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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他的私心


    院中一道纤瘦的身影跪在地上, 肩头微颤,盈盈的哭声惊掉了枝头最后几片枯叶,落于黄土却还不甘地扭动, 似对始作俑者颇为不满。


    郁晏欢刚坐下想歇口气,茶盏刚送到嘴边便听见外间的通报,原来是洛玄回府了。


    她无奈一笑, 想着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倒是要等人齐了这戏才能唱下去。这妾室眼下在自己院子里跪着,郁晏欢倒也无法将自己摘干净,便搁了茶盏, 走出了房门。


    郁晏欢一出门便迎上了洛玄满是怒气的眼睛, 她错开眼去,看着倒像是习惯了的模样, 施施然行了个礼,


    “夫君安好。”


    洛玄看见地上的妾室青珞,似用眼神将郁晏欢凌迟一般, 冷笑道,


    “你这是当真希望我安好么?瞧瞧自己是如何在背后欺辱妾室, 你可担得起贤良淑德的名号?”


    郁晏欢只是垂眸, 盯着路过的一群蚂蚁,轻声开口,


    “夫君息怒, 妾身并未罚她, 今日原本也是她自己非要跪下的。若是夫君对妾身不满意, 便劳烦青珞好好服侍。”


    洛玄闻言气不打一处来, 声音沉沉, 似在忍耐怒气,


    “郁晏欢,服侍夫君乃是你分内之事,你不仅不思悔改,还一味拿青珞当借口,倒是我纵的你。”


    郁晏欢心里未仔细思量洛玄之言,出神想着蚂蚁在花盆周围转悠,便敷衍道,


    “妾身知错,日后必当自省,想来青珞也跪累了,不如妾身送她回去歇着吧。”


    洛玄冷哼一声,心下恼怒,便冷笑着开口,


    “你不必这般敷衍我,青珞是我的爱妾,我自然会送她回房休息,你自去吧。”


    说罢便亲自抱起地上的青珞,只见她紧紧靠在洛玄怀中,眼神却飘向漫不经心的郁晏欢,声音瑟缩,


    “世子方才不在,妾害怕……”


    洛玄眼底的烦躁一闪而过,耐心安慰着怀里佳人,


    “别怕,本世子在此,谁敢欺负了你?”


    青珞环住他的后颈,低低应了一声,洛玄便转身出了院子,往她房中去了。郁晏欢仍旧无波,望着他的背影反而有些轻松,便低头逗弄起了蚂蚁。


    洛玄不回头还不知道,一回头见蹲在地上的郁晏欢就愈发生气,便抱着青珞大步离开。


    待进了青珞的房中,洛玄含怒挥退一众下人,待侍女将门带上,他便随意将青珞放下,倒苦了她有些踉跄,委屈开口,


    “世子怎的这般粗鲁,难道不知奴家娇弱么?”


    洛玄在郁晏欢院子里的含情脉脉望着她的眼神早已不见踪影,此时眸中唯余冷淡,自顾自地坐下斟茶,


    “眼下只剩我们二人,你还要接着演么?”


    青珞挑了挑眉,收起方才楚楚可怜的姿态,坐在洛玄身旁笑着开口,


    “世子难道是在怪青珞擅作主张,去了夫人的院子?”


    洛玄并未出言,只静静望着眼前千娇百媚的女子,便听她接着说,


    “依青珞愚见,夫人性子温吞,若是不狠狠逼上一把,只怕世子难得美人心。今日这出虽然是奴自作主张,但多少也能惹得夫人不快,想来是管用的。”


    洛玄把玩着手上的杯盏,沉声道,


    “青珞,本世子将你买回来是为了什么,你最好不要忘掉。记住自己的身份,凡事都必须和我商量,若是你任性妄为伤了她,我便留不得你了。”


    青珞见他神色不似在说笑,便乖顺地称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交易并无旁人知晓,也正是仗着洛玄的势自己才得以离开那个虎狼之地,自然不想再回去。


    她眉间有几分算计,但洛玄并未察觉,只是略坐了片刻便支会青珞发出几阵暧/昧的声音,想必外间会有人听见,最好……传到郁晏欢的耳朵里。


    洛玄过了一个时辰才从青珞房中离开,看着自己衣衫整齐,还胡乱扯了扯衣襟,像是要故意引人误会一般,缓缓往书房走去。


    侍女怀茹闪身入门,见青珞悠然坐在房中,添水煮茶,便过去接过木勺,边低声开口,


    “姑娘今日何故去夫人院子里演一出,这般难免惹得世子生气。”


    怀茹是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侍女,在青楼里二人也是相依为命,若无她照顾,自己也怕熬不到今日,所以这些密辛她全然知晓。


    青珞闻言斜靠在坐榻之上,目光悠远,


    “怀茹,这世上你最明白我,怎会不知如今一切于我而言还远远不够,洛玄年纪轻轻便已是平阳侯府的世子,年轻有为,却会因为夫人冷淡而苦恼,这才寻到我头上来,想利用我来让那郁晏欢吃醋,岂不好笑?”


    “我可看不上他许诺的种种小利,我真正想图谋的是世子夫人的位置,若能拆了这桩姻缘,可就是我们的好日子了。所以今日之举虽然有些冒险,但我并不后悔,只要让那夫人彻底失望,我便有机可乘……”


    怀茹素来知晓她的性子,青珞出身官宦人家,年幼时父亲获罪下狱,自己也入了青楼,心气必不会低,只是也担心她这般野心他日可会闯出祸事……


    “姑娘,我瞧着世子是极为在意夫人的,只怕不会如此简单,这般图谋若被揭破,我们二人必没有好果子吃,何不就此打住呢?”


    青珞睨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毫不在意地开口,


    “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没有野心……放心吧,此事我心里有数。”


    怀茹见她如此说,便知道即便自己再劝,她也是听不进去的,索性就不劝了。她静静煮茶,望着水逐渐沸腾翻涌,升起阵阵雾气,模糊了青珞的面容。


    今天或许是个适宜出门的日子,沈府的陆夫人也照旧出门上香,因上次她断了同华枝的往来,自己去寺庙的次数也愈发多了些。


    今日她一袭紫瓯云缎衣裙,显得十分低调素净,一如她的心境,平淡无一丝波澜。


    这个年纪骤然失去丈夫儿子,如此创伤无法在一年多的日子里减轻半分,是以深居简出,早已成为陆氏的习惯。


    马车行至寺前,便有嬷嬷下车搀扶,陆氏踏上台阶,不过走了两步心中便有所感,停下朝后面望去。


    寺院依山而建,门口正对着一片小山坡,树影交叠处有座亭子,只是从此处看过去,实在有些看不真切,分不清究竟是婆娑的树影还是有人站在亭子之内。


    见陆氏驻足不前,只出神地望着那处的亭子,嬷嬷便奇怪地开口,


    “夫人这是在瞧什么?”


