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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1 章


    外间宫人低眉敛气, 任冷风袭面,宫纱被吹得摇摆不定,似眼下浮动的人心。


    昼掩门扉, 不知藏下了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门闩吧嗒一响,应声而开, 便见姜弥从长春宫走出。


    她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宫墙,不禁心生怅惘,淡淡道,


    “最后当真要走到这步田地么?”


    她的叹息淹没于风中, 无言登上步辇, 一行人甚是浩荡,动身回宫。


    方至宫门口, 便有女官在一旁候着,扶着姜弥下辇,轻声回禀,


    “娘娘, 陛下过来了, 眼下正在殿中。”


    姜弥微微一顿, 想着今日陛下亲至也不知是何缘故,笑不达眼底,


    “今日本宫这宫里可当真热闹。”


    说罢她便动身入殿, 按照一向的规矩, 宫人全数留在殿外。


    姜弥见魏齐霄出神地把玩着杯盏, 便走到他身前行礼,


    “臣妾给陛下请安。”


    魏齐霄应声转过身来, 动作略显急促, 微带着点笑影,但更多的却是无所适从,轻咳一声,


    “起来吧。”


    姜弥起身后便给他添了杯茶,开口问道,


    “不知陛下今日过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魏齐霄清浅一笑,摩挲着腰带上的海棠玉佩,


    “倒也没有旁的事……”


    “听说今日华枝入宫了?”


    姜弥心下冷笑,又是为了她,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坐下,说了句看似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话,


    “陛下后悔么?”


    魏齐霄闻言眼皮一跳,轻声开口,


    “后悔什么?”


    姜弥直直望向魏齐霄,引得他心下有些发虚,避开了目光,


    “将华枝拱手让给赫连羽,陛下可会后悔?”


    魏齐霄深吸了一口气,眉目间藏着浓重的阴云,似山雨欲来,


    “淑妃,你僭越了。”


    姜弥倒没什么怯色,轻声开口,


    “陛下,难道臣妾说错了么?自从臣妾进宫以来,陛下每每过来都要问上一番华枝的事,或是半路遇上她说两句话。”


    “即便是那夜,陛下宠幸臣妾,心心念念、口口声声唤的还是她,即便臣妾想不知道,也不可能。”


    魏齐霄听着这番话,句句扎心,无力之感漫上眼眸,良久之后才自嘲道,


    “朕这个皇帝,做得可当真窝囊……”


    “任凭萧国在元贞国的朝堂上放肆,国之不复。心悦之人也从未得到,只能拱手让人……”


    姜弥见他面露颓色,略蹙了眉头,自进宫后,她见过魏齐霄很多面,却唯独没见过他这般模样,想来是种种委屈憋闷涌上心头,一时难抑。


    她望着魏齐霄,不知可是带了几分怜惜,抑或是与他同病相怜,两人一道也许可以免却形影相吊之苦,否则冬日漫漫,该如何熬过去呢?


    姜弥轻叹,走到他身侧坐下,定定开口,


    “陛下,你是元贞国的君主,先帝既然能开疆拓土平定四境,那陛下也一定可以,天下仍奉你尊,指望着你一雪前耻。”


    “一时之辱并不算什么,朝中尚有耿介忠臣愿效犬马之劳,军中仍有良将可用,只待良机,便可将萧国军队赶出我元贞疆域,何愁没有那一天。、所以陛下,此时并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臣妾与父亲同一心志,盼着陛下成为一代明君。”


    魏齐霄骤然听了她这番言语,眼中尽是惊艳动容,


    “淑妃……你与你父亲的忠心,朕心里明白,若他日当真能将萧贼赶出我元贞疆土,朕定不会亏待于姜家……”


    “因着那晚……酒后失态,朕知道你不愿侍寝,结果还成了那般模样,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你,故而,这些日子冷落你了,你勿要放在心上。”


    姜弥却拉过他的手,眼波流转间温声开口,


    “陛下,当夜……虽是饮了酒,但并不足以让臣妾失了心神,所以那次臣妾是愿意的。”


    魏齐霄挑了挑眉,神色不明,便听姜弥凑到身前,在耳边低语,


    “陛下,有些人或许就是求而不得的,倒不如珍惜眼前人,华枝做不了的,就让臣妾陪着陛下,可好?”


    魏齐霄心神一动,反手握住姜弥的手,将她拉到怀里,热息袭面,这般姿势甚是暧昧。


    他细观姜弥,只觉得今日穿着打扮倒与郁华枝有几分神似,聊胜于无,佳人在怀也可暂排苦思,


    “好,朕今晚就宿在淑妃殿里……”


    姜弥垂眸,娇媚一笑,


    “陛下日后便唤臣妾弥儿吧。”


    魏齐霄轻笑一声,低声开口,


    “弥儿……”


    说罢便覆上红唇,胭脂湮散,一室旖旎。


    皇后坐在殿中闭眸安神,听见外间回禀淑妃处的消息,


    “娘娘,陛下去了淑妃娘娘那头。”


    皇后闻言只是淡淡应了声,


    “知道了,你下去吧。”


    身边贴身女官便忍不住开口,


    “娘娘,淑妃家世本就不俗,这般行事可会养虎为患?”


    皇后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笑着道,


    “不妨事,淑妃现在愿意争宠,倒是好事,既然陛下心系他人,总要将他的心先拉回来的……”


    这宫里的阴诡心思倒传不到宫外,郁华枝同赫连羽出了宫已至正午,便顺道去鹤栖楼用了午膳。


    一顿佳肴下肚,郁华枝便将宫内琐事抛于脑后,照她说来,就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方为上策。


    赫连羽见她胃口好,便又添了些菜,


    “今日在宫里,可受了刁难?”


    郁华枝仔细擦了嘴角,无所谓道,


    “倒也没什么,不过是皇后提醒我,别忘了自己还是元贞国的子民。还有便是姜弥,我和她讲话说开了,想来,应当是放下心结了吧?”


    赫连羽望着碗碟,轻点着头,


    “今日我散朝便听说你入了宫,虽想着他们不敢对你如何,但还是不放心。”


    “日后,若是宣你入宫,能推便推了吧……”


    郁华枝叹了口气,无奈道,


    “我也知道这皇宫是个虎狼窝,但念及与姜弥的交情,她若差人来请,我也不好不去。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她不似从前,也不知她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赫连羽望着自家夫人懵懵懂懂的模样,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安慰道,


    “她父亲是魏齐霄跟前得力之人,她在宫中应当不会受欺负的。”


    说罢便调转了话头,


    “我今日生辰,夫人就打算说这些?”


    郁华枝恍然回神,笑着挽过他的手臂,摇着袖子开口,


    “算起来夫君应当许久没有在街上给人算卦了?不如带我去看个新鲜?”


    赫连羽轻笑,不过思索片刻还是作罢,


    “今日巡检司在长治坊查案,想来店家都闭户,不甚方便,改日我再带你去。今日我想带你去个地方,想来你会喜欢的。”


    郁华枝见他又卖关子,傲娇地哼哼便算是同意了。待赫连羽回府更衣,换了身常服,便带着她出了门。


    二人乘马车来到京郊一处小山,今日阳光极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郁华枝不由得小跑起来。


    赫连羽牵了马跟在她身后,见她衣裙肆意在空中摇摆,脸上笑靥如花,这般轻盈自由,一如初见,欲乘风归去般出尘飘逸。


    心念一动便唤住了她,揽住纤腰将她带上马背,轻声在郁华枝耳边开口,


    “夫人坐好了。”


    郁华枝兴致极好,笑着应声,


    “驾!”


    二人青丝在身后纠缠,阳光下身影交叠,显得愈发亲密。


    郁华枝回头望着身后的夫君,这般鲜活恣意,不难想见当年萧国都城中,那位鲜衣怒马的绝世男儿,嘴角漾出甜笑。


    跑了许久的马,郁华枝有些乏了,二人便进了山坡上的亭子暂歇。她望着眼前之人,有些出神,


    “殊玉,不知为何,我只觉得眼下的快乐都是从老天爷那里偷来的,总怕哪一日就荡然无存,是我多心了么?”


    赫连羽抬眸,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让你有一丝一毫的难过,此诺以生死为界。”


    郁华枝一惊,慌忙捂住他的嘴,


    “这种话怎可以胡说,你定是要长命百岁的。”


    赫连羽挑了挑眉,歪头道,


    “那华枝不要长命百岁么?”


    郁华枝耸了耸肩,托着香腮开口,


    “我啊,或许是你活到何时,那我便活到什么时候吧,若是你长命百岁,我自然也就寿数绵长了。”


    赫连羽闻言,神情认真,


    “那看来我定得好好保养,同你一起白头。”


    郁华枝靠在他怀里,觉得格外踏实,轻声道,


    “我们等隆冬飘雪的时候在院子里走上几圈,待白雪沾满头是不是也算共白首了?”


    望着亭外渐西斜的日光,不远处传来马儿嘶鸣,赫连羽眉眼温柔,吻轻轻落在郁华枝的发间,


    “萧国冬日虽严寒,但大雪深数尺,打起雪仗来要比元贞国有趣得多,你会喜欢的。”


    “华枝,我们还要一起过很多个冬天。”


    郁华枝啊了一声,略担心道,


    “那么深的雪,可如何出门呢?若我躲懒,岂不是整个冬天都不必出府了?”


    赫连羽微叹一声,煞有其事地开口,


    “我亲自抱夫人出门,然后扔到雪堆里,夫人小巧,只怕立时就找不见了。”


    郁华枝闻言狠狠锤了他一圈,哼哼道,


    “若找不到我,你可就成鳏夫了!”


    日薄西山,从远处望去,山坡上两道小小的身影渐暗,终是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说:


    看来今天要一次性更三章了,呜呜呜……


    ? 第 82 章


    旦起鸡鸣, 轩窗透白,如今已入了冬,晨间漫着雾气, 确是有几分飘渺之感。


    昨夜两人折腾得狠了,朝外间叫了三回水,赫连羽望向身边熟睡的美人, 原本清冷的眸子总算染上几分柔色。


    他轻轻起身穿衣净面,并未吵醒郁华枝。


    行至府门前翻身上马,神色又恢复了往日冷肃,马鞭脆响, 击穿冬日寒气, 便朝巡检司赶去。


    路旁行人寥寥,闻得马蹄声便避让开来, 侧目而视之,心下暗道,这又是哪家的贵人?没得到确定的回答, 便也悻悻作罢, 坐在氤氲的面摊里, 热汤下肚, 一驱周身寒气。


    今日本是休沐,但赫连羽却不得空闲,赶到巡检司内少不得要费些精力, 大步跨入门内, 带进一阵寒凉之意, 司中众人心有所感, 见是赫连将军驾临, 皆躬身相迎。


    赫连羽轻点了头, 对各位开口,


    “都起来吧。近来之事处置得如何了?”


    他一头问着,一头解下袍子,一双大掌骨节分明,掸去衣袍上的细尘,听着众人回禀,


    “回禀将军,除了五日前护送宰相一行南下赈灾的那队人马,近日司中人手也都在各位朝臣府外布防,想来不会出现那等意外了。”


    赫连羽应了一声,坐于堂上,手中握着新送来的折子细看,语气虽淡淡,但却不难感受其中威压,


    “说起此事,巡检司追查大臣遇刺已一月有余,可有眉目了?”


    闻言众人纷纷对视,面露难色,


    “这……回禀将军,这伙贼人动手实在是干脆利落,没留下半点痕迹,追查起来不易,将军您看……”


    赫连羽冷笑一声,将折子扔在桌案之上,神色微凛,


    “能在如今的京城之中做到悄无声息却又干净利落,这本身便是疑点,莫论京城之内有巡检司日夜巡视,京城外可还有一支萧国的赫连军呢,但在案发之后全城戒严,还是未找到行凶之人,城门口进出也未有异常,这说明行凶之人掩身于京城之内。”


    “按照元贞国的法令,邻里间皆有保人,就算是只苍蝇,也该查出来了。诸位就这般搪塞于我么?真是当得一手好差啊……”


    见他冷冷开口,众人赶忙躬身请罪,


    “卑职无能,请将军恕罪。”


    赫连羽默默,这些日子他反复思量,这伙人行凶手法干脆狠辣,能在京中迅速完成刺杀,又能立刻四散不引起注目,定是盘踞在此处年头已久。


    他将各府私兵暗卫乃至宫中魏齐霄的死士都摸了个遍,却都查无所获。


    唯独……


    不过这个念头刚浮现便被人出声打断,


    “将军,卑职有一事不明。”


    赫连羽抬眼望向说话之人,见他缓步而出,乌青色的劲装衬得人愈发挺拔,眉眼间透着一股少年傲气,他便是永宁侯独子宋淳。


    赫连羽目光微闪,淡淡开口,


    “你说,有何事不明。”


    宋淳不过十七的年纪,立于赫连羽面前却不露怯色,朝他拱了手才又开口,


    “将军明察,此事虽发生在巡检司的管辖范围之内,但巡检司职责并不在于查案,这等重案本就该交由刑部细查,至于巡检司,便应当做好巡视京畿的本分,若深究起来,此举是否有些越俎代庖了?”


    赫连羽挑了挑眉,并不置可否,只是开口问道,


    “尸首验伤的结果你可瞧过?”


    宋淳不明所以,点头回话,


    “回禀将军,卑职瞧过,伤口狠辣干脆,非行家高手不能为之。”


    赫连羽指节敲打着桌案,不错过宋淳的半点神情,


    “刑部主管牢狱刑案,可若行凶之人武艺高强,他们可能分辨是何等武功?天下卧虎藏龙,若非深谙各类暗器功法,究竟何时才能找出真凶?”


    宋淳微敛着眼眸,良久才回话,


    “将军高瞻远瞩,卑职敬服。”


    赫连羽不欲在此事上过多纠缠,便揭过此事,但此事在他心中依旧留下疑影,总觉得这背后还有更深的意图……


    晨间议事方闭,赫连羽便让众人各自回府,却在宋淳即将转身之际叫住了他。


    待众人悉数离开,宋淳便勾着嘴角略一拱手,


    “不知将军有何指教?”


    赫连羽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少年,眉目清秀,自有一番傲骨,便开口问,


    “你便是永宁侯的独子宋淳吧?”


    宋淳戏谑一笑,


    “回禀将军,正是卑职,看来表妹已经同将军提起过了?”


    赫连羽抬手,示意他坐下,


    “华枝出嫁之时,令尊令堂也前来送嫁,我知道并不奇怪。辖制巡检司之初从羽林军里调了许多兵马,倒不知你也在其中。”


    宋淳嘴角仍是噙着一抹笑意,随意转着手上的玉扳指,


    “卑职本就在军中效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在哪都是一样的。”


    赫连羽闻言侧过头,淡笑着问,


    “在巡检司中一切可还算适应?听闻令尊可不大满意你在此处当值,也怕此处庙小,若是你有别的想法不妨直言。”


    宋淳笑意不达眼底,起身正色开口,


    “将军多虑了,眼下在巡检司还算适应,更何况在将军手下当差,可是卑职求之不得的,想来是将军误会家父之意了。”


    赫连羽朝他投去一个审视的目光,轻笑道,


    “毕竟巡检司一应升降定阶都需我点头,家中也算有旧,总得亲自问过你才做得数,既然如此,你便好好当差吧。”


    宋淳笑着躬身称是,随即退了出去,赫连羽神色难辨。


    如今他倒有些看不透永宁侯一家了,原本以为他家骤然对华枝如此热络,是为着儿子调任之事,但如今宋淳却无意离开巡检司,这样说来,永宁侯府可是有站队萧国的心思?


    他也不知这一家人在打什么哑谜,便唤来甲辰吩咐,


    “派人留意着永宁侯府,瞧瞧他们平日都与谁来往。”


    甲辰躬身领命,正欲退出,便听将军开口,


    “再去查查,沈家……在京城可还有人手可用。”


    甲辰听了这话便知晓将军是起了疑心,此事非同小可,便闪身而出。


    宋淳还在巡检司门口,慢条斯理地系着披风,见自家马车停下,他回头望了眼巡检司的匾额,眼中透出几分嘲弄,倒是马车上有一个陌生面孔掀开帘子,他才跨步上去。


    见了来人,宋淳神色有几分不解,


    “你怎么过来了?可是有消息传来?”


    来人面容隐于黑暗之下,一时看不清神情,将一封密函递到宋淳手中,


    “芡州来的,看完就烧掉吧。”


    宋淳接过信函,挑了挑眉,


    “这可不必你教我。”


    看完其中内容,宋淳深呼了一口气,淡淡道,


    “他总算回去了……”


    对面之人想起方才之事,便开口问,


    “方才你怎的出来得这么晚?”


    宋淳冷笑着靠在马车侧榻上,


    “赫连羽那厮有心探我的口风,问我是不是想调出巡检司,没成想我父亲当真不想让我呆在此处,有意无意间同他露了口风。”


    “呵,要说我父亲,乃至祖父,都是忠良死节之臣,岂会向萧国低头,那个郁文亭也是个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便巴巴地倒过去了,这样的人,若不是为了我,家中岂会同他家示好。”


    “这些时日父亲因我在赫连羽手下办事,心下极为不悦,但我们眼下所谋之事并不宜让更多人知晓,事以密成,待到大功告成之日父亲就明白我的一片赤诚了……”


    对面之人闻言点头,


    “会有那一天的……”


    “方才赫连羽可有起疑?”


    宋淳回想着二人对谈,摆了摆手,将司内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应该没有,只是方才他责备众人,上月朝臣遇刺至今还未查明。言语间说出了些猜测,他心思深沉,我怕他对那头起疑,所以出言扰乱了他的思路。否则我还真担心他这么细推下去猜出了真相……”


    对面之人陷入深思,并未开口,宋淳便接着道,


    “云州那头准备得差不多了,言朔动作极快,新打造的那批兵器精良……那头宰相已至雍州,只是他们一行人可不是一条心,你还是要多加提醒着,否则若是他们察觉出什么便不好了。”


    对面之人留下一句,“走了”,便轻飘飘地离开,似落叶无声,不留一丝痕迹。


    宋淳无奈一笑,


    “可真是个怪人……”


    这头郁华枝起身后天已经大亮,身侧的榻上早就没了温度。


    她本有些懊恼没起身送赫连羽出门,但下一秒只觉得浑身没劲,便想起那厮的流氓行径,便心安理得地赖床了。


    却听见明微进了里间,


    “夫人可是醒了?”


    郁华枝哼哼了两声,并听不清楚,明微便接着开口,


    “夫人,洛夫人上门来了,可不能再睡了。”


    郁华枝闻言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眼神逐渐清明,一时便来了兴致,


    “洛萦来了?快,快给我梳妆吧。”


    她上个月总腾不出空来,好不容易将家里的事料理清楚,如今纸铺也张罗起来,小事交给顾嬷嬷料理,自己现下倒是十分空闲。


    ? 第 83 章


    郁华枝梳妆完毕便出门直奔前厅, 洛萦在厅中已喝完了一盏茶,见她进来就阴阳怪气着开口,


    “哟, 这不是堂堂的将军夫人吗?今日竟然纡尊降贵舍得来见我了?可真是难得……”


    郁华枝闻言挠了挠头,笑着走过来,


    “你可莫要生气了, 我刚嫁过来琐事实在有许多,今日这不就来陪你了吗……”


    洛萦轻哼一声,傲娇开口,


    “既然如此, 今日你定要陪我出门去, 将我陪高兴了,我便不生你气了。”


    郁华枝闻言回头问了声,


    “将军可说了何时回来么?”


    明微摇了摇头,


    “不曾。”


    郁华枝默默点了点头,便被洛萦挽着手朝外走去,


    “你这妮子, 当真重色轻友, 约你出门还要问上一嘴夫君何时回来, 快走吧。”


    郁华枝无奈一笑,二人相携出门,本就是好友, 在哪里都是热闹的, 将琐事抛诸脑后, 乘着马车就去了承平坊。


    说起承平坊, 京城达官贵人, 只要是图雅事的, 就没有不来的。近来坊中又新开了几家专门招待贵女的营生,一应的插画制香、品茶笔墨此类用具齐备,又临着湖边,风景极佳,虽开业不久,但生意甚是红火,一举成了承平坊里有名的招牌。


    今日洛萦带郁华枝来的正是此处,二人施施然下了马车,便有婢女引入店中,上了二楼临湖的雅间,正要进去,便听见有人叫住了洛萦。


    “今日倒是巧了,在此处碰见了。”


    待洛萦转过身去,她们才瞧见身后的郁华枝,眼底惊叹之余不免笑着欠身,


    “如今该唤你郁夫人了,从前见时你我都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如今竟都嫁人了。”


    郁华枝笑着回礼,便听洛萦朝李夫人道,


    “前几日我打发人送去的支人参,你母亲吃着可还好?”


    李夫人点了点头,眼中带着感激,


    “正想同你说呢,今日母亲身边的嬷嬷过来回禀,眼下已经大好了,我要好好谢谢你才是呢。”


    洛萦笑着摆了摆手,


    “如此我就安心了,倒不是为了讨你的谢礼来的。”


    虽然如今众人都成了夫人,但其实都不过是十几岁的姑娘家,当日湖心亭一聚,至今已过了三年,不觉感慨时光荏苒。


    李夫人细细打量郁华枝,直直感慨,


    “你成婚不久,但我们倒是许久未见了,如今一看,出落得愈发好了,赫连将军可当真艳福不浅。”


    郁华枝面上适时浮上红云,只是抬眼间撞上了一旁贵女不善的眼神,不免有些疑惑,


    “这位是……”


    李夫人侧过身同她使了个眼色,才转过头来介绍,


    “这位是兵部侍郎岳大人的长女,岳灵蕙。”


    郁华枝闻言点头,轻声道,


    “令尊与姜维大人同在兵部,那想必你与宫里的淑妃娘娘也是认识的?”


    岳灵蕙冷笑一声,都未拿正眼看郁华枝,还是李夫人拿手肘拐了她一下,才轻蔑开口,


    “姜维大人乃朝中少有的忠臣,淑妃娘娘也高贵典雅,家父与我自然敬重万分。”


    “倒不像有些人,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家人竟都成了趋炎附势之辈。”


    这话说得字字扎心,分明就是嘲讽郁华枝,洛萦闻言脾气也上来了,便忙着反驳,


    “你这人当真无礼,家中竟是没人教你如何同人说话么?”


    李夫人也拦不住岳灵蕙,见她挑了挑眉,扬着下巴轻笑,


    “从前将军夫人同沈云疆交好,他们父子不幸亡命疆场,沈家夫人还认了你做干女儿,你可倒好,转头与萧国的将军纠缠,如今还成了将军夫人,我可听说如今夫人同沈家那是绝了往来。要我说,亏得沈家夫人好性,最后也没多说你一句,若是我遇着了这般狼心狗肺之人,必要拿着大棒子将人打出去才算完。”


    郁华枝一时失神,并未出演反驳,洛萦便又开口骂道,


    “岳灵蕙,朝堂之事本就不是华枝能插手的,与她有何干,你这般怪罪于她,岂非不是因为你不敢当面斥骂萧国那帮人么?况且这桩婚事也是上达天听的,大婚前也赏了诸多贺礼,难不成你连陛下也要一道骂了?若你有胆量,便去打杀男人们,那我还敬你三分,在这头窝里横做给谁看?”


    “哼,更何况一开始是谁一见了赫连羽便春心大动,想方设法去偶遇将军,如今可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


    郁华枝拦住了洛萦,不欲让她继续说下去,李夫人见有人从雅间不时探出头来,心下也觉得闹大了不好看,便也赶忙道,


    “今日是灵蕙出言不逊,华枝你别往心里去,时辰不早了我们便先走了。”


    郁华枝随意点了点头,李夫人便挽着岳灵蕙告辞离开,上了马车李夫人才嗔怪道,


    “灵蕙,你也真是的,这些话我们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何苦当着她的面说?”


    岳灵蕙轻嗤一声,眸中尽是不屑,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模样,到今日这般田地竟还想着左右逢源么?想让人人都陪着她演戏,我偏不如她的意。”


    李夫人叹了口气,无奈道,


    “如今萧国太子,连带着赫连羽,在朝中逐渐根深蒂固,权势愈盛,连陛下、太后都忌惮几分。你若将人得罪狠了,指不定她夫君就在朝上给你父亲小鞋穿,且萧国那支军队可就在城外,他若想动手除掉一个大臣,想来并不算是难事……”


    岳灵蕙依旧不服,但也不似方才盛气凌人,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们就好好等着,且瞧她能得意到何时……“


    郁华枝拉着洛萦进了雅间,见她比自己还稳得住,洛萦便不解地问道,


    “华枝,她那般说你,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吗?”


