睛, 连连摇头,
“不成不成,绝对不成, 这毒我也研制不出解药,若是不小心沾染上,可真是药石无医, 都不必等将军回来, 我自己便动手以死谢罪了……”
郁华枝见她这般反应, 倒也作罢, 反正只是随口问问,找些打发时间的事罢了。
想起昨夜那个血淋淋的噩梦,也确实叫人害怕, 她便唤来丙午,
“丙午, 将军可有信件送回来?”
丙午拱手, 恭敬回话,
“回夫人, 尚未,但想来将军眼下已至芡州,不日便会送信回府的。”
郁华枝也只得点头,喃喃道,
“芡州……”
殿中幽幽,金炉里不时溢出几丝青烟,明灭间一道雍容的身影隐约可见。
姜弥斜倚着软榻,神色慵懒,淡淡看着女官给自己涂蔻丹,瞧着这如削葱根一般的手指,便可知她在宫里金尊玉贵,可没受什么委屈。
“你涂蔻丹的手艺倒是愈发好了。”
女官闻得贵妃夸赞,微微笑着,
“贵妃娘娘这般好看的手,怎么涂都是好看的。”
姜弥笑着,也并不言语,待晾得差不多了,又用玫瑰汁子兑了水净手,讲究至极。
她收回手,轻轻覆上小腹,眉眼柔和,
“如今本宫有了身孕,倒是愈发患得患失了,若是有什么意外,当真……”
女官赶忙开口,
“娘娘多虑了,如今皇后娘娘与娘娘关系融洽,陛下也将您放在心尖上,太后就更不必说了,待皇子出生,那便是玄奕朝的皇长子,身份尊贵。”
“娘娘只需放宽心,宫内自有奴婢们给娘娘看着,定不会出岔子。”
姜弥心下稍定,垂眸道,
“如今南方的战事已起,赫连家可不是省油的灯,但愿……他能力挽狂澜,收复元贞国疆土。”
“若真能这般,这孩子将来怕是有好前程了……那皇位本宫想想也不为过吧?”
姜弥不觉想起了那位,唇边挂着一抹极淡的笑,
“她从前得了那么多偏爱,又是个闻名京城的美人,若是赫连羽败了,只怕也没有她什么好日子过,如今这么想来本宫倒是有些可怜她……”
女官心领神会,立时就猜到姜弥口中提起的人是谁,敛眉道,
“娘娘说得是呢,陛下如今也是厌弃了郁文亭,那位将军若是没法再护着郁氏,空有美貌也是任人拿捏了吧。”
姜弥眸光微闪,
“却也不见得,若是那人回来,不知他心里可还存着旧情……”
“如今郁华枝也对我设了防,自打赫连羽走后她就再没入过禁中,生怕这宫里吃人不吐骨头么?”
“呵呵……也罢,皇后娘娘同我商量的事你也心知肚明,若是一切顺利,那赫连羽便再不回来的,届时我们也该动手了,否则我们这位陛下要是起了别的心思,那才是真真不妙……”
女官闻言面色微顿,终究还是有些犹豫,她自幼服侍姜弥,与旁人总是不同些,更是知晓姜弥与郁华枝曾经的情谊,如今闹成这般,添了这些算计,不免唏嘘,
“娘娘当真想好了?这般行事可会太过?”
姜弥眼神淡淡扫过她,只觉得周身寒意阵阵。只听姜弥轻嗤开口,
“本宫又岂会不知,皇后拉拢本宫别有心思,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但她有一点没说错,陛下对郁华枝那可是当真动了情的,即便到现在,梦中呓语也少不得唤她。”
姜弥深吸了一口气,唇齿微颤,
“这些年我也算是明白了,只要她在,我所珍视的、心爱的皆不能得偿所愿,偏生她还要在我跟前不断恶心我,当真碍眼。若是到头来陛下也不顾反对将她纳入后宫,你叫我如何是好?”
“更何况我与父亲一心,皆对元贞国忠心不二,又岂会对她这个敌国将帅之妻有例外,犯我元贞国,必叫他们付出代价。她既然与赫连羽鹣鲽情深,便去阴间继续做夫妻吧。”
姜弥眼神定定,拉着身前的女官开口,
“我要她死……”
女官只觉得自己背上都渗出了冷汗,如今的贵妃早就不是入宫时的小姐了,她只得无奈劝道,
“奴婢明白,只是娘娘您身怀龙裔,这些话还是莫要再说了,总得忌讳着些才是。”
姜弥轻笑,听她这么苦口婆心地劝,便点了头,
“好,本宫不说就是了。”
主仆两人才说罢,便听见外间通传,魏齐霄过来了。
姜弥敛了心神,略整理形容缓缓上前,正要行礼便被魏齐霄托起,温声道,
“你有了身孕,这些礼就都免了,省得累着你。”
姜弥笑着应了,随他坐下,
“陛下以往这个时辰都在议事,怎么就过来了?”
魏齐霄闻言眉间也透出喜色,舒了口气才开口,
“方才你父亲收到消息,芡州部署顺利,想来后日便会有结果,想朕憋屈数年,皆因萧国狼子野心,掣肘朝堂,就看后日能否扬眉吐气了……”
姜弥眉心微动,饶有兴致地问,
“不知陛下有几分把握?”
魏齐霄把玩着杯盏,挑了挑眉,
“七成,朕在赌萧国猝不及防……”
姜弥轻点了头,笑着举起茶盏,
“那臣妾就先提前恭喜陛下所谋皆成。”
魏齐霄也笑着与她碰杯,一口热茶下肚,显得意气风发。
姜弥见状却起了试探的心思,缓缓道,
“陛下,臣妾与华枝交好,这个做不得假,若是赫连羽再回不来,也不知华枝会如何呢……”
魏齐霄身形微顿,自从那日后他从未与姜弥再提起过郁华枝,但曾经那般喜欢过的姑娘怎可能轻易放下,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没想到姜弥今日却是主动提起,他一时也没个章法,从前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能手刃赫连羽,自己单独将华枝养着便好,反正自己定会好好待她。
但现在却愈加复杂起来,芡州那人却不止一次表明自己的心迹,待事成之后给他与华枝赐婚,试问自己难不成真要和功臣抢人么?
故而他并不知如何答话,只摇了摇头,
“她是个有福的,总会有好去处,你孕中切忌多思,放心就是。”
姜弥见他这般,看来是不打算说了,便默默喝了口甜酿,
“母后这些时日身子不好,臣妾想着抄些经文,再做场祈福的法会,陛下觉得呢?”
魏齐霄仍是心不在焉,淡淡道,
“贵妃有心了,你与皇后就商量着办吧。”
如今正是多雨的时节,芡州多山岭,一阵闪电惊雷划破天际,照亮军士甲胄。
赫连羽单手握着缰绳,神情带着冷肃,身下的汗血宝马也显得气势非凡。连一旁的慕寒之都被比了下去,见他扫视周遭山岭,淡淡开口,
“殊玉,看这天气只怕要下场雷雨。”
赫连羽曳了缰绳,全军便立时停下,不闻一声咳嗽,
“据臣的线报,元贞国驻守芡州的兵马尚未返回芡州,天色也暗了,便不着急赶路,找个地方扎营,明日雨停后再上路,殿下觉得可好?”
慕寒之自然不会反对,待进了营帐,二人便坐下稍歇。
按理来说这次慕寒之成功脱困,赫连啸也带兵镇住了元贞国的兵马,只待赫连羽带兵回来,两头夹击便可逐渐拿下七州,但赫连羽面色却始终沉沉,盯着地图一言不发。
慕寒之见状起身,走到他身旁,慕寒之的侧脸在烛光下清晰,现在才看清上面有道浅浅的血痕,幸而赫连羽及时赶到,否则只怕伤的不只这点。
他侧头问道,
“殊玉在想什么?”
赫连羽摩挲着手指,缓缓开口,
“不知为何,臣总觉得这次七州起兵并不简单,我们虽镇压住了兵乱,但为何不见京城派兵增援,宫中也没有什么动静。”
“此事细细想来,可疑之处太多……”
慕寒之也陷入了思索,
“当初本宫提议亲自南下赈灾,魏齐霄也没有反对的意思,若是想在南境了结我,为何还要等到你率军南下?”