    陆氏摇了摇头,却未收回目光,


    “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


    嬷嬷也不催促,就这般看了许久,陆氏才缓缓收回目光,


    “或许是我多心了,走吧。”


    待二人进了寺门,亭子里才出现了一片玄色衣袍下摆,攥紧了拳头,似在克制翻涌的情绪。


    一道影子似风无痕,闪到他身后,躬身开口,


    “周围无人监视,公子真的不打算过去吗?”


    这位玄衣劲装的公子戴着面具,不知是何神情,只有那双眼睛流露出难以言说的无奈,眼睫之下覆上一层寒霜,


    “不要忘记我们背负的责任,此刻并不是见面的好时机。”


    侍卫低头称是,但还是犹豫着开口,


    “那郁姑娘那边……”


    听到她的名字,他的眼神终是柔和下来,只是很快又被冷清充斥满眼眶,自嘲一笑。


    是了,这次他原本就不该回来,只是一听见她要大婚的消息他就再也冷静不了,瞒着陛下瞒着几位大臣,更要躲过萧国的眼线暗桩。


    说起来似乎容易,但眼下萧国对元贞国中的渗透愈发明显,要隐藏自己的身份进京实在难如登天,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回来了。


    他嘴角挂着一抹嘲弄,随手摘下面具,任萧瑟的秋风肆意刮过面颊。虽才过了一年有余,容颜未改,但他早已不是昔日张扬肆意的少年郎,而是那个背负北疆五万血仇、九死一生后誓要夺回元贞江山的沈云疆。


    他沉沉叹了一口气,想着这次的任务本也不需他亲自前来,只要传达命令即可,但他为着华枝,私心实在过于明显,根本瞒不住手下的心腹,手中捻着一只刚折好的纸鹤有些出神,


    “你去吩咐京中旧部,一切按计划行事。”


    侍卫领命退下,他便随意靠在柱旁,喃喃自语,


    “你当真要嫁给赫连羽?不能再等等我吗……”


    回想起当时北疆的战事,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血流成河,自己受了重伤倒地不起,若不是手下的将校拼死用自己的性命换了他的,现如今他根本没有可能好端端站在此处。


    待他逐渐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自己已然被秘密送到了元州养伤,醒了便要接受父亲战死,五万将士魂断北疆,萧国把持元贞朝政,那段日子他都不知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


    后来辗转得知郁华枝为他神伤,时常到府里看望陆氏,他更觉愧疚。因为他不仅要瞒着母亲,更要瞒着郁华枝,让所有人都接受沈云疆已死的事实,如此元贞国或许还有最后的转机。


    他每每折了纸鹤便派人送到郁华枝的窗台,到今天已数不清有几只,算起来他们也有将近五年未见了。


    沈云疆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怪她,因为当华枝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之后的种种半点怨不得人。


    他只是希望,郁华枝再等等他,等到他领兵将萧国赶出元贞,自己便能光明正大地陪在她身边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中秋快乐!吃月饼!赏月!


    ? 62、穷人乍富


    因今日郁文亭吩咐了泥瓦匠进后宅来整修屋子, 千叮咛万嘱咐,定要让府里精致些,那可是半点裂纹、破瓦片、青苔都不能有, 否则便是让宾客看笑话。


    说起这处宅子还是郁文亭大婚时,老丈人永宁侯掏钱置办的,否则他在京城毫无根基, 怎可能在此住满了京城达官显贵的地段立府?


    也因这事,郁华枝不愿被扰了清梦,索性起了个大早,端着盅冒着热气的紫薯圆子吃得正香。


    见她蜜合色绣彩裙外面套了件烟红缎掐花对襟外裳, 仙髻上缀蓝华胜, 配着一旁微颤的玉垂扇步摇,雅致又不失娇俏, 日光柔柔照着姝颜,顾盼生辉。


    随着外间急急的脚步声,一阵略凉的秋风也荡入园中。郁华枝略抬眸望去, 见是哥哥来了, 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以自己对郁卿川的了解, 定是来讨她夸奖的,便笑着说,


    “这般高兴, 可是得了什么好东西要送我么?”


    说着便吩咐明微也给他端了一碗圆子, 接着开口,


    “尝尝厨房的手艺, 还是按我吩咐的法子做的, 我吃着倒不错。”


    郁卿川便接过碗去, 细细品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放下碗,净了手才开口,


    “这几日我不在府中,你也不问问我去了何处?”


    郁华枝看着倒不甚好奇,打趣着开口,


    “上月胐日,御史刘大人家的庄子似是遭了贼,被人闯了进去不说,温泉还被糟蹋的七七八八。月底平阳侯府的马场又丢了十几匹良驹,我虽未问,可耳朵里倒是听说了不少……哥哥可真是好精力,有那位王姑娘缠着你,还有空去做这些混事,看来得再多几位张姑娘李姑娘才行。”


    郁卿川闻言慌得想立时堵住妹妹的嘴,可惜被郁华枝将将躲开了,他便感觉四处张望,生怕被旁人听去,复又朝明微比了个“嘘”的手势,明微只无奈一笑,用眼神坚定地望着大少爷,表示自己口风严谨,一定会保守他的秘密。


    见状郁卿川放了心,转向妹妹纳罕道,


    “我们行动隐蔽,你久居后宅是如何听说的?若是你知晓了,只怕京城众人也就都知道了吧……”


    郁华枝睨了一眼略显慌乱的哥哥,故弄玄虚,


    “此事京城里也没几个人知道,哥哥你倒是有些小瞧我了。”


    郁卿川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看得人好笑,催促道,


    “你就别卖关子了,总得告诉我不是?若是父亲知晓,我只怕逃不了一顿板子。”


    郁华枝这才坐起身来,小声道,


    “这些啊……都是赫连羽告诉我的,若真如你所说,你们做得隐蔽,那就是他在京城眼线不少的缘故了。否则怎么事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郁卿川一听,竟然是赫连羽那厮告状,本就对他没多少好感,眼下就更看不惯了,赫连羽以为讨了小娘子的好,殊不知自己在小舅子这里已经结下梁子了,


    “好啊,这个赫连羽,都监视到我头上来了,实在可恶。”


    郁华枝倒是不以为意,想着萧国与元贞国争斗逐渐转向朝堂,各方安置眼线暗桩也是常事,便笑着开口,


    “他只是当作趣事同我说的,并没有同别人透露,似乎在回禀太子之时还特意把你摘出去了,免得节外生枝,他也是好意。”


    郁卿川索性靠在榻上,戏谑道,


    “你这个时候倒是事事向着他替他说话,你可仔细着,若哪日同外男多说了两句话,他听说了就来找你的麻烦。”


    郁华枝一时气恼,将手上的帕子扔到他头上,


    “你这人,自己闯的祸何必来攀扯,若你再捉弄我,父亲那头我便不替你遮掩了。”


    郁卿川闻言立马换了个笑脸,讨好地开口,


    “好妹妹,你既然不知我这几日去哪了,便同你说可好?想着你不日就要大婚,我就特意给你寻新婚贺礼去了。”