    郁华枝兀自坐到炉火旁,望着窗外湖景,虽有些萧索,但却十分符合眼下心境,


    “我要怎么生气呢?她不过是说出了实话,叫我如何反驳呢?”


    她煮着水,静观水沸腾,冒出的热气模糊了美人面容,


    “你快别气了,坐下喝杯茶暖暖吧。”


    洛萦深吸了口气,缓了缓才开口,


    “我也是替你气不过,本就是男人家的事,何苦来为难女子,难不成你有通天的本事,能让萧国退兵么?”


    郁华枝托着香腮,闻言一笑,怔怔道,


    “我从前就想过,或许有一日会被人指摘,总不可能将他们的话时时放在心上,不然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况且站在她的立场,这般想法并不奇怪,连姜弥都无法全然接受,我又如何去要求旁人?”


    洛萦见她似乎并未受很大影响,便轻轻点头,


    “你说得也有理……”


    郁华枝笑着转了话头,


    “之前我让人送去的苏沉蜜云香,你用着可还好?”


    洛萦闻言眼睛便亮了起来,


    “那香不光我喜欢,夫君也甚爱,平日在书房也燃着,我却是心疼,那日我们统共也就制了一点点,他还可劲往我这里偷,眼下竟不剩多少了。”


    郁华枝扑哧一笑,


    “这香本就是男女皆可用的,若喜欢,我们改日再制些就是,不过若要应时节,将其中几味香改成梅香,想来也是不错的。”


    洛萦思索一番,鼻尖似乎都能嗅到几丝香气,深觉有理。


    二人闲谈一番,晨光倒也过得飞快。


    洛萦突然想起来,便朝她问起,


    “今日不是休沐么?你家那位竟然也舍得府中娇妻?”


    郁华枝睨了她一眼,


    “巡检司还有要事处理,他不去是不行的。”


    洛萦点了点头,不禁开口,


    “你们二人平日会聊起朝局吗?”


    郁华枝略有些无奈,


    “说实话,他虽然手握重兵,但志并不在此,不过是囿于家族责任,脱不得身……”


    她略一顿,笑得神秘,


    “说起来,你可记得从前你非要拉着我和姐姐去找那位羽先生算卦问姻缘吗?”


    洛萦点了点头,有些茫然,


    “当然记得啊,那位先生说我与夫君极为相配,所言不虚。”


    郁华枝轻笑开口,


    “你猜那位羽先生究竟是谁?”


    洛萦闻言,瞪大了眼睛,往杌子上一靠,


    “那位算命先生,不会是赫连羽吧……”


    见郁华枝轻轻点头,她怔怔道,


    “怪哉,怪哉……一国将军竟然去街头卜卦……”


    “不对,他一开始都不想给我看,还是你出马才问上的,还是美人计好使……”


    郁华枝撇着嘴,望着茶盏中晃动的倒影,有些出神,


    “从前我只以为他是个镖局公子,想同他离开京城,四处赏景游历,谁知他竟是赫连羽。阴差阳错,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我不想同他谈起国事,自私地把他当成我的算卦先生、镖局江湖客,他曾说我日后姻缘美满,遇见了他,我便信了……”


    待二人走出店门,便瞧见赫连羽同卢修霖站在马车旁,看着像是聊了许久,便快步走到身前,郁华枝便开口,


    “夫君何时来的?怎的不遣人来支会一声?”


    赫连羽温声道,


    “你们姐妹许久未见,不想扰了你们的兴致。”


    洛萦闻言笑道,


    “人倒是难得齐全,不如一道去吃了晚膳再回去吧?”


    见几人都爽快点头应下,便动身去了鹤栖楼。


    作者有话说:


    好了,极限ddl~


    ? 第 84 章


    风送芸香, 灯摇影攒。交杯换盏,美酒在怀。闲听南曲,诗兴遄飞。


    洛萦想着今日难得齐聚, 便寻了处地段极好的雅致酒楼,外间平地起高楼,挂满各式精致的灯盏, 从远处望去像极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宝塔。


    待几人进了酒楼,便见了这般的热闹模样,店家认出来人,赶忙迎上前去,


    “小的给将军、卢大人请安, 也给两位夫人请安。”


    四人不由得交换了眼神,心下纳罕, 这位掌柜着实了得,如此轻易就将几人身份道出,要知道郁华枝同赫连羽出门时已算是低调至极, 为的就是不惹人注目, 如今可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了……


    不过转头一想, 偌大的京城之内, 十亭里有有九亭都是达官显贵,这家与那家有亲,与哪家又有怨, 若是想在这卧虎藏龙之地做贵人的生意, 没点眼力见可是万万不成的, 不小心得罪了大人物, 可别想在这个地界混了。


    见卢修霖与赫连羽点了点头, 却并不作声, 而是望向各自的夫人,掌柜心下便明白了几分,于是开口朝两位女眷道,


    “二楼现下有上好的雅间,不甚吵闹,且位置极好,推开窗便可听戏,小人店里的南曲班子不敢说京城第一,但也是排得上号的,贵人不妨一观。”


    郁华枝闻言点头,笑着开口,


    “好,那便劳烦店家引路了。”


    听传言郁家这位天仙似的夫人冠绝京城,想来是个不省心的,今日一见,不成想她竟如此随和,听她这般说,掌柜连说了几句,


    “夫人折煞小人了,请随小人来吧。”


    几人上了楼,便听洛萦轻声开口,


    “这南曲班子是从浮州请来的,过不了许久还是要回北边去的,如今……”


    洛萦悄悄回头望了一眼赫连羽,见他并无不虞,这才开口道,


    “眼下浮州在萧国掌控之下,我们也不好北上,这曲子……听一场就少一场了。”


    郁华枝同她撇了撇嘴,无奈道,


    “想必北疆百姓生活尚可,否则只怕戏曲班子也不想回去吧。”


    赫连羽闻言便抬眼,走到郁华枝身旁,


    “若是你喜欢听,过后再从浮州请过来也并无不可,或是日后带你去浮州逛逛?”


    郁华枝拽了下他的衣袖,甜甜一笑,


    “听闻浮州盛产各式香料,到时候再寻些上等的带回来制香也是极好的。”


    那头卢修霖也护着洛萦上了楼,见二人说起了悄悄话,洛萦便挑眉示意卢修霖,


    “瞧瞧,这可真是对缠绵的鸳鸯,当着我们的面就咬起了耳朵。”


    卢修霖垂头,望着夫人宠溺一笑,


    “那夫人,我们也说悄悄话不就好了?”


    洛萦扑哧一笑,惹得前面的两人回头看过来,郁华枝扬了扬下巴,


    “这定又是说我什么坏话。”


    四人说笑间入了雅间,依着喜好点了膳食,郁华枝便坐到窗边细听起了楼下唱起的南曲。


    台上大戏开场,见女子闺阁对镜梳妆,贴黄描黛,却无人欣赏,原来是夫君受命出征抗敌,杳无音信,她既不知夫君此时身在何方,更不知国之社稷可会如大厦将倾般颠覆,一时心中凄惶,正逢月色朦胧,幽僻处对月独酌。


    转眼便传来王师大破敌军的喜讯,欣喜出门迎丈夫回府,却听闻夫君已然战死沙场的噩耗,涕泪纵横,梦啼之处红阑干。娘家来人劝其改嫁,女子却忠贞不移,决意守寡,大好年华皆埋于深闺。


    辗转多年女子却无意听说丈夫消息,燃起一线希望找去时却见夫君另娶他人,日子过得红火,任凭她含怒追问,丈夫对她却全无印象。


    后来才知,当年战场上丈夫侥幸留下一命,却忘却前尘,如今想来,唏嘘唏嘘,不知所以。女子终是独自离去,赤条条之态无牵无挂,自投江去了,


    “周郎只身去,躯虽似往昔,神魂早已灭,怎记旧年良辰,惟余今宵心头苦复寒……”


    女声戚戚,哭声牵动惆怅,引得观戏众人叹惋。


    郁华枝默默,垂着眸子若有所思,洛萦轻声一叹,看着像快要哭了一般,


    “这可真是造化弄人,可怜三娘痴心苦等,夫君却早已忘却前尘,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黄粱梦醒,竟只剩自裁这条路……”


    赫连羽不错眼地望着郁华枝,手中拳头微紧,便听郁华枝怔怔开口,


    “是啊,待到黄粱梦醒之际,又当如何呢……”


    卢修霖见两位女眷伤感,暗道,果然这姑娘家是水做的,见了这等凄婉的故事自是要伤感一番的。见他挠了挠头,使出浑身解数,


    “我自小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日后也定不会忘了夫人的!”


    洛萦听了这话便愣住了,倒是郁华枝笑出声来,她素来知晓卢修霖是个耿直的,但没想到是这般有趣,


    “快听听,这是来表忠心来了。可再没有这么真的誓了……”


    赫连羽闻言也轻笑,他平日在朝堂上虽然与卢修霖也打过交道,但并不知私下如何,今日也是开了眼,


    “修霖这话……说得不错。”


    一曲唱罢之际,晚膳也皆备好,瞧着也不输鹤栖楼,卢修霖忙着给洛萦夹菜,两人不时嘟囔两句,倒也有趣。


    郁华枝眼底略浸着伤感,她观这出戏,比之洛萦心底却是更加复杂,赫连羽日后少不得是要上战场的,自己可否会同那位三娘一般整日悬心,惶惶不可终日?


    赫连羽本就时刻关注着她的细微情绪,见她笑容有些勉强,便约莫猜到了几分。


    他轻声嘱咐郁华枝,


    “这个菜你喜欢,尝尝如何?”


    郁华枝也只是应了一声,一顿饭吃得无甚滋味。


    冬日里天黑得愈发早,歇了晚膳外间已是彻底暗了,但有华灯琳琅,也并不显得寂寥。


    洛萦拉着郁华枝在酒楼门口兴奋地说个没完,


    “改日我邀你和嫂嫂一同去京郊平陵山赏景,过几日山顶梅花便要开了,到时梅林品茶,岂不是妙极?”


    郁华枝见她这般期待,自然笑着说好,悄声道,


    “若是真的要去,可得趁你兄长回来之前,否则姐姐指不定又被他拘在府里了。”


    洛萦闻言调皮一笑,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卢修霖府邸与赫连府并分立京城东西,路程并不近,故而四人在酒楼门口就告别,各自离去。


    郁华枝本来想上马车,却被赫连羽牵住,将她身上的银狐披风系带紧了紧,


    “时辰还早,不如走走?”


    郁华枝撞进他澄澈至极的眸中,说不出一个不字来,便点头应了。


    二人随意走在街上,今日想来是有集会,摊贩还未收拾离开,听见不远处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郁华枝便循声望去,见有卖糖人的商贩,眼神不禁一亮,


    “殊玉,那里有卖糖人的。”


    赫连羽眉眼柔和,上前递了银钱,只低声嘱咐了小贩几句,他便忙不迭地开始描画。


    郁华枝在一旁乖乖等着,即便不出声也引得路人惊叹,像是遇着了仙女般,纷纷议论起来。


    不消半刻赫连羽便拿着两个糖人朝她走来,人群喧闹,河水波光清浅,郁华枝眼中却只看见他一人尔。


    她嘴角含笑,接过糖人细看,左手拿着一枝海棠,右手一对璧人月下相依,精致异常。


    郁华枝目光潋滟,灯光下更显熠熠,


    “多谢夫君,我很喜欢。”


    赫连羽这哄姑娘的功夫可不是一天练成的,温声道,


    “尝尝吗?”


    郁华枝垂眸,选了那支海棠,轻轻咬了一口,甜丝丝的,递到赫连羽面前,


    “很甜,殊玉也来一口。”


    赫连羽自是不会拒绝,一口下去海棠就没了大半。


    两人笑着朝前面逛去,见了小玩意郁华枝便停下来看看,只要她拿起来看过的赫连羽都悉数买下,交给甲辰和明微拿着,一小会功夫便买了许多,还是郁华枝摆手说不买了这才作罢。


    走了许久,人声渐弱,赫连羽见她还拿着那个月下璧人的糖人,便开口问,


    “这个糖人夫人不想吃吗?拿了许久也快化了,不如扔了吧。”


    郁华枝却倔倔地摇头,只说不要,也不管糖人融化时滴落的糖渍会不会弄污了裙摆。


    赫连羽轻声道,


    “可是因为看了那出戏,你不开心了?”


    郁华枝闻言垂着眸子,有些低落,


    “殊玉,既然日后萧国与元贞必有一战,你也是要披甲上阵的,你可会有事?”


    赫连羽停下脚步,正色望着她,


    “我会小心谨慎,既然有你在家中等我,那我便一定会回来。”


    郁华枝眸中漫上一层水雾,委屈开口,


    “我可会也像那位三娘一样,收不到你的音信,更等不到你回来?”


    赫连羽轻叹一声,将她拥入怀中,吻温柔落在额间,


    “不会,若是真有上战场那一日,我也会给你寄信回来,不叫你总悬着心。”


    “华枝,信我就好。”


    郁华枝闷在他怀中,轻轻点头,


    “好,我信你。”


    说罢她便吸了吸鼻子,显得格外娇憨,举着那个糖人在光下瞧着,赫连羽无奈,


    “明日再给你买,这个吃了扔了都成。”


    郁华枝却摇了摇头,


    “殊玉,你瞧,这对璧人月下依偎,真令人羡慕,若是咬了一口,岂非叫他们二人分离?所以光看着我心里就已经很高兴了。”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也就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赫连羽见她竟是想到了这处,心下一软,


    “从前你在河灯上许愿,得遇良人,相偕赴白首,我只愿自己便是你的良人。”


    作者有话说:


    sorry,回归啦~


    ? 第 85 章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1]


    夜色浓稠, 初更之时,四下悄然,连风也匿了身形。若是凝神细听, 或许还能听见树下蚂蚁的私语。


    世人皆叹蚍蜉撼树,实在愚蠢,然蚍蜉不知前路, 惟孤勇尔。世人自认聪慧,然不至南墙也不会回头,空留一叹方才罢休。


    这头洛萦同卢修霖早已回到府中,听闻父母还公婆还未歇下, 便一道过去请安。


    宁裕侯方才回府, 正与夫人秦氏说着话,听见外间通禀, 便温声开口,


    “快将人请进来吧。”


    洛萦见了公爹,眉眼弯弯, 乖巧请安,


    “儿媳给公爹、婆母请安。”


    卢修霖也在她身旁躬身请安, 宁裕侯点了点头, 微微笑着抬手,


    “好,都坐吧。”


    待二人坐定, 便有侍女送上安神的云息香片茶, 现在喝下去暖胃, 过会子睡下也正好。洛萦暗叹, 若要论起保养之道, 还是要向长辈们多学学。


    她刚接过茶盏便听秦氏问起,


    “今日是在何处用的晚膳,也不知你们吃饱了不曾,原本算着你们会回府还多备了两道菜,这会子可饿了?”


    宁裕侯闻言轻咳一声,便也开口附和,


    “是啊,你们也不早些送口信回来,劳你母亲还牵挂着。”


    秦氏睨了自家夫君一眼,嗔怪道,


    “侯爷不是也没回来用膳?怎还厚着脸说起小辈来了。”


    见夫人拆了自己的台,宁裕侯老脸一红,索性调转了话头,


    “今晚夜色挺好……”


    洛萦抬眼望向一旁的卢修霖,暗暗瞋目,这怎么父子二人如此相像,连转移话题都如出一辙。


    她轻笑着解释道,


    “原是儿媳不好,今日寻了华枝出门品茶,到了晚膳时夫君便过来接,儿媳想着许久未见她,我们四人便在酒楼用了膳方归,劳公爹婆母挂心了。”


    秦氏笑着摆了摆手,


    “你们年轻人自有好友人情往来,我同侯爷也省得,不必放在心上。”


    倒是宁裕侯缓缓问道,


    “你们四人?”


    卢修霖微抬了眸子,便轻声回话,


    “不错,还有赫连羽。”


    宁裕侯听见这个名字倒是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沉声开口,


    “嗯……原来如此。”


    宁裕侯府眼下是朝中少有的埋头办差之辈,父子二人都不欲卷入纷争,既然说不准日后是何光景,那便不必好高骛远,钻营取巧,只需低头看路,反正做好分内之事总不会错。


    眼下又因为洛萦与郁华枝交好,两相来往也不可避免,他们也不愿因朝中之事牵涉女眷,索性不管,淡然处之,并不攀附,倒也无人多言。


    卢修霖每次同赫连羽一道时,都默契地不谈政事,如此来往倒也舒服。


    宁裕侯知晓儿子心性,踏实耿直,并没有什么花花肠子,知道如今在朝为官情势复杂,有诸多避讳,所以他倒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秦氏交手抱着汤婆子,好奇道,


    “华枝这些时日过得如何?想当初春归处初见,我便起了好奇,不知她日后会落到谁家去,如今成了姻缘……虽说成了萧国的媳妇,但这孩子我也是喜欢的。”


    洛萦脸上挂着笑意,微带醋意,


    “她一切都好,赫连羽护她如眼珠子一般,夫妻恩爱,可说不出一句不好来。只是想来是儿媳蒲柳之姿,倒是不如华枝讨您喜欢……”


    秦氏本就和蔼,听见这般吃味的言语不禁失笑,


    “你这个孩子,我就差把你放心尖上捧着了,这才夸了华枝两句,你便不依了?”


    洛萦哼哼着撒娇,


    “萦儿不依,婆母只疼我才好。”


    这回连宁裕侯都笑了起来,卢修霖一愣,


    “那母亲岂不是连我也不能心疼了?”


    洛萦挑了挑眉,却并不理会,悄声同秦氏说着今日见闻,只说品了几种茶,闻了什么香,又听了什么曲,倒并未提及岳灵蕙的胡言乱语。


    夜色渐深,廊上都换了一波值夜的下人。


    洛萦与卢修霖从屋里退出来,并肩朝自己院子走去,她这才忍不住开口道,


    “不过今日出门触了霉头,说起来还是有些扫兴。你可知兵部侍郎的女儿,那个叫岳灵蕙的?她对华枝口出恶言,惹得我实在是不痛快。”


    卢修霖见她忿忿不平,便担忧地问,


    “她说了什么竟让夫人如此生气?那时来接你时倒也没瞧出来。”


    洛萦叹了口气,无奈道,


    “总是出来散心的,又何必为了不值当的人毁了兴致,我瞧着华枝也不想多管,便也没有当着赫连羽提起。”


    “那个岳灵蕙,口口声声说华枝狼心狗肺,沈云疆走了没两年便转头嫁了萧国的将军,竟是将她说成了无情无义之辈,我合该好好教训她一顿。”


    卢修霖闻言默默良久,


    “其实外人有这般想法也并不奇怪,如今她处境尴尬,你既是华枝的好友,便多陪陪她吧。”


    洛萦哼了一声,怒气还未消,


    “这是自然,旁人不知道,你我还能不知么?那日太后罚郁华枝跪于殿前为的不就是逼她嫁给赫连羽吗?若不是赫连羽及时赶来,只怕还有苦头要吃……”


    卢修霖早就从夫人这头听说了事情原委,直言太后此举实在过分,竟无半分的光明磊落,洛萦将此事同婆母坦白也不过是为了让他们不低看华枝罢了,但知晓实情之人极少,并不好外传。


    卢修霖搂着夫人回屋歇下,心中却不大安稳,睁着眼睛躺了半宿,总觉得夜间过于静谧,似是急风骤雨来临的前兆,不知日后情形,只能顾好眼下了……


    较之元贞国,萧国境内更是平添寒意,东宫之内更是连一声咳嗽都不闻。


    天色微明时楚筠便睁开眼眸,深处却是无尽的茫然,盘算着今日的打算,她便利落起身。


    见她换上一身芙蓉色蹙金广陵长袍,参鸾髻上坠着金凤衔珠步摇,与浑圆的珍珠耳坠相得益彰,雍容端丽之态全然不似已然生育过。若是忽略她眸中的算计心事,倒算得上是位姝丽佳人。


    她神色淡淡,穿戴整齐后便抬眸问道,


    “昱昭可睡醒了?”


    女官恭敬答话,眼神都未抬起过片刻,


    “回太子妃,郡王方才已经醒了,待乳母喂过便可送过来了。”


    楚筠却皱了皱眉,眼中略有不耐,


    “不必,待会本宫要去母后宫中请安,将昱昭一并抱过去就是。”


    女官虽觉得奇怪,但还是躬身应下,快步退出殿中,安排一应出行之事,丝毫不敢耽搁,只在交代完差事后微微一叹,


    “太子妃这些时日愈发喜怒无常,我们还需小心伺候。仔细着了,都把脑袋挂在腰上,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我也保不了你们……”


    众人心下一惊,连忙称是,忙不迭地赶去办差。


    不消一刻,楚筠便带着皇太孙步入轿辇,朝皇后宫中去了。


    萧国之内上至七旬老妪,下至三岁孩童,皆知当今皇后美艳端庄,早年间极受陛下宠爱,却在生下太子慕寒之后自锁宫门,一心吃斋念佛,不见闲人,长久以来,皆是如此。民间众说纷纭,陛下大怒杖杀散播谣言之人后才少了议论。


    皇后虽是慕寒之的亲生母亲,但以往她连陛下都不见,楚筠其实也拿不准她会不会见自己,只是她不愿意再这般在东宫内干等着了……


    心神方才归位,轿辇便轻巧落下,女官搀着楚筠下轿。


    她递了个眼神,便有女官到月华宫门口敲门,听见门闩一响,宫门开了一道小缝,里间站着位神情平淡的嬷嬷。


    她打量了一番来人,才缓缓行礼,


    “老奴给太子妃请安,皇后娘娘平日并不见客,不知太子妃所为何事?”


    楚筠谦和一笑,温声开口,


    “见过肖嬷嬷,劳烦嬷嬷通传一声,今日儿臣特来给母后请安,心中有疑难之事,还望母后解惑。”


    肖嬷嬷闻言思索了片刻,又见她怀中抱着太子殿下的嫡长子,正在襁褓中懒懒伸着懒腰,实在可爱,便道,


    “太子妃稍候,老奴前去回禀,但至于皇后娘娘见不见,便不是老奴能做主的了。”


    楚筠垂眸,神情带着几分感激,


    “多谢嬷嬷。”


    肖嬷嬷进去了许久,却一直不见出来,楚筠在宫门口来回踱步,已有几分焦躁,本以为今日之行是要碰壁而回了,终于等到了肖嬷嬷。


    她将宫门打开,侧身开口,


    “皇后娘娘请太子妃进去。”


    楚筠闻言便抱着昱昭入了殿中,进屋内陈设简单,古朴间却不失雅致,青烟袅袅,待仔细闻时才知是檀香,殿中供奉着三尊佛像,桌案俨然,不染纤尘,显然是日日悉心打理。


    皇后跪于佛像之前念诵经文,一身月白色素袍,只梳着素髻,不戴一件珠钗步摇,面容却依旧清丽,如今更多了些无争的佛性。


    楚筠不敢出言相扰,便抱着昱昭跪在另一个蒲团上,垂眸噤声。倒是襁褓中的小祖宗不乐意,想来是楚筠鲜少抱他,眼下有些不舒服,便哼唧地干嚎。


    皇后听见动静便停了下来,转头望向楚筠怀中的孩子。她怕母后不悦,便开口,


    “母后恕罪,是昱昭扰了您,也望神佛勿怪。”


    皇后神情淡淡,却更显平和,


    “无妨,稚子心性本就是最为纯净的,一举一动皆出自本心,原就是最近乎于神佛的。反倒是你我这等俗人,沾染了世间污浊,须神佛点化方知今是而昨非。”


    [1]出自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作者有话说:


    今日宜开心,寒衣节不要emo!不走夜路,给祖先烧点衣服吧~


    ? 第 86 章


    楚筠闻言赧然一笑,


    “母后常年礼佛,神佛自然明白您心至诚。”


    皇后目光流转,虽无甚表情, 但却不难想见当年美目盼兮的风姿。


    她听了这话倒是带上几分笑意,


    “神佛是否知晓,本宫不甚在意, 不过是心中尚有牵挂,唯有求之于佛罢了。”


    楚筠与皇后不过一面之缘,也是在与慕寒之大婚之时才见了回,第二次便是现在, 所以她心下并拿不准皇后脾性。


    她逗弄着怀中的孩子, 试探着问道,


    “母后您贵为皇后, 母仪天下,定是为父皇和太子殿下祈福,愿我萧国江山社稷永固, 儿臣叹服。”


    皇后闻言眼底略带嘲弄, 捻着手中的佛珠转身走到桌前坐下, 示意楚筠也坐。


    她挽起袖口亲手煮了壶茶,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日常做惯了的。


    楚筠本想接手,却见皇后摇了摇头, 便也只好作罢。


    皇后略抿了口茶, 自顾自地开口,


    “我本就鲜少见外人, 你应当知道, 不过今日既然来了, 想着是有事要同我说吧?”