“如今我们要回京城,魏齐霄也不可能半点都不知晓,为何没有阻拦的意思,他不会不知道,待我们回京,局面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为何……”
赫连羽抬了眸子,望向慕寒之,
“除非,他知道我们回不了京城……”
慕寒之便接着开口,
“所以我们南下本就是他们计划里的一环,我们一走,便撤掉了京城内大半的兵力,如此对京城的威胁便小了。”
赫连羽缓缓点头,
“不仅如此,除了七州之外,元贞国在其余八州里仍有驻军,若是调集到一处,威力也不可小觑。”
“臣会立刻传信父亲,让他多加防范,至于我们……”
赫连羽指尖敲了敲芡州,
“臣料想芡州定有埋伏,之前芡州军不在境内的情报只怕为虚。”
慕寒之手里握着剑柄,眼神微寒,
“哼,眼下敌在暗,我在明,只能是小心行事了。”
雷雨交加之夜本就不平静,树影被风摇动,扯出森然可怖的黑影,加上明暗之处的剑拔弩张之势,又有谁能睡个好觉?
赫连羽盛名在外,自然不可能察觉不到此事从上到下的古怪,顺着思路也猜到了几分。
但在双方对峙之时,最忌不知敌军深浅,萧国却没有料到,而其间最大的变数,便是他——沈云疆。
? 第 105 章
赫连羽整夜未眠, 望着鱼肚白的天际出神。
他望着手中那封信,脸上总算有了几分人气,
“也不知你眼下在做什么呢?”
赫连羽回身吩咐甲辰,
“昨夜将信送回去了么?”
甲辰拱手回话,
“回主子,已经连夜送去了, 不日便可交到夫人手里。”
赫连羽轻轻嗯了一声,复又开口,
“之前的事都查清楚了么?为何太子在南方遇袭时没收到你的消息?”
原来赫连羽救下太子,与甲辰汇合时才知晓内情, 甲辰每日都将消息派亲信送回京城, 却不成想没有一条消息真正到了赫连羽手中,这段时间他也在清查上下, 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甲辰闻言垂眸,沉声回话,
“属下识人不清, 这几日细查后发现送信之人有异, 想来……是他根本没有将消息送回京城, 这才导致太子殿下遇险。”
赫连羽抽出佩剑, 轻轻划着身前的泥沙,语气平淡,
“他是哪方安插的人手?”
甲辰深吸了一口气, 有些丧气,
“此人名唤元七, 五年前便入了暗影卫, 从时间上看, 多半……是萧国那头的人, 至于他究竟听命于谁……”
赫连羽鼻尖轻哼,挑眉道,
“这倒不必再猜测,除了陛下,不做他想……”
甲辰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
“太子殿下可是陛下的亲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这般岂非要断了殿下的生机?何至于此呢……”
剑上寒光掠过赫连羽的面颊,映出他清浅却透着精光的眸子,淡淡开口,
“如今陛下有了皇孙,比起殿下更好拿捏,即便是因为我来不及救下他,南境父亲已整顿好军队,我们拿下元贞国还是大有可能的。至于殿下,对陛下来说便成了弃子,若是能让殿下身死吸引元贞国的注意,那我们行事就更加方便,那陛下也是乐见其成的。”
“古往今来有几个帝王不忌惮深得民心的儿子?又有几个能顾念父子之情?更何况……”
赫连羽摇了摇头,并不欲再多说这个,
“父亲已经传信过来,我们仍照原计划行事,将殿下护送回京城,至少,殿下能在正面对上陛下之前将魏齐霄拿捏在手里,挟天子号令天下,也不至于失去主动权。”
“若是殿下同陛下之间终不能两存,你也知道该怎么做。”
甲辰眸色沉沉,郑重开口,
“属下领命,届时定与主子一心,扶持太子殿下登基。”
赫连羽眉宇间升起一抹淡淡的厌倦,也不知这般勾心斗角、算计人心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他并不知自己可否能如期回到京城,心神一动,便打算卜卦问问归期,却不知何时锦囊破了个口,铜钱顺着破口滚落山崖。
赫连羽默默许久,直到甲辰试着开口,
“主子?”
赫连羽才回过神来,轻笑一声,
“罢了,也该出发了,去整军吧。”
天际透出第一抹阳光,照着赫连羽背上的盔甲,为他镀上一层威严之色。他也不再回头,径直朝山下走去。
花草掩映里,偶觅轻蝶影,本是最美不过的时节,却在刀光剑影间零落成泥,唯一可见的颜色便是满目的猩红,点点斑斑。
虽然不出赫连羽所料,元贞国于芡州内设伏,只待众人自投罗网,为保险起见,赫连羽便率军队绕道苍岭。
原本以为苍岭地势开阔些,不至于落入腹背受敌的境况,只是没料到杀伐之间,元贞国犹如天降奇兵,从山中杀出一大队人马,待赫连羽回头看时,一眼便看见为首那个熟悉的面孔。
沈云疆立于山坡,似有睥睨之势,似笑非笑地盯着赫连羽,
“赫连羽,别来无恙啊……”
赫连羽这时才将一切想明白,原来所有的不合理到现在便都解释得通了,魏齐霄早就知晓沈云疆未死,瞒着众人让他回到军中,在南边守株待兔,一举歼之。
他虽不知沈云疆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毕竟那时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前锋将□□贯穿沈云疆的胸口,那般的伤势,竟然还能有生机么?
慕寒之见状也愣了片刻,朝赫连羽喊了声,
“殊玉!”
赫连羽轻巧解决自己身旁的敌军,接过慕寒之抛来的□□,率军便朝沈云疆奔袭而去。
他自从见了沈云疆后心下总有些惴惴,不如主动迎上好过夜长梦多。心下却不实闪过郁华枝的脸,想到她会为沈云疆之死伤心,不免轻叹。
沈云疆却似闲庭信步,抬手拉开弓箭对准赫连羽。赫连羽身前的将士自然察觉,严阵以待,绝不会让他得手。
赫连羽自己也并不大意,这一箭过来自己也能挡开,双方剑拔弩张,沈云疆却突然轻笑着将弓一转,箭矢便朝着慕寒之直直飞去,连赫连羽也变了脸色。
“殿下小心!”
赫连羽说着便朝慕寒之飞身而去,慕寒之本来正与周围的敌军厮杀,抬头时为时已晚,本以为此箭朝自己面门而来,避无可避,闭上眼睛却没等来意料之内的疼痛。
慕寒之睁眼便见赫连羽挡在自己身前,箭矢擦着他手臂而过,带起成串一般的血珠。
赫连羽冷眼盯着沈云疆,区区小伤他并未放在心上,倒是沈云疆仍是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轻挥手便带着军队攻下去,大批人马不知从何处涌现,从山坡上奔袭而来,惊起尘土飞扬。
赫连羽整军以待,慕寒之忍不住开口,
“殊玉,你的伤可有大碍?”
赫连羽轻轻摇头,
“无妨,眼下迎敌才是正事,殿下千万当心。”
慕寒之沉沉点头,将手中的长剑握得紧了些。
两军交战之处,尸横遍野,赫连羽昨夜察觉出芡州有异,便传信最近的萧国军队前来增援,只是不曾想今晨便开战,眼下人马较之沈云疆略少了些,所以以少敌多之下多少有些吃力,也不知援军何时才到。
战事持续了整整三日,元贞国的人马却越来越多,赫连羽不免想到了从前北疆自己的计谋,凿山而过,军队便有路可循,不知不觉混入元贞国,只怕沈云疆这也是原样送回……
不知可是体力不济,赫连羽这两日总有些疲倦,眼前也时有恍惚,从前可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就连慕寒之也察觉出异样,见赫连羽脸色苍白,唇色也泛着紫,
“殊玉,你脸色实在难看。”
慕寒之说着不禁想起什么,便抬起赫连羽的手臂,撩开袖口便发现伤口青紫,蔓延开来,骤然惊觉,
“箭上有毒。”
赫连羽脚下有些虚浮,望着伤口轻嗤,
“原来沈云疆打的是这个主意。”
说罢慕寒之便将赫连羽拉回营帐,命军医诊脉。他心下有个非常不好的想法,若是沈云疆将毒用在战场上,那必然不是寻常的毒药,端看赫连羽此刻的脸色便知,怕是有些棘手……
只见贺军医覆上赫连羽的手腕,随着时间推移,神色却愈发凝重,到最后竟然收回手。
听他悲戚开口,
“将军身重奇毒,若是属下没诊错,应当是出自那位姓明的毒医之手,此毒一出,便是无解……”
“将军只怕所剩时日无多,属下也只能尽力拖上一拖,至于……”
慕寒之闻言跌坐回椅子上,怔怔道,
“什么姓明的毒医,怎么可能无解……”
贺军医深感痛心,说句僭越的话,赫连羽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这么年轻,不料竟中了奇毒,又岂能不叹,
“因小女从前心心念念想找这毒医拜师,属下才略听闻了几分,这种毒属下也是见过的,但与小女钻研许久,却终是不得解法……”
慕寒之本想接着开口,却听帐外将士通报,
“太子殿下,将军。”
慕寒之垂着眸子,静静看着已经清理过的伤口,淡淡开口,
“进。”
将士闻言也并不拖泥带水,拱手回话,
“启禀太子殿下、将军,援军到了。”
赫连羽似放松了些,点头道,
“好,便按照之前的演练反攻,不必我多说了吧?”