    说着便唤了常随苏和,郁华枝循声回头,看见苏和抬了个箱子进来,似乎颇有些分量。


    待苏和将箱子放在桌上,郁卿川便挑眉朝郁华枝开口,


    “打开看看可还喜欢。”


    郁华枝眼睛亮亮的,她也好奇能劳动哥哥特意去寻的是什么稀罕物件,抬手就打开了箱子,箱子中放着一面镜子,背后以白玉雕刻着高楼凭阑美人望月图,最妙的是美人衣裙上微飘着一抹紫,显得飘逸出尘。


    郁华枝将镜子小心取出来,放在桌上端详,越看越觉得喜欢,似乎镜子里自己也愈发灵动,便笑着望向郁卿川,见他早就抬着下巴,等着自己夸了,


    “这般精致的镜子可不好找,可见哥哥费心了,你放心吧,既然有了这个礼物堵我的嘴,我自然也就守口如瓶了。”


    郁卿川给了妹妹一个爆栗,叹了口气,


    “送你这个又不是为了贿赂你,待你出嫁家中也就只有我一人了,你这个妹妹从小就不让人省心,总喜欢瞎跑,从前还得看顾着你。好在以前还有……”


    本来想起了沈云疆,但眼下只怕不便再提,郁卿川眼底微黯,


    “日后希望赫连羽能好生护着你,不叫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你也要记住,别学你姐姐,什么难处都往心里搁,受了委屈只管同我说,我孑然一身,教训个赫连羽还是可以的。”


    郁华枝本来有几分难过,眼角都带上水气,但听到这话终是笑出声来,


    “他征战沙场多年,你这个闲散人只怕在他手下一招都过不了,怎么教训他?”


    郁卿川倒不在意,冷哼一声道,


    “我可是他小舅子,谅他也不敢对我不敬。”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若赫连羽对妹妹不好,他头一个去庙里朝沈云疆告状,让赫连羽夜夜睡不安稳,想必沈云疆泉下有知也是很乐意帮忙的。


    二人正说着话,顾嬷嬷便端着个锦匣走了进来,面色有些惴惴,


    “公子、小姐,方才有个小厮上门,将这个匣子递到侧门,只说是贺小姐大喜之礼,放下就离开了,并未留下名姓,待老奴派人去寻,他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郁华枝接过匣子打开一看,便瞧见是一个雕海棠云纹的青琉璃镂空坠,将香料塞到里头便可一路飘香,十分精致,且花纹也是自己平时爱用的。


    她兀自把玩着香囊,才看见盒里的纸条,简单一句:贺新婚之喜,所愿皆成,平安喜乐。


    郁华枝捻着纸条喃喃,


    “究竟是谁呢?”


    郁卿川虽然也不得其解,但索性不想,


    “既然对方不愿你知晓身份,也就罢了,人家的一份心意收下便是。”


    郁华枝本欲出言,便有郁文亭身边的管家过来支会,原来是父亲召二人去前厅用膳,看着时辰差不多,郁卿川便和妹妹动身去了前厅。


    路上郁卿川便想起来多问一句,


    “今日赫连羽可是要过来?”


    郁华枝轻轻点头,眼眸略垂,


    “不错,今日要去拜见未来公爹了。”


    见妹妹有些恹恹,郁卿川便轻咳几声,


    “你不必担心,赫连羽既然动作如此之快,声势也不小,上门求娶,家中定是已经应允,若是不喜欢你,想来也不会主动提出要见你。”


    郁华枝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过是临门一脚有些庸人自扰罢了,也罢,她点了点头,自己也坚定了些,


    “反正我就是这么个人,若是不喜欢那就随他去好了。”


    郁卿川深以为然地点头,摇头晃脑,似要说出一番大道理,


    “妹妹啊,你要记住,若是遇到不喜欢自己的人,你索性就不去理会,反正你活得比他们久,看谁熬得过谁,待他们驾鹤西去了,自然没法不喜欢你了。”


    郁华枝闻言扶额,若不是想着今日特意装扮过,她差点栽倒一旁。听着哥哥胡言乱语,兄妹也来到了前厅。


    郁文亭见了女儿,简直像突发横财之人,眼神放光,虽说他素来知晓女儿美貌,但如今实打实地为自己带来了极大的好处,他自然不胜欣喜,一时都顾不上旁边候着的郁卿川。


    他堆满慈爱的笑容,温声开口,


    “华枝来了,快,快过来坐,我们父女也许久没有一同用膳了。”


    郁卿川跟在妹妹身后,心里满满的言语,真是不吐不快,却听见郁华枝柔声开口,


    “这些时日父亲为女儿操劳一应琐事,实在是辛苦了。”


    郁文亭见女儿懂事,便愈发高兴,突然觉得这女儿倒也不算白养,


    “你果然是长大了,懂得心疼为父了。”


    郁卿川夹着菜,轻飘飘来了一句,


    “这些话妹妹从前也常说,只是父亲不在意罢了。”


    饭桌上气氛一滞,要不怎么说郁文亭浸润官场多年,立马便回过神来,恍若未闻地给郁华枝添了些菜,


    “华枝,今日可是要出门?”


    郁华枝低头看着碗里的菜,不甚合自己的胃口,便挑到碟子里,心下想着这位也真是不熟的亲爹,连自己女儿喜欢吃什么菜都不知道,面上倒是无波,随便应了一声,


    “是,估摸着过一会赫连羽就上门来接女儿。”


    作者有话说:


    郁卿川:沈云疆,你在九泉之下要替我收拾他!


    沈云疆:我真的栓Q……


    ? 63、未来主母


    郁文亭其实并不知晓女儿同赫连羽二人如何相识, 又是如何定情,偏偏他这女儿自己个主意大,竟是半点口风都不露。


    他身为父亲, 又觉得总追问这些细枝末节显得急切,不想让儿女看低自己,便只得旁敲侧击地问, 且还要一副云淡风轻地模样。


    听见郁华枝说待会赫连羽要过来,他郁文亭便有了思量,抿了口水缓缓道,


    “既然赫连将军要过来, 那不如请他进来坐坐, 正好为父也有些公务要同他商议。”


    郁华枝闻言手里的筷子微顿,垂下的眼睫倒是挡住了眸中的轻嘲, 淡淡开口,


    “今日他原是有事要接我过去,只怕不得空与父亲闲谈, 前几日他也说大婚前后这段时间他不会费神公务, 好歹等婚后几日再说。父亲觉得呢?”