    楚筠闻言垂了眸子,暗道母后果然直接,


    “儿臣深知母后不理俗世,今日前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开口,


    “太子殿下为朝局国事尽心,在元贞国已将近两年,儿臣实在挂念,故而……”


    皇后了然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想去元贞国陪着寒之,只是料想陛下定然不会答应让昱昭也一同前去,所以你便来托我照看,可对?”


    见楚筠勉强一笑,


    “母后料事如神,儿臣敬服。”


    皇后轻笑,用帕子擦拭着手,闲适至极,


    “陛下疼爱昱昭,你何不托他,反倒退而求其次,寻到我头上来了?”


    楚筠叹了口气,望着神色清明的皇后,她便明白,自己不必自作聪明说那些虚言,反倒容易惹皇后不喜,


    “陛下对殿下多有忌惮……虽然母后避世多年,但骨肉之情不可断绝,母后爱屋及乌,殿下的孩子在您这里儿臣才能放心。”


    皇后闻言撂了帕子,直起身来,细细打量起了楚筠,目光悠远,似乎在透过她回忆往事,


    “从前本宫听闻寒之与你两情相悦,想着能遇见心仪之人实在不易,也不愿让有情人错过。”


    “但见了你之后却总觉得你心中有杂念,想来你所求并不止于此……也罢,本宫并不想理会旁的,昱昭便送来我宫中,你放心就是。”


    楚筠心下一喜,正欲出言谢过,却见皇后直直望着自己,


    “只一点,寒之是本宫十月怀胎所生,自然希望他万事顺意,他的性子本宫了解,你一心待他,他必不会亏待了你。若起了旁的心思……不说寒之如何,本宫也是容不下你的。”


    “你可明白?”


    楚筠眸光一凛,乖觉垂头称是,


    “母后的教导儿臣定然谨记于心,做一个合格的东宫太子妃,昱昭,就劳烦母后费心了。”


    皇后嘱咐完之后便闭上了眼睛,手指缓缓揉着太阳穴,只轻声应了一声,


    “想来你还要去同陛下请旨,去吧,本宫也乏了。”


    楚筠闻言便抱着昱昭退出殿中,门扉合上之际,不知可是幻觉,殿内似乎传来一声叹息。


    想着方才皇后的告诫,楚筠心下轻嗤,皇后当慕寒之是个宝,在别人眼中却未必,他的野心虽然隐藏地极好,却瞒不过楚筠的眼睛。


    如今慕寒之在元贞国已站稳脚跟,陛下可没有那么高兴,楚筠这次也是算定了陛下对太子的忌惮,若能有双眼睛在元贞国替他盯着太子,陛下定是喜闻乐见……


    她站在殿外出神,便听见一旁的嬷嬷出言提醒,


    “太子妃?”


    楚筠侧头,笑着同嬷嬷开口,


    “过些时日昱昭到了母后殿中,还要劳烦嬷嬷一同帮忙照看,嬷嬷辛苦。”


    说罢便有女官将沉甸甸的荷包递到嬷嬷手上,她倒是无甚表情,清浅挂着一抹客气而疏离的笑,


    “都是分内之事,太子妃客气。”


    楚筠挑眉,母后性子冷淡,连宫中的下人都是如此,果真像座庙一般,也不知当年陛下同皇后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会离心至此……


    见时辰不早,再耽搁便要到午膳的时辰了,楚筠便从宫中辞了出来,起驾去了明渊帝所在的乾元殿。


    皇后仍旧静静坐在榻上,任窗外透进的阳光照在背上,心里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青烟萦绕身侧,恍然间似回到闺中年岁,陌上游,言笑晏晏溪上游,纵旧景犹在,终不复昔年良辰。


    她眸中浸着凉意,喃喃道,


    “你曾说自己喜欢萧,清吟复长啸,我却是再听不到了……”


    肖嬷嬷才入殿中,便听见皇后此言,忍不住开口,


    “娘娘……”


    皇后听见这个称呼,便抬起眸子看向她,肖嬷嬷也只得改口,


    “姑娘,多思无益,如今好歹顾念身子,不为着旁的也要想想殿下啊……如今殿下也有了嫡子,便是您的孙儿,稚子纯真,有孩子陪着您也少自苦些。”


    皇后轻笑,淡淡道,


    “自苦?我将这宫殿弄得如斋堂一般,这辈子本就够苦的了,也不在乎多苦一些。”


    “若不是为了寒之和他,我只怕也熬不到今天。整日对着皇帝那张脸,当真让人厌烦。我们如今也是两看生厌,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强求呢……”


    肖嬷嬷也不知还能如何劝,只听见皇后接着开口,


    “我最烦别人唤我皇后,好像我没有自己的名姓一般,如今还有多少人记得我叫薛明仪呢?”


    冬日天色沉沉,萧国的皇宫以青石筑墙,乌木造殿,让本就肃穆寂静的宫殿更多了些暗色,显得十分乏味。好在楚筠衣袍明艳,为乾元殿添了几分鲜活之气。


    大监入殿通报不过须臾,便传来脚步声,楚筠面色平常,缓缓走到殿中,恭敬行礼,


    “儿臣给父皇请安。”


    明渊帝正在殿中低头翻阅着奏折,闻声点了点头,


    “起来吧。”


    “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楚筠垂眸,乖顺开口,


    “父皇忙于朝政,儿臣特地熬了一碗参汤送来,还望父皇保重龙体。”


    明渊帝随手将奏折扔在案上,望着大监送来的参汤笑了笑,


    “太子妃有心了……”


    楚筠得了令便坐到一旁,


    “本就是儿臣分内之事,太子殿下不在国中,儿臣更应当尽心侍奉父皇母后才是。”


    听见她提起皇后,明渊帝眉头一凝,


    “怎的突然提起了皇后?”


    楚筠看了看一旁侍奉的大监,有些欲言又止,明渊帝挑了挑眉,屏退左右,


    “说吧。”


    楚筠这才开口。


    “启禀父皇,儿臣今日特来请旨,太子殿下久不在国中,甚是牵挂,还望父皇允准儿臣前往元贞国,陪伴在殿下身旁。”


    明渊帝目光幽深,打量着眼前乖顺敛眉的楚筠,


    “太子妃若是去了元贞国,昱昭你打算如何?”


    楚筠便将方才前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之事一并告知,明渊帝闻言挑眉,


    “皇后答应你了?”


    楚筠温声说是,


    “父皇朝政繁忙,儿臣不敢相扰,便只得去劳烦母后了。”


    明渊帝斜靠在椅背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噙着复杂的情绪,良久后才轻嗤,


    “她不是远离红尘不理俗世么?竟还想得起自己如今也是做皇祖母的人了……”


    他目光凉凉,


    “她答应了也好,身为太子之母,照看几日皇孙也是她应该做的。”


    他话锋一转,


    “倒是你,应当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吧?”


    楚筠立时就明白过来,陛下这是要让她表忠心了,


    “儿臣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此次前去,儿臣便是父皇的眼睛,太子的一举一动皆会传回国中让父皇知晓。”


    明渊帝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脸上有了几分笑意,


    “朕一向对楚家很放心,你这次去务必低调行事,若被元贞国提前知道可不妙,一路上朕也会派暗卫保护,多加小心。”


    “哼……朕也好奇,太子去了元贞国许久,到底有没有些长进。”


    楚筠默默,待走出宫门还有些怔怔,檐下传来风铃清脆之音,不禁感慨,这便是天家,父子之间也有说不完的猜忌,江山社稷、巍巍皇权,果真这般诱人……


    她并不想乘上轿辇回宫,便自己缓缓在长街上走着,其实她本可以去元贞国走这一趟,反正她心里并不念着慕寒之,自己待在东宫反而惬意无拘束,虽说时不时要演一出深情的戏码,不过这也是她早已做惯的事。


    只是她有些等不及了,自从传来赫连羽娶了位元贞国女子的消息,自己便慌了,只是两国尚在僵持,也不知他们何时才能回到萧国。


    楚筠便打定主意,既然风不来,自己便亲自去瞧瞧,那位郁华枝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引得不染纤尘的赫连将军甘愿折腰……


    她放下心头的万千思绪,回身仔细吩咐女官一应出行的事宜,既然得了允准她便一刻也不想再等,定于三日后动身前往元贞国。


    北疆的风雪几乎在同时飘入京城,覆冰之下尚有游鱼,随着暗流四散,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说:


    ? 第 87 章


    昨夜下了整晚的雪, 如今天色已明,桥头檐下皆覆上一层厚厚的积雪,便有专人清、清开路面。毕竟天要下雪, 贵人也要出门不是?左不过拥裘围炉,总是冻不着的。


    四下车马未歇,官道上尽是深深浅浅的车轮印, 看上去颇为凌乱。


    寻常百姓自是用不上那等金贵油纸伞,好些的便披个蓑衣,但鞋底却是免不了要沾湿的。


    眼看着便到了年下,家家户户都张罗着年节的买办, 自然走亲访友, 忙得不亦乐乎。


    众人只当如今萧国无甚动作,自然想着元贞国根基深厚, 也不是能轻易啃下的硬骨头,百姓便也仍是按从前的旧例,大人物唇枪舌剑、揣摩人心, 他们便关起门来自家热闹。


    想着自己一年到头为生计苦, 总算有了新的盼头, 只愿来年顺遂安稳, 故而没那些繁琐礼节规矩,反而更松快些。


    宰相一行人上月便回到京城,途中虽有波折, 但并未出大乱子, 故而并未声张。只是洛玄从慕寒之府中出来时面色不佳, 看着倒像是受了数落。


    郁华枝正坐在屋里, 怀中放着刚换上的汤婆子, 一袭烟罗紫织金团花纹云锦裙, 颈上围着灰狐围脖,银丝珍珠鸾凤步摇垂在鬓边,吹弹可破的脸蛋上带着红晕,显得美人慵懒华贵。


    她刚用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虾仁云吞,如今脸上露出餍足的神情。


    正好明微抬着账册进来,郁华枝翻阅着便有了思量,挑眉道,


    “眼瞅着就是年节,纸铺生意也愈发好了,只怕我还要再赶工加制几批,否则便要断货了。”


    明微犹豫着开口,


    “夫人,照奴婢的意思,如今有了将军你本不用这般辛苦的。制纸总要接触冷水,这冬日里最易长冻疮了,不如等开春了再做吧。”


    郁华枝闻言却是放下了手中的账册,正色道,


    “不错,如今我是嫁给了赫连羽,成了他的夫人,但我却不能事事都指望着他,他本就忙于军务抽不开身,若还要因我分神也太累了。”


    “更何况,我也没有那么娇弱,这点持家维生的本事还是有的,似藤萝一般事事依赖男子,这从来都不是我所愿,若女子也能有立身之本,不也很好吗?”


    明微听了这话不住地点头,便听郁华枝接着开口,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若凭我一人之力还是不够,最好能找几个好苗子跟着我学制纸,若是顺利,明年便能再开一家纸铺了,你觉得如何?”


    明微自然点头说好,


    “这倒是个好主意,从前在郁府不好声张,也不好找帮手,如今夫人在将军府便可大展拳脚,有学徒跟着夫人也不用那般辛苦了。”


    说罢她便喃喃,


    “将军本来倒是同我叮嘱过别让你累着,但怕扫了你的兴便也作罢了……”


    待郁华枝抬头疑惑地开口问,


    “明微你说什么?”


    明微撇了撇嘴,终是摇了摇头没说话。


    约莫到了午膳的时辰,赫连羽便散朝回来,陪着郁华枝一道用了午膳。


    婚后这些时日皆是如此,若无公务要处理,赫连羽散朝后便立马回府,二人或是出门散心,或是在府中闲适说笑,赌书泼墨自是有趣。


    见今日郁华枝桌上账册不少,赫连羽索性就陪着她在书房,随手处理着近日公文,一抬眼便能看见美人伏案的专注神情,他不禁眼角一弯。


    赫连羽想起今日听说的消息,便挑眉开口,


    “华枝,听说姜弥月底便要册封贵妃了。”


    郁华枝捻着笔的指尖微顿,垂着眸子点头,


    “是呢,前日我入宫时便听说了,陛下原本鲜少留宿后妃殿中,连月来十日竟有五日留宿在姜弥殿中,也算圣眷正浓,姜伯父眼下也深受陛下宠信,晋升贵妃……也是情理之中。”


    不知想到了什么,郁华枝有些意兴阑珊,便搁了笔,


    “虽说如今姜弥待我一如往昔,但她从前对沈云疆……那般一往情深,怎么忽然便转头承恩了?我瞧着陛下也并未强迫于她,难不成当真是转了性子么?”


    “喜欢一个人,便这般容易就变吗……”


    赫连羽见她恹恹的,便也放下公文,起身坐到她身旁。


    美人入怀,他才温声开口,


    “若是轻易就变,也不是真的喜欢。”


    “我对姜弥不甚了解,但想来她身处后宫,自然不能不顾及父亲,前朝与后宫本就分割不开,更何况现在的局势并不明朗……”


    郁华枝窝在他怀中,轻叹一声,


    “若是陛下能多照顾着她些,倒也不是坏事。”


    说罢她掐指一算,便坐起身来,眼眸清亮,


    “算起来再过半月便要过年了,往年在府中同哥哥姐姐一同守岁,虽说也高兴,但后来姐姐出嫁,府中也冷清了不少。这还是我们成婚后第一次一起过年,我是想要早些张罗起来,府中只有我们二人,但也要热热闹闹的才好。”


    赫连羽摩挲着她的几缕青丝,点头道,


    “都依你,只是年节少不得要应付各府往来,想必一些大人家的内眷也会朝府里递帖子,若有拿不准的来问我便是。”


    郁华枝笑着点了点头,便想起今晨之事,


    “过两日我要亲自去纸铺瞧瞧,夫君可要一起?”


    赫连羽挑了挑眉,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想来是纸铺生意兴隆,夫人想带我去开开眼界?”


    郁华枝看着有些苦恼,


    “也不全是为着这个,听说近来总有人抢到了纸便在纸铺前高价卖出,足足比铺中定价高出三倍不止,这可不好,总得去瞧瞧怎么处理才行。”


    赫连羽便点头说好,


    “嗯,后日休沐我就陪你过去。”


    想到近来各处的动静,他目光微黯,


    “陪你高高兴兴地过个年,想来也没有几个安稳的年节可以过了……”


    郁华枝担忧地抬起眼眸,缓缓开口,


    “可是要有动作了?”


    赫连羽目光悠远,指节轻敲桌案,


    “我们本不愿仓促行事,但元贞国倒是小动作不少,不得不多加防范。敌暗我明,在元贞国内我们本就不占优势。”


    郁华枝平日并不多问,总想着只要不问便万事大吉,但听赫连羽如今的说法,萧国与元贞这一战或许会比想象中早上许多。


    “我只要你平安,我过几日便去寺里供奉灯盏,日日长明,惟愿你无恙。”


    赫连羽低头看着主动缠在自己身前的姑娘,一时失笑,


    “不要担心,这不是还没开战么?既然要过年,那便高高兴兴的,可不许把忧虑带到明年去。有你等着我,我怎么舍得不回来呢……”


    过了许久才听见怀中传来郁华枝闷闷的声音,


    “谁做不到谁就是小狗。”


    赫连羽轻笑,


    “好,是你的小狗。”


    郁华枝满意地晃了晃脑袋,扑哧一笑,


    “瞧瞧我们两个,便是舍了这身份就此隐姓埋名,也是饿不着的。一个算卦占卜,一个制纸维生,想必也能成为民间一对令人艳羡的眷侣吧……”


    赫连羽目光柔和,想着从前向她允诺的种种,到现在也还未做到,不免有些气短,


    “从前我便答应了你,要带你游历山水,不受世俗烦扰,如今我却还困于其中,难以脱身,却是你一直在迁就着我,说到底还是因为我的私心,不愿罢休放你离开……”


    郁华枝轻叹一声,无奈地嗔道,


    “真是上辈子的冤家,明知道你说的那些承诺做起来并不容易,但我还是栽了,偏生叫人舍不得拒绝,这可不就是冤家么……”


    冬日严寒,却吹不散浓浓的情意,窗扉紧闭,隔绝外间风雪。


    飞雪不歇,将天映衬得愈发明亮,慕寒之独自站在檐下,霁色如意纹长袍与雪天倒异常和谐,见他面上似有霜气,较之以往多了几分冷峻。


    院中竹叶早就凋零,光秃秃的枝干甚为寥落,


    “过了年便快到开春了……”


    只见一侍卫躬身走入,行礼后才沉声开口,


    “殿下,陛下说您为国事操劳,过年也回不了国中,便派人从萧国送了年节赏赐过来,如今车队已在路上了。”


    慕寒之闻言面露笑意,却不达眼底,接过书信才缓缓道,


    “有劳父皇记挂,儿臣感激莫名……”


    侍卫犹豫着问,


    “殿下您看……”


    慕寒之唇角一勾,随意开口,


    “既然送了赏赐,便好好收下,总不能辜负了父皇的一番美意。派人看紧了车队,别出了岔子就是。”


    侍卫领命正要退下,便听见慕寒之清浅问道,


    “洛玄府中可有什么动静?”


    侍卫心下一跳,便赶忙回话,


    “洛玄那日刚回府便去了夫人屋里,但后来听闻妾室病倒了,就前去探望,待洛玄走后,夫人便歇下了。至于这几日,似乎是郁夫人着凉了,有女使便去请了大夫,旁的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慕寒之眉头轻皱,


    “她病了?”


    “去问问大夫病情如何,送些补品过去,做得隐蔽些。”


    侍卫便点头称是,领命退下,哪里敢问太子殿下为何无缘无故如此关心臣子妻眷,他可不会嫌自己活得长……


    作者有话说:


    ? 第 88 章


    今日雪总算是停了, 天色泛白,梅香渐浓。


    望着花园里开得正好的红梅,郁华枝心下满意, 幸而赫连羽想得起来,在春日便移栽了梅树过来,否则眼下院子里就光秃秃的, 远不如这般鲜活。


    她今日穿得也算暖和,一袭霁色莲纹广袖裙,外面披了月白色梅花斗篷,站在雪中格外应景。


    赫连羽一进院子便瞧见了这番美景, 一时怔怔, 看着郁华枝在雪地里摘赏红梅,笑意渐深。


    郁华枝回头才发现站在不远处的他, 长身玉立,似霁月清风,不染纤尘, 明明似谪仙一般, 眉眼却是吹不散的缱绻柔情。


    他终是为她倾心折腰, 动了情肠。


    赫连羽缓缓走近, 见她眉眼弯弯,欣喜朝自己招手,


    “殊玉, 快来瞧我摘的梅花好不好看?”


    赫连羽接过她满怀的红梅, 眼睛却片刻不离美人, 讷讷开口,


    “甚美。”


    郁华枝挑了挑眉, 便朝他道,


    “将梅花插瓶放在书房里,暗香阵阵,那当真是极雅的。”


    赫连羽轻笑,点头说好,


    “待会吩咐人插上便是,今日不是要去纸铺么?”


    郁华枝这才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残雪,捣蒜一般点头,


    “自然是要去的。”


    话音还未落便被石子绊了一下,幸而赫连羽将她抱了个满怀,郁华枝闻着他身上的檀木香气,闷闷在他胸前发笑。


    赫连羽无奈一笑,沉沉开口,


    “夫人想让我抱直说就是……”


    这话惹得郁华枝恼羞成怒,挣扎着便要从他怀中起身,


    “无赖!我才不要你抱……”


    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只能听出撒娇的意味,媚而不自知的娇憨才最为勾人心魄。


    赫连羽眸色一暗,想到眼下要出门,这才强行压下心头的欲念,轻叹着将郁华枝抱在怀中,惹得美人惊呼,


    “这么多人看着呢,快放我下来……”


    赫连羽却恍若未闻,只觉得她像兔儿一般不住地往自己怀里钻,可当真是羞极了。


    行至府门前赫连羽才俯身将她放下,二人相携上了马车。


    不得不说郁华枝这纸铺地段选得极佳,往来坊中的皆是文雅之辈,更是不乏书香门第的小姐,既然是卖上等的纸,自然得沾染些书卷之气,于是乎,周遭书局遍布,还有不少清雅的乐坊酒楼。


    一路上望着街景,郁华枝不觉暗叹自己眼光甚佳,赫连羽见了她的神情便知晓自家夫人心中所想,不觉也柔了目光。


    街道上早已布置上了年节的陈设,商户竞相出售撒佛花、韭黄、生菜、兰芽、勃荷、胡桃、泽州饧,诸般大小门神、桃符、钟馗、狻猊、虎头及金彩缕花、鞭炮春帖之类,年节时兴的货品琳琅,应有尽有。


    只见工人穿梭其中,瞧这般阵仗,倒是要建许多个鳌山,郁华枝便饶有兴致地朝赫连羽开口,


    “听闻萧国年节风俗与元贞国不大一样,今年我带你出来看看大鳌山可好?元宵的时候点上灯,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赫连羽自然笑着应了,


    “萧国过年么……赫连府规矩不少,入祠堂祭拜先祖便要整整一日,之后便是守岁拜年,每年初一都有冰嬉,倒也十分热闹,你应该会喜欢的。”


    二人说说笑笑的,转眼便到了纸铺前,却不成想正门前人满为患,侍女小厮皆堵在纸铺前,各家皆想挤到前面去,生怕晚了便抢不到纸,故而谁也不肯相让,几只沾了泥的鞋履孤零零躺在地上,却无人顾得上。


    郁华枝一时哑然,想必是听到风声今日有新纸到了,赫连羽便吩咐调转马车,去了后门。


    刚下马车掌柜便迎了出来,笑得谦恭,


    “给将军和夫人请安,随小人到楼上稍坐吧。”


    郁华枝微微一笑,温声道,


    “有劳掌柜。”


    掌柜闻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连连摆手,躬身开口,


    “夫人客气,小人可实在不敢当。”


    “眼下也有事需要二位拿个主意,正巧将军和夫人过来了,否则只怕小人也要上门叨扰呢……”


    赫连羽牵着郁华枝进了里间,在靠窗边的榻上安坐,待上了热茶和炭盆,郁华枝才缓缓开口,


    “方才来时,我瞧见纸铺门前的景象可实在有些混乱……”


    掌柜闻言面露难色,叹了口气,


    “前些时日也不知是谁放出了风声,说陛下也常命人过来买纸,消息一出前来买纸的人便更多了,更有浑水摸鱼的,转手就以数倍之价卖出,也实在过分。”


    “将军您看……”


    赫连羽原本垂着眸子,轻吹开茶盏边缘的白沫,闻言便抬眼看着掌柜,


    “这是内子的纸铺,自然一切都听她的,掌柜何故问我呢?”


    虽然赫连羽目光淡淡,但掌柜却从眼神中感受到浓浓的威压,不怒自威便是如此吧……


    他心下打鼓,本想着人人家中都是以夫为先,以为向将军求个准话是明智之举,却不成想赫连羽当真事事交由夫人做主,此番看来,两人当真是交心了……


    郁华枝悄悄朝他看了一眼,见赫连羽给了自己一个安心的眼神,她便甜甜一笑。


    掌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认准了郁华枝做主便是,日后可不敢随意试探了,


    “将军说得是,请夫人给小人出个主意吧?”


    听着楼下闹哄哄的声音,郁华枝思索着缓缓开口,


    “陛下常命人来买纸……这话究竟是谁传出来的,或许难以查起,索性不管。”


    “不过我可容不得别人随意哄抬纸价,从今日起,若诚心想买纸的,都需提前登记在册,新纸到店便会通知各府,按顺序买,否则一律不卖。若是还有哄抬纸价的……”


    郁华枝挑了挑眉,朝赫连羽道,


    “巡检司想必也不是吃素的。”


    赫连羽也点头道,


    “不错,这个容易,缉拿下狱,长此以往便无人敢如此行事了。”


    掌柜得了准话,心下总算安定,便躬身退下。


    屋里便只剩两人,静悄悄的。


    郁华枝见他默默不发一言,正想着可是方才掌柜惹他不高兴了,便坐到他赫连羽身旁,眨巴眼睛,歪着脑袋,


    “殊玉怎么不说话了?”


    看着眼睛湿漉漉,鼻尖红红的小姑娘,到现在她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他当真气笑,一手将她揽进怀里,无奈道,


    “夫人难道不知,我吃醋了?”