将士立即领命退下,却留下一室沉寂。
慕寒之眼下青丝凌乱,也不似之前温润,眉间闪过痛意,却听见赫连羽缓缓开口,
“华枝,我是不是当真见不到你了?不成想我竟要失信于你……”
慕寒之紧紧攥着袖口,朝军医问道,
“还有多久?”
贺军医眉头紧蹙,良久叹气,
“将军三日前便已中毒,只因伤及皮肉,故而毒性扩散得慢些,否则三日前便已药石无医,撑到今天全靠将军体魄强健,算起来,最多不过后日……”
慕寒之闻言立时站起来拉着军医,眼睛里都是猩红,仍是不愿接受,
“贺军医,你说贺辛喜欢琢磨用毒,她或许有办法的,是不是?”
贺军医摇了摇头,
“属下并不愿意让她钻研这些,所以如何解这毒小女也并不知晓,只怕要找到这位毒医,兴许他还有办法,只是这人海茫茫,他向来行踪成谜,从何找起呢?”
慕寒之轻哼,
“凭他是谁,本宫定要找到他的下落。”
慕寒之说罢便唤来暗卫,连带着将赫连羽身边的暗卫也派出了大半,
“都给本宫去找,碧落黄泉,将那个毒医带回来。”
赫连羽垂着眸子,似有些疲倦,待众人领命退出了帐子,他才缓缓开口,
“殿下,生死有命,许是强求不来的。”
慕寒之闷闷坐回床边,心下尽是愤懑,
“沈云疆,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以泄恨,元贞国……”
“哼,若本宫拿不下这区区元贞国,便是无能。”
赫连羽轻叹一声,眼底却是藏不住的失落,轻声道,
“殿下,臣想给华枝写封信……”
? 第 106 章
帐外滔天的兵刃相接之声逐渐消逝, 沈云疆见萧国援军已至,便知在此缠斗无益,召集军队利落离开。
他走前看了一眼萧国的人马, 唯独不见赫连羽,想来此刻毒性已蔓延至他全身,不觉轻松一笑,
“赫连羽,这次终究是你输了。”
众人见状拿不准是否要追击,想着入帐请示赫连羽,却被慕寒之轰了出来, 只说原地整军, 便也作罢。
赫连羽眼下周身乏力,靠慕寒之扶着才来到桌案前, 缓缓拿起笔,却只停在空中,直到墨汁溅到纸上, 接连湮没入纸张, 他才不禁苦笑。
慕寒之压抑着心下的悲凉, 起身给他换了几张纸, 静静看他落笔。见他如今虚弱至此,不觉回想起从前的模样。
从前的赫连羽疏离淡漠,似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在战场上杀伐果断, 即便血珠染上面颊, 也丝毫不减冷峻。
这般的少年将军那个姑娘会不动心, 可即便他拒绝了公主, 自己的妹妹, 慕寒之也从未恼过他,反而觉得他就该是这个样子,不会对任何人动心,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他从前即便与赫连羽交好,但也总觉得自己似乎了解他,有时却又觉得自己从未彻底懂过他。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多流连片刻,更不知何时会消失于这世间。若当真要为他挑个去处,慕寒之也只能想到天上宫阙。
慕寒之也没想到,赫连羽随自己初至元贞国,如此之快就遇见了自己心爱的姑娘,从此放在心头,一刻不忘,即便如今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心心念念的也是给她写信。
他一时不敢去细想,待赫连羽当真去了,郁华枝看见这封信会是怎样肝肠寸断,实在太过磨人……
赫连羽强撑着将信写好,又密封后才递到太子手中,扶着椅子坐下,神色寥落,
“眼下只怕元贞国内局势已乱,派别人送信微臣不放心,想来微臣的身子也撑不了太久了,只得托殿下转交给华枝……”
“微臣虽然在京中做了准备,能保华枝平安无虞,但日后微臣若是不在……怕别人欺负她,所以殿下,可否能照拂一二,护她此生顺遂无忧?”
慕寒之觉得手中轻飘飘的信笺顿时重于千金,悲从中来,红着眼睛郑重开口,
“殊玉,你的伤也是为救我而来,这么多年我更是知晓你一心扶持的心意,你我乃是至交好友,情分更不必多说。我答应你,有我在的一天,便没有人能伤华枝分毫。”
赫连羽闻言略拱了手,气息紊乱,无奈一笑,却尽是苦涩,
“说好要活着回去见她的,我只怕她知晓我的死讯,伤心狠了……”
帐外众将士来往,忙着收拾同袍的尸首,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终究只剩一叹,烈酒下肚也不过聊胜于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林间原本开得正好的满树桃花,如今却在暴雨和硝烟的夹击中所剩无几,枝叶寥落,然年年岁岁花相似,明年这个时候依旧能笑春风,但人却岁岁不同,空吟东风恶,欢情薄。
说来残酷,有些人,注定只能看见今年春日的桃花了……
沈云疆率军一路北上,看此架势,是要攻回京城,先护住魏齐霄等一干皇室之人。
自然,他心下也有自己的心思。沈云疆明白,赫连羽与郁华枝的这桩婚事少不了陛下和太后的推波助澜。
他不愿郁华枝再成为棋子,所以此次回京也是要护住她,至于赫连羽,想来她总会放下的……
想至此,他不免紧了缰绳,总想着再快些,待安顿好一切,他沈氏的血海深仇也是该好好同萧国算算了。
郁华枝近来喝了贺辛配的药,多少有些成效,可夜间多梦的毛病却还是没好,今夜尤其睡不踏实。
她额间已经生出薄汗,皱着眉头翻来覆去,入梦的又是满目血色,赫连羽望着她笑,郁华枝总算高兴起来,笑着朝他跑去,
“殊玉,你总算回来了!”
郁华枝的手却抓了个空,看着赫连羽离自己越来越远,声音几不可闻,似湮于空中,
“华枝,我要走了……”
郁华枝惊疑开口,
“殊玉,你要去哪儿啊?”
郁华枝像身处迷雾,再不见赫连羽的身影,慌忙喊道,
“殊玉,殊玉!我在这儿呢,你还要去哪?”
郁华枝喊出声时,明微便赶忙进来,自家姑娘梦中惊悸,自打将军走后便开始了,所以她也时时警醒着。
明微却怎么也唤不醒郁华枝,她似陷入梦魇,捂着胸口,神情痛苦。
郁华枝只觉得自己疼得快要死掉,却找不到赫连羽,心下愈发委屈,眼角清泪沾湿枕头。
明微见状赶忙将贺辛唤来,边哭边道,
“夫人之前从来没有这么严重过,贺大夫你快瞧瞧如何是好……”
顾嬷嬷吩咐下人先去熬药,自己也匆匆赶来,止不住地叹气,
“这可如何是好啊……”
贺辛诊脉后也十分疑惑,
“按理来说近来夫人调养得不错,症状也减轻了,本不该如此的……”
贺辛叹了口气,才接着道,
“看来得加大药量,再施一次针,或许会好些。”
这一番折腾,又是到天明时才好,郁华枝逐渐恢复了神志,可睁眼后就挣扎起身,口中不停念叨,
“殊玉呢?殊玉在哪?”
明微扶着她,温声解释,
“夫人,将军还未回来呢,昨日才送的信夫人才看过,想来也快到京城了。”
郁华枝怔怔落下几滴泪,俯在床边轻轻开口,
“我做了个梦,梦里他说他要走了,不回来了……”
“明微,你说殊玉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
明微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
“怎么会呢?将军神勇无比,在战场上也鲜少有对手,此番自然也是所向披靡,都说梦是反的,夫人可千万别吓着自己了。”
郁华枝仍是失神,但也渐渐止住了哭,喝了药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待午后洛萦同郁华枝一同登门,似乎是听闻郁华枝近来身体不佳,今日一瞧也吓了一跳,比起之前,郁华枝身形愈发消瘦,不免忧心。
二人见她还睡着,便悄声唤了明微、贺辛几人去外间问话。
郁晏欢也带着几分薄怒,
“华枝这般样子,你们为何也不回府来告诉我?”
洛萦见几人无奈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劝道,
“也别怪她们几个了,华枝多有主见的一个人,定是她怕我们担心,这才拦着不让说的。”
“现在也不是追究的时候,你们仔细说说,她倒是是为何,短短一月又瘦了这么多?她身子是个什么症候?”