    她怎会不明白父亲找赫连羽是意欲何为, 只是懒得揭短, 想着若是父亲能收敛些,别老存着这点子私心,两下就能体面, 若是老想图谋靠女婿升官, 她可不想继续这般糊弄, 试图粉饰太平。


    因着早年母亲之事, 郁家兄妹三人早就对他有了心结, 虽说为人子女不应言父过, 但这些年郁文亭也实在没有尽过几分父亲的责任。


    晏欢那头,郁文亭不是不知道洛玄纳妾,对姐姐也颇为过分,这些他多少都明白,但不过就是因平阳侯府威势,自然不愿为了女儿去得罪人家,殊不知愈发如此,洛玄便更没了忌惮。


    父亲对姐姐是如此,对自己又能好上几分?如今贪恋赫连家的权位,即便陛下在位他也存了攀附萧国的野心,便想着拿自己女儿去换前程。


    她虽觉得赫连羽待自己好,但退一万步讲,若是有一天自己被赫连家欺负,要想指望郁文亭替她出头,那绝无可能。


    想到这里她便对父亲更为心凉,待自己成婚后站稳脚跟,从前那些糊涂账倒是该算一算了……


    郁文亭悻悻的,只得轻点头道,


    “是该如此,大婚琐事繁多,停几日公务也是应当,如此也能显得他看重你,为父也就放心了。”


    郁华枝这顿饭吃得没什么滋味,郁卿川亦是如此,他同父亲从不亲厚,少数一起用膳时也是埋头吃饭,左不过就是被数落一顿,听惯了便像耳旁风似的,不往心里去。


    郁卿川对父亲汲汲营营之举也颇为不解,曾同华枝感慨,


    “世间怎会有人如此贪恋权位,殊不知登高必跌重,何况父亲也没有身居高位的品行,倒不如见好就收,也能得个善终……”


    只是人若这般容易满足,冗长的史书也不会留下诸多令人唏嘘之事了。


    三人各自思量,不觉间便搁了筷,各自散去,唯余残羹冷炙,毫无家宅和睦之气。


    郁华枝回房略整了会自己的形容,又喝了盏清甜的花茶,便听外间来了口信,赫连羽已在门口等着,她便起身往外走去。


    见他今日难得穿了身紫诰色竹纹银线袍,愈发衬得他风姿俊逸,郎艳独绝。


    郁华枝无奈摇头,心里想着自己的未来夫君生了这张祸国殃民的脸,只怕在街上这般御马而过,便能惹得姑娘们一见倾心,好在他久经沙场,否则如果似卫玠一般,自己便要守寡了。


    郁华枝摸了把自己细腻如玉的面颊,便定了神,也只有自己这般品貌才能与他相配了。


    她这般想着,倒是未见赫连羽眼下惊艳之色,他素来知道华枝艳冠京城,可她平日多穿素色衣裙,骤然穿上稍艳的衣裙,更添秀美娇俏。


    赫连羽眸色深深,朝郁华枝递过手去,温声开口,


    “上车吧,华枝这身装扮,我半点都不愿让旁人瞧见……”


    郁华枝轻笑,朝他伸手,借着力上了马车。今日赫连羽并未骑马,而是跟在她身后上了马车,待他吩咐了一声便出发了。


    二人相对而坐,郁华枝未免自己被美色蛊惑,便低头望着脚尖,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将心经翻来覆去地默念,不经意间抬头便对上赫连羽那双含笑的眼眸。


    “华枝为何不看我?是我这身打扮不好看么?”


    郁华枝微微扶额,勉强地笑着,


    “好看,呵呵,好看。”


    赫连羽却不愿轻易放过她,便凑近了些,微凉的气息吹到郁华枝的面上,却似春回大地,红了枝头,


    “华枝今日格外好看。”


    郁华枝红着脸退到角落,不让他再靠近半分,柔柔开口,


    “待会儿还要见你父亲呢,你……不许欺负我。”


    赫连羽轻叹,收了调笑的心思,想着小娘子见公爹,定然紧张,便牵过郁华枝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暖着,不觉就踏实了许多,


    “你放心,父亲虽然对我严厉,但他是不会为难你的。”


    郁华枝轻轻应声,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觉便到了府上。


    赫连羽照例接着她下了马车,一同往前厅去。


    郁华枝心下虽惴惴,但步子却愈发稳,裙裾微摆,步摇更是几乎未动。


    赫连啸坐在前厅大老远便瞧见了这般景象,嘴角微扬,心下却已了然,这小子,难怪将人护得跟眼珠子一般,这般的小娘子,倒与他相配的。


    待二人进了前厅,赫连羽便向前半步行礼,


    “儿子给父亲请安。”


    赫连啸随意抬手,沉声道,


    “起来吧。”


    说罢便将目光移向一旁的郁华枝,她虽然垂着眸子,但那般锐利的目光很难察觉不到。


    赫连羽正欲出言,就被父亲眼神制止,见郁华枝不紧不慢地朝他行了个大礼,声音稳重,却又带着几分娇软,


    “华枝见过将军,眼下我同令郎还未成亲,也斗胆唤您一声公爹。听闻大婚那日公爹不在国中,华枝便在此给公爹婆母请安了,愿二位万福金安。待他日面见请安时,华枝再将礼数补全,悉听教诲。”


    赫连啸见她言之有物,更懂礼数,举止大方却又自带松弛之感,不觉就对这门亲事更满意了几分,略柔和了声音,


    “起来便是,明日我便要动身回萧国,眼下情势复杂,你们大婚时我同你婆母不在,但你勿要多心,我们二人给的见面礼已经备好,待会儿让殊玉带你去取。”


    郁华枝听他言语并无不虞,心里轻快了许多,便笑着应了,


    “多谢公爹,多谢婆母。”


    赫连啸摆了摆手,目光略带探究,


    “你也知道,赫连家乃萧国世家之首,殊玉娶妻自然不能考虑自己的心意,未来赫连家要交到他的手上,他的夫人便是未来赫连家的当家主母,所以你要时刻警醒,尽好自己的本分。”


    “日后你成了我赫连家的媳妇,便要记住,自己可不再是元贞国之人,说话行事皆应以萧国为先,以赫连家为先,一心一意料理家事,赫连家容不下首鼠两端之人。”


    “若你能做到这些,我便已经满意了。自然了,你也无需担忧,若是殊玉他日欺负于你,我自会为你做主。”


    “可听明白了?”


    是了,嫁了过来便就是萧国赫连家的新妇,无论是言语上还是举止,只怕不能刻意偏向元贞国。虽说这些郁华枝之前便已经想到,但当她这位未来公爹开口言明时,自己还是需要些时间消化的。


    赫连羽也明白她心中所想,便略上前一步,垂眸回话,


    “父亲,华枝聪慧,这些道理她自然明白。”


    赫连啸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儿子,轻叹一声,自己本来也是硬着心肠同未来儿媳训话,并没有想真吓到她,赫连羽这么狠插一脚,便显得自己更凶恶了。


    “行了,为父还得去太子府上,你们下去吧。”


    郁华枝跟着赫连羽躬身行礼,温声道,


    “多谢公爹教诲,儿媳告退。”


    赫连羽默默牵着郁华枝朝自己的院子走去,二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来到书房内,郁华枝自顾自地坐下,待赫连羽取出个楠木盒,转身才又开口,


    “这是父亲母亲给你准备的见面礼,看看可还喜欢?”