    郁华枝回想了一番方才掌柜所言,疑惑道,


    “为何吃醋?我不知道啊……”


    赫连羽轻叹一声,


    “或许旁人不知,但我知道,那魏齐霄对你有意,否则为何总来买纸?”


    郁华枝听到此处,从他怀中钻出来,怔怔道,


    “他怎会对我有意呢?你也别乱猜,姜弥入宫侍奉也许久了,想是因为我们二人交好,陛下看在她的面上多加照拂也……不是不可能?”


    赫连羽挑了挑眉,揉着她的鬓发,沉声开口,


    “若是因为姜弥,他又为何在她入宫之前便特意微服私访,去寺里见你呢?”


    郁华枝一时呆愣,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过了一遍,这才慢慢明白过来,


    “陛下……竟是喜欢我?我只当是碰巧遇上陛下,不成想是故意的么?”


    郁华枝越想越觉得不对,转过头来,


    “不对,此事连我身边的侍女都不曾知道,殊玉,你是如何知晓的?”


    赫连羽闻言轻咳了一声,淡淡道,


    “你之前在山中遇袭,我自然是不放心的,便派侍卫暗中护着你。”


    郁华枝怔怔点头,不禁想起了陛下,


    “难怪……他当时看我的眼神会是那样……”


    赫连羽见她还仔细思索上了,敲了个爆栗,


    “我还在这呢,夫人怎么就想着别的男子了?”


    郁华枝揉了揉脑门,粲然一笑,


    “我很喜欢……”


    赫连羽轻嗯了一声,


    “喜欢什么?”


    郁华枝便凑到他耳畔,轻声道,


    “喜欢你为我吃醋的样子。”


    说完郁华枝便羞得躲进他怀中,不再出声。屋内炭火烧得火热,将脸熏得红红的,赫连羽将窗打开了一缝,便有几丝凉气钻入,人也清醒了几分。


    郁华枝心下思绪万千,撇嘴道,


    “若当真如此,也不知陛下待姜弥有几分真心呢……”


    倒是赫连羽垂眸,不知可是想到了太子,便淡淡开口,


    “帝王之位,本就容不下许多深情,魏齐霄后宫众多嫔妃,只怕他真心喜欢的也没几个,不过是制衡朝堂罢了……”


    郁华枝也不禁点头,


    “这也是她们的选择,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如今想来,我公然抗旨,不服管教,太后应当是极不喜欢我的。”


    赫连羽握住她娇俏的下巴,正色道,


    “她喜不喜欢并不要紧,我喜欢便是。”


    说罢便覆上眼前的两片娇软,两人身影交叠,似鸳鸯交颈,抵死缠绵。


    许久之后才歇,郁华枝大口喘着气,在他胸口无力地趴着,嗔道,


    “流氓……”


    放眼望去,京城尽是连片的雪白,离京城八百里外的浔州,两架马车低调进城,待停稳便见马车里伸出皓腕,一道婉转的女声传来,


    “离京城还有多久?”


    侍卫躬身回话,


    “主子,约莫再过三日便能到了。”


    闻言女子便收回了手,不再出声。


    作者有话说:


    不立flag就不会倒!


    ? 第 89 章


    一晃眼便是年节, 自然各家都是要张罗起来的,故而休朝七日,以示朝廷体恤。不出所料, 朝中大半的官员果然都往赫连羽府中送了年礼,加上陛下赏赐,将库房堆得满满当当。


    郁华枝便命人将一旁的耳房也辟出来摆放年礼, 有管家嬷嬷帮衬着,倒也不显忙乱。


    她今日起了个大早,看着下人将门上的新帖贴好,又同赫连羽亲手剪了许多窗花小像, 贴在窗上, 衬着廊下似红云一般的灯笼,显得格外喜庆。


    二人在亭中烤着火, 说说笑笑不觉便是一天。


    待到了晚间,按照往年的惯例是要守岁的。郁华枝吃了一碗酒酿珍珠丸子,身上也暖洋洋的。


    她眼看着是有了困意, 便央着赫连羽给她说起了从前之事,


    “殊玉, 给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赫连羽见旁边多了个小瞌睡虫, 笑得宠溺,回想起年少之时,目光也带上几分悠远,


    “当年我五岁时便入宫成了太子殿下的伴读, 每日卯时天不亮便要上书房, 待晚间回府, 父亲还要考教武艺, 是也没什么空闲。记得当时皇后娘娘虽然不过问宫内琐事, 但我每每入宫她都会召我过去说话,临走也要塞很多点心,待我也甚好,总说要我同太子好好相处,不必分了你我。”


    “当时我还小,不懂这些,自然就应了娘娘,待回府便同父亲说了。谁知父亲听了后勃然大怒,请出家法将我教训了一顿,让我时时刻刻都不要忘记为臣的本分,君君臣臣,不得轻视。”


    “后来我才知晓,皇后娘娘与父亲算是旧识,想来娘娘念及往日交情,待我才这般亲厚,只是我至今也未明白,父亲当日为何那般反应。”


    郁华枝默默点头,心下却逐渐有了个猜测,


    “之前便听你说陛下钟情皇后娘娘多年,后来便迎入宫中为后,只是不知为何,娘娘在生下太子后便常年不见外人,潜心在宫中修行,其中是否有隐情呢?”


    “想来公爹应当知道些什么,否则不至于如此大的反应……”


    赫连羽眼中透出一丝惊疑,


    “皇后娘娘会不会……”


    郁华枝抬眼朝他望来,但想到这些毕竟都是长辈的事,他们并不好信口胡诌,便摇了摇头,


    “没什么……”


    他拿起一块点心喂到她嘴里,看她吃得香,这会也没了困头。


    郁华枝将手中的话本递给他,


    “给我念几个话本子吧。”


    他们便这么守了岁,待外间响起炮竹之声,便知晓到了第二日。


    郁华枝拉着赫连羽兴冲冲地走到屋外,便瞧见烟火漫天,映在二人脸上,显得格外耀眼,眸中尽是星光,赫连羽心有所感朝郁华枝看去,


    “华枝,今后每个新年我都陪着你,你可会觉得腻了?”


    郁华枝眨巴着眼睛,眼眸清亮,尽是潋滟之色,


    “夫君可是当之无愧的美人将军,旁人求都求不来,我怎会觉得腻!”


    “殊玉,今天起便是新的一年,我的愿望便是能与你岁岁常相见,平安喜乐。若能如此……这辈子我也就没有遗憾了。”


    赫连羽眉眼温柔,将她圈在怀中,


    “好,那我们便都要长命百岁,长厢厮守……”


    待守完了岁,二人便歇下,毕竟初一便要拜年,晚间还有灯会,郁华枝自然不愿意错过这个热闹,故而得睡足了才有精神头。


    第二日郁华枝悠然转醒时,身旁的赫连羽早已起身,她梳洗方毕便出门寻他,却听下人回禀,此刻赫连羽正在书房见客。


    郁华枝闻言点头,想着自己不便见大臣,就去了前厅照应着夫人女眷,一套寒暄做得行云流水,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今日既然前来,那必然是各府愿意结交将军府的,如此倒没有败兴的,在一处凑趣也不算难熬。


    待饮下第三盏茶,各位大人也随赫连羽入了前厅,略寒暄了两句便告辞离开。郁华枝见人走远了,这才嗔道,


    “你起身也不唤我,还让几家夫人等着了。”


    赫连羽勾了唇角,


    “可别冤了我,起身时我可问了你要不要起的,何况我想着这些大人上门名为拜年,实则也是有朝政上的事要同我私下商谈,便让你多睡会了,并不妨事。”


    郁华枝挑了挑眉,哼哼道,


    “许是我睡迷糊了,随便回的话。”


    “这也便罢了,不过洛萦带了话过来,午膳后和姐姐过来,晚间我们便可一道去看灯会了。只是到时候怕是又要见到那洛玄了……”


    赫连羽知晓她盼着晚上的热闹,生怕玩得不尽兴,便开口安慰,


    “这也无妨,届时我们三个男子在一处说话,你们姑娘家也能多说会子悄悄话。”


    郁华枝这才满意地点了头,欢欢喜喜去院子里看新送来的鹦鹉了。


    今日府中接的拜帖本来已经是精挑细选了许久,但二人在府中也迎送了好几波前来拜年的客人,到午膳时方歇。


    午后洛萦和郁晏欢果然登门,郁华枝笑着将人迎了进去,紧随其后的便是卢修霖和洛玄,赫连羽也只是同二人点了点头,见洛玄面上的笑有些勉强,他心下也有几分了然。


    太子殿下这些时日算得上对洛玄甚为不满,不知其中究竟有几分是因为华枝姐姐的缘故,自打他赈灾回来,已不下三回受了数落。


    回想起此次赈灾的细节,也实在让人来气。宰相亲自主持,洛玄也算得力,但宰相似乎知晓了几分洛玄随行赈灾的内情,虽然平阳侯府与宰相素有往来,但这次却在论功行赏时刻意略过了洛玄。


    加之太子派洛玄前去还有打探南方几个州府的打算,可洛玄生生被指派一路在宰相眼皮子底下,竟是半点消息都没打探出来。


    若不是南方世族众多,元贞国根基深厚,萧国也不至于暗桩接连损失,故而眼下慕寒之对南方的情势颇为忧虑。


    若说南方的动静没有元贞国的手笔,那是无人会相信的,故而慕寒之即便想徐徐图之,眼下也不得不加快动作了,月前便递了密函回萧国,向明渊帝请旨调兵,增援南境。


    想到这里,赫连羽目光沉沉,望着张灯结彩的显赫府邸,心下并不安定。


    且说这头,郁华枝牵着洛萦和姐姐进了院子赏梅,又吩咐明微把新得的虎皮鹦鹉带出来欣赏,鹦鹉嘴里不停念叨着“夫人万福,夫人万福”,将几人逗得开怀。


    顾嬷嬷适时端来三碗喜茶,置了核桃、脆米、瓜子仁,以红糖冲泡,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吃食,但胜在意头好,元贞国家家户户今日可都是要吃这一口的。


    一碗热腾腾的喜茶下肚,三人身上愈发暖和了,郁华枝便吩咐道,


    “也给书房送三碗过去,他们男人家说话只怕一时忘了吃。”


    “你们也都下去领赏钱吧,大年下的可别闷坏了,带着夫人的丫鬟们都去玩会,别在跟前伺候着了。”


    话音刚落顾嬷嬷和一众侍女便笑着退了出去,廊下一时荡漾着丫鬟们欢喜的说笑声,让人听着心里高兴。


    一时房中便只有三人,说话倒也方便,郁晏欢瞧着妹妹如今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派头,不免欣慰,


    “华枝,从前我总当你是孩子,今日看来,你愈发沉稳,这是真长大了……”


    洛萦也出言附和,


    “我说什么来着,这出嫁后立时便长大了,总要想着后宅琐事,若自己不稳得住,难不成还回娘家哭去么?”


    郁华枝闻言睨了她一眼,纳罕道,


    “你这妮子,眼下京城之内谁不知道,宁裕侯世子和夫人恩爱有加,婆母更视你如亲女,这是再美满不过的,这话说的像在夫家受了天大的委屈,看我不上你婆母那里去告你一状。”


    洛萦见她拆台,羞赧一笑,


    “哎我不过就那么顺嘴一说嘛,你可不许去婆母跟前信口胡说。不过你在将军府里不也是乐得逍遥,眼下又无需到公婆跟前伺候听训,赫连将军又纵着你,自己便能在府里做主,岂不美哉?”


    郁华枝无奈一笑,轻叹道,


    “话虽如此说,但总有见公婆的那天,赫连府的规矩听着可半点都马虎不得,到时候还不知如何呢,我也只得及时行乐了……”


    说到此郁晏欢也只是垂眸不语,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见姐姐似有愁容,郁华枝便调转了话头,


    “姐姐,我瞧你似是没有休息好,洛玄这些日子是不是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洛萦眉头一皱,有些欲言又止,郁晏欢摆了摆手道,


    “也没什么,只是我近来有些疲累,不知是何缘故,许氏料理家事没有休息好,且缓两日就是。”


    郁华枝闻言也是忧心,


    “府上有女大夫,医术甚好,我唤她过来给姐姐瞧瞧,开上两副药回去吧。”


    郁晏欢却是摇了摇头,笑着宽慰,


    “你不要担心,我并无大碍,如今正是初一,这日子看大夫意头也不好,过两日许就无碍了。”


    郁华枝明白姐姐的意思,便也作罢,洛萦倒叹了口气,


    “我这个做妹妹的本不该多言,但哥哥这些时日确实过分,如今母亲也不大能管束哥哥,前日我回门还撞见了他那个妾室,虽上赶着向我示好,但我也只是敷衍了两句,听说她对嫂嫂无半点敬意,即便哥哥只是偶尔到嫂嫂院子,三次有两次都让她装病叫走了,实在是……”


    郁华枝越听越生气,冷笑一声,


    “哼,这么厉害的妾室,我倒是要亲自去会一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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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90 章


    郁晏欢见妹妹如此护着自己, 心里还是高兴的,拉过她的手温声开口,


    “我知道你一心想着我, 过去我也以为这日子熬着,总会有到头的那一日,可如今我是真的累了, 若能……让洛玄消停些,可谈何容易呢?”


    她神色逐渐清明,转头接着朝洛萦道,


    “我今日这番话说得直白, 倒也不避着你, 我心里明白你待我亲厚,所以事事也都为我着想, 但这毕竟是我和你哥哥的事,你牵涉其中多有不便,还是不管为妙, 容我再好好想想, 日后该如何打算吧……”


    郁华枝见姐姐这般, 想来是有了主意, 既出此言她们二人对视一眼才缓缓点头,


    “姐姐,若有需要帮忙的, 你尽管派人到府里来传话, 便是跑马我也要过去的。”


    郁晏欢欣慰一笑, 替妹妹整理了鬓发,


    “好, 我知道。”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 不觉天色便暗了,待会要出门赏灯,顺便就在府中用了晚膳。


    一桌人齐聚,觥筹交错,郁华枝心下虽不喜洛玄,但在众人面前还是没多说什么。赫连羽看她似是出神,便往郁华枝碗里添了些菜,


    “多吃些,否则过会没力气看灯了。”


    饭桌上另外几人心照不宣,何时见过清冷似谪仙一般的赫连羽对人这般上心?郁华枝笑眼弯弯,乖巧应了,便专心用膳。洛萦笑着望向郁晏欢,二人对上眼便知晓心中所想。


    待天色暗下几人乘着马车去了灯会,一路上人声鼎沸,叫卖吆喝之音绵延,但眼见路旁有巡检司来往巡逻,一切也算秩序井然。


    巡检司见了赫连羽的马车,首领便赶忙将几辆马车引入坊内,也省得贵人累着。


    郁华枝刚下马车便见四处都已点上了灯,各式灯笼光华流转,装点着夜间的街巷,几人不觉看呆了眼。


    洛玄望着身侧的郁晏欢,她嘴角也不觉带着笑,轻声开口,


    “今日初一,城中也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我带你好好逛逛……”


    郁晏欢闻言一顿,还是侧身垂了眸子,


    “夫君既然有兴致,妾身自当相陪。”


    洛玄袖间的手指微动,本想牵起郁晏欢,她却先动身往前面走去,他盯着郁晏欢的背影,收回伸出的手,喃喃道,


    “你究竟想要什么……”


    郁晏欢恍然不觉,看妹妹朝自己招手便过去了,洛萦见状也凑了过去,倒是卢修霖拉着她嘟嘟囔囔了两句,洛萦闻言扑哧一笑,悄声说了两句才将人给哄住了。


    三个姑娘家自然凑到一处,饶有兴致地看起了灯会,留下几个男人大眼瞪小眼。


    今人人多,鱼龙混杂,唯恐出了意外,赫连羽目光半刻不离那道娇俏的身影,虽路人见了天仙似的美人,但观几人气度衣着便知身份不俗,一时倒也无人敢上前惹麻烦。


    几个姑娘给自己挑了花灯,郁华枝又给赫连羽挑了个月影纱竹纹灯,洛萦自然也不落于她后,卢修霖手里也被塞了一盏兰花灯,两个男人相视,皆是无奈一笑,但握着灯的手却半点不松开。


    倒是郁晏欢对上洛玄的视线,略显犹豫,正欲开口问他要不要,洛玄便轻嗤一声,


    “这等玩物我向来不喜,你自己拿着便是。”


    郁晏欢嗯了一声,也不再多言。郁华枝拉着姐姐就往前走去,


    “快些走吧,去晚了在后头便看不到鳌山了。”


    越往靠近鳌山的地方人便越多,一时竟挤了起来,洛萦像是早料到了这一出,笑着便招呼着几人进了鳌山旁的酒楼,


    “得亏我料事如神,一早就订了雅间,此处便是观鳌山最佳之处。”


    郁华枝将雅间临街的窗户都打开了遍,不禁咂舌,


    “我怎么没想到这头,那可多亏了你,否则我们便在下头人挤人了。”


    洛萦自得地挑了挑眉,几人便凑到窗边,默契站到自己夫人身旁。


    见鳌山盛大,亮如白昼,游人穿梭其中十分有趣,郁华枝也兴奋地指着灯让赫连羽瞧。


    赫连羽神色温柔,半将她圈在怀中,心下的冷清也淡了几分,下一秒却看到楼下一道出乎意料的身影,眸中浮上疑惑,


    “太子殿下?”


    几人闻言一顿,随着赫连羽视线望去,便看见了站在楼下的慕寒之,一身墨绿光缎袍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


    他心有所感地抬头,一眼就认出了楼上的赫连羽,目光一扫,不觉笑道,


    “今日当真热闹……”


    说罢慕寒之便抬脚进了酒楼,几人神色各异地朝他行礼,他倒也恍若不觉,抬手让人起身,


    “当真是巧了,今日我闲来无事,索性出门逛逛,你们倒是热闹。”


    赫连羽勾了唇角,


    “殿下身份贵重,此处鱼龙混杂,微臣倒不敢随意相邀。”


    慕寒之挑了挑眉,自坐在桌前,挑眉道,


    “殊玉你的嘴上功夫越发长进了……”


    说着便望向一旁的卢修霖、洛玄夫妇,不见异色,只在目光掠过郁晏欢时稍顿了片刻,笑着开口,


    “你们也不必拘束,坐下说话,否则岂非让本宫打扰了你们的雅兴?”


    卢修霖平日在朝中也同慕寒之打过交道,知他温润贤达,于萧国而言是个难得的君主,若有他在,萧国之盛可就在眼前。但他并未站队,故而并不介意日常往来。


    不过他也比不得洛玄,早就倒向太子,虽近日常遭太子数落,但洛玄面上也并未表露,依旧保持着一副谦恭之态,


    “今日本该过府向殿下拜年,但殿下一早就放了话,免了众臣今日请见,故而未敢相扰。臣便在此携内子给殿下拜年了。”


    郁晏欢闻言也盈盈下拜,婉转开口,


    “愿殿下新年安泰,长乐无极。”


    慕寒之抬了抬手,温声开口,


    “年礼本宫甚喜,世子有心了。”


    说起今年的年礼,洛玄寻了百种名家字体,只写一个“静”字,又让郁晏欢将字隐于山水之间绣了出来,制成了一扇极大的屏风,可谓是雅致精美。更别说旁的了……


    慕寒之不经意抬眼,


    “本宫瞧着今日世子夫人脸色不佳,可是绣年礼累着了?”


    洛玄余光扫了她一眼,眼下已是不悦,便听见她谦恭回话,


    “多谢殿下挂怀,只是昨夜守岁未休息好,并不妨事。”


    郁华枝侧头望向姐姐,


    “姐姐也没和我说,想来为着年礼也费了不少神……”


    洛玄听了这话愈发不耐,心下腹诽自己这个小姨子管得也太多了,他府中送何年礼与她有何关系,还非得在太子面前多言……郁晏欢笑着朝妹妹摇了摇头,并不做声。


    慕寒之忽略一旁若有所思的赫连羽,接过话茬,


    “宁裕侯府上一切可都还好?”


    卢修霖略拱了手,既不显亲近也不觉得疏远,


    “有劳殿下相问,家中一切都好。”


    “倒是殿下,孤身在元贞国,这个年只怕少了些年味……”


    慕寒之垂眸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几人正品着酒楼里用温水暖着的酒酿,即便是郁华枝她们也忍不住尝了两口,却并不辛辣,入口透着几分甘甜,身上也暖了些。


    窗外人声愈沸,几人也算高兴,或赏灯或闲谈,没什么拘束,赫连羽此时却微侧头望向门外,他耳力过人,比众人都先察觉到屋外有人。


    他正想起身查看,便听见外间传来叩门之声。几人对视一眼,心下疑惑,待门打开看清来人时,慕寒之眼底却多了寒意。


    一袭烟罗紫云缎望仙裙,云髻上饰以红宝石镶金花钿,华贵大方,即便风尘仆仆也难掩风姿,她笑着走进雅间盈盈下拜,


    “妾身参见殿下,许久未见,不知殿下身体安泰否?”


    随着赫连羽躬身行礼,


    “微臣参见太子妃。”


    众人这才恍然明白,这便是萧国太子慕寒之的太子妃,楚筠。


    郁华枝几人见状也紧跟着行礼,慕寒之嘴角一勾,眸中皆是情意,起身将人扶了起来,温声问,


    “怎么来之前都不同本宫说一声,若是路上出了岔子可如何是好?”


    楚筠低头羞赧一笑,


    “父皇已然同殿下说过,赏赐不日便会送到京城,只是殿下未解其中深意,再一个也是怕消息外泄,反而不妙。”


    “说起来也怪妾身,实在是思念殿下,这才央着父皇让妾身一道前来,殿下不会怪罪吧?”


    慕寒之无奈一笑,满是宠溺,


    “本宫如何舍得怪罪筠儿,许久未见,本宫又何尝不牵挂呢……”


    楚筠笑了笑,这才抬头朝赫连羽开口,


    “赫连将军,许久未见瞧着将军气色愈发好了,想着定是元贞国风水养人……”


    说罢她目光便落在他身后的郁华枝,这位她可刚进屋就瞧见了,端端站在一旁,却叫人想忽视都难,


    “元贞国当真是块风水宝地,竟能养出这样的绝色,想来这便是将军新娶的夫人吧?怎么也不给本宫介绍,倒显得本宫失礼了。”


    慕寒之照旧坐回原位,余光却只看着那片藕荷色的裙角。


    赫连羽闻言微微一笑,牵过郁华枝才介绍起来,


    “确实是微臣的不是,这位便是微臣新妇,今日初见,合该郑重拜见太子妃。”


    郁华枝见了太子妃第一眼就觉得她华贵之下带着一股孤傲,似乎并不是平易近人的,不过她面上不显,笑着躬身,


    “臣妇给太子妃请安,愿太子妃万福金安,臣妇闺名华枝,若是娘娘不嫌,唤我华枝就是。”


    楚筠看着二人紧紧牵着的手,只觉得刺眼,心下冷笑,回身坐到慕寒之身侧,依旧温和开口,


    “因本宫来得匆忙,未备见面礼,改日定是要补上的。华枝?当真是好名字……”


    “本宫在元贞国也算人生地不熟,你若得空便时常到府中小聚,给本宫说道说道京城的趣事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说:


    要drama起来了!


    ? 第 91 章


    郁华枝也不知她此话中有几分客套, 便点头应声,


    “若是太子妃不嫌弃,臣妇自然愿意。”


    赫连羽听见楚筠的话, 不觉皱眉,淡淡道,


    “想来这几日太子妃赶路辛苦, 不如过些时微臣再携内子过府拜见。”


    慕寒之便笑着点了点头,


    “殊玉所虑甚是,连本宫都不知太子妃连日赶路,若是累着了可如何是好。”


    楚筠笑不达眼底, 才不过和郁华枝和颜悦色地说两句, 他便忍不住开口帮衬,偏心至极, 不难想见……


    “殿下说得是,也怪本宫,见了华枝极是喜欢, 巴不得日日同她说话才好。”


    洛萦和卢修霖在一旁看着几人一来一往, 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总感觉怪怪的, 但具体哪里古怪,却又不大说得上来。


    郁晏欢淡淡看了初来乍到的太子妃几眼,与太子也甚是相配, 观二人交谈, 确实与传闻一般, 二人情分深厚。


    洛玄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不过既然太子妃亲至, 他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混脸熟的机会, 便笑着躬身,


    “臣平阳侯府洛玄参见太子妃,内子晏欢与赫连将军的夫人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臣素来仰慕太子殿下风姿,百闻不如一见,如今见了太子妃,才知殿下钟情太子妃多年所言不虚。”


    楚筠随意打量了来人一眼,目光倒未在郁晏欢身上多做停留,却问起了一旁的洛萦,


    “原来是平阳侯府的世子,这位是?”