明微最近总也悬着心,见二人问起,自然是仔仔细细全都说了,
“夫人实在是担心将军,自打将军走后便惊悸多梦,严重时连胸口也抽痛,一直调养也未见起色,只怕是心病……”
郁晏欢闻言不住叹气,
“从前沈云疆那回……华枝也极是伤怀,这次怕也是想到了上次,更何况,是赫连羽,那便更是不同了……”
洛萦缓缓点头,试探地问道,
“要不,请个太医来瞧瞧?”
郁晏欢却是摇了摇头,
“不妥,如今华枝这般身份,请元贞国的太医反倒不妙了。”
洛萦也明白她的意思,只得作罢,倒是想起今日卢修霖的话,
“你说华枝这般担心,可是南方当真出了乱子?我听夫君说起,陛下下令,巡检司交由宋淳辖制,要知道这处从前可是赫连羽在掌控之下,骤然出了这道旨意,陛下就不怕赫连羽回京后刁难么?”
“如今颇有几分山雨欲来之感,就连哥哥……他至今还未有消息传回,也不知如何了……”
郁晏欢听着这些,心下愈发不安,难不成真的要乱了?
二人商量间听见华枝的声音,便进屋陪着她说了会子话,方才之言却是半句都未提,只嘱咐她好生养身子。
郁华枝虽然都乖乖应下,可要是这般简单就好了。
待送走了洛萦和姐姐,郁华枝又将赫连羽这几月送回来的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手中握着昨夜刚到的信,怔怔出神,
“你在信中说芡州山林繁茂,桃花开得正好,那你何时才回来带我去瞧瞧呢?”
不过十日,弹指一挥间,却天翻地覆,南方战况终是传入京城,惊掉了暮春最后一树缤纷。
元贞国军队解决掉萧国驻守京城的数千将士,便稳稳拿下京城。
甲辰也终于赶到京城,郁华枝骤然听闻,也顾不得许多,快步来到前厅,只见他腰上缠着白布,一时愣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问出口,
“甲辰,你为何腰间系着白布呢?”
甲辰面色戚戚,咬着牙端正跪下,朝郁华枝磕了个头,
“夫人,将军……已逝。”
郁华枝眼睛红红,却突然笑出了声,似是半点都不相信,
“甲辰,你胡说什么呢?将军好好的,若他听见是要治你罪的。”
甲辰略带哽咽,还是要将将军交代的事全部告知夫人才行,
“夫人,将军战死沙场,眼下京城已经不安全了,属下这就带夫人离开。”
郁华枝仍是笑着,手却不住微颤,缓缓坐下,
“我不信,你定是骗人的,不见到他我哪也不去。”
甲辰无奈,只得从怀中掏出信件,递到郁华枝面前,
“将军临走前给夫人留了信,原本该是殿下亲手交给夫人,但殿下怕夫人不相信属下所言,便命属下一并带来了。太子眼下尚在南方,只怕要耽搁些日子,夫人先随属下离开京城,否则被元贞国扣住更是危险。”
“夫人,属下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便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郁华枝捂着胸口,终是接过了信,见信封上熟悉的笔迹,泪不听使唤,早就模糊了眼睛。
? 第 107 章
春水漾碧波, 不觉已是暮春,分明是带着暖意的微风,郁华枝却从未觉得这般冷过, 周身没有半分人气。
她痴痴坐在后院的凉亭里,算起来已经一整日了,不让任何人靠近, 就这般静悄悄的,显得格外脆弱。
桌上还放着尚未拆开的信,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勇气看,
“这可是你给我留的最后一封信了, 看了便再也没有了……”
明微顾嬷嬷几人远远看着, 只怕一个不好夫人便想不开,忍不住暗暗垂泪,
“这可如何是好?”
甲辰虽受命要将郁华枝带离京城,但若她不愿意,自己又如何能强迫她, 故而也只得等着。
顾嬷嬷深深叹了口气, 回身同明微吩咐,
“明微, 你去郁府走一趟,总得叫大小姐和公子知道才行,我只怕夫人不听我们的劝, 他们过来陪着或许好些……”
明微红着眼睛应了, 又朝郁华枝看了好几眼才动身, 众人对视, 皆是无奈, 谁也没想到所向披靡的赫连将军会这般突然离世, 更何况到现在连尸首也不曾见着。
顾嬷嬷忍不住问甲辰,
“将军的棺椁如今在何处?”
甲辰垂着眸子,难掩痛心,
“眼下将军尚在军中,总不好匆忙下葬,便由太子殿下料理……”
顾嬷嬷闻言不再言语,仍是盯着一动不动的郁华枝。
眼中泪珠滚落,似断了线的珠子,郁华枝却恍若不知,终是将信展开,
“华枝吾妻,临笔惴惴,唯余惭愧。尤记上巳初见,秉烛夜游,雁归山中,朝看云烟聚散,暮游京郊春秋。见凤冠霞帔,尚窃喜新婚燕尔,两情缱绻。奈何良辰美景不在,非人力可违。曾许诺共游山川四海,闲云野鹤,今却惨淡收场,诺言难践,唯恐此后护你不住,平添忧思烦闷。念及从前,似蜉蝣撼树,螳臂当车,实在可叹。故今托付殿下看顾,只愿你此后平安喜乐,诸事顺遂。余私心寄托于来世,当做寻常夫妻,长厢厮守,不再分离。”
信纸在风中轻摇,鼻尖仿佛还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竹香,郁华枝早已泪流满面,哑声开口,
“你说过会回来的,大骗子,我还等着你呢,你就拿这封信搪塞我么?”
“什么平安喜乐,诸事顺遂,没有你我哪里能安乐……”
“大骗子,还说来世,来世我再也不要遇见你了……”
郁华枝一时哭得狠了,胸口又开始疼,眼前模糊之间又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时,已经是晚间,郁晏欢和郁卿川在床边守着,不知来了多久。就连郁文亭也坐在桌前,见她醒来不由叹了口气,
“这叫什么事啊……”
随后的几天哥哥姐姐索性住到府中,日日陪着郁华枝,生怕她一个想不开便随赫连羽去了。
不过说起来也古怪,眼下元贞国的军队重新掌控住京城,却并未对赫连府有什么动作,两下倒像是相安无事。
郁晏欢见此也只吩咐众人守好门户,外头的消息不必传到郁华枝耳朵里,免得平添伤感。
倒是甲辰外出打探消息时才知晓,太子妃早在元贞国军队攻回京城之前便已离开,想来是回萧国去了。
待同郁晏欢禀报时,她冷笑一声,
“太子妃竟也不念着太子殿下么?何处来的深情?”
想起前几日慕寒之给自己送来的信,让自己不要担心,好好陪着华枝,过些时日此事便会有结果。她虽不知慕寒之究竟有何谋划,但心下却是信他的,所以最近郁晏欢尚且稳得住。
即便郁文亭提议不如趁乱逃走,她也是淡淡拒了,轻声反问,
“父亲以为能逃到何处去?”
一句话将郁文亭问得怔住,也只得作罢。
郁晏欢心下思绪不停,又替妹妹悬心,在廊下出神,却忽然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转过头去便瞧见脸色尚且苍白的郁华枝。
她边走过去边开口,
“华枝,你怎么起来了?”
郁华枝神色淡淡,比起之前平静了许多,一袭白色竹纹月袍衬得她不似真人,听她轻声开口,
“姐姐,我想出去走走。”
郁晏欢想到近来京中局势复杂,一时犹豫,
“这……”
郁华枝却也不管,朝府门走去,
“甲辰,备马车。”
郁卿川闻讯赶来时见几人正在僵持,轻叹一声,
“去备马车吧。”
郁卿川这几日多少也听说了些事,料想京中不会有人对妹妹动手,反正在府里憋了这些日子,散散心说不定还好些,便随着她去了。
两人陪着郁华枝出门,温声开口,
“华枝想去哪儿?”
郁华枝抬起眸子,眼睛里却不复昔日潋滟的光彩,
“去湖心亭。”
京城里的景致她自问没有不知的,但今日再来湖心亭,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想着昔年的自己看到这浮光跃金的湖面应当是很高兴的,如今却兴致缺缺,只得自嘲一笑。
想着从前第一次遇见他便是在湖心的画舫上,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夜那么好的月光,波光柔柔映在他脸上,实在是好看极了……
“殊玉,你都把自己赔给我了,你瞧,玉佩还在我腰上挂着呢,食言你便是小狗。”
郁卿川见状于心不忍,将头转了过去,却正巧看见不远处一道策马而来的身影,眼神中闪过惊讶,郁晏欢顺着哥哥的目光,也瞧见了来人,忍不住朝前走了两不,
“这……”
郁华枝听见马蹄声回荡在耳边,心下燃起了希冀,会不会是赫连羽他回来了?