    这盒子本就不小,一打开便尽是晃眼的白光,郁华枝眨了眨眼才看清盒内之物,原来是一顶绝佳的白珍珠花冠,嵌了数百颗浑圆的白珍珠,顶上还镶了颗翠玉,白绿相间,实在是好看极了。


    郁华枝暗暗感叹,要想寻得这么多上佳的珍珠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更别提那颗青翠欲滴的玉,此冠价值连城,却能随意送出,赫连家的财力也实令人瞠目。


    赫连羽坐在她身旁轻声解释,


    “此冠在赫连家已传承四代,唯有赫连家的当家主母才能佩戴,原本应该日后我继任家主后此冠才能传到手上,但母亲想提前给了你,可见她是极喜欢你的。”


    郁华枝望着珍珠冠有些出神,


    “可是婆母从未见过我,你怎知她会不会喜欢我呢?”


    赫连羽侧头,笑着道,


    “我与母亲时常有书信往来,这些时日我常提到你,你这般可爱,谁都会喜欢的。”


    郁华枝被他逗笑,好生将冠放回了盒子里,回头有些凝重地望着赫连羽开口,


    “殊玉,我有事要同你说……”


    作者有话说:


    快大婚啦!评论在哪里?


    ? 64、玉人归处


    赫连羽见小娘子难得这么认真, 便转过身静静看着她,


    “你说,我听着呢。”


    二人眼看便要大婚, 但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了才行,否则便这般囫囵着过了只怕婚后也是不妙。


    郁华枝手里搅弄着手帕,眼神却愈加清明, 其实自己拿不准眼下要说的话赫连羽会作何反应,但此事压在郁华枝心头许久,若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开,她定然没法子安心成婚的。


    “其实太后之前就召见过我, 言语间命我接近于你, 那时我还不知道你便是赫连羽,我自然不愿意。但太后第二次见我时, 态度愈发强硬,便有了那日宫内罚跪之事,她想给你我赐婚, 让我在婚后做她的眼睛, 将从你这里探知的萧国机密悉数告知于她。”


    “但我这个人, 别人想要强逼我做的事我向来不买帐, 当然我明白,即使之前你欺瞒于我,但你对我的好是做不得假的。如此我更不能答应太后这般算计, 利用你的事我做不出来。”


    “从前总听人说女子生来就是要嫁人的, 应当找一个待自己好的郎君, 便可托付终身, 虽从前有些不屑, 但如今遇见你我也明白了。”


    “若你听了这些话心存疑虑, 我是明白的,只是不想你婚后知晓,到时觉得我不是真心想嫁你的……”


    郁华枝说完这许多话,依旧低垂着眼眸,秀眉微蹙,鼻头也轻皱着,活像赫连羽欺负了自己一般,并不抬头去瞧他的反应。


    赫连羽闻言似乎并不惊讶,缓步走到小娘子面前蹲下,郁华枝便撞进一汪沁着凉意的春水里,只觉得今日他的眼睛格外好看。


    他轻轻从郁华枝手里抽出已经被揉得发皱的锦帕,大掌包住柔荑,极致温柔,声音带着笑意缓缓道,


    “华枝,我要娶你,这一点任谁都改变不了。至于太后和魏齐霄的心思,两国相争这并不难猜到。你或许不知,那次在雁归山遇袭,也是他们的手笔,目的便是逼我现身救你。”


    “之前没有告诉你是不想讲你卷入各方阴谋,不得安宁,但如今你要嫁给我,倒也不必瞒你了。”


    “他们的计谋我都知道,但我也曾和你说过,这一切,我赫连羽甘之如饴。”


    郁华枝一时怔忪,目光盈盈,似秋露入池,引动涟漪,她反手握着赫连羽的手,极致脆弱,却又极致美丽。


    “殊玉……”


    她刚唤出他的小字,便被拥入怀中,口中言语尽数被那腔热烈堵了回去,书房之内任二人沉沦,一番拥吻让郁华枝险些找不着北,倒是赫连羽声音微哑着开口,


    “教了你多次,还没学会换气么?”


    郁华枝在他怀中,露出皓雪般的小臂,搭在赫连羽的后颈,整个人像喝醉了酒一般,整个人透出诱人的粉,待人采撷。


    赫连羽埋在她纤弱的颈侧,沉沉叹了口气,无奈道,


    “华枝,不过还有九日大婚,我却感觉度日如年……”


    郁华枝缓过神来,略直起身子,抬起茶盏喝了个痛快,眼角微红,哼哼道,


    “如此甚好,也让你知道,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娶到的。”


    赫连羽眼中都带上笑意,也坐起身来,帮小娘子整理鬓发,温声开口,


    “好在也没有两日了,待婚后便可以日日同你在一处了,这两日你就好好歇歇,大婚那日可有得折腾呢。”


    郁华枝这些日子愈发觉得他不正经,连这等十分正常的嘱咐自己都听出了别的意思,索性喊了句“无赖”,便将头埋在桌上不理他了。


    赫连羽暗道好笑,略带戏谑,低声对着她红透的耳边说话,


    “怎么?华枝是想到了什么才如此害羞?难不成……”


    郁华枝实在怕他继续说下去,便起身捂住赫连羽的嘴,委屈巴巴地开口,


    “殊玉,你欺负我……”


    赫连羽蜻蜓点水的吻从她指尖掠过,将她圈在怀中,轻声笑着,


    “日后也只有我能欺负你了,即便你打着我的名头在外头招摇撞骗也是不打紧的。”


    郁华枝挑了挑眉,


    “你既是算命先生,又是镖局公子的,也不知谁才在外头招摇撞骗。”


    二人在书房里说了许久的话,赫连啸不在府中,倒是方便了赫连羽便留华枝用晚膳。


    今日的菜式也是郁华枝平日喜欢的,一道乳鸽炖鹌鹑蛋,又放了鲜笋提味,果然可口,她喝了整整一碗。


    深秋时节,拿个烧了红炭的小炉子烤肉是最好不过,就着一小碗铜锅饭下肚,极为开胃,最后又上了一碗牛乳酥酪。


    待郁华枝歇碗时差点站不起来,幽怨开口,


    “我可再不敢来你府上了,每次都被撑成这样……”


    赫连羽轻笑,只顾着给她烤东西,自己倒是没吃许多,


    “再不敢婚后你也逃不开的,届时方便,想吃什么我便不用翻墙给你送了。”


    郁华枝扶着肚子,无奈点头,待净了手,又漱了口,才转身道,


    “那我便回去了?”


    赫连羽略顿了片刻,才应了声,


    “嗯,我送你回去。”


    郁华枝却摆了摆手,


    “不必了,我坐马车回去便是,你何必多跑一趟?”


    赫连羽牵着郁华枝,似乎有几分不容拒绝,说出来的话却显得委屈,


    “按礼数,大婚前三日你我不能见面,就让我多瞧瞧你不好吗?”