    洛萦便也走上前行礼,洛玄便接着介绍,


    “这便是臣的胞妹洛萦,今日本就是约着一道来观鳌山的。”


    楚筠心下了然,点了点头,


    “姑娘家感情好,凑到一处总有说不完的话,也让本宫想起了从前在闺中的日子,今日倒是殿下与本宫扰了你们。”


    众人自然识趣说不曾,慕寒之却轻咳了声,


    “天色不早了,我们也是该回去了。”


    楚筠闻言从善如流地称是,待将二人送出了酒楼,众人才算松快了些。


    洛萦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说这太子妃怎么突然就来了,似乎太子也并不知情……”


    郁华枝摇了摇头,望向身旁的赫连羽,却见他面色有几分沉重,


    “或许是太子妃久不见太子了。”


    郁华枝若有所思,


    “太子妃此次前来似乎也并未将皇孙带来,难道不会担心么?”


    眼下时辰确实不早了,他们便也道别各自回府,马车摇摇,郁华枝这才开口问,


    “殊玉,我看你自从见了太子妃后就不大高兴,这是怎么了?”


    赫连羽自知瞒不过她,指尖挑开帘子看了一眼马车外才缓缓开口,


    “元贞国与萧国之间消息往来频繁,我与殿下在各处都安排了人手监看,可太子妃却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进了京,这却让人不得不多思……”


    郁华枝手托着香腮,歪头道,


    “可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她来了不是好事么?为何你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赫连羽目光幽幽,沉沉开口,


    “鹣鲽情深?只怕不见得……”


    郁华枝却皱了眉头,疑惑道,


    “这是怎么说?”


    赫连羽垂着眼眸,掩住情绪,


    “殿下心里如何想我并不知晓,但太子妃对殿下只怕没有多少情意可言。”


    “更何况……”


    郁华枝正要追问,赫连羽便正色嘱咐道,


    “华枝,若非必要,你今后还是少同太子妃接触为好。”


    郁华枝轻叹一声,看来萧国的局势也不像表面上看那般平静无波,个中滋味也只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这么说来,传言也是不能当真的,不过总觉得今日太子妃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也说不上来为何……”


    赫连羽给她暖着手,轻笑着说,


    “何苦费神去想旁人,今晚看灯可还尽兴?”


    郁华枝点了点头,


    “今年的鳌山比往年都大,虽然有不想见到的人,但有姐姐和洛萦在也是好的。”


    赫连羽本来听到此处,只觉得自家夫人半点没有提到自己,带上几分落寞,郁华枝却接着开口,用她糯糯的声音道,


    “更重要的是有夫君在,我便高兴了。”


    夜里的街头,灯影阑珊,游人早已四散,雪映明月,寒意却半点都透不进心头。


    这头洛玄和郁晏欢才回到府中,便被公婆请了过去。


    只见平阳侯坐在一旁并未说话,方氏笑着开口,


    “晏欢,今日和萦儿一道玩得可好?”


    郁晏欢笑着给她请了安,温声道,


    “街上热闹,还是小姑想得周到,提前订下了酒楼雅间,观鳌山位置也极好,可见是嫁人之后愈发稳重了。”


    方氏欣慰点头,


    “本就该如此,从前萦儿在府中我和你公爹也总惯着她,本来还担心她出嫁后行事急躁,可我却是知道亲家夫人宽厚,待她极好,凡事时常提点着,想来是有些成效的。”


    “你瞧瞧,定亲前还折腾了那一出,我只当这婚事是成不得了,却又好了。如今看来,倒是没给她选错夫婿。”


    郁晏欢点头称是,


    “母亲说得是。”


    方氏见郁晏欢有些疲累,便拉过她的手嘱咐,


    “晏欢,这些时日你因准备年礼也实在辛苦,快回去歇着吧。”


    洛玄只默默听着,并不作声,闻言便欲一道离开,却听母亲开口,


    “世子留下,我有话同你说。”


    今日出行洛玄本就不悦,还被父亲母亲留下,想来又是要一番说教,他余光见郁晏欢退了出去,便开口,


    “父亲母亲有什么话便说吧。”


    平阳侯面容含怒,深深叹了口气,


    “我和你母亲原本以为你成家后便不必再为你操心,自有夫人为你料理家事,你如今从外头带回个来路不明的妾室,若是安分便也罢了,可她三天两头就在院中闹腾。想着你如今也在朝为官,行事应当更稳妥才是,如今看来你连你妹妹都比不过。”


    “哼,若你再不多加管束,为父便替你料理了去!”


    方氏也苦口婆心地劝道,


    “玄儿,你之前说要娶晏欢,虽然我和侯爷觉得郁家门第算不得显赫,但你既然喜欢,晏欢也素有美名,那娶也便娶了。她入府之后料理中篑,言谈举止处处深得我心,这个儿媳我也是极喜欢的。”


    “如今华枝也嫁给了赫连羽,那也是萧国最鼎盛的将门世家,权势极盛,有了这个姻亲你却还不厚待晏欢,闹得后宅鸡犬不宁,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洛玄闻言,眼底漫上自嘲,


    “是啊,我究竟想要什么呢……”


    方氏秀眉紧皱,无奈道,


    “听为娘一句劝,趁早将那妾室打发了,不要再让晏欢劳心又劳力,你便是使唤嬷嬷也不带这般搓磨的,她也实在好性,即便这样也从未到我跟前抱怨你半句,唉……”


    洛玄垂着眸子,淡淡开口,


    “儿子知道了。”


    平阳侯也没了叱骂的力气,摆了摆手,


    “这次你南下赈灾吃的教训很是应该记住才是,可不能再让后宅之事坏了你的名声!”


    洛玄默默走出院子,青珞房里的丫鬟候在院外,见了洛玄便赶忙迎了过去,


    “世子,娘子还在房中等着您呢。”


    洛玄厌恶地朝她望去,嗤笑道,


    “等我?等我做什么?你且告诉她,最好安分些,若是再敢兴风作浪,别说我父亲母亲,我第一个给她好果子吃。”


    说罢便抬脚往郁晏欢房里走去,丫鬟闻言身上都抖了一抖,从前世子可从没说过这般狠话……


    洛玄屏退外间侍女,独自迈进房门。


    刚进屋就有阵阵香气扑面而来,郁晏欢沐浴后穿了身素白寝衣,乌发柔顺披在肩头,自屏风后出来见洛玄静静站在房中,一时有些怔愣。


    房内没点几盏灯,昏黄的灯光柔柔照在她脸颊,不知可是沾染了水汽,她站在原地便显得目光盈盈,温和从容,


    “夫君怎么过来了?青珞没有伺候着么?”


    洛玄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眼神中浸满占有,将她逼到屏风之前,


    “晏欢,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个什么?”


    “为何我从未感觉到你对我的情意?”


    郁晏欢瞥开目光,望着窗外,淡淡道,


    “夫君在说什么?妾身不明白。”


    洛玄双手扣着屏风,将她禁锢在身前,半分都不退让,


    “剔透如你,怎会不明白?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便说今日,你妹妹同赫连羽,我妹妹和卢修霖,谁都能从他们眼神里瞧出情意。偏你没有,你看我的时候,却像看个陌生人,淡漠、敷衍。”


    “郁晏欢,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步步紧逼,却不见郁晏欢开口回答,终是怒了,倾身覆上两瓣娇软的唇,撬开齿间,毫不掩饰惩罚和占有之意,恨不得将人揉碎入骨,掠夺口中所有气息。


    许久之后他才罢休,只见美人眼尾透红,似有泪光,急促地喘着气,


    “夫君,你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洛玄听见这句反问,气极反笑,俯身抱起郁晏欢便朝床榻走去,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便扯下了帷帐。


    夜深人静时,郁晏欢早已脱力,也不知可是梦中,依稀听见洛玄在耳畔轻语,


    “我想要你啊,你给么?”


    作者有话说:


    牵红线大师——我,要来了。


    ? 第 92 章


    年节一晃眼便过去了, 可真应了那句盛宴不复,良辰难再。


    如今早已复朝,檐下还留着雪化后的冰柱, 时不时便落到地上,摔个粉碎,只留下剔透的冰晶, 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郁华枝方才起身,瞧着院中下人往来,自己倒是闲适。


    她吩咐明微将火盆挪到廊下,自己开始琢磨起了擂茶, 仔细看着瓦罐里的茶水在炭火烘烤下渐沸, 闻到浓浓茶香,便小心舀到杯盏里。


    说起来这个杯盏甚是难得, 还是太子在二人大婚时赏下的,乃是萧国官窑里难得一见的窑变盏,, 郁华枝第一眼便喜欢上了, 宝蓝色与孔雀蓝相间, 十分雅致。


    品茶间隙, 听见管家在外候着,郁华枝便吩咐将人带进来,


    “老奴给夫人请安。”


    郁华枝搁了茶盏, 笑着开口,


    “管家快坐吧, 正巧新煮了壶擂茶, 不如尝尝?”


    明微闻言便另取了个杯盏出来添上茶水, 递到管家手中, 他躬身谢过,


    “多谢夫人。”


    管家是赫连府里的老人了,那可是看着赫连羽长大的人,自他幼时便照料起居一应杂事,能从毫无根基之时熬到今日,都是人精似的,有什么小心思能瞒过他?


    一开始管家听闻将军要迎娶元贞国的女子,他还曾有过几分担忧,毕竟赫连府未来的当家主母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但这些时日与郁华枝接触下来,他竟是说不出她半句不好来。要说主母料理家事、应对人情往来的本事,她虽年纪轻,却从不露怯,事事周到妥帖,虽有艳冠京城的美名在外,不想处事老练,待下人也宽厚温和,可谓是御下有方。故而他便也心悦诚服,再没有不放心的了。


    郁华枝细观了一会管家的神情,缓缓开口,


    “管家这会子过来可是有事要商量?”


    他这才放了茶盏,笑着点头,


    “夫人前些日子吩咐的事已经有眉目了,既然纸铺需要人手,老奴便想着在京中找了几个家世清白的,从前也略懂制纸之术,自然了,她们肯定比不上夫人的手艺。”


    “今日人已带到府中,身契爷在老奴这里,夫人便挑挑看,若是合适便将人留下,也好帮衬着些。”


    郁华枝满意地点头,


    “管家辛苦了,想必人定是不好找的。既如此,便将人带过来吧,离夫君下朝还有些时辰,我问问话吧。”


    管家闻言称是,向身后小厮招手,便有脚步声零碎传入院中。待四人来到郁华枝面前,便听管家开口,


    “还不快见过夫人?”


    几人垂着眸子,不敢稍逾矩,端正行礼,


    “给夫人请安。”


    郁华枝的目光缓缓扫过几人,轻点螓首,


    “管家有心了,我瞧着个个都是好的。”


    管家欣慰一笑,便听郁华枝接着吩咐,


    “你们今后便跟着我学制纸的手艺,我这里规矩不多,一是忠心,管得住嘴,不泄露主家身份。二便是用心,勿自傲自大,谦虚谨慎。若能做到这两点,我便已经满意了,待你们学成,纸铺的分红也定不会少了你们的那份。”


    几个姑娘并不比华枝大两岁,闻言便千恩万谢的告退了。


    郁华枝和管家又多嘱咐了两句,外间便传来了消息,


    “夫人,将军此刻去了太子府上商议政事,还不知何时回来,夫人自己用了午膳便是,不要空等,将军也会尽快回府的。”


    郁华枝闻言轻叹,终是点了点头,


    “知道了,你下去吧。”


    管家见此也一同告退,明微便去传了午膳。


    郁华枝垂着眸子,看不清情绪,看着桌上的佳肴也没什么胃口,


    “这些时日,殊玉愈发忙了……”


    明微拿起玉箸往郁华枝碗里添了些菜,适时劝道,


    “即便将军朝务繁忙,但夫人总是要用膳的,可不能饿着了。”


    郁华枝闻言默默,自己早已习惯赫连羽陪着用膳,但这些日子三天里有两日空等。


    她倒也不只因为用膳,只是他这般抽不开身,说明局势愈加混乱,也不知何时才能不悬着一颗心……


    赫连羽方散了朝,瞧见慕寒之给自己递了个眼神,他心领神会,遣了小厮回府递了消息,便同慕寒之一道回了府中。


    几道目光淡淡落在他们背影,宰相嗤笑一声,侧身同一旁的姜维道,


    “姜大人,你瞧,想来慕寒之此时也该着急了……”


    姜维闻言凝着眉头,沉沉开口,


    “若是还不着急,也白费了我们这一年来的筹谋了……”


    宰相轻笑一声,


    “如今贵妃在宫中也极受陛下宠爱,姜大人的好日子可还在后头呢。”


    姜维略叹了口气,


    “儿女自有他们的福气,我们也老咯……”


    如今在朝堂上两派之争局势愈发明显,方才在殿中为了官员定品升降便已吵了起来,还是魏齐霄掀了桌案才将将住嘴。


    平阳侯见状直言自己年迈,实在应付不了如此繁重的差事,像丢烫手的山芋一般将差事推了。慕寒之不禁冷笑,平阳侯府果真是担不住事的,这样的压力都受不了,更遑论其他。


    洛玄此次虽未升官,却在两方博弈之下入了兵部,虽要受姜维之命,但也方便他为慕寒之打探消息。


    真正令人忧心的是萧国重整了元贞境内的驻军,向南推进,若是元贞国再无动作,只怕国将不国,故而在魏齐霄的示下,元贞南部几州也有了动作,尤其是云州……


    魏齐霄将皇后母家的几位子弟皆调往云州,在祁朔帐下听命,萧国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派出一批精锐去云州驻守,剑拔弩张之势已成,不知谁会先挑起事端。


    太子与赫连羽入了书房密谈许久,听见外间传来的敲门声,


    “殿下?”


    二人便未再往下说,慕寒之眼底淡漠,


    “进来吧。”


    房门打开,站着的不是楚筠还能是谁。她接过侍女手中的食盒徐徐步入书房,给慕寒之福了一礼,


    “听闻殿下回府后便与赫连将军在书房商议朝事,只怕是饿了,妾身便来送些点心。”


    慕寒之轻轻点头,眼中又浮上笑意,


    “筠儿有心了,殊玉也一道尝尝?”


    赫连羽拱手,脸上并无多余的情绪,


    “多谢太子妃。”


    既然楚筠来了,二人一时也没法商谈正事了,索性接过碗用起了点心。


    楚筠今日难得穿了个娇俏的鹅黄曳地纱裙,显得人格外鲜亮。她便笑着挑起了话头,


    “今晨殿下上朝时,妾身在府中便收到了父皇传来的消息,说昱昭如今已经能略走几步了……”


    慕寒之听见她提起孩子,缓缓放下了碗,


    “自昱昭出生本宫就未曾见过他,这个父亲当真不称职,倒委屈了你……”


    楚筠似一朵解语花,温言劝道,


    “殿下是萧国的储君,未来的天子,如今身在元贞国也是为着萧国的江山社稷,若是昱昭因此而心生怨怼,便是妾身教导无方了,殿下于妾身而言,便是天,妾身从不觉得委屈。”


    慕寒之轻叹一声,牵过她的手,


    “好在如今有母后照看昱昭,本宫与你都可安心些。”


    赫连羽坐在一旁,听着二人含情脉脉却无太多表情,待他轻咳慕寒之才回过神来,


    “筠儿,你先去歇着吧,殊玉同本宫还有事要商议。”


    楚筠眉心一跳,担忧地问道,


    “听闻父皇又拨了一批兵马往元贞国南边去了,可是为着这事?”


    慕寒之略抬眼,望着桌案上那一小架绣屏,似是有些出神,


    “朝堂之事复杂,不过这些事筠儿不必担心,本宫自然会护着你的。”


    楚筠见二人并不打算全数将内情告知,心下便多笃定了几分,略欠了身,


    “那妾身便去吩咐午膳了。”


    “赫连将军不如也在府中用了膳再走吧?”


    慕寒之嗯了一声,


    “筠儿说得是,殊玉便同我们一道吧。”


    赫连羽想着今日琐事繁多,一时也商量不完,就拱手称是。


    楚筠缓缓走在廊下,目光怔怔,女官便担忧开口,


    “娘娘,可是身子不适?”


    她冷笑一声,望着空荡的树枝,眼角水汽氤氲,


    “他连半个眼神都不肯给我,就那么喜欢郁华枝么?”


    “呵,好生无情……”


    女官闻言一惊,赶紧环顾四周,看看可有闲杂人等,若是隔墙有耳便不妙了,


    “娘娘慎言啊……”


    楚筠垂着眸子,似是喃喃自语,


    “他对我这般避如蛇蝎的模样,谁能看得出来我们自小相识?从前我以为他这个人天生淡漠,若是我得不到他的心,那天下也怕没人能让他破例,却不想来了元贞国不过一年多,就成了家,太子也说他用情至深,你叫我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女官是楚筠嫁入东宫时带的陪嫁丫鬟,自然知晓前尘往事,便贴心劝慰着,


    “奴婢知道娘娘不快,但如今木已成舟,可回不了头了,若是主君知晓,定是要责罚娘娘的。”


    楚筠倒是半点也不在意,拭了眼角清泪,扬着下巴仍旧骄傲,


    “我这么多年被父亲责罚的还少么?只是想不明白为何今日太子并不愿意向我透露细节,难不成是起了疑心?”


    女官也若有所思,却又摇了摇头,


    “奴婢觉得殿下对娘娘是真心喜欢的,可否因为此事干系重大,又涉及前朝,不想多让娘娘担心也是有可能的。”


    “太子在元贞国可依旧洁身自好,身边从未出现莺莺燕燕,娘娘且放宽心就是,凭着这独一份的宠爱,自然后福绵延。”


    楚筠不耐烦地拨开帘上垂下的穗子,动身去了厨房,


    “你这话说的就像我会在意他那几分情意一般,实在无趣得很……”


    ? 第 93 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转眼又到了开春,如今正是春寒料峭之时,瞧着枝头渐浓的生机, 叫人不由地心里生了欢喜。


    今日赫连羽好不容易得了空,便陪着郁华枝去了京郊寺庙,路上他神色并算不上好, 眉头深锁,只能闻着怀中人的馨香,暂缓忧思。


    郁华枝窝在他怀里,只觉他呼吸沉沉, 便坐起身来, 伸手想要抚平他皱着的眉头。


    只听见她眨巴着略带水汽的眸子,柔声开口,


    “快别皱眉了,否则还不到三十便长皱纹成了老头可怎么办?”


    赫连羽闻言脸上总算有了笑影,温声道,


    “若成了老头, 华枝可是就不喜欢我了?”


    郁华枝狡黠一笑, 歪着脑袋,


    “可我也会变老啊,你到那时可又会色衰而爱驰呢?”


    赫连羽见她反将自己一军,便揉着眉心无奈开口,


    “世人容颜也不过昙花一现, 唯德行不亏才能长久。旁人如何我并不知晓, 但我待华枝之心绝不会变。”


    郁华枝这才满意地哼哼了两声, 面颊到耳边却都红了个遍, 赫连羽见了便轻轻咬上她红透了的耳垂, 双手覆上美人背上的蝴蝶骨。


    灼热的气息洒在郁华枝面颊上,勾得人心里痒痒的,便听他温声道,


    “这段时日我忙于朝务,没好好陪你,可会生我气?”


    郁华枝扯了扯嘴角,轻叹道,


    “京中的传闻我也听了不少,只说南边如今不太平,灾荒频发,我知道太子殿下器重你,自然要召你过去一同商议,如何能生气……”


    “虽说我现下在府中□□制纸的人手,也能忙起来些,又有好友时不时一同出游,但总见不着你,心里也总是想着的……”


    赫连羽轻点头,将下巴抵在她馨香的发间,


    “只希望事情能尽快了结……”


    赫连羽自然也听说了京中传闻,不过多涉及南方灾荒,并没有说别的。但灵敏如他,早就发现南方的异常,这段时间他与太子便是在忙着往南方布兵,不管元贞国那干人在密谋何事,他们总要运筹帷幄才不会手足无措。


    故而商量定之后,京中便传出了新一轮的言论,直指魏齐霄并非天命所归的君主,南方接连灾荒便是上天降下的预兆,北方生,南方落,新的帝王将现身于北疆,百姓将在他的治下富足安稳。


    这个传言来势汹汹,众人皆有揣测,其中所指的帝王难不成便是萧国的明渊帝?一时人心惴惴,倒当真应了那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魏齐霄从前那些荒唐事被翻出来添油加醋地说上几回,百姓便更没了对他的指望。


    待回过神来,马车已经停下,赫连羽扶着她下来便入了寺门。


    寺院依山而建,如今东风又吹,树枝上又见了新芽。


    今日前来郁华枝除了要给母亲上香拜祭,还有一桩事,她同赫连羽都没说。


    算起来,沈云疆也走了一年多了……


    她与赫连羽之前的心结有很大一部分便是来自于此,虽说眼下已然把话说开了,但眼下萧国与元贞还在僵持,梁子早就结下了,故而祭拜沈云疆之事郁华枝倒也未同她提起。


    郁华枝来到殿前,转身同赫连羽道,


    “殊玉,你在外头等我就是,我同母亲说两句话……”


    赫连羽挑了挑眉,


    “我们已是夫妻,自当一道去给岳母请安,可有什么不方便的?”


    郁华枝笑着摇了摇头,


    “怎会,那我们便一道去见个礼吧。”


    二人相携进了里间,熟门熟路地进了佛堂。此处乃各达官贵人家在此供奉的牌位香油,青烟袅袅,赫连羽望着华枝母亲的牌位,神情也带上了敬重。


    候着的僧侣将线香递到二人手中,郁华枝默默不语,心中不知有何种滋味。


    一番跪拜后,郁华枝仍闭着眼眸,待睁开时便望着身旁的赫连羽开口,


    “母亲,这便是女儿的夫君了,他待女儿很好,母亲也可安心些个……”


    赫连羽目光柔柔,正色道,


    “岳母大人在上,小婿赫连羽在此给岳母上香,日后香烟不断,岁岁祭拜,我也会好好照顾华枝,请岳母放心。”


    郁华枝垂着眸子,心里却是暖暖的,待两人将线香插进香炉,她便开口道,


    “殊玉,我有几句话要同师傅说,你去外间等我吧,后山风景极好,我过会便来寻你,权当是赏景了。”


    赫连羽淡淡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个牌位,眼底略带寥落,却仍是扯着唇角笑着,


    “嗯,那我在后山等着你。”


    郁华枝心底有点发虚,勉强点头,


    “好。”


    待赫连羽脚步声渐远,她才收回视线,将银票递到僧侣手上,


    “这一年有劳师傅日夜念经祝祷,四时香油不灭,供奉不缺,在此替亡人谢过。”


    僧侣行了一礼,微微笑道,


    “施主言重了,寺中本就是祈福超度之地,何谈谢呢?”


    “只是……贫道有一事须同施主说。”


    郁华枝轻点螓首,


    “师傅但说无妨。”


    僧侣这才开口,


    “上回沈家的夫人来时问起,为何沈将军的牌位前也有双份的供奉,贫道便如实相告。夫人听后便让贫道给施主带句话,说沈府虽已零落,但这份供奉还是给得起的,便不劳费心了。”


    郁华枝微微一笑,轻叹道,


    “有劳师傅告知,不过寺中并不理会是何人供奉,只要真心实意便可,我说的可对?”


    僧侣了然,点头笑道,


    “施主所言极是。”


    郁华枝这才接着开口,


    “既如此那师傅便只管祝祷,这些俗事也不必入耳了。”


    僧侣淡然一笑,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郁华枝这才转身朝那边的牌位走去,灯烛摇摇,暖黄光影映在她清丽的面容上,甚是动人。


    只听她拿起线香喃喃道,


    “沈云疆,也不知你在地下过得可还好?若是母亲也在,她定会照拂你一二的。”


    “想来你多半还是怨着我的……无妨,待我驾鹤西去时便去找你请罪,你可别不理我,好歹那么多年的朋友呢……”


    郁华枝念叨完后有些怅然,尽管沈云疆对她生了男女之情。自己后来细想便知,自己从未动情,不过这许多年的友谊她甚是珍视,自然不会忘记时时给他抄写经文,供奉香油。


    之所以避开赫连羽,一来是二人曾战场对峙,各自听命于君主,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何故给他添堵。这二来,就是男女始终有别,她是问心无愧,只是也不愿让赫连羽想岔了,平添烦恼。


    眼下她也给母亲和沈云疆上了香,便朝外间走去,也不知赫连羽可会等得无聊。


    这头显然要比她想象中热闹,赫连羽才出了里间,就朝后山逛去,明知郁华枝有事瞒着自己,他却也不戳破,只是眉眼间添了几分清冷。


    走到后山花树掩映的亭子中,赫连羽便想起此处便是当日魏齐霄私下里找郁华枝说话的地方,袖中拳头微紧,今日本就心绪不佳,实在不想在此多逗留。


    转身之际,却瞧见了那抹绛紫色的身影,一身流云飞鹤纹雪缎裙,赤金玉步摇在发间被风微微吹动,虽还隔着一段,但赫连羽鼻尖早就嗅到那阵云欢香的味道……


    赫连羽眉头微皱,遥遥躬身行礼,


    “微臣见过太子妃。”


    楚筠带着淡淡的笑意走进亭中,闲适地坐下,


    “殊玉,这里只有我们二人,你还要如此见外么?”