她循声转过身来,眼前终是浮起了难以置信,
“沈云疆?”
沈云疆飞身下马,一步一步走入亭中,路过郁卿川时却被他拦下,
“她还正伤心着,你说话定要注意些。”
沈云疆沉沉应声,缓步入了湖心亭。郁晏欢惊讶之色未消,赶忙问道,
“哥哥,你难不成早就知道沈云疆还活着?”
郁卿川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我也是前两日才知道的,他特地跑来托我看顾好华枝,待料理完手上的事便过来寻她。”
“其实早晚都要知道的,我们又能瞒多久呢……”
郁华枝看着高自己一个头的欣长身影,怔怔开口,
“沈云疆,是你么?”
沈云疆望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不知在多少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夜里,她是自己始终割舍不下的牵挂。
他看见郁华枝如今这般憔悴,实在心疼,温声开口,
“是我,华枝,我回来了。”
郁华枝似是想通了关窍,抬眸定定望着他,
“是你带兵掌控了京城?”
沈云疆也不避开她的视线,点头道,
“是。”
郁华枝了然,眸中含泪接着问,
“赫连羽,也是你杀的?”
沈云疆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点头,
“是,他被我的毒箭所伤,不治身亡。”
见他这般坦然,无力感蔓延开来,郁华枝险些站不稳,待沈云疆想上前扶时却被她避开,一把透着寒光的短刃抵在他的胸口。
湖边站着的宋淳本想上前,郁卿川却朝他摇了摇头,他们自己的事,便让他们自己说清楚吧,旁人如何好插手呢……
郁华枝冷冷开口,
“沈云疆,事已至此,你还来见我做什么?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沈云疆自嘲一笑,朝她走近了两步,胸口抵着刀刃似又深了些,
“华枝,你与他在一起本就是个错误,两国纷争实在不该将你卷进去。我沈家誓死效忠元贞国,我也知道你知晓我死讯后的伤心难过,这几年若不是念着你,我只怕也熬不到现在。”
“从前你对赫连羽心存芥蒂,难道没有我的缘故?如今他死于我手也是事实,但两国纷争本就无法避免,既已成定局,不若就此放手,我会一直陪着你,护你今后无忧无虑,可好?”
郁华枝闻言却轻笑,带着嘲弄,
“这样的承诺我已经听过许多回了,却没有那一次做到过。”
郁华枝闻言望向湖边的宋淳,见他神色平静,便开口,
“看我这个便宜表哥的样子,他早就知道你还活着,在巡检司里也不过是替你盯着赫连羽。想必也是受你所托他才上门劝我和离的吧?”
沈云疆嗯了一声,轻声道,
“本想着你能早些和离,如今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沈云疆胸前已经渗出了血,他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华枝,京城不是久留之地,萧国的人马不日便要攻回京城,我也要护送陛下离京,你随我一道离开,好不好?”
郁华枝终是坐下,发丝随风微动,平静摇头,
“我不走。”
沈云疆攥着拳头,无奈开口,
“现在我活着不只是为了自己,背后还有千万亡魂的血海深仇,他们都期盼我能护元贞江山不灭,这是我的责任。”
“我也曾许诺护你一世平安顺遂,但如今你不愿意离开京城,叫我如何护你呢?华枝,你竟是要学那尾生么?宁可抱柱也不愿意跟我走么?”
郁华枝轻笑,将手中的匕首随手抛在地上,拭着眼泪道,
“沈云疆,我从来不懂何为后悔,即便是到现在我也不后悔爱上他。”
“我娘去得早,只从姐姐那里依稀听了些往事,父亲薄幸至此,也不怪姐姐这般淡漠,但我偏生要撞了南墙,才晓得其中滋味。你说,人这辈子不就是如此么?若不能轰轰烈烈爱一回,又何谈活过呢?所以爱上他,我从未后悔过,惟叹生不逢时,天不假年罢了。”
“若是你要护送宫里众人离京,那便去吧,我乃赫连羽的遗孀,跟着你走,算怎么回事呢?”
沈云疆闻言终是怔怔问道,
“华枝,你我青梅竹马,难道从始至终,你对我就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动心么?”
作者有话说:
? 第 108 章
“从未。”
郁华枝轻飘飘的两个字, 却沉沉撞在他心头,只觉得胸口钝疼。
“沈云疆,从前我们上树打鸟, 下河捉鱼,你去北境之时我也真心盼着你平安回来。当你的死讯传入京城,我为你抄经上香, 愿你早登极乐。”
“我将你当成至交好友,但男女之情却是从未有过。”
郁华枝自嘲一笑,鼻尖红红,
“当日是你死, 赫连羽活着, 如今却是你还活着,他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想来,从一开始便是个死局,避无可避……”
沈云疆眼底带着不甘, 更多的是无奈,
“我懂了, 你是打算一直守着他, 即使回来的只是棺椁灵柩……”
郁华枝强扯出一抹笑,
“很多事变了就是变了,再也回不到从前, 就如你我, 昔日谈天说地, 如今也不过是相视无言。”
郁华枝不愿再多言, 便抬脚离开。沈云疆望着那道纤弱的背影, 终是缓缓闭上眼睛,
“华枝……”
郁华枝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却在马车上吐出一口血,帘子上的血如梅花点点绽开,红得触目惊心。这把兄妹两人狠狠吓了一跳,赶忙吩咐回府中医治。
沈云疆留在原地许久,宋淳犹豫着朝他开口,
“该入宫议事了,陛下还等着呢。”
他这才轻声应了,飞身上马直入禁中。
魏齐霄召他入宫不过就是为了商议迁都之事,眼下萧国整军,蓄势待发,不日就将攻打京城。
新仇旧怨加在一起,元贞国兵马并不占优,更何况芡州一战也颇为耗费兵力,故而此战正面迎敌并不明智,倒不如弃城而走,退守庆绥三州,易守难攻之地,留待来日,总不能叫元贞国皇室血脉断在魏齐霄手里。
所以元贞国一派的大臣纷纷收拾起家当,打算带着家眷随陛下一同离京,眼下的京城可谓是乱成一团。
自然,早已倒向萧国的众人索性闭门不出,只盼着慕寒之快些回来,也盼着魏齐霄腾不出手来料理他们。
沈云疆从殿中出来时已是黄昏,同宋淳一道离宫,却被宫人叫住,
“沈将军留步。”
沈云疆不明所以,开口问,
“何事?”
宫人垂眸行礼,恭敬回话,
“奉太后口谕,召将军到御花园叙话。”
沈云疆剑眉微蹙,
“不知太后这个时辰有何事宣召?”
宫人只摇了摇头,微笑着说,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沈云疆今日本已疲倦,身上倒不要紧,只是神思倦怠,闻言只好应下,同宋淳道别后就跟着宫人到了御花园。
此刻人声俱寂,似乎没有半点多余的声音,沈云疆从小习武,自然察觉园中只有一人,待宫人引他至觅花台前便悄然退了出去。
沈云疆若有所思,抬脚走进亭内,转过身来,却并非太后。
他见来人的穿着,像是宫妃,便拱手道,
“无意唐突娘娘,只因太后传召误入此地,请娘娘恕罪。”
姜弥盈盈望着他,
“将军难道不记得我了?”
沈云疆复又思索了片刻,蹙眉道,
“娘娘从前可是与华枝交好?”
他见姜弥点头,才接着开口,
“那约莫是见过的,恕臣眼拙。”
姜弥却不死心,朝他走了几步,
“将军曾救过我的性命,将军难道也不记得了?”
沈云疆却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回禀娘娘,微臣确实忘了。”
姜弥眼底有些失落,但还是接着开口,
“今日我假借太后之名请将军到此一叙,本就是冒险之举。”
沈云疆闻言掀起眸子,淡淡地说,
“娘娘可知,假传太后懿旨可是要问罪的?”
姜弥毫不在意,缓缓坐下给他添了杯茶,
“想必将军心里还念着华枝,我既与她交好,想来将军是不会多言的,不是么?”
沈云疆审视地看着对面身着华服的宫装美人,神色无波,
“娘娘冒险将微臣召来,究竟有何指教?”