    郁华枝怔怔地点头,心里却似渗了蜜一般,眉眼弯弯地说好,惹得赫连羽牵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马车慢慢驶在人群寥寥的街上,车轮的声音格外清晰,一声声似敲在郁华枝的心坎上。


    知晓赫连羽在车外,但想着婚事近在眼前,自己也该矜持庄重些才行,好几次都忍住掀开车帘的念头,嘴角却漾起弧度。


    总算到了郁府门前,郁华枝定定地望着长身玉立的郎子,步摇微颤,


    “那你回去吧,我瞧着你走。”


    赫连羽虽然看起来闲适,但手头尚有一堆繁琐的军务要处理,特意送她回府,不过是舍不得小娘子罢了。


    听她这般说,赫连羽欣然点头,


    “那我走了,好生照顾自己,待我九日后来迎你过门。”


    郁华枝乖顺地点头,眼睛却湿漉漉的惹人怜爱,直到赫连羽消失在拐角处,她才缓缓收回视线,灯火阑珊处,空留玉人马蹄疾。


    她眼神有些眷恋,复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拖泥带水了,不过几日后就能见着,何必这副伤春悲秋的模样。


    郁华枝深呼了口气,转身回府,这几日有些事也该做决断了,在婚前处理好,便不必之后东拉西扯。


    回了房后,郁华枝便让明微端了碗山楂汤来消食,复又找了顾嬷嬷过来,吩咐起了要紧的事。


    她坐在榻上,略倚着桌案,手上拿着小勺轻搅着山楂汤,新月眉灵动,眼眸微敛,若有所思。


    顾嬷嬷进门便见了这番景象,一时恍若隔世,小姐虽还未成亲,但这通身的气派竟有八分像当年的夫人,想来待嫁过去,上手管家也是轻而易举。


    顾嬷嬷眼中有些湿润,回过神来便瞧见小姐含笑望着自己,赶忙上前行礼,


    “给小姐请安了,老奴方才一时想起了夫人,倒是失态了。”


    郁华枝知晓顾嬷嬷忠心,她家中并不艰难,孙子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加之她的奴籍文书并不在郁文亭手里,即便不理会他的命令,也是无妨的。这些年若不是为了他们兄妹三人和母亲留下的嫁妆,想必她早就自请离开了。


    所以郁华枝心里是极感激的,她温声开口,


    “嬷嬷这些年照拂我们兄妹,还要打理郁府上下,实在是辛苦了。我素来感念嬷嬷恩情,如今我不日便要出嫁,有些事从前一直拖着,但眼下是要同嬷嬷讨个主意了。”


    顾嬷嬷见小姐神色认真,便知晓此事的利害,正色道,


    “小姐不必同老奴客气,若是有老奴能帮得上忙,只管开口。”


    郁华枝深叹了口气,眼神有些落寞,


    “母亲去得早,我也未得在她膝前尽孝。从前姐姐在府中掌家理事,后来便是我接手过去,这郁府里的账目我也算知道。”


    “从前母亲留下的嫁妆单子我悉数清点过,若说父亲没有挪用过半分,那我是必然不信的,我是不愿让母亲剩下的嫁妆也葬送在他手里,不知嬷嬷可愿意帮我?”


    顾嬷嬷激动万分,从前大小姐掌家时虽也知晓此事,但也并未声张,她身为奴婢便也不好说什么,但如今总算二小姐心有成算,非要管上一管,一时笑中带泪,似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什么都说了,


    “小姐,老奴自然愿意!这些年老爷时不时就从夫人库里支取银钱珠宝,老奴虽守着夫人的嫁妆,也确实不中用,竟是拦不住,后来还是老奴说了几次狠话,老爷才收敛了些。小姐既然有心,老奴定尽全力,不叫夫人的嫁妆都葬送在老爷的手上。”


    郁华枝得了顾嬷嬷的准话,便安心了些,毕竟这些嫁妆也是留给他们兄妹三人的,哥哥姐姐不甚在意,但她却咽不下这口气。


    “既然如此,嬷嬷这几日便等我消息,必在大婚前让父亲将嫁妆吐出来。”


    作者有话说:


    ? 65、笑面相迎


    深秋之风多寂寥, 待吹落了满地狼藉,却又不知足地在院中飘来荡去,似个顽劣稚子, 无人愿意理会。


    但风却不死心,将郁府内廊中纱帐吹散,颇有几分诡异。


    才过了一日, 郁华枝院里便有了动静,明微像往常一般唤了顾嬷嬷过去,只说小姐有吩咐,旁的却只字未提。


    待顾嬷嬷进了屋子, 便见郁华枝眼神微妙, 故作神秘地将一个纸包递到她的手上,轻声开口,


    “嬷嬷收好,这可是个好东西,能叫人入梦得见故人, 想必父亲会喜欢的……”


    顾嬷嬷闻言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小姐既然不想撕破脸, 便只能用些别的法子, 能谋划名正言顺地拿回嫁妆更好。


    此举也让她明白,郁华枝聪慧,懂得谋划, 又能不落人口实, 不是当年的夫人, 只会隐忍, 不懂反击。


    她得了令便赶忙退下了, 想着自己统管郁府上下, 往老爷碗里添点东西倒也不难做到,就看之后小姐如何谋划了。


    洛萦早就派人过来支会过,过两日是要过来给郁华枝添妆送嫁的,让郁华枝定要留时间出来,否则就仔细着她的皮。


    郁华枝想着过几日定是愈发忙碌,所以欲在这两日了结了嫁妆之事,待和府中管家交接了掌家的细节,她也就要嫁人了。


    顾嬷嬷届时是要跟着自己出府的,郁华枝便当即派了明微拿着母亲信物回了永宁侯府,要回顾嬷嬷的身契。


    郁华枝想着虽然与外祖家早已断了联系,但不日自己便要嫁给赫连羽,休说此次上门只是为要一个下人的身契,这位永宁侯毕竟也算自己名分上的亲人,如果不想落人口实,即便是让他备一份新婚贺礼也是使得的。


    只是她懒得掰扯这些琐事,便听着明微回禀今日在侯府的见闻,


    “今日奴婢刚到侯府门前递了名帖,看门的小厮便进去回禀,倒是没等多久就将奴婢引进去了,听小厮说起,永宁侯近来领了巡盐的肥差,府里瞧着倒也兴盛。”


    待明微进了前厅,见侯爷和夫人都在,便赶忙上前行礼,


    “奴婢明微乃是郁府二小姐的贴身丫鬟,给侯爷、夫人请安。”


    这位侯爷如今方过而立之年,看着干脆利落,确实有几分老侯爷当年之姿,不怪那时老侯爷从众族亲里一眼挑中了他,又带在身边教养许久。


    身旁坐着的侯夫人面容温和,总含着一抹笑意,让人瞧着心里高兴,明微心下想着,这侯府也没想象中那般龙潭虎穴……


    听见明微是华枝的侍女,侯夫人便了然点头,神情有些叹惋,


    “我出门到别家做客,十次里有九次都会听见华枝的传闻,即便是京城里那些个顶尊贵的夫人,也少不得要赞华枝几句。不巧得很,我至今还未亲眼见过她,倒是可惜。”