    赫连羽眼神一凛,显然对这个称呼不甚喜欢,


    “太子妃该唤微臣赫连羽,如此才合礼数。”


    楚筠笑意微僵,垂眸道,


    “我如今成了太子妃,太子能唤你殊玉,我就唤不得了么?”


    “更何况,昔年同窗之谊,我并未忘记分毫。”


    赫连羽面色仍是淡淡,从前么?不过是一道进宫,他成了太子殿下的伴读,楚筠则常伴于五公主身侧,说起来他那时连楚筠是何模样都不甚记得,也不知她如何能说出同窗之谊的话……


    赫连羽轻笑,反而后退了一步,


    “眼下在元贞国,太子妃还是不要独自出行,以免出了意外令殿下忧心。”


    “微臣待会派人护送太子妃回府。”


    赫连羽说罢便欲召来暗卫丙午,却被楚筠扬声打断,


    “还不着急,我来此处也是为祈福而来,太子殿下也是知晓的。”


    “倒是殊玉你,独自在寺中闲逛,并不像你的作风。想来……华枝也在吧?”


    赫连羽默不作声,便算是应了,楚筠也不恼,轻笑着开口,


    “听闻华枝母亲早逝,来此应当是为祭奠亡母。但我却听闻,虽然沈云疆父子入了宗庙供奉,但沈夫人也在此设了牌位,算是留个念想。”


    她眼见赫连羽面色冰寒,嘴边的笑意却更深了些,


    “华枝与沈云疆自幼青梅竹马,顺道祭拜一二也是人之常情。殊玉,我说的可对?”


    郁华枝从前院一路找来,因春意未浓,所以少见行人。


    刚来到后山便看见丙午负手站在拱门前,只是他对上郁华枝时眼神颇为古怪。


    他只好躬身行礼,


    “给夫人请安。”


    郁华枝挑了挑眉,朝里勾着头,


    “嗯,起来吧,将军在里头么?”


    丙午一时拿不准该如何,便点了点头,


    “是,在里头,不过……”


    郁华枝抬脚便往里头走去,并未听他说完,正巧亭子边的树丛里来了两只兔子,到处乱窜,赫连羽分神之际也没注意渐近的脚步声。


    楚筠便接着开口,


    “殊玉,我知道你素来冷清,不喜人吵闹,但你我是故交,大可不必如此生疏。”


    “从前你送我的花灯我还留着呢……”


    赫连羽皱着眉心,眼神冷淡,


    “什么花灯?”


    却听见亭外传来树枝断裂的清脆声响,循声望去才发现郁华枝站在树旁,不知来了多久。


    ? 第 94 章


    山中还带着潮气, 树梢和草丛间湿漉漉的,空气却格外清新。


    一时人声尽消,郁华枝只觉得自己脑袋里嗡嗡的, 吵得厉害,也没理会在自己脚边蹭着的两只兔子,也不知可是要讨些吃的。


    楚筠回身, 见了她就粲然一笑,华贵优雅,


    “华枝来了?快进来坐吧。”


    郁华枝却并未挪动,强扯着一抹笑行礼,


    “参见太子妃, 不过今日臣妇偶感风寒,怕给太子妃过了病气, 就不进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地方自己是片刻都不想多待了,之前来时便遇见了魏齐霄, 还迫不得已与他多说了两句。


    这回又是撞见了昔日青梅竹马在此处亲昵叙旧,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出门没看日子, 惹得自己浑身不痛快。


    郁华枝便垂眸道,


    “臣妇身子不适,改日再登门向太子妃请安,先告退了。”


    她说罢并不管楚筠可有话说, 也半点眼神都没有给赫连羽, 转身就出了院子。


    赫连羽不用猜也知道, 她生气了。


    他见楚筠还有话想说, 便抢先开了口,


    “太子妃已入东宫, 便该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如此不合时宜、惹人误会的话日后微臣不想再听到第二次,太子妃好自为之,微臣告退。”


    楚筠见他也要走,便急急回身喊道,


    “赫连羽!”


    赫连羽脚步一顿,念及太子他到底是转过了头,抬眸看向楚筠,目光清冷,没有半分暖意。


    楚筠怔怔,不死心地问出了那个憋了许久的问题,


    “你对我当真没有过半点喜欢么?”


    赫连羽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


    “从未有过。”


    楚筠身上顿时失去了大半的力气,跌坐回座上,失神地望着赫连羽离去的身影,


    “呵呵,竟是从未有过么……”


    这头郁华枝气冲冲的,走得飞快,幸而今日未戴步摇,否则只怕得绕成一团。


    她嘴里还嘟嘟囔囔的,


    “合着你遇到姑娘就送花灯,感情自己家中是卖花灯的,这么多可以送?”


    郁华枝快步走到寺外,坐上了马车便吩咐小厮出发。


    小厮一脸茫然,犹豫道,


    “夫人,那将军呢?”


    郁华枝气鼓鼓地开口,


    “不必等他,你走就是了,再不走你这个月的月钱就不发了。”


    小厮无奈,只得扬起了马鞭,明微在一旁并未多劝,无奈地看着郁华枝生闷气,活像一只河豚。


    只是马车刚动便又立马停下了,郁华枝微微抬起眼眸,料想定是赫连羽追出来了,明知故问地开口问,


    “怎么不走了?可是有狗儿拦着路了?”


    小厮闻言心肝都跟着颤了一颤,也只有夫人敢这般,把将军当作是狗儿……


    赫连羽眉心一跳,缓缓挑开帘子,朝明微道,


    “明微你下来。”


    明微见郁华枝垂着眸子并不作声,便点头称是,立即下了马车。


    待赫连羽坐到她对面,就直直盯着她看,郁华枝却掀开了窗帘,观起了路旁的景致,并不去瞧他。


    赫连羽周身还透着冷气,但知晓方才她误会了,便温声解释,


    “方才太子妃所言你不要往心里去,并非如她所言。”


    郁华枝闻言便收回了手,摩挲着腕上的和田玉镯子,挑了挑眉,


    “你送了她花灯,是也不是?”


    赫连羽揉着眉心,想来就头疼,


    “当时我陪殿下去观灯,正巧遇上了五公主和她,五公主见了花灯甚是喜欢,殿下就派我过去买下。不过五公主一时兴起,又拉着太子去前面逛了,我便随手给了她,想着她可代为转交,不想却是误会了。”


    郁华枝气哼哼地瞪着他,


    “那你便是真的给了她一盏花灯!”


    赫连羽一时语塞,想解释时便被郁华枝堵了回去,


    “我困了,要睡觉,你别说话了。”


    说罢她便闭上了眼睛,也不管赫连羽是何表情。赫连羽默默望着她轻颤的眼皮,眼底寒气更浓了。


    马车驶到府门前,听见明微提醒,郁华枝便睁开眼睛,避开赫连羽搀扶的手径直回了后院,此刻她真是被气昏了头,半句话都不想听赫连羽解释。


    丙午便轻声开口问,


    “将军眼下可要去书房?”


    赫连羽轻叹一声,


    “她这般气头上的样子,我不去书房还能去哪?”


    嘴上虽如此说,但脚下却是往两人院子的方向走去,不忘淡淡向丙午吩咐,


    “今日你办事不力,自去领罚吧。”


    丙午沉声称是,却在赫连羽走后狠狠拍上自己的脑门,自己当真糊涂,夫人要进去怎么就没有拦着呢,就算是及时提醒将军也好,便不会有这桩误会,自己也不必领罚了……


    赫连羽走进后院时,便瞧见郁华枝躺在刚建好的秋千椅上,望着天发呆,细看面颊还带着生气时爬上来的红晕。


    眼下虽开春了,但寒气犹在,她穿得并不暖和,这般岂不是要着凉?


    赫连羽接过明微手里的披风,抬脚走到秋千旁,给郁华枝披上,


    “何苦生气,平白气坏了身子。”


    郁华枝突然抬眼,他才发现美人眼角湿润,竟是哭了,


    “你同她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原本以为你从未……喜欢过旁人的。”


    赫连羽眉心微凝,耐着性子解释,


    “我与太子妃从无瓜葛,喜欢她更是无稽之谈,你信我便是。”


    郁华枝吸着鼻子,委屈道,


    “那她还说什么同窗情谊,又是故交的,分明就是交情甚笃。”


    赫连羽坐到她身旁,淡淡开口,


    “如今也是因着她是太子妃,有些礼数还是要守,否则便是僭越,我与她话都不多说半句,华枝还要疑心我么?”


    郁华枝这才明白为何当日初见太子妃时他便那般说,


    “难怪当日你就说太子妃对太子未必是情深一片,想来她真正喜欢的另有其人,所以你才不想让我与她多接触……”


    她见赫连羽默默,也不知如何解释,就接着开口,


    “今日我亲眼所见,太子妃对你当真情意不浅……你却还一直瞒着我。”


    赫连羽掀起眼睫,眸色深深,果然,自己心中还是有气的,


    “华枝,我并非瞒你,只是觉得不相干的人不提也罢,更何况……华枝就没有事瞒着我么?”


    郁华枝错开了他定定的眼神,轻笑一声,


    “我瞒你什么了?”


    赫连羽淡淡开口,


    “今日你将我支开,是为了祭拜沈云疆吧?”


    郁华枝眉心一跳,原来他知道了,果然还是瞒不住的,


    “你听谁说的?”


    赫连羽略顿了一顿,便听见她气极反笑,


    “你难不成是听太子妃说的?是了,想来你们交情不浅,你自然会信她。”


    赫连羽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


    “你若是真要祭拜沈云疆,为何要瞒我?”


    郁华枝满肚子的话,如今却是半句都懒得说,总觉得从前在家时也从未生过这样大的气,索性闭口不言,起身就进了屋,也不理会散落在地上的披风,重重关上了门。


    不觉天就黑了下来,也不知赫连羽是何时走的,郁华枝在房中闷头睡了过去,醒来便饿了。


    唤来明微传膳,这才听说太子将赫连羽召过去,此刻并不在府中。她听完挑了挑眉,用完膳在院里消了会食就回房歇下了,夜间翻来覆去地做梦,仍喃喃着,


    “混蛋……你便去夜会佳人吧……”


    太子沉着脸色靠在椅背上,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缓缓开口,


    “南边如此布局,本宫担心过于冒险了……”


    “上回宰相亲自南下赈灾时本宫就觉得不妥,本想让洛玄打探一二,却不想他们那般提防着他,竟是没察觉出什么不妥,但云州定然有所筹谋……我们究竟漏算了什么?”


    赫连羽今日忧思重重,但此刻还是强定心神,


    “殿下所言甚是,微臣每每往云州派遣暗桩,不过几日便被拔除,云州……只怕有高人坐镇。”


    “还有……微臣也怕南方有人借灾荒生起事端,若是无人坐镇,还是不妥。”


    慕寒之凝着眸子,终是做了一个决定,


    “本宫去一趟南边,不亲自看过总是放不下心来。”


    赫连羽闻言摇了摇头,拱手道,


    “殿下,此举不妥,南方毕竟还在元贞国掌控之下,若是贸然前往,无异于自投罗网,南方……水并不浅。”


    慕寒之却是摆了摆手,并不见犹豫,


    “本宫明白殊玉所虑在何处,但国中也往南部派了驻兵,本宫再率东宫羽卫南下,好歹摸清楚他们在谋划些什么才好调整兵力。”


    “殊玉,到时你便留守京城,只要魏齐霄在京城,便无人敢轻举妄动,若有意外,便率军拿下魏齐霄,占领京城,如此便可将京城的局面控制住。”


    赫连羽深知慕寒之志在何处,也知晓明渊帝的忌惮,这段时间明渊帝屡屡试探,楚筠也在眼皮子底下到了元贞国,魏齐霄这头也从没有放弃动作。


    即便是耐着性子静待,一直以来的平衡也是要被打破的,倒不如主动,攻其不备,或许还能占得先机。


    他默默良久,终究是点了头,


    “殿下打算何时动身?”


    慕寒之扯了扯嘴角,目光悠远,


    “这便看契机何时出现了……”


    ? 第 95 章


    春红新绿, 夜波拂岸,烟尘浩渺,如梦似幻。


    春日里的枝头被东风催出了嫩叶, 晨起时人格外有精神,褪去了厚重的斗篷,便好穿上些娇俏轻盈的衣裙了。


    这日正是午膳时辰, 赫连羽又派了甲辰回府传话,暂时不回来,郁华枝闻言挑了挑眉,也只是拿着筷子的手微顿, 其实……她也没等着他一道用膳。


    她嗯了一声便算是知道了, 夹起一片白嫩的鲈鱼片,尝起来椒香鲜辣, 不觉又多吃了两口饭。


    刚歇了筷子,便又听见外间一阵脚步声,顾嬷嬷进了侧厅,


    “夫人, 宫里贵妃娘娘派人过来, 召夫人午后入宫。”


    郁华枝点了头, 说知道了。


    虽说如今郁华枝成了赫连羽的夫人,身份微妙,但宫里从未有过不好的话, 姜弥更是时常找郁华枝入宫聊天解闷, 所以府中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听见了吩咐便熟练地准备起来。


    郁华枝倒也没多耽搁, 暂歇了会便梳妆入宫, 一路上明微见她神情恹恹, 净挑些市井里的趣事说,郁华枝听了也不过轻扯嘴角,笑不达眼底。


    她双手搅弄着帕子,深呼出一口浊气,算起来她与赫连羽已经七日没有说过话了……


    他朝政繁杂,天不亮便出门上朝,回来时已是深夜,郁华枝早就睡下,两下里都憋着火气,并没有主动搭话的打算,故而这几日赫连羽都直接歇在了书房。


    巡检司每日对着这尊透着寒气的大佛,当真是提心吊胆地办差,唯恐有错漏之处被赫连羽发落了去。


    郁华枝面色淡淡,只是眼下带着几分倦怠,也不知为何,这两日独睡反倒不如与他一起来得安稳,夜间翻来覆去,总要醒两次才行。


    她自嘲一笑,看来还是不能太过依赖旁人……


    马车缓缓驶入宫门,便有姜弥身边的女官前来接应,见宫人衣着比以前还要好上几分,郁华枝便知晓,魏齐霄对姜弥宠爱有加,所言不虚。


    不过一刻钟,步辇悠悠落下,郁华枝不必经通传便进了殿中。


    姜弥闻声望来,只见穿着紫烟罗云纹裙的美人不疾不徐朝她走来,心下轻笑,自己这位闺中好友当真是绝色,皎玉般的容光论哪个男子见了不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姜弥压下心头的思绪,笑着朝郁华枝招手,


    “华枝,快过来坐,今日我可是备了好东西等着你呢。”


    郁华枝调皮一笑,装模作样地给她行了个礼,


    “贵妃娘娘万安。”


    姜弥无奈一笑,嗔道,


    “你就只管打趣我吧。”


    郁华枝落座,身下的鹅羽软垫极是舒服,端起酒盏一闻便挑眉道,


    “原来是浮甸酒……”


    姜弥点了点头,


    “好灵的鼻子,这酒若是放在前几年,也并不算难得,每年伊岚国来朝贡时都有。只是眼下……也是沾了光,这壶酒是陛下派人到伊岚所得。”


    郁华枝了然,如今因着元贞国与萧国战事,国力大不如前,周边几国也不似从前那般做小伏低,索性今年朝贡都未送来,轻慢至此,又怎会有浮甸酒献上,所以如今竟然好容易才能喝上一会。


    她品了一口,沁甜在舌尖散开,不觉感慨,


    “这浮甸酒还是得用上伊岚国的葡萄才行,否则我从前试着酿出来,竟没有这一半的甜,牙都酸得慌。”


    姜弥也赞同地点头,


    “想起我们从前总是背着父亲母亲偷酒喝,在院子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还是你兄长帮忙遮掩的。如今想来,也是许多年了……”


    郁华枝闻言,一杯酒干脆下肚,暖意袭上心头,望着姜弥,恍然间似回到从前那般青涩时光。


    她托着香腮,怔怔道,


    “是啊,许多年了……”


    “如今我瞧着陛下待你好,还是很为你高兴的,毕竟一入宫门,便是将所有都托付在帝王家了,眼下这般总好过你一味自苦……”


    姜弥轻笑,眼底却又光芒流转,幽幽开口,


    “我知道,你我相识多年,自然一心为了我着想。”


    “说起来,我前几日偶然听陛下说起,萧国的太子妃楚筠来京城了?”


    郁华枝听见她的名字,神情微黯,淡淡点头,


    “嗯,来了约莫两月。”


    姜弥试探着开口,


    “听闻太子与太子妃情深似海,我倒是起了好奇,可真如传闻那般?”


    也不知姜弥为何突然对太子妃起了好奇,郁华枝却不想多言,总不好将她与赫连羽的事牵扯出来,便囫囵应了,


    “我也只见过太子妃两回,并不甚清楚,想来应该是吧……”


    姜弥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说起来,


    “上回在太后娘娘那处,皇后说起要办花朝节,请内眷夫人们一道入宫赴宴,还提议将太子妃也请入宫呢,也不知道太子妃会不会来。”


    郁华枝秀眉微皱,自觉此事并不好办,


    “这……眼下的情势,连带上我,只怕不好入宫赴宴的,私下见你就罢了,若是放到台面上,起了口角反而不妙。”


    姜弥挑了挑眉,接着开口,


    “难不成华枝你花朝节不打算入宫么?”


    郁华枝想到还在和赫连羽闹别扭,轻轻摇头,


    “再说吧,我也不知道呢。”


    两人一时无话,郁华枝因心情不佳,便多饮了两盏酒,面颊都浮上淡淡的红晕,见天色渐暗,她这才同姜弥道别出宫。


    姜弥神色自若,随手扶了扶鬓边的步摇,


    “陛下可曾说了何时过来?”


    女官便躬身开口,


    “回禀娘娘,算着时辰,陛下也该过来了。”


    姜弥闻言便起身入了里间整理形容,空气中淡淡飘着她的喃喃,


    “她倒是个口风严谨的……”


    郁华枝才坐上步辇便听见众人提醒,


    “夫人,陛下驾到。”


    她抬眼瞧见魏齐霄的御辇浩荡而来,心神微晃,想是饮酒的缘故,行礼时脚下都有些虚浮。


    魏齐霄是算着时辰过来的,一眼就看到了远处那道袅娜的倩影,眼眸带上了几分光彩,见她盈盈下拜,自然不会错过她脸上可疑的红晕。


    魏齐霄失神地抬起手,


    “起来吧。”


    郁华枝垂着眸子,并不去看他,倒方便了他缱绻的目光,魏齐霄轻咳一声,


    “刚从贵妃宫中出来么?”


    郁华枝颔首称是,


    “天色不早了,也是该出宫了。”


    魏齐霄怅然点头,


    “朕派亲卫送你回府。”


    郁华枝闻言略抬了眸子,不经意间撞进他的眼中,似落石激起死寂的潭水,


    “臣女不敢,府中马车还在宫门外候着,多谢陛下好意,臣女告退。”


    郁华枝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魏齐霄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循着宫人掌灯透出的光影,看着她消失在尽头。


    郁华枝在步辇上揉着脑袋,只觉得迷迷糊糊,还是方才魏齐霄的眼神让她清醒了几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酒量变小了的缘故,格外晕的慌。


    本想和女官告辞后便一头扎进马车,却见马车旁多了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当真是面如冠玉,只是今日他的神情似乎格外冷清。


    赫连羽抬脚朝她走去,在她耳畔轻声问道,


    “怎么在宫里喝了酒?”


    郁华枝酒意上头,想起他的混蛋行径,委屈极了,


    “你今夜不用去会佳人么?来这里做什么?”


    赫连羽知道她醉了,身形都有些晃,便将人拦腰抱起,


    “听话,我们回府吧。”


    说罢赫连羽抱着她上了马车,垂眸看去时自己的衣襟上都湿了一块,见美人眼角红透,泪似珠玉般接连垂下,他和声哄着,


    “怎么哭了,可是在宫里受了委屈?”


    郁华枝在他怀中闷闷的,


    “除了你谁还能给我委屈受!赫连羽,你混蛋!”


    赫连羽本想抬手给她擦眼泪,又怕她脸颊娇嫩,受不住自己掌心的茧子,便掏出帕子仔细为她拭泪,一边解释道,


    “我与太子妃从未有过任何瓜葛,从始至终我赫连羽只对一个人动过心,那便是你,若此言有虚,便让我不得善终。”


    郁华枝听他这般说,赶忙起身想捂住他的嘴,美目微张,


    “你何苦发这样的誓……”


    赫连羽无奈一笑,搂着她开口,


    “若不发誓,我便是浑身是嘴夫人也不愿信我了。”


    郁华枝窝在他怀中,依然委屈,却比方才好上了许多,


    “我知道自己也有不是,不该瞒着你去祭拜沈云疆,我念及多年好友的情分,又怕你多心……”


    赫连羽轻叹一声,将郁华枝松散的步摇取下放到身侧,


    “华枝,我是你的夫君,我怎会因为沈云疆多心?我只是怕你不对我坦诚相待,日后有心事也不要再瞒我了,可好?”


    郁华枝乖乖地点头,


    “好,我答应你。”


    她甜甜一笑,带着酒后的娇憨,扬声道,


    “殊玉,你日后不许再同太子妃私下见面了,更不许看她、同她说话。”


    “否则……我就再也不要理你了,我就跑的远远的,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赫连羽轻笑着应声,便当作是答应了,


    “你能跑到哪里去?我定然上天入地都要把你找出来的。”


    郁华枝呵呵一笑,眼神惺忪,却挠着头仔细思考起来,


    “我跑到伊岚国去,那里……有好酒可以喝。”


    赫连羽心下了然,


    “原来今日夫人饮了浮甸酒。”


    郁华枝点了点头,便听他劝道,


    “下回在宫中,入口的东西还是要当心才是,若是有人成心算计你可怎么办?”


    “若真想喝,那便等我在的时候陪你可好?”


    郁华枝满足地轻叹,


    “好……”


    回府后郁华枝在赫连羽怀中,看上去小小一只,但却并不老实,动来动去倒是将赫连羽惹得浑身火气。


    赫连羽带她进了屋子就屏退众人,帷帐一拉,便是满是旖旎,算起来已经多日没有亲近过她了。


    虽然宿在书房,他心心念念的却是身下泪光盈盈的美人,所以非要将这些天的份都补回来才愿意罢休。


    中途郁华枝好几次钻到角落,直喊着不行了,却又被捞了回去,共赴沉沦。


    ? 第 96 章


    夜里风声愈发紧了, 一时像是又回到了冬日般,守夜的下人见状便赶忙支起了篷子,门窗紧闭。


    果不其然, 稍后就下了场大雨,将路上的泥沙冲了个干净。暴雨如注,让人睡不安宁, 到天明时也还没停。


    赫连羽在床榻上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窗外黑云压城般的天,眸光沉沉。


    他轻声穿戴出门,全然没有吵到熟睡的郁华枝。


    一袭墨色官服合衬, 宽肩劲腰, 浅褐的眼眸淡淡,不盛半分情绪, 再配着冰寒的脸色,叫人不敢直视。


    他本就是如此,少年提枪上战场, 是尸/山/血/海里堆出来的威势, 不过是平日对着郁华枝总是挂着笑意, 让人凭空生出幻觉, 原来他也是有人气的……


    这两年在元贞国他也算是收敛着些军中作风,总不能让那些意欲投靠之人望而却步,但如今朝中有些老家伙已经坐不住了, 那他也无须再忌讳了。


    赫连羽纵身上马, 扬鞭从街上路过时, 余光掠过冒着热气的面摊, 来往已经有了叫卖的小贩, 心神微动, 想到自己从前的向往的快意人生,不免紧了缰绳。


    他深知眼下进退维谷的局面,若是能一举拿下元贞国还好,他便可尽快扶持太子上位,想来以二人的交情,答应他退出朝堂并非不可能。但若与元贞国的战事胶着,他便要失信于华枝了。


    但他毕竟是萧国的将军,虽心中搁着事,自然知晓眼下不是能多思的时候,在其位就谋其政,眼下万不可掉以轻心,错失良机,任多年筹谋付诸流水,所以必须紧紧盯着魏齐霄……


    赫连羽来到宫门前下马,将缰绳抛给丙午,边走边掸去衣袍上的水渍,朝宫内走去,半道上遇见了太子,见他噙着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意,便挑眉问道,


    “殿下今日心情似乎不错?”