姜弥轻嗤一声,自顾自喝了口茶,
“今日一见,我才知道将军把我忘了个干净,好生无情。”
“或许将军不知,我姜弥今日皆是因你而起。”
她见沈云疆面露不解,更添冷意,
“因将军救了我一命,我那时就对你动了心,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心悦华枝多年,同她诉说相思之意,她明知真相却一直瞒着我,害得我好苦。”
“后来么……听闻了将军的死讯,肝肠寸断,为保家族不衰我自请入宫,在那之后我才知道你还活着,呵呵,当真是造化弄人……”
沈云疆眉心一跳,拱手道,
“这些微臣并不知情,娘娘乃陛下的妃嫔,这些话微臣只当从未听到过,还望娘娘谨言慎行。”
说罢沈云疆就想转身离开,姜弥却红着眼睛叫住了他,
“沈云疆!”
姜弥见他侧过头,轻笑一声,
“你就算再喜欢她又有什么用,她可半点都不喜欢你啊,她愿意为赫连羽守寡都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你还在执着什么?”
沈云疆缓缓转过身,眸中浸着寒意,
“我与华枝的事,不劳娘娘费心。”
姜弥却突然笑出了声,
“凭什么她样样都有了,我却要被困死在着后宫,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她,可我也不贪心啊,要的不多,只不过想要你也喜欢我罢了……”
“难道这也是奢望吗?”
沈云疆终是正色开口,
“若是娘娘今日不说,微臣只怕永远不会知晓,娘娘应当清楚,微臣对娘娘印象寥寥,更遑论有什么男女之情。至于我与华枝之间……无论如何,都与娘娘无关。”
“微臣告退。”
姜弥听着他脚步声渐远,跌坐在地,笑中带泪,女官赶忙过来扶起她,
“娘娘还有着身子呢,可别伤着了。”
姜弥眼中带着恨意,
“今日本宫当真是自取其辱,他连我都不记得,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郁华枝……”
女官也只得叹气,小心搀扶着她起身。姜弥将已经凉了的茶一口喝下,轻哼道,
“他以为郁华枝还能活多久,那个药已然见效,半点痕迹都查不出来,就算本宫在宫中困着,她也别想好过……”
郁华枝断断续续病了几日,贺辛心下已然有了个疑影,以银针清水取血,再鼓捣了些药剂进碗里,水中便泛出淡淡的青黑之色。
贺辛见状一惊,悄悄找来郁晏欢和郁卿川,
“若是我没有诊错,夫人只怕是中毒了。”
郁卿川眼底染上怒色,却又怕郁华枝听见,只得压着声音问,
“中毒?华枝怎会中毒?”
贺辛思索着开口,
“之前夫人多梦惊悸,加之胸口钝痛,只怕也是因为这毒的缘故,但此毒隐蔽,轻易察觉不出,今日我也是突然想起这个可能,才斗胆试了一试,否则只怕还蒙在鼓里。”
“不得不说,这下毒之人手法高明,碰巧夫人忧思难解,混在一处就不好分辨了……”
郁晏欢也不免红了眼眶,
“此毒……可有法子解?”
贺辛神情凝重,轻叹道,
“有个法子或可一试,但至于能不能根除却说不好。”
郁卿川攥着拳,怔怔开口,
“此毒是否有碍性命?”
贺辛垂着眸子,面色复杂,
“此毒名唤千红一窟,并不会立即取人性命,毒性逐渐蔓延至全身,若是大喜大悲,最易牵动神思,诱发毒性,轻则惊悸胸痛,重则吐血。”
“以夫人的情况,若是解不了毒,我拼尽全力也最多能保她两年的性命……”
郁晏欢越听越难过,身形不稳,一时跌坐在廊下。郁卿川也没好到哪儿去,拳头捶在柱子上,顿时手背便淅沥流下了血。
他沉声开口,
“照顾好她……”
说罢便转身离府而去,御马来到沈府。
小厮见是郁家大公子,便直接将人带去了沈云疆书房。沈云疆闻声抬头,见他手上还有血迹,眉心一跳,
“卿川,你的手怎么了?”
郁卿川摇了摇头,径直坐下,
“你可知华枝中毒了?”
沈云疆心头一滞,哑声问,
“她中了何毒?可有大夫能解?”
郁卿川垂着眸子,看着极是颓唐,
“是千红一窟,但大夫并无十足的把握能解。”
沈云疆闻言便朝屋外喊了一声,侍卫躬身行礼,听着将军吩咐,
“立即去传信,以最快的速度将人请进京城。”
侍卫心领神会,领命退下,郁卿川倒是面露不解,
“将何人请来?”
沈云疆深深一叹,将自己假死这两年的真相悉数告知,
“当年在北疆,我本身受重伤,几乎没有生机,却幸得那位明毒医相救,这才捡回一条命,论起用毒解毒,这世间没有人比他更高明,若是要说还有谁能为华枝解毒,便只有他了……”
郁卿川听了他的话,心下稍安,只愿那位大夫有本事为妹妹解毒吧。
他略挑眉,淡淡道,
“你这两年过得只怕不易,九死一生后有家不能回,连你母亲也要瞒着……”
沈云疆苦涩一笑,两人本就相交多年,不需多余的话便能明白心中所想,
“对母亲我自是羞愧的,叫她终日伤心难过……”
“其实华枝成婚前我过京城,奈何身不由己,无法现身,否则我怎么愿意眼睁睁看着她嫁给赫连羽?”
郁卿川闻言默默,垂眸开口,
“当日华枝的婚事我并未阻止,你心里总归还是怪我的吧?”
沈云疆搁下手中的杯盏,终是摇了摇头,
“她那么有主见的人,即便是你拦了,也不管用吧。”
“倒是你,过几日我便要护送陛下离京,你可还是要留在京城?”
郁卿川望着窗台透进来的细碎日光,轻轻嗯了一声,
“华枝不走,我自然是要陪着她的。”
沈云疆明白郁卿川的心思,只是……
“那位王姑娘一家是要走的,你可有想过她?”
郁卿川轻嗤一声,看似漫不经心,但眼底还是有些复杂,
“她走了不正好么?我耳边就清净了。”
“更何况她本来就该另觅郎君,寻个门当户对,待她好的,何苦在我这个纨绔身上多费心思。还是走了好……”
作者有话说:
? 第 109 章
曾记昔年乐事, 年少春衫薄。
不觉之间天气已经有了入夏之感,正午时分身上少不了生出些薄汗。
垂花门后静悄悄的,看着倒是一个悠然的午后。几日前沈云疆请来的大夫入了京城便直奔赫连府, 为郁华枝诊脉解毒。
贺辛才听闻时也吓了一跳,从前自己心心念念要拜师的毒医就这般出现在面前,又知晓了赫连羽中毒身亡的内幕, 一时心情复杂。
甲辰却是抽出佩剑,直指他的胸口,面色森寒。
毒医不惑的年纪,一袭素色衣袍立在廊下, 见状面色无波, 反倒是轻飘飘开口,
“在下制毒从不问用途, 解毒也不问来由,随心而已,今日受人之托前来解毒, 至于前事……呵呵, 因果造化, 又何必深思?”
随行前来的侍卫挡在他身前, 郁卿川闻声出来见了这剑拔弩张的模样,略显无奈,轻巧将甲辰的剑拨开,
“小妹的毒能不能解, 如今也只得请大夫一试了……”
甲辰有些恨恨地别过头去, 不再多言, 郁卿川淡淡比了个手势,
“大夫远道而来, 有劳了。”
毒医脸上略带上几分浅薄的笑意,朝屋内走去,
“受人之托,不必客气。”
郁华枝这几日时醒时睡,眼下也迷迷糊糊,不知身处何处。待他诊脉后也不多言,吩咐了几句便开始解毒,到了晚间才缓缓停了针,又让贺辛煎了药喂郁华枝喝下。
他这才起身淡淡开口,
“今夜按照药方服侍你家夫人泡药浴,过几日便可大好了。”
郁晏欢几人听了这番话,悬了许久的心总算放下,却又见他开口,
“不过有句话还是要说,此毒已解,但心病难医,若还这般忧思郁结,只怕也不是长久之相。”
众人心知肚明,这忧思所从何来,可事到如今,又有何解……
郁卿川想着毕竟是沈云疆请来的人,总不好让他在府中被赫连羽的手下刁难,便拱手道,
“多谢,那我送您出去吧。”
毒医笑着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就随他出府了。
待他乘马车来到沈府书房时,沈云疆已经等候多时了,见他眼下青黑,显然时许久没有好生歇息了,
“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若你再有个不好,我也懒得救你了。”
沈云疆却不管这个,关切开口,
“她……如何了?”
毒医轻哼一声,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我出手了自然没有意外,毒是解了,但你这位小娘子神思倦怠,伤心得很,又是你出手了结了她的郎君,这可不好办呐……”
本来听说她所中的毒已解,沈云疆还松了口气,但他这番带着嘲意的话也当真是往自己心头狠狠扎了一刀。
沈云疆垂眸道,
“毒解了便好……”
毒医好以整暇地斜眼看着他,淡淡开口,
“千红一窟,这毒可不好找,你可查到是谁给她下的毒了?”