    永宁侯闻言也赞同地接过话茬,


    “不错。老侯爷同华枝母亲心结难解,加之……我并非老侯爷亲生,后来老侯爷仙逝,更是没了往来。但毕竟同出一族,我又是老侯爷认下的继子,到底是亲人,这么多年未曾照料过几个孩子,倒是我们的疏忽。”


    明微略低着头,这些话原也不是自己能替小姐回答的,便照着郁华枝教的话说,


    “小姐原本想亲自过来,奈何临近大婚,需要料理的琐事颇多,这才派奴婢前来,也是念着夫人这头的血亲,自是挂心的。这次小姐也命奴婢转达,问侯爷和夫人安好,日后总是要常来常往的好。”


    这些不过都是场面话,总不好上来就说,“还我身契”,表面寒暄,有来有往一番才好切入正题。


    永宁侯也不问今日郁家为何突然登门,便望向夫人,侯夫人自然会意,唤来嬷嬷,只见乌泱泱的一群侍女入了前厅,手上皆端着托盘,呈上大小不一的锦盒。


    见明微一脸茫然,侯夫人便温声解释道,


    “原是我们做长辈的不是,本就该为华枝备一份嫁妆的,即便今日你不来,我也是要派人送到府上的。这些都是我们一点心意,虽不能弥补多年疏漏,但好歹是个好意头,待会你回去时便叫仆妇套了马车随你送过去,过几日我也会过府为华枝添妆,只盼着到时候能去讨杯酒吃才好。”


    明微心下就更迷糊了,为何永宁侯府一改从前生疏模样,现在却有如此态度,想着大小姐出阁时也未见侯府有什么表示,现在怎么想得起兄妹三人了?


    但面上也不好过于诧异,明微便笑着谢过,这才提起来意,


    “多谢侯爷、夫人,其实今日冒昧登门,除小姐除了问候两位,也有事需要侯爷夫人点头。”


    永宁侯挑了挑眉,耐心问道,


    “华枝是有何为难之事么?说出来看本侯能不能做到。”


    明微笑着摇头,


    “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当年夫人嫁到郁府是曾带了顾嬷嬷作为陪嫁,小姐也十分不舍,便也想带顾嬷嬷出阁,待嫁了过去也有得力之人照管家事。只是因顾嬷嬷身契并不在郁府,而是在永宁侯府,所以此番前来劳烦侯爷、夫人,将顾嬷嬷身契交给奴婢,如此便解了小姐之忧。”


    侯夫人笑着点头,便有嬷嬷退了出去,想来是去找身契了,


    “这也是应当,顾嬷嬷处事利落干练,从前便听府里的老人提过,否则也不会指了她做陪嫁,如今又陪着华枝出嫁,也算得上是功德圆满了。”


    两人又问了几句郁卿川和郁晏欢之事,明微也恭敬地答着,本以为不必耽搁这许久,总算等来了嬷嬷,将身契递到她的手上。


    一接到身契,明微便小心地收好,生怕弄丢,又朝两人躬身行礼,


    “今日多谢侯爷、夫人,实在叨扰,回府后奴婢也会将话带给小姐,还请侯爷、夫人届时过府做客,小姐定会高兴的。”


    复又寒暄了两句,让明微好生照顾华枝,诸如此类云云,总算告辞回府。


    明微依旧晕晕乎乎,登门时一人一物,回府时却是满载而归。想着回府定要事无巨细地回禀小姐,想来小姐应当会明白其中缘由。


    所以眼下郁华枝听完了侯府带回来的话,轻笑一声,


    “知道了,将永宁侯府送过来的东西单独装箱造册,少不得日后要还回去的。”


    明微似护食的小狗一般抱着堆成小山的盒子不愿撒手,


    “这是为何?侯爷和侯夫人送了这许多东西,小姐不喜欢吗?”


    郁华枝望着这堆锦盒,有些出神,淡淡道,


    “从前母亲尚在,他们从无表示,姐姐出嫁,他们也置若罔闻。如今到我成亲了,他们反倒送这么多贺礼,言必称长辈,你道为何?”


    见明微摇头不解,她便继续开口,


    “想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我记得他们的长子如今在军中任职,前些日子萧国太子提议建了个京城巡检司,以护卫京城内外。故而从元贞国和萧国的军中抽调了些武将,且这些武将阶品还不低,永宁侯的儿子就在其中。”


    明微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了一声,


    “所以小姐是觉得他们有求于你,这才前来示好。”


    “不过这些事小姐是如何知晓的?奴婢记得朝堂之事小姐向来不感兴趣。”


    郁华枝摆了摆手,无所谓道,


    “这都是赫连羽同我念叨的,他如今辖制巡检司,因得知我与永宁侯府的牵扯,这才问了我几句,我只说如今早已不熟,倒也不必对他另眼相待。”


    明微叹了口气,无奈道,


    “好歹是夫人的母家,当真不用帮衬一二吗?”


    郁华枝面色波澜不惊,淡淡开口,


    “从前父亲苛待母亲时也未见他们帮衬,更别提我们兄妹三人了,且不说我不差他们送的这点子贺礼,即便我需要,这礼我也必不会收下。日后找个机会送回去吧,也省得日后牵扯。”


    其实还有一层原因郁华枝没有言明,不过是体贴赫连羽罢了,否则姻亲故旧通通上门找她,让赫连羽帮忙,那可不妙,整日忙着为他人之事奔走,自己便也不必好好过日子了。


    更何况若是任人唯亲,真正得用之人还剩几个?眼下成亲后自己身份或许有些尴尬,这般也不好再给赫连羽添麻烦,他既然体贴自己,自己也该为他着想,这才是夫妇一体的道理。


    照郁华枝自己来看,二人感情之事与国事并无关系。他且去做好他的事,自己也替他料理家事,活得畅快些,这便是最好了。至于日后两国相争究竟如何终了,那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明微又嘟囔了几句,


    “奴婢觉得那位永宁侯夫人似乎人还不错,瞧着倒是很真诚。”


    她静静品茶,觉舌尖苦后回甘,果然是好茶,就命明微再煮一盏,


    “想来大婚当日永宁侯夫人是会过来的,一视同仁就好,不必分了亲疏远近,否则让人猜测也是不好。”


    过了片刻郁华枝又出言补了一句,


    “明微,你记住,日后若是永宁侯府再送东西过来,便也单独造册,不必放入我的私库。至于哥哥姐姐那头我也会去说一声。”


    “赫连家的势,他们还是不借为妙。”


    ? 66、装神弄鬼


    越临近婚期, 府中便愈发忙碌起来,红霞般的绸缎高悬着,仆妇家丁忙前忙后, 脚下生风,衬得郁府内外一片喜气洋洋。


    但府内的郁华枝心倒是静,起了个大早, 交代完要紧之事便埋头制纸去了,快到午膳的时辰才从屋里出来。


    她想着今日有好戏可看,便悄声在明微耳边吩咐了两句,自己回房用膳了。


    望着桌上格外丰盛的菜肴, 郁华枝有些奇怪, 纳罕道,


    “今日的午膳怎么做了这许多菜?”