    慕寒之垂眸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殊玉果然懂我,走吧,待会儿上朝便知道了。”


    大殿之上众人噤声,赫连羽抬眼望向宰相,见他面色沉沉,实在说不上好,心下便明白了几分。


    不过片刻,殿外传来魏齐霄驾临之声,他坐定便抬手让众臣起身,比起刚登基之时显然沉稳了许多,国中接连的大事若不能让他警醒起来,那便是愚蠢至极,


    “众位爱卿今日有何事启奏?”


    宰相闻言便赶忙出列,躬身回道,


    “陛下,眼下南方灾情愈发严重,微臣已经草拟了赈灾条陈,请陛下御览,若是可行,那便要快些筹备起来了。”


    魏齐霄接过奏折细看,却听见坐在金丝楠木椅上的慕寒之轻笑一声,因殿中咳嗽都不闻半点,所以他的笑声显得格外突兀。


    众人循声望了过去,心下疑惑之际就听他淡淡开口,


    “宰相不久前才带了众人去南方赈灾,如今灾情却半点不见好转,本宫少不得要多问两句,宰相可是因为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


    “所以照本宫的意思,这次南下赈灾宰相便不必插手了……”


    魏齐霄将折子撂在案上,盯着他开口,


    “难不成太子有适合的人选?”


    慕寒之靠着椅背,悠悠转着玉扳指,


    “这次赈灾本宫亲自去。”


    “至于随行人马,本宫心里也有合适的人选。”


    宰相被慕寒之出言嘲讽,不免冷笑开口,


    “若按太子之意,定是要将萧国的朝臣一并带上的,可太子别忘了,此处是元贞国,不是萧国,若殿下关心百姓生计,不如多留心萧国的百姓吧。”


    慕寒之闻言也不恼,依旧淡淡地笑着,


    “南方灾情紧急,元贞国库可还筹备得出如此多的银钱?本宫不过是想为陛下分忧解难,若还是宰相前去,多半还是无功而返。更何况元贞国朝廷里也不乏年轻得用的大臣,本宫带着一同南下,岂不正好?”


    郁文亭也适时出言,他如今倒是有了几分有恃无恐的样子,便出列回话,


    “启禀陛下,此次南方怨声载道,皆言朝廷办事不力,空留饿殍遍野,若是再派上回的人马只怕有些不妥……”


    魏齐霄听着两方争论,却并未忙着表态,只是散朝后将心腹留下,深谈许久,第二日却出人意料地传出消息,同意慕寒之带人南下赈灾。


    一时众人心思浮动,不知陛下为何答应,虽然元贞国忌惮萧国举兵来犯,但此事本属国内朝务,怎能这般假手他人?消息一出,不少人也颇有微词,叹了又叹。


    慕寒之与赫连羽倒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并没有太多反应,在书房不过一个时辰便将名单敲定了下来。


    赫连羽指尖点了点纸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挑了挑眉,


    “殿下这次还要将洛玄带上么?他父亲可不像是能担事的模样。”


    慕寒之淡淡瞥了一眼,不经意开口,


    “他上回毕竟也在南下赈灾之列,多少了解些情况,这次就带他去,也好过毫无头绪。”


    赫连羽点头,正色道,


    “臣已经从军中调遣了三千人马护送殿下,甲辰已在青州候着,若有突发情况便可第一时间告知京城,还有……父亲调的兵绕道南境,如今只待整顿,想来殿下若有需要,也可尽快突破防线,攻入元贞。”


    慕寒之拍了拍自己这位至交好友的肩头,笑道,


    “本宫信得过你,此次定会多加小心。”


    “有时候真觉得本宫与你倒是要比那些亲兄弟好多了,至少本宫是可以将性命交在你手上的。”


    赫连羽微微一笑,拱手说,


    “得蒙殿下不弃,臣必当肝脑涂地辅佐殿下。”


    慕寒之摆了摆手,望着桌上的名单出神,


    “既如此,我们便尽快动身,迟则生变,明日便召人过来商讨一应事宜。”


    赫连羽闻言称是,正要告辞离开,又听太子叫住自己,


    “殊玉,太子妃这几日总念叨着华枝,本宫也怕她在府中闷坏了,明日过来时你把华枝也带过来,姑娘家凑在一起总是有趣的。”


    赫连羽眉头轻皱,本不想让郁华枝同楚筠多接触,但他与太子关系匪浅,日常见面只怕也是免不了的,便应了下来,


    “待臣回府问过华枝吧,近来她操持家事也颇辛苦,倒是不好替她回答。”


    在慕寒之揶揄的笑容中,他动身回府,也不知家中那位可会又瞪大眼睛,满脸委屈地望着自己,指责他不回府陪她用膳,想到此处他的脚步不免也加快了些。


    待赫连羽走后,才听见慕寒之喃喃,


    “他不在京城,你也能轻松些吧……”


    洛玄散朝后吩咐马车在街头绕了两圈,也不知是何缘故,许久后马车内才传来声音,


    “回府吧。”


    其实洛玄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在街上兜圈,只是觉得不想太早回府,若去了郁晏欢的院子,她也只会客气请他到青珞屋里去用午膳,但他并不想见到青珞,所以索性过了午膳再回去。


    待回了府中便钻进了书房,仔细想来上回父亲急着把差事扔出去,太子定然不满,也不知这次南下赈灾可会命自己随行。


    若从长远计,他需要这个机会向慕寒之表忠心,日后才有受重用的机会,但若论私心,他并不想离府,只怕他这一去要许久才能回来,如今郁晏欢都这般不咸不淡的样子,到时她岂不是要到目中无人的地步了?


    他一时烦闷,手中的书也没看两页,想到还有后宅的事尚未了结,便抬脚去了青珞的院子。


    在院中见到青珞时,她一身青绿色薄纱绣桃花纹的衣裙,怀抱琵琶,正奏着朝暮曲的调子,慕寒之冷笑,没想到她还有这般沉静的模样。


    青珞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便停了琵琶站起身行礼,委屈道,


    “世子可算是来了,我都盼了许久了,还以为世子都忘了青丽嘉珞了……”


    洛玄垂着眸子,缓缓向她走来,青珞面带羞色地低下头,却被他伸手抬起下巴,冷冷道,


    “青珞,从前在青楼时怎么不见你害羞呢?那可是贴着身子便凑过来了,如今也不必这般欲拒还迎吧。”


    青珞面色微僵,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便柔柔叫了声,


    “世子……”


    洛玄冷笑着将青珞推开,淡淡道,


    “明日你便走吧,不必留在侯府了。银钱自不会少了你的,只要把嘴闭上,下半辈子你也能衣食无忧。”


    青珞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开口,


    “世子所言何意?妾身是世子正经纳的妾室,如何能这样草率打发了事?”


    洛玄将一沓银票撂在桌上,嗤笑道,


    “青珞,这本就是我们二人做的一笔交易,我替你赎身,如今还给了你安置的银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做人可别太过贪心了。”


    说罢他就往院外走去,青珞怔怔望着洛玄的背影,眼神中尽是不甘,


    “贪心?我青珞何曾真的拥有过什么?想彻底拥有一个男人便算是贪心么?”


    “想这般摆脱我,洛玄,你休想……”


    洛玄出了院子才听见小厮支支吾吾,便不耐烦道,


    “究竟怎么了?”


    小厮无奈回话,


    “方才夫人过来了,但见世子与青小娘……举止亲密,便又走了。”


    洛玄揉了揉眉心,也不知她误会了不曾,便又转道去了郁晏欢的院子。


    郁晏欢安静在窗前坐着,绣着的那朵玉兰娇嫩,竟像是真花一般,并未留神门外走近的身影。


    她绣得口渴,便随口吩咐,


    “添盏茶过来。”


    待茶杯递到身旁,郁晏欢想也没想便接过来饮下,随手放在妆台上,


    “待会儿你去瞧瞧院外的月季换好盆了不曾,月季娇嫩,可得留神打理呢。”


    却不成想身后传来男子低沉的应声,


    “好。”


    ? 第 97 章


    房内萦绕着清浅的茉莉花香气, 这时一股檀香搅入其中,缓缓掠过郁晏欢鼻尖。


    她顿了一顿,不用回头便知晓身后是谁, 转过身子垂眸行礼,


    “夫君。”


    洛玄嗯了一声,缓缓道,


    “方才你去青珞的院子了?”


    郁晏欢面色无波,眼睫在脸上留下好看的阴影,


    “方才从母亲那头过来,听说夫君去了青珞院子里, 母亲便命妾身请夫君回房歇个午觉。但妾身怕扰了夫君, 便先回来了。”


    洛玄眸色微黯,


    “原来是母亲让你过去的?”


    郁晏欢点了点头, 眼神里却有几分疑惑,似乎在说:不然呢?


    洛玄自觉无趣,便坐到榻上问道,


    “你这几日身子可好了?”


    郁晏欢紧了紧手中的巾帕, 字斟句酌,


    “大夫说还是要好好调理着, 一时也没那么快见效。”


    洛玄轻点了点头,便开口,


    “今夜, 我歇在你这里。”


    郁晏欢轻叹一声, 试着问,


    “夫君, 是青珞服侍得不好吗?若有不周全的地方, 妾身再多提点她就是。”


    洛玄见她又提起青珞, 甚是烦闷,


    “你别再提青珞了。”


    他见郁晏欢没再多言,便朝外间吩咐,命人将他的公文搬到这边来。


    郁晏欢见状心下愈发疑惑,但也帮着辟出了个处理公文的桌案,自己便仍是坐在妆台前绣花,两下无言,骤然看上去还真像对琴瑟和鸣的夫妻。


    就这般到了晚间,二人又一道用了晚膳,消息自然传到方氏的耳朵里,她自然乐见其成,抿了口茶才欣慰开口,


    “这般才是夫妻该有的样子,玄儿这孩子心地不坏,就是和他父亲一般,别扭,想要什么总不愿直说,便要人去猜,偏生晏欢不买他的账,一味由着他闹,岂知这般反而治不了症结,若是能就此把话说开,感情也就好了,区区一个青珞又能成不了气候?”


    一旁的嬷嬷连连称是,便又听方氏开口,


    “我原本也不觉着玄儿喜欢那青珞,别不是为了气晏欢才纳到府里来的……”


    嬷嬷想起白日小厮的回禀,缓缓道,


    “依老奴看,八成是这样,世子午后去了青珞的院子,似乎是要打发她离开,而且……”


    “老奴听青珞院里的下人回禀,平日世子留宿时似乎并不与青珞同床,总能瞧见房内有两床被褥。”


    方氏点头,心中了然,


    “既如此,我便再不必担心了。这孩子,何苦搞这一出,若是晏欢多心,看他怎么收场。”


    今日真是太阳往西边出来,晚膳后见天还没黑全,洛玄便带郁晏欢一道去了花园散步消食,洛玄不时说上两句,郁晏欢便随意应着。


    出来前刚喝了调理身子的补药,想起大夫把脉时说起,她这是长期心绪不宁加上劳累所致,但也并不打紧,心境开阔些,慢慢调养就好。


    或许是近来动了和离的心思,总容易多思多想,又不知以何种理由说服父亲同意和离,这才有的症候。


    她心下百转千回,正仔细思量近日可有发生什么古怪,手心一暖便被洛玄牵住,


    “今日下过雨,路有些湿滑。”


    郁晏欢轻应了声,


    “夫君今日没有旁的事么?”


    洛玄侧头望向她温和沉静的面容,淡淡道,


    “夫人是不喜欢我陪着么?”


    郁晏欢扯了扯嘴角,乖顺开口,


    “自然不是……”


    洛玄一时也没了逛园子的兴致,便牵着她回了屋,叫了水便进侧间沐浴。


    待他出来时便瞧见郁晏欢坐在床边绞着半干的头发,轻薄的寝衣勾勒出曼妙的身形。


    洛玄喉间一紧,便走了过去,在她讶然的目光里接过帕子,轻柔地为她擦着头发,


    “晏欢,我已经打发了青珞,她明日就离府,日后……”


    “我们好好过,可好?”


    郁晏欢一时怔怔,来不及反应便被男人气息包裹住,烛光暗暗,她鲜少见到如此温柔的洛玄,在他的引领下不免也动了情,死死咬住下唇也免不了溢出的暧昧之音。


    洛玄轻笑,


    “院里无人,你叫出来又何妨?”


    郁晏欢下一秒脸色却变得煞白,看着异常痛苦,洛玄低头时也发现了不对劲,便抱着她问道,


    “这是怎么了?”


    郁晏欢只觉得小腹坠痛,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留下,浸湿了被褥。


    洛玄一时慌了神,朝外间喊道,


    “快传大夫!”


    不消三刻,大夫便提着药箱匆忙赶来,朝守在床边的洛玄行了个礼,却被他制止,


    “不必多礼了,快过来看看她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脸色这般难看,话也说不出来。”


    大夫也不再耽搁,拿出巾帕便开始诊脉,只见他眉头越来越紧,无奈一叹,取出银针为郁晏欢施针,又写了药房派徒弟去煎药,待喝了药她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些。


    洛玄握着她冰凉的手,温声道,


    “可好些了?”


    郁晏欢虽然虚弱,但比起方才已经好了许多,便点了点头。


    洛玄这才朝大夫问话,


    “夫人究竟是怎么了?还望大夫告知。”


    大夫看了眼床上的郁晏欢,这才缓缓开口,


    “世子,夫人这是服用了避子汤的缘故,只是剂量放得过多,这才导致小腹坠痛。”


    大夫苦口婆心的劝道,


    “在下本不该多言,但却不得不劝一句,若是要服用避子汤,剂量可不能多,否则便会伤了身子,夫人眼下……”


    洛玄还未从避子汤的难以置信中缓过神来,听见大夫犹犹豫豫,他隐着怒开口,


    “如何?”


    大夫长叹一声,


    “夫人眼下伤了身子,日后只怕子嗣艰难……只得仔细调养了。”


    洛玄摆了摆手,转身将众人都屏退,


    “今夜之事若有人泄露出去,即刻杖毙。”


    下人皆连忙称是,只有郁晏欢陪嫁过来的侍女还守在床边,不愿离开,洛玄本就强忍怒气,见下人也不听他吩咐,便吼了出来,


    “我让你们下去,都聋了不成?”


    侍女本想出言反驳,却被郁晏欢拉住,


    “都下去吧。”


    侍女满眼忧心,但郁晏欢眼神坚定,便也只好退出房间。


    一时屋内悄然,原本的旖旎气息还未散尽,洛玄眼神扫向垂眸不语的苍白面容,冷气森然,


    “你便没有话要同我说么?”


    郁晏欢实在不知为何自己今日喝下的会是避子汤,本以为是补药,她神情怔怔,方才疼痛又耗尽了大半的力气,该从何说起呢?


    “夫君想听什么?”


    洛玄气得发笑,将一旁的药碗狠狠摔在地上,郁晏欢也被吓了一跳,


    “郁晏欢,你就这般厌烦我,半点都不想怀上我的孩子吗?”


    “从我娶你那日起你便这般,不咸不淡,日常伺候我时你到底有几分真心,还是这只是你例行公事,不必带上丝毫情感?”


    洛玄抓着她瘦弱的肩头,用力得让郁晏欢眉头一皱,眼角也泛上泪光,


    “这婚事本就是父亲定下的,我也遵父命嫁给你了,洛玄,你还要我如何?”


    洛玄自嘲一笑,撒开了手,


    “是啊,我还能要你如何,本以为你会对我千依百顺,却不想这般冥顽不灵。”


    郁晏欢轻轻抬手,抓住他的衣袖,淡淡开口,


    “我们和离吧,既然你喜欢青珞,这样母亲也不会因我而逼你撵走她了,可好?”


    洛玄听见和离二字时,眸色渐深,袖中拳头攥得发白,


    “你想和离?”


    郁晏欢眼眶中的泪终是落下,打湿了洛玄的衣袍,轻叹道,


    “是,和离于你、于我,都是好事。你可以自去寻一位满意的正妻,不必像我一般,总不能叫你满意。”


    洛玄转过头,脸上的神情是郁晏欢从未见过的复杂,他掐住那白皙纤长的脖颈,眼角猩红,


    “郁晏欢,你怎么敢提和离?我若不愿放你走,你便生生世世要与我在一起,便是死也要合葬一处,你怎么敢?”


    郁晏欢被他掐着,快要喘不上气,面色被憋得通红,眼神逐渐迷离,手不由覆上他的大掌。


    洛玄这才像回过神一般将手收回,留得郁晏欢在床边大口喘气,缓缓走出房间。


    只在门口稍作停留,说了句话,


    “若你再提和离,今生便不必踏出房门半步。”


    郁晏欢凄然一笑,无力靠在床沿,


    “是了,你怎会轻易放我离开呢……”


    虽然大夫已经诊过脉,但自己不亲自去瞧瞧还是不死心,于是他披着夜色,去了府中煎药的屋子。


    进屋时,大夫正在药壶里翻看药渣,洛玄神色不豫,


    “如何?”


    大夫紧皱着眉头,躬身答话,


    “世子,方才在下已经检查过药渣,这确实是补药,不过里头却又搁了足量的避子药,其中有两味药药性相克,故而加重了药力。”


    洛玄从他话中捕捉到了蛛丝马迹,


    “若是知晓药理,自然不会犯这个错。”


    他在想如果郁晏欢想掩人耳目和避子汤,便不会在府中堂而皇之地请大夫开药,只会派下人偷偷去买,所以混起来喝才成了这般模样。


    大夫闻言点头,他素来为各家贵人看诊,也知晓各府阴私不少,所以也委婉提了一嘴,


    “世子说的是,不过想来夫人倒是也有误服的可能……”


    别人给她下药么?虽说有可能,但方才郁晏欢可半句都没有辩解,若是当真被人算计,她便没张嘴,一句分辨都没有?


    洛玄点了点头,便派人送走了大夫,自己则吩咐人细查,


    “给我查,凡是这几日夫人房里进出过侯府的下人,全部盘问,行踪为何,出府见了何人,今日负责煎药的是何人,中途可有异常,一丝一毫都别放过。”


    “还有,青珞的院子,一并彻查,若有可疑之处,即刻来禀。”


    眼下他这头动静不小,落锁了还出去请了大夫,只怕全府都已惊动,母亲那头已经打发人来问过几回,都被他挡了回去,这下他总要给个交代的。


    他揉了揉眉心,缓步朝母亲院子走去,至于郁晏欢喝了避子汤的事,他却还不想说……


    作者有话说:


    哼哧哼哧赶进度!


    ? 第98章


    雾气氤氲, 枝头的玉兰还带着水汽,烟柳画桥,本就是京城春日该有的模样。


    屋檐下不知何时筑起了一个燕巢, 听着清脆悦耳之音,原该是令人心里高兴的。


    不过却不能让洛玄生出半分的愉悦,他一身冷气地走出书房, 眼下青黑地去上朝,连赫连羽见了也挑了挑眉,却不置一词。


    洛玄原本想散朝后便回府细查昨夜之事,刚到宫门口却收到了太子递来的口信, 召他前去议事, 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胸中的情绪, 再睁眼时已恢复温和之态。


    想来此次南下赈灾,太子还是要带上自己的,他索性先不去想郁晏欢的事, 眼下也有人守着院子, 她若不绝了和离的心思, 便在屋里头待着吧。


    转念一想, 他南下一趟也好,总要冷着她才知道厉害,待大业实现, 只怕自己的身份也是水涨船高, 到时她又怎会再提和离?


    想罢他轻笑一声, 转头便吩咐马车去了太子府邸。


    洛玄却不知今日太子府上热闹, 慕寒之除了他, 将其余随行的大臣也一并叫上, 赫连羽自然也不会缺席。


    郁华枝今日本不想前来,但当赫连羽提及楚筠时她便又吃了飞醋,轻哼一声,


    “太子妃既然相邀,我岂有不去之理?”


    于是眼下她在后院花园的廊下闲适坐着,同太子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楚筠看着时辰也快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便挑眉道,


    “我们也别光顾着说话,这眼看就该用午膳了。”


    她边说边吩咐一旁的侍女,


    “你去书房问问,太子若是要同大人们一道用膳便提前预备着,我与华枝便自个用了。”


    郁华枝笑而不语,她那双眼睛过于清亮,让人生不出恶意,但这却让楚筠愈发烦躁。


    她笑着开口,


    “殿下埋头国事,虽然我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但也少不得担心他的身子,所以四时煲汤药膳,竟是一样不少。”


    “自然了,赫连将军军旅之人更是要当心,不知华枝在府中是如何为将军调理的,若有好法子我也学着些。”


    郁华枝垂下潋滟的眸子,嘴角笑意浅浅,心下暗道,太子妃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呢,拐弯抹角询问二人之事,实在是……


    “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夫君身体康健,只用些寻常药膳,定是不如太子妃准备的精细,倒是我要向太子妃讨教才是。”


    楚筠挑了挑眉,如数家珍地说了起来,倒是郁华枝有些乏了,望着廊下池子里的游鱼,不时应和两句,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府……


    书房里一应准备皆已商量妥当,慕寒之见楚筠身边的人过来递话,便朝众人开口,


    “今日商量了许久,想必诸位都累了,不妨在府中用了午膳再回府吧?”


    众人眉间都带着喜色,太子亲口留自己用膳,这个待遇可非同一般,便躬身称是。


    慕寒之低声朝侍女吩咐了两句便带众臣走出书房,去了侧厅。


    席间赫连羽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郁华枝在后院与太子妃相处如何,但他素来知晓郁华枝并非是个行事冲动之人,所以说到底还是自己牵挂着罢了。


    倒是慕寒之中途起身出去了一趟,赫连羽隐约见到了太子身边的暗卫,同他耳语了几句后便退下。


    慕寒之进屋后随意朝洛玄扫了一眼,众人皆看不出来端倪,只是赫连羽在太子进门后就察觉到了异常,殿下现在心情极差……


    郁华枝自然只得在后院陪着楚筠一道用膳,不过胃口不佳,只随意吃了两口。


    楚筠见了便停了筷子,


    “华枝可是吃不惯萧国的口味?说起来这个厨子还是我从府中带着嫁入东宫的,从前赫连将军也赞过的,若是华枝以后去了萧国,还是需要些时日来适应的。”


    郁华枝深吸了一口气,她心下无奈,今日楚筠总是动不动就提起赫连羽,故作不经意提起从前与他的旧事,似是想让她明白,自己是外来人一般。


    她虽未放在心上,却有些疲于应付,便抿了口茶缓缓道,


    “夫君知道我于吃食上挑剔,故而府中不止一个厨子,有擅做萧国菜的,也有元贞国的厨子,倒也不需要怎么适应。”


    楚筠依旧笑着,眼光微闪,


    “这倒也是,不过想着如今你也倒松快,不必伺候府中长辈、早晚听训,赫连伯父与伯母从前……待我也甚是亲厚,想来日后你入了府他们定不会苛待你的。”


    郁华枝眨巴眨巴眼,一脸天真地开口,


    “太子妃这般好模样、好脾气,为何公爹婆母不过府下聘呢?只要先定了亲,便不算和宫里抢人了……”


    她说罢赶忙捂住了嘴,小声道,


    “是臣妇失言了,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我怎么敢如此僭越乱点鸳鸯谱。还望太子妃恕罪……”


    楚筠的笑总算是僵在了嘴边,偏生她的话自己无法辩解,自己只能认下暗亏,心下嗤笑,果然是个牙尖嘴利的,初见时只以为赫连羽不过是喜欢她这具皮囊,倒是她小瞧郁华枝了……


    楚筠摆了摆手,淡淡道,


    “无妨,我们私下闲聊而已,不必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郁华枝笑眼弯弯,叫楚筠看不出半点她心存戏弄的模样,


    “太子妃一定很喜欢太子吧,瞧着您对殿下一饮一食都如此上心,当真是对神仙眷侣……”


    郁华枝就是存心恶心她,反正是她挑衅在先,这般回击半点都不为过。


    楚筠勉强扯出个笑影,并不作声。


    二人沉默之际便有脚步声传来,郁华枝抬头一看,见明微走到身旁悄悄开口,


    “夫人,大小姐身边的侍女明湘在后门等着,好像是有要事求见。”


    郁华枝眉心一跳,赶忙问道,


    “为何明湘会突然过来?可是姐姐有事找我?”