沈云疆自从听闻她中毒后便派人细细排查,赫连府中似铁桶一般,所有经手的东西都有专人查验,想来从府中下手可能性并不大。
后来他便回忆起那日姜弥的话,不免起了疑心,加上此毒极为难得,往宫里追查几日,总算有了眉目。
沈云疆想着查到的结果,不免沉了眸子,
“华枝若是知道,她视为姐妹之人竟然给自己下毒,一定会很痛心吧……”
毒医抿了口茶,挑眉道,
“到这个时候还如此放不下那位小娘子,待离京后你待如何呢?”
沈云疆揉了揉眉心,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这次多谢你赶回来,之后又打算去何处云游?”
毒医轻笑,摆了摆手,
“随心随心,到时候就知道了……”
待送走了毒医,沈云□□自立于书房,望着那一轮明月,怔怔出神。
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纸鹤,喃喃道,
“总觉得京中的月亮与北疆甚是不同,或许是因为在北疆时我只能望月寄相思,在京城只想看见你,便不在意这抹月色吧……”
“即便不在我身边,你若能平安无虞,我也是高兴的。”
郁华枝这两日身子好了许多,只是神色依旧淡淡,不见鲜活之气。当她听闻魏齐霄携众臣动身,迁往庆绥三州之时,已是半月后了。
她好不容易有了些好奇,便找来甲辰,让他给自己讲讲这些日子的消息,
“想来沈云疆是为了牵制萧国军队,以保魏齐霄迁都顺利,太子殿下与家主前些日在南疆与元贞国的军队僵持,不过如今已将南疆尽数收入囊中。算起来,眼下元贞国只有庆绥三州还在魏齐霄的掌控之中,余下的疆土皆归入萧国。”
甲辰见郁华枝轻轻点头,便接着说,
“太子殿下后日便可返回京城,京城居于疆土正中,想来是要回来主持大局了。”
郁华枝垂着眸子良久,轻声问,
“那他呢?”
甲辰深吸了一口气,才艰难开口,
“陛下下旨,将军战功赫赫,当入太庙,眼下家主带着棺椁,快要到京城了。”
不知眼下是什么时分,郁华枝望着夜色出神,没吵醒外间守夜的明微便悄声出了屋子,风凉凉吹动她衣袂,显得格外灵动飘逸,青丝瀑布一般垂在身后,似要奔月而去。
她在院中漫无目的地徘徊,想到如今的京城人心惶惶,府外早已天翻地覆,偏她还在府里避着。
洛玄捎信回来,虽不知说了什么,但平阳侯府并未离京,就连卢修霖与洛萦也一并留下。
沈云疆临走前想见她一面,可郁华枝却淡淡拒了,只留下一封信,她也是隔了几日才拆开看了看。
信中要她照顾好自己,若是有需要,便给他写信,从前二人约定,无论谁先去世,对方万水千山也要前来相送,此约必践。
当然,沈云疆也将姜弥下毒之事告知,她虽心底透了几分凉意,但却只是微叹,自己知道姜弥的心事,如今她已随魏齐霄去了庆绥三州,这辈子也不必再见,便也没有同哥哥姐姐再提起。
往事如烟,总觉得不过数年,却似迷雾一般犹在梦中,想抓也抓不住,指尖流沙,袖中清风,不可细究。
慕寒之与赫连啸终于在初夏之时率兵到了京城,不过一个月便肃清京城,但慕寒之脸上却无半分喜色,尤其在听闻明渊帝已经起驾朝京城来了之后,愈发冷漠疏离。
有些事,是该了结了……
明渊帝旨意已下,所以赫连羽的棺椁直接被送回萧国,迎入太庙。
等郁华枝知晓时,却是苦笑着开口,
“他从前早起上朝时总不愿吵醒我,心疼我要起身送他出门,出征之时也是如此,到头来他的尸身竟也不让我瞧一瞧么……”
“不过也好,情愿没亲眼见到,这般我还能当他没死,总还有个念想吧……”
赫连啸骤然失了儿子,如今也只得强打起精神应对,他早听闻自己那位儿媳中毒病了一场,想着儿子那般将她放在心上,便也柔了心肠。
他便体贴地另居别处,否则还要折腾儿媳伺候公婆不成?赫连羽留下的暗卫皆在府中守着,如今的情况他倒也不担心郁华枝的安危。
洛玄回京之后便立马上门,想将郁晏欢接回府中,却连人影都未见到。
慕寒之回了京城后行事作风一改从前,杀伐果断,显示出了锐利之色。也不知他召洛玄去说了些什么,只是洛玄离开禁中时神情挣扎。
果然,回到平阳侯府后他便一封和离书送到郁晏欢手中,连青珞也赶出了府去,不再理会。
亭子掩映在青葱树木之间,郁晏欢望着终于拿到手里的和离书不免落了两滴泪,好在不必再与洛玄纠缠,近来情势危危,晚来风急,加上妹妹的情况,如今自己总算脱身,也算了结了一件心事。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便听见一阵脚步声,她抬眸望去时,慕寒之一袭墨色云纹衣袍缓缓走来,见了牵挂的姑娘,他周身的冷气也总算淡了许多。
郁晏欢轻叹一声,赫连羽的府邸,太子自然是来去自如,自己躲在此处有何用?
她只得垂着眸子,轻轻下拜,
“参见太子殿下。”
慕寒之摆手,屏退侍女,目光却扫过她那纤细的脖颈,淡淡开口,
“你我之间不必拘礼,随意些便是。”
郁晏欢依旧无波,
“礼不可废。”
慕寒之轻笑,将手放上她不堪一握的肩,稍施力就将人按在椅子上,郁晏欢也不由一惊,
“站着不累么?”
郁晏欢自知今日只怕是要将事情说清楚,便也没多言,见慕寒之眼神落在和离书上,她才开口,
“洛玄这般爽快写了和离书,想来是殿下的手笔,这么看来,臣女还要多谢殿下了。”
慕寒之挑了挑眉,
“口头上一谢,倒少了些诚意。”
他见郁晏欢又沉默了,便也不纠缠,
“华枝如何了?”
郁晏欢轻叹一声,
“身上是好了,可心病难医。如今她连赫连羽的尸首都没见过,只怕她心底还不愿相信他当真去了……”
慕寒之揉了揉眉心,这些时日自己也实在难捱,若不是正事未了,他也不知自己会如何,
“春夏时节,尸身难以长存,更何况殊玉身中奇毒,他死后……溃烂得极快,面容都难以分辨,若是华枝见了,只会更难过,倒不如留些好的回忆……”
他紧了紧拳头,
“晏欢,你不必担心,我会替殊玉好好照顾华枝,日后的身份尊荣一样都不会少。那些害死殊玉的人,我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郁晏欢侧头望着他,总觉得他如今越来越像一位帝王,那些未说出口的野心,她都明白。
心下莫名悸动,不知所从何来。
作者有话说:
? 第 110 章
初夏的天色, 似美人面一般,宜喜宜嗔,上午刚下了一阵雨, 午后却有晴空万里。
这两日郁卿川神色算不上好,郁晏欢就让他歇着,自己陪着华枝去了趟京郊的寺庙, 想着散散心也是好的。
近来妹妹话甚少,有时一早上也说不了几句,就这般静悄悄的,下人们也不禁屏声噤气, 小心伺候。
更何况如今端看萧国的模样, 虽然元贞国退守庆绥三州,但不过三州之地, 同如今萧国比起来,实在是不够看,局势如此明朗, 众人自然也明白元贞国大势已去。
眼下虽然赫连羽战死, 但赫连啸尚在, 又凭借舍身救太子的功劳, 赫连家的权势自然只多不少,若日后慕寒之顺利即位,更是身份尊贵, 除却丧夫一条, 众人也不禁感慨, 郁华枝命倒也不差……
不过这些富贵权势何曾又被她放在眼里, 她要的始终还是没有得到, 守着这些个名头有什么乐趣?
待二人上香出来, 迎面却走来了位相识之人,老僧神色悲悯,淡淡笑着开口,
“施主,许久未见了。”
郁华枝闻言抬眸,生出几分异样的情绪,
“师傅安好,之前来时听说师傅外出云游,不知归期,不成想今日竟能遇上。”
老僧一观郁华枝的神色,便接着问,
“观施主面相,想来俗事终究不称心意。”
郁华枝面色寥寥,回想起从前言谈,
“还记得师傅曾对我说过,俗世之中因缘际会,贪嗔痴念,有人汲汲以求,欲山巅取冰,火中取栗,我便是如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今倒真应了这话。”
老僧伸手接下树上掉落的一片叶,神色自若,
“花开花落自有其时,人亦是如此,于红尘道场,总要经历过方知缘法,或可了悟。”
郁华枝望着静谧的寺院,心生怅惘,
“说起来,夫君从前也喜欢算卦,说我定会姻缘美满,看今日之情景,他怕是骗我的。”
老僧轻轻摇头,
“一切皆有定数,并非自欺欺人可以改变,更何况佛法无边,卜卦不过是浅显之术,若不解深意,空会术法也是无用。”
郁华枝深呼了一口气,自嘲一笑,
“是这个道理。”
说罢她便掏出一个锦囊,
“这个锦囊还是当年师傅所赠,只是俗人愚钝,尚未顿悟,如今深感惭愧,师傅不如收回吧。”
老僧仍是摇头,淡淡道,
“贫僧观施主有缘,故而相赠,锦囊于佛前供奉,念经加持,当有趋吉避凶的效用,施主好生留着便是,或许日后有用也未可知……”
“该走了,是该走了……”
老僧同郁华枝两人道别,喃喃自语,终是消失在视线。
郁晏欢温声开口,
“华枝,我们回去吧?”
郁华枝轻轻点了点头,捏着锦囊就此无话。
午后郁晏欢也好好盯着妹妹吃了饭,便听二门上递了消息进来,说洛萦过来了,便吩咐人去请。
郁晏欢与洛萦倒没有因为同洛玄和离之事而生分,不过洛萦前几日回平阳侯府时见了哥哥那般形销骨立的模样,不免心疼,掉了许多眼泪,一时心里又恼,早知如此,当初为何要搓磨郁晏欢,真是可叹。
她观郁晏欢的神色,倒是比从前好上许多,自知平白无故提起哥哥也是无趣,索性不提,只挑着些趣事同郁华枝说,
“你可不知道,我府中那几只兔儿如今吃得圆墩墩的,便是我想抱也有些吃力,极是有趣,明日我派人给你送两只过来,权当解闷了。”
“若是你想,我们便再府里辟一小块地,自己种些小菜,吃起来也新鲜得很。”
郁华枝淡淡笑着,都应下了,
“你这些时日可是守拙归园田了?”
洛萦见她脸上带着笑影,多上活泛了些,便更有兴致地说起来。
郁晏欢在一旁听着,却见自己的侍女在门边朝自己点头,有些不解,就让她们二人先说会话,自己出去一趟。
听了侍女的回话,她心下有些犹疑,但还是点头道,
“去备马车吧。”
原来是慕寒之差人过来传话,说府中尚有赫连羽的遗物,总不放心旁人碰,又不想扰了郁华枝的心神,便请郁晏欢过去取一趟。
虽然郁晏欢觉得自己去取也不甚妥当,但总归是妹夫遗物,留给妹妹些念想吧。只是走这一趟免不得要与慕寒之见面,也不知他可有别的心思……
不过两刻钟就到了慕寒之的府邸,眼下禁中空空,她也不知为何殿下不索性搬进宫里,反正平日都在宫中与朝臣议事,住在此处其实并不方便。
她压下心思,随着侍女入府。日头偏西,进了书房便瞧见慕寒之在光下看着奏折,彷佛又恢复了往日如沐春风之感。
慕寒之抬头时,眉头微忪,扯着嘴角开口,
“晏欢,过来坐吧。”
郁晏欢眼神无意飘过书房桌案上那扇精致绣屏,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但却逃不出慕寒之的眼睛。
那幅绣屏便是她当日亲手所绣,虽说是洛玄让她备的礼物,但如今在他书房里见到,难免有些异样的感觉。
郁晏欢轻巧行了一礼,倒不像之前那样拘谨,
“殿下,今日臣女为取赫连将军遗物而来,待拿到便不多留了,以免扰了殿下公务。”
慕寒之随手将奏折搁下,温声道,
“本宫何时觉得你扰了公务了?看你这些日子照顾华枝辛苦,在这里用了晚膳再回去吧。”
郁晏欢面色无波,明知故问,
“不知太子妃现在何处?臣女粗鄙,只怕服侍不好殿下用膳。”
慕寒之揉了揉眉心,无奈开口,
“本宫不需要你服侍用膳,至于太子妃……再等些日子,本宫便没有太子妃了。”
“晏欢,你不必同本宫打太极,本宫的意思你心知肚明。”
郁晏欢侧头,带着一抹探究的笑意,
“如何,臣女冷心冷性,懒得理会勾心斗角,后宫那么多的女人,臣女更是应付不来,难不成日后殿下继承大统还能空置后宫?”
慕寒之正色望着她,认真开口,
“本宫原就是这般打算,晏欢,你该信我的。”
郁晏欢到现在仍旧觉得荒谬,自己难道真能以二嫁之身入宫为后?不免轻轻摇头,可如今望着他定定的眼神,却一时不知如何回绝,
“你……”
慕寒之缓缓起身,伸出袖子为她挡了挡照在面颊上的日光,清风拂过,送来一阵沉水香的气味。
郁晏欢微晃神,自己平日对香料极为挑剔,但他身上的香气莫名令人安心,似乎并不反感。
她回过神时,轻轻拉开了与他的距离,便听他道,
“殊玉的东西尚未整理好,用完膳后再走也不迟。”
郁晏欢轻嗤一声,这便是在暗示自己了,若不用膳,今日想来是要空手而归的。
也罢,不过一顿饭,用了回去便是,她倒想看看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慕寒之见她不再出言拒绝,便在前引路,二人一顿饭下来并未多说什么,只专心用膳,似乎并没有什么逾矩之事。
待郁晏欢起身要告辞之时,慕寒之又吩咐侍从送了几个匣子进来,温声解释,
“这些都是极难得的补药,听贺辛说起华枝身子还虚,给她用正好,你便一道带回去吧,若还有缺的,只管告诉我。”
郁晏欢听见这些都是为妹妹准备的,眼睛微亮,他也算尽心照拂华枝,毫无感激自然是不可能的。
她施施然躬身,正欲行礼,却被慕寒之抬手扶起,
“我说了,不必客气。照拂华枝是为了殊玉,也是因为她是你的小妹,那自然也像是我的妹妹一般。”
郁晏欢一时怔怔点头,本来已经走了两步,却又转身,柔柔开口,
“赫连羽是殿下至交,骤然离去,难免气结伤身,殿下……节哀,日后总会好起来的。”
慕寒之也难得听到她这般柔声劝慰,说起来她也是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让自己节哀之人,心神微动,脸上似寒冰遇春,冰消瓦解。
“好……”
“晏欢,十日后父皇驾临京城,少不了风波,你在府中好好陪着华枝,外面发生的事一概不必理会,正如你所言,待此事终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郁晏欢心下虽然有了猜测,但也不打算细究,缓缓点头,
“殿下……一切小心。”
果然,在那之后的几个月里,变故接踵而至,即便是到如今,郁晏欢仍旧有些恍惚,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明渊帝亲至京城,随即便下旨大赦天下,此后元贞国子民皆属萧国,减免赋税,休养生息,百姓见此情景自然也放下心来,一切生计如旧,并未出什么乱子。
但京城却是波涛汹涌,暗流不息。明渊帝对太子的忌惮有增无减,甚至于难以掩饰,然慕寒之却愈发恭谨温和,众人也不免感慨,陛下对殿下过于苛刻了……
这日秋猎,便有人坐不住了,于京郊安排刺杀意图对明渊帝下手,危急时刻却被一位皇宫教坊司里的美人舍身相救。
明渊帝见状便顺水推舟斥责慕寒之欲弑父而代之,虽没有任何证据,他还是强行幽禁了慕寒之。此后论功行赏,封美人为妃,一时间可谓盛宠,即便是皇后前去求情,明渊帝也没有松口放人。
不料形势突变,得了盛宠的美人却突然在宫宴上刺杀明渊帝,因未对美人心存戒备,躲避不及之下仍是重伤。
在明渊帝养伤卧病之时,终是查出妃子乃元贞国所派的细作,并非太子所为。一时间群臣激奋,怨怪皇帝是非不分,无缘无故冤枉太子。
明渊帝病中虚弱,见了堆成小山的奏折,纷纷谏言,求他放出太子,这般一边倒的情势他也只得妥协。
人心难测,本就是世间最复杂之物,一旦动心起念,意指那至高之位,箭在弦上,只要开弓便再无回头之箭。
作者有话说:
郁晏欢是个十足的妹控,太子真的狠狠拿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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