    楚筠见她神色不对,便起了好奇,


    “这是怎么了?”


    郁华枝望了眼楚筠,有些犹豫,但想来是出了不小的事,否则明湘也不会到太子府里寻她,


    “回禀太子妃,臣妇姐姐的侍女在府外求见,因不知何事,所以……”


    楚筠了然,点头道,


    “我明白了,将人带进来问问,否则你定是要悬着心的。”


    郁华枝因不知所为何事,虽不想让楚筠听一嘴,但实在疑心,终是点头,


    “将明湘带过来吧。”


    待众人见了明湘,便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显然是狠狠哭过,朝郁华枝下拜,


    “二小姐快救救夫人吧!”


    郁华枝闻言便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问话,


    “姐姐出了何事?”


    明湘也知晓利害,止了眼泪就将昨夜之事全数告知,听得郁华枝攥紧了茶盏,面色发白,


    “你说姐姐喝了避子汤?”


    明湘茫然地开口,


    “夫人一直喝的都是调理身子的补药,从未喝过避子汤,但不知为何,昨日的汤药中混进了避子汤。”


    “世子知道后大发雷霆,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夫人便提出和离,世子疯了一般险些将夫人掐死,如今脖颈上的瘀痕吓人的很……”


    “世子下令将夫人禁足在院中,奴婢还是偷偷跑出来给您报信的,奴婢只怕若是再不告诉您,夫人便要被世子活活折腾没了……”


    听到这头连楚筠都有些错愕,更遑论郁华枝了,她气息凌乱,显然是气极了,又心疼姐姐,一时怒不可支。


    楚筠便适时开口劝道,


    “华枝,你且缓一缓,平日里也没看出洛玄是这般模样,不妨告诉令尊,让他上侯府一趟?”


    郁华枝冷笑一声,若是告诉父亲,他不仅不会替姐姐讨回公道,多半还会帮着洛玄一道责怪姐姐随意提起和离,怎么靠得住?


    想起眼下洛玄正在府中,她便匆匆行了一个礼,


    “太子妃,臣妇先行告退。”


    说罢,侍女便跟随郁华枝退出院子,朝前厅去了。


    倒是楚筠身边的侍女犹豫着问道,


    “太子妃,瞧着赫连夫人是朝前厅的方向去了,可要拦下?”


    楚筠轻笑一声,反问道,


    “拦,她这般怒气冲冲的,你去拦么?”


    “谁又能拦得住……”


    反正此事与她无关,倒不如作壁上观,瞧瞧此事如何善了。


    她突然想起,便回身嘱咐,


    “送回萧国的信有回音了么?”


    侍女正色答道,


    “回太子妃,陛下回信了……”


    这头午膳早已用完,太子吩咐人将众臣送出来府,唯独将洛玄留了下来。


    洛玄原本以为太子私下有任务交给自己,却见赫连羽也坐在厅中,有些拿不准,正欲开口时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外间光线明亮,一道倩影翩然而至。


    赫连羽本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听郁华枝含怒开口,声音里尽是冷意,


    “洛玄,你良心究竟被哪只狗吃了,枉我姐姐一直勤心恭敬,为你侍奉公婆、料理家事,你便是这般待她的?”


    洛玄眉头紧皱,自己的家事被她当着太子的面戳破,甚是不悦,便开口道,


    “此乃平阳侯府家事。”


    赫连羽闻言起身,站到郁华枝身旁,淡淡开口,


    “华枝的姐姐,便是我的姐姐,你欺负了她,我们便不得不管。”


    郁华枝与他对视一眼,愈发有了底气,


    “太子殿下明鉴,洛玄将姐姐禁足在府中,还险些将姐姐掐死,妄为人夫,德行有亏,不堪入朝,请殿下为姐姐做主。”


    慕寒之目光冷淡,眼底却藏着极深的怒意,盯着洛玄,便听见他开口分辨,


    “启禀太子殿下,此事并非如赫连将军夫人所说如此简单,昨夜府中杂乱,还需细查才能知晓真相,请太子殿下容臣彻查。”


    慕寒之淡淡开口,


    “你掐了她,此事可真?”


    洛玄眼神有些躲闪,硬着头皮道,


    “臣一时情急……”


    慕寒之又问,


    “你将她禁足,可真?”


    洛玄轻叹一声,


    “臣……”


    慕寒之薄唇轻启,却是令人胆颤,


    “究竟是谁给你胆子伤她的?”


    作者有话说:


    慕寒之,会很好的……


    这个月,我一定完结(flag)


    ? 第 99 章


    洛玄眉头紧蹙, 一时并未答话,虽然忌惮太子,但也不免疑惑, 自己与郁晏欢的事为何他如此上心,


    “殿下……”


    郁华枝挑了挑眉,讥讽道,


    “往日平阳侯世子嘴皮子功夫不是最利索了,怎么现在支支吾吾,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心虚至此, 竟是个十足十的伪君子, 早知如此我早就该劝姐姐趁早离开你,拖到现在真是不该……”


    洛玄攥着拳头, 猩红的眼眸紧盯郁华枝,


    “我同晏欢的事与你何干,你也是出嫁了的人, 总插手平阳侯府的事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洛玄冷笑, 哼了一声,


    “只怕你没少在晏欢耳边说我的坏话, 否则她怎会轻易提出和离?”


    郁华枝正欲出言反驳,却被赫连羽护到身后,冷声出口,


    “洛玄, 你当真是好教养。动手伤人在先, 口出恶言在后, 冒犯内子, 更在太子殿下跟前不顾尊卑, 你果真好胆量……”


    洛玄回过神来,一时出言不慎,竟忘了郁华枝如今可有赫连羽相护,今日敢当面指责自己,眼下太子也站在她那一边,只怕难以善了……


    慕寒之重重一哼,手掌重重拍在书案上,玉扳指尽碎,


    “洛玄,你对发妻都是如此凉薄,本宫又如何能倚重你呢?”


    洛玄闻言脚下一软,跪在地上,赶忙开口,


    “太子殿下恕罪,微臣一时失言,但微臣与晏欢之事并非全然如她所说,微臣从未薄待于晏欢,望太子殿下明察。”


    慕寒之望着桌上的玉扳指碎片,目光沉沉,


    “洛玄,本宫对你可是寄予厚望的,此次南下,该如何你心里清楚,嗯?”


    洛玄听见太子这话,心里松了口气,赶忙开口称是,却又听他接着道,


    “晏……华枝的姐姐需要好生调理身子,即日起便送回郁府静养,你不可相扰。”


    “洛玄,你可有异议?”


    洛玄微张着眼睛,一时怔怔,但权衡之下还是应了下来,毕竟自己实在太需要在慕寒之面前留下好印象了,这个处置算是给了自己机会,又给了郁华枝说得过去的处置。


    慕寒之随即摆了摆手,


    “你退下吧。”


    郁华枝望着洛玄离开的身影,活活想把他烧出个洞来,


    “小人!”


    赫连羽垂着眸子,不知在思索什么,转而抬眼望向太子,目光有些复杂。


    慕寒之像是心有所感,淡淡开口,


    “华枝,令姐当真想和离么?”


    郁华枝眼眸微亮,点头道,


    “当真,姐姐早就有了和离的心思,不过是碍于父亲……他定是不会同意姐姐和离的,所以一直难以脱身。”


    慕寒之眉头一松,带上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愉悦,


    “不必忧心,此事倒也不难办……”


    郁华枝见太子有心插手,自然高兴,虽然此举看似是自己冲动之举,但她也想在太子面前戳破洛玄的假面,看在赫连羽的面子上,他少不得要管的。


    听到太子给了准话她便放下心来,只要他愿意插手,给父亲那头施压,想来和离竟是大有可能。


    郁华枝想罢便行礼谢过太子,便听他开口,


    “不必见外,令姐的事本宫会放在心上的。”


    待二人离开,赫连羽也只是淡淡行礼,慕寒之望着他的神色倒是轻笑,喃喃道,


    “不愧是赫连家的人……”


    赫连羽牵着郁华枝出了太子府,马车上见她不时叹气,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他便温声开口,


    “今日你胆子倒是大,直接闯进屋指着洛玄骂,殿下看着也甚是错愕。”


    郁华枝闻言却愈发委屈了,鼻尖红红地喃喃,


    “你是没听到明湘同我说的话,姐姐都被他折磨成什么样了,我如何还能冷静,姐姐从小就待我那般好,怎的嫁到了平阳侯府还要受这样的委屈……”


    赫连羽见她伤心,便将人拉在怀里,耐心劝慰,


    “太子殿下方才已派了亲卫送明湘回府,想来平阳侯府也不敢阻拦。我们先回府,带上贺辛去给你姐姐看诊,可好?”


    郁华枝闷闷点了头,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雾蒙蒙的眸子,


    “方才你与太子殿下在打什么哑谜,眼神有来有往的?”


    赫连羽之前心里便存了个疑影,但今日他几乎可以确定,太子殿下起了别的心思……否则何以解释这段时日对洛玄的冷淡态度,加之每每提及郁晏欢的事,殿下看似不甚在意,可自己却知道他十分上心,只是眼下楚筠尚在京城,倒有些难办了……


    他字斟句酌,轻声道,


    “若是你姐姐当真能和离,可有想过再嫁人?”


    郁华枝不知为何他提起来,怔怔道,


    “姐姐还没和离,也尚未想过这头。不过……姐姐于男女之事上向来不甚在意,或许不会轻易再嫁吧。”


    她摆了摆手,窝回赫连羽怀中,


    “姐姐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从那个虎狼窝里脱身,若当真和离,她定然不会再轻易松口嫁人了……”


    “不过我倒觉得不妨事,姐姐如果打定了主意,我便只管帮她,为姐姐置办个宅子独住也无不可,反正女子也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走。”


    赫连羽眉心一跳,心下无奈,看来太子殿下得狠狠下一番功夫,此事极难……


    他转念一想,便轻声问,


    “嫁给了我,华枝后悔么?”


    郁华枝还真仔细想了想,粲然一笑,


    “你自己猜去吧,我可不说。”


    二人说笑,也算冲散了方才的阴郁之气,回府略梳洗了一会子便召来贺辛,将人一并带去了郁府。


    这头明湘带着慕寒之的亲卫回了平阳侯府,在洛玄狠戾的眼神中将郁晏欢带走,他虽不敢阻拦太子亲卫,但还是扬声喊住了郁晏欢,


    “晏欢。”


    郁晏欢一身月白如意纱裙,梳着素静的发髻,身子仍旧虚弱得需要侍女搀扶,她回过身来,便瞧见她脖颈处青紫色的瘀痕,在光洁如玉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显眼。


    洛玄晃了晃神,


    “既如此你便先回娘家住两日,过些时日我再来接你,昨夜说的话,日后就别再提了。”


    郁晏欢嘴角漾出一抹嘲讽,淡淡开口,


    “倒也不必来接了。”


    郁晏欢说罢便转过头去,任洛玄在原地怔愣,不知为何,今日她身体如此孱弱,却从她背影里看出了坚韧,不似从前那般逆来顺受,心顿时一空。


    他也不管母亲赶过来时长吁短叹,把自己关进书房,一个月,待赈灾回来他一定去郁府将人接回来,不过是多哄哄她罢了,她这么温和,总会跟他回来的……


    郁晏欢刚到门口便被引上一架极为宽敞的马车,侍女掀开马车帘子时便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太子殿下……”


    郁晏欢这才抬头望去,见慕寒之静静坐在马车里,一身鹤灰色绣白鹭长袍衬得人清隽文雅,她不免顿了身形,迟疑开口,


    “太子殿下……”


    慕寒之温和一笑,低声道,


    “上来吧,送你回府。”


    郁晏欢心下实在觉得不妥,便迟迟未动,


    “太子殿下,此举不妥,臣妇还是重新找辆马车吧。”


    慕寒之依旧笑得和煦,


    “本宫受华枝所托来接你回府,若是你不上来,便是拂了她的情了。再者,若是你再不上来,万一旁人瞧见岂非不妙?”


    明湘回来后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郁晏欢,所以她知道华枝在太子面前怒斥洛玄,不免为妹妹忧心,如今太子竟也愿意管这桩糟心事,本就出乎自己意料,如今还亲自过来接,心下不免惶惶。


    她叹了口气,还是上了马车,侍女则随马车步行。


    郁晏欢身子发虚,斜倚着靠枕,对面还坐着位不过数面之交的太子,便侧头望向街市,慕寒之眸色深深,见了她脖颈上的瘀痕,不免蹙眉,


    “我帮你可好?”


    郁晏欢闻言略转过头,起初有些惊讶,复又开口问道,


    “殿下想帮我做什么?”


    慕寒之正色望着她,如今郁晏欢脸色泛白,身形也消瘦了不少,行时似若柳扶风,更添盈盈,但目光仍旧淡然,一如往昔。


    慕寒之倾身,温声道,


    “帮你同洛玄和离,你同他半点都不般配,这般岂不是正好?”


    郁晏欢听了这话,眼神虽淡淡的,但却荡着几分戏谑,


    “太子殿下打算如何帮我?难道是帮妾身换个夫婿么?”


    慕寒之坐回原位,轻笑一声,


    “这有何不可?既然答应了要帮你,本宫便不会食言。”


    人人都以为慕寒之温润如玉,从未见他冷过脸,处理政事虽干脆利落,但也不失儒雅。


    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可从来不是个谦谦君子,若是从前有过一瞬间的心慈手软,他也绝对走不到今日。


    他从不知道何为退让,或许需要费些手段,但自己想要的必须要握在手里,哪怕他想要的是个已经嫁做人妇的女子。


    慕寒之见郁晏欢默默不语,便挑眉道,


    “晏欢,既然要换个夫婿,你看我如何?”


    郁晏欢这下是当真愣住了,眼神中尽是疑惑,


    “听闻殿下与太子妃情深意重,何故有此一问?”


    慕寒之眼中轻嘲,


    “情深意重?旁人信便是,你就不必听那些传言了。”


    郁晏欢逐渐回过神来,眸色清明,


    “殿下若是因为知晓我与洛玄之事,对我心生怜悯,那也不必如此。殿下看在臣妹的面子上施以援手,臣妇感激不尽,但臣妇对做侧妃并不感兴趣,即便今后一个人独过,也并无不可。”


    慕寒之抬眼望着她挺得笔直的脊背,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瓷瓶递到她手上,不容她拒绝,


    “本宫不需要看任何人的面子,帮你是本宫自己愿意帮,更不是心生怜悯。”


    “方才所言并非一时兴起,更不是要让你做侧妃。没想委屈你做妾,只是此事还要等些日子,等本宫登基便立你为后,这才是本宫心中所想……”


    ? 第 100 章


    暮色降至, 天上泛着柔和的黄,夜市渐渐热闹起来,倒衬得马车内静谧, 不闻人声,只有窗侧帘子上的珠串清脆撞击之音。


    郁晏欢不仅是惊讶于慕寒之说的承诺,更是震惊于他将自己的野心全数告知, 毕竟自己与他也不过见了几次,何至于有这般胆量?


    郁华枝不错眼地望着他,见他虽然面上含笑,但目光显得格外认真,


    “太子殿下这般直白, 就不怕我说出去么?”


    慕寒之嘴角轻扯,给她倒了杯水, 郁晏欢却没有接,他便自顾自喝下,


    “你一向通透, 既然我已经说出口, 就不会担心这个。”


    郁晏欢面上淡淡, 但也不得不叹, 在这点上慕寒之当真了解她,这些事她并不会放在心上,又怎会去告诉旁人?


    她便接着开口问道,


    “太子殿下要立我为后, 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且不说我眼下还尚未和离, 即便和离也已经是二嫁之身, 朝臣怎会答应?更何况, 我出身元贞国,家父也在朝为官,这般看怎么都不是适合做皇后之人。”


    “再者,我也并没有这个兴趣。”


    二人话间马车已经来到郁府门前停下,郁晏欢将瓷瓶放在桌上,淡淡开口,


    “多谢太子殿下施以援手,日后定当报答,告辞。”


    慕寒之却将人拉住,仍旧将瓷瓶放到郁晏欢手中,温声道,


    “这个伤药每日记得擦,瘀痕不日便可尽褪。”


    “至于本宫今日所说之事,你好好考虑,本宫向来说到做到。”


    “日后,我会好好护着你。”


    他适时松开了手,指尖还残留着郁晏欢腕上的温度。郁晏欢回头朝他望了一眼,终是被侍女搀下了马车,缓缓入府。


    她低声嘱咐侍女道,


    “方才太子在马车上的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起,明白么?”


    明湘赶忙点头,这事实在太过荒唐,她自然知晓其中利害,若让旁人知晓,那便不妙了。


    府门前的马车也在太子亲卫的护送下离开,郁晏欢刚进了府郁华枝和郁卿川都迎了出来,见如此虚弱的姐姐,郁华枝不免红了眼睛,


    “姐姐怎的现在才回来,本以为太子殿下派了亲卫护送会快些才是。”


    郁晏欢略笑着,想起方才行驶极为缓慢的马车,想是有话要同自己说,特意吩咐过要马车慢些走吧……


    郁晏欢摇了摇头,


    “梳洗出门费了些功夫,倒叫你们等着了。”


    郁卿川眉头紧锁,望着她的脖颈,气得一拳捶到柱子上,


    “洛玄,这笔帐我记下了。”


    郁华枝上下打量着姐姐,便赶紧开口,


    “姐姐,快回房歇着吧,我让贺辛给你看看。”


    郁晏欢却摆了摆手,边走边道,


    “不妥,既然回府了还是要同父亲请安的,先去前厅吧。”


    说着几人便陪着郁晏欢入了前厅,郁文亭面色说不上好看。


    方才赫连羽已然将郁晏欢在平阳侯府受的委屈告诉了他,太子既然插手了,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如今想来已经得罪了平阳侯府,他可不想也得罪太子,权衡利弊之后他便也和缓了神色,扶起行礼的郁晏欢,淡淡道,


    “既然回来了,就好生养着身子,这般虚弱……回房歇着去吧。”


    “你妹妹带了女医,请她好好给你看看,总不要留下什么病症。”


    郁晏欢听到父亲这番还算是宽慰的话,心下并没有太大反应,应声称是,


    “多谢父亲,女儿告退。”


    郁晏欢朝赫连羽点了点头,算是领了他的情,转身缓缓出了前厅,郁华枝本来已经跟着姐姐到了门口,却又折回来同赫连羽耳语,


    “殊玉,你等我一会,若是无聊便去院子里逛逛,那几株玉兰开得正好呢……”


    郁文亭斜眼看着女儿同赫连羽嘟嘟囔囔,赫连羽也耐心应着,不免挑了挑眉,郁晏欢不中用,笼络不住洛玄的心。


    不过华枝倒是比她姐姐手段好,郁文亭何曾见过如此耐心的赫连羽,心下不觉暗暗点头。有自己这个女儿在,日后就算元贞国不中用了,他在萧国的朝堂上还是大有可为的……


    郁卿川自然也坐不住,兄妹二人赶去后院,贺辛诊脉老成,不过须臾便收回手,眉头一松,在众人充满希冀的眼神中开口,


    “夫人不必忧心,虽然那避子汤确实伤了身子,但并非没有法子调理,在下给夫人开个方子,待这副药喝完再换个方,不出一年身子便能大好。”


    郁华枝松了口气,眼巴巴望着消瘦不已的姐姐,却又听贺辛道,


    “只是这药方里有一味火凌草很是珍贵,只生长在萧国境内,元贞国里想来极难找到……”


    郁华枝闻言缓缓点头,


    “我回府便去找,总会找着的。那我姐姐的身子就劳你调理了,缺什么从库房里取就是,上回整理时里头药材不少,总能有用得上的。”


    贺辛摆了摆手,


    “不妨事,本就是我应当做的。夫人脖颈处的瘀痕也得仔细处理,否则留疤便不好了。”


    郁晏欢眉心一跳,这才想起来,吩咐明湘将瓷瓶递过去,


    “贺姑娘瞧瞧用这个药可行?”


    贺辛接过瓷瓶后便略闻了闻,眼睛一亮,笑着道,


    “这便是顶顶好的伤药了,就算是萧国加上元贞国也找不出几瓶来,夫人是从何处得的?”


    郁华枝听了这话也起了好奇,朝姐姐投去探究的目光。


    郁晏欢垂直眸子,淡淡开口,


    “机缘巧合得了一瓶,既然好那便用上吧。”


    贺辛便不再多问,


    “看这脉象夫人近来多思难眠,在下再开些安神的汤药,不过虽有效用,还是不如自己心境开阔来得好,心情好了病也会好得快些。”


    郁晏欢温和应下,


    “有劳贺姑娘,这些话我都记下了。”


    贺辛想着姐妹还有话要说,便识趣退下,郁卿川则坐在一旁似赌气般不说话。


    郁华枝缓缓坐到床边,拉过姐姐略显冰凉的手,


    “姐姐,我虽听明湘说了经过,但还是觉得有些古怪,为何补药里会有避子汤呢?”


    郁卿川闻言也攥紧拳头,朝她望来,郁晏欢神色清明,淡然开口,


    “我虽然动过喝避子汤的心思,但终究没喝,昨夜的避子汤,想来是青珞给我下的。”


    郁华枝眼神一凛,却听姐姐接着道,


    “不过我并不怪她,毕竟我确实不想怀上洛玄的孩子,反而因为这事,才有机会同他和离,所以,这般倒也不错。”


    “说起来也是累得你,闹到太子面前,若只是告诉父亲,只怕没有这般顺利。”


    郁华枝吸了吸鼻子,哼哼道,


    “我就是想到了这一点,说到底还是姐姐你从前太过委屈自己了……”


    郁晏欢轻轻替妹妹理了鬓发,笑着开口,


    “从前也是我没想明白,是不该一直委屈自己的,还让哥哥和你一直为我担心。日后不会了……”


    “不过走之前洛玄说待他南下赈灾回来便来接我回去,若是他不肯和离怎么办……”


    郁卿川闻言面色稍霁,轻哼了一声,


    “若是他再敢上门,我必要将他打个满地找牙,你且瞧着吧!”


    郁华枝也点了点头,


    “这次定能遂了姐姐心意,不必担心,区区一个洛玄,我看他敢不敢在太子殿下面前放肆。”


    郁晏欢轻叹一声,却似如释重负,


    “好……”


    郁华枝抿了口茶,眨巴着眼睛,有些欲言又止,郁晏欢捏了捏她的脸,


    “你啊,想问什么便问吧,这般憋着做什么?”


    郁华枝羞赧一笑,


    “我只是在想,姐姐不嫁人也无妨,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不过就算要嫁人,那非得是姐姐自己真心喜欢的人,还得过了我这关,否则还不如一个人过呢……”


    郁晏欢目光怔怔,想起方才慕寒之那番话,不免分神,但自己向来不在意男女之事,倒不如一个人松快。


    她也不知道慕寒之是何时对自己起了心思,第一次遇见时他要帮自己修马车,第二次遇见时又是端午之夜,慕寒之撞上她与洛玄巷中争执,第三次便是宫门前自己请他救下华枝……细想几次见面时他都施以援手,想来应该是位光风霁月的君子吧。


    但听慕寒之言下之意,萧国皇室也不是个福窝,她无心被牵扯到其中,原也不该再多费神的……


    郁华枝神色无波,


    “我并没有再嫁人的打算,孑然一身有何不好?”


    郁卿川也不由地点头,


    “说得不错,也免得别人再欺负你,同我一般便是。”


    郁晏欢闻言轻笑,


    “哥哥同那位王姑娘如何了,怎会同我一般呢?”


    郁卿川瞪了她一眼,不以为意,


    “反正我没有成婚的打算,我早就同她说过了。”


    郁华枝注意也不免从姐姐身上转移开来,一脸不屑,


    “哥哥你就嘴硬吧,上个月王姑娘还给我送了新酿的酒,说是你们二人亲手制成,我本来还不信,后来听闻她给洛萦也送了一壶,这才更信了几分,你这般说辞,就不怕人家姑娘伤心了?”


    郁卿川挑了挑眉,苦恼地托着下巴,


    “哎,她怎么半点秘密都兜不住,这下你们不就更有话来打趣我了……”


    郁晏欢温声劝道,


    “我瞧着就得这般性子的姑娘才能治得住你,你也别总吊着人家了,既然喜欢,就早些说开,对你们两人都好。”


    兄妹几人笑闹一场,气氛倒也不似方才沉重,郁晏欢眉间郁色淡了不少。


    待用了晚膳郁华枝和赫连羽才回了府,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劝姐姐好好养身子,心下也记挂着找那味药材,便同赫连羽说了,只盼着早些找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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