    侍女闻言便笑着回话,


    “启禀小姐,原本没有这么多道菜,是方才赫连将军派了人过来, 这才多了些, 过来的侍卫说鹤栖楼新出了秋日的菜式, 将军想着应该合小姐的口味, 便特意遣人送来,一路上都拿热水灌的炉子温着,现在吃正好。那侍卫还说, 若小姐喜欢便支会一声, 将军再派人去买。”


    郁华枝轻笑着点头, 一身月色素裳简洁大方, 裙摆微动, 便见她坐到桌前, 拿起了筷子,戏谑开口,


    “果然,古往今来的有情人都想不停给对方送吃的,难怪有这么多人婚后心宽体胖,腰都粗了几圈,不复婚前风采,如此是不是就无需担忧心上人被旁人惦记了?”


    “殊玉这是故意给我贴秋膘么?”


    侍女在一旁笑得开心,郁华枝也不管她,开始慢慢用膳。也不知是不是香味飘得远,郁卿川闻着味就来了,刚进门便气笑,


    “好啊,你个没良心的,背着我吃这么大一桌,也不怕吃完胀了肚子。”


    郁华枝闻言倒也不恼,吩咐侍女再添了一副碗筷,


    “你可别多心,本以为你今日出门去了。正巧赫连羽给我送了几道菜过来,你既然来了便一起用些吧,别叫父亲知道也就罢了。”


    郁卿川哼哼了两声,看着一桌美味,馋虫冒头便顾不上说话了,二人埋头吃了许久,这才缓缓歇筷。


    郁华枝瞧见哥哥头上的几滴汗,忍俊不禁,


    “看来哥哥是真吃好了,满头的汗,快擦擦吧。”


    郁卿川笑着接过帕子拭汗,边开口提起今晨的古怪,


    “今日我本来要出门,但半路遇见了管家,说昨夜父亲不适,总是睡不安稳,险些误了上朝的时辰。我怕父亲若回来见我不在,又要生气,索性就留在府里了,”


    郁华枝轻挑秀眉,淡淡道,


    “父亲不适,可请了大夫来瞧瞧?”


    郁卿川摆了摆手,毫无察觉,


    “这倒没有,本来倒是有这个打算,但想着府里过两日便有喜事,这个节骨眼上请大夫,只怕意头不好,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大的毛病,便作罢了。”


    郁华枝面色无波,轻笑着朝哥哥开口,


    “既然父亲不舒服,你还不赶紧去伺候着,我待料理完今日的账目再去,算着时辰少不得要等到晚间了。”


    郁卿川伸手指了指妹妹,无奈道,


    “我这个时候上赶着去挨骂做什么?倒不如回房歇个午觉,醒了再说吧。”


    郁华枝自然知道他的脾气,吃饱喝足是该去歇歇了,只说晚间二人可一同过去,待送走了哥哥,便又吩咐了侍女,


    “让厨房熬碗鸡汤吧,先用火煨着,等晚上去看父亲时一并带上。”


    不过多久,明微总算回了院子,风风火火的模样,也不知从何处来,郁华枝一瞧她的神色便知道一切准备妥当。


    月黑风高夜,正是探病时,谁也没注意,一个鬼魅身影早已潜入府中。


    郁华枝坐在院子里,肩上都似落了些霜露,衬着月色,美人独坐廊亭,也不知可是冬意逼近,身影看上去倒有几分凄清。


    约莫到了时辰,她便赶在人定之前出了院子,半路便遇上了郁卿川,笑道,


    “怪哉,今日哥哥倒是看准了时辰,竟能不约而同。”


    郁卿川端着一副懒得理人的派头朝父亲的房间走去,郁华枝也赶忙跟上,毕竟自己也不想错过这出好戏。


    二人刚进院子便听见父亲房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之声,只听郁文亭说着什么“我对不起你”、“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放过我好不好”……


    兄妹对视一眼,眸中皆是古怪神色,这个时辰父亲在同谁说话,而且听着意思,父亲还亏欠人家。


    两人越听越疑惑,适时吹来一阵凉风,惹得郁卿川打了个冷颤。屋内却愈发热闹起来,郁文亭带着央求道,


    “我都答应你,该给儿女的东西一样不少,我悉数补上,你好生投胎去吧……”


    郁华枝心下冷笑,看着时候差不多,便扬声朝屋内开口,


    “父亲,女儿和哥哥听说您身体不适,特来探望,不知眼下可方便?”


    不知为何,屋门忽地打开,郁华枝见哥哥愣着,便拉着他进了门。


    却见郁文亭出神坐在床沿,目光呆滞,郁华枝便上前试探着唤道,


    “父亲,父亲?”


    郁文亭本就昏昏沉沉了一日,骤然见了亡魂当真吓得不轻,听见有人唤自己,便缓缓回过神来,却瞧见那张与亡魂神似的面容,吓得往被窝里钻,口里还振振有词,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你不要过来啊!”


    郁卿川瞧着父亲的模样,竟是有些魔怔了,便倒了杯凉茶,直接往他脸上泼去。


    凉意袭来,混沌的思绪总算能歇口气,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这才看清眼前站着的是一双儿女,脸上汗渍与茶水混杂,显得十分狼狈。


    他随手拿过郁卿川递来的帕子擦脸,故作镇定,


    “你们怎么过来了?”


    郁卿川还是头一次见父亲这般,有些愣住,郁华枝见状便关切开口,


    “我与哥哥听闻父亲身体不适特来探望,方才父亲可是梦魇了?”


    不提倒还好,一提郁文亭便又回忆起方才的骇人画面,分不清究竟是梦中还是现实,总觉得这些日子怕没什么安稳觉可以睡了……


    郁文亭现在想遂了那人的心愿,只要别再来纠缠自己就好,想到此他便揉着眉心开口,


    “去,把管家和账房叫来。”


    眼下已经入夜,郁卿川实在不知父亲这个时辰叫管家过来有何要事,便茫然地出门去唤人了,但坐在房里的郁华枝心里倒是门清,这本就是自己的谋划。


    郁华枝在房里安然坐着,见房内静悄悄的,便突然起了几分逗弄之意,


    “父亲,女儿不日便要出嫁,心中还是舍不得您的,若是母亲还在,想来她也会为女儿高兴的,是不是?”


    郁文亭听她提起早已亡故的夫人,头愈发疼了,按在太阳穴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声音微颤,


    “是啊……”


    郁华枝心底暗笑,面上却不露,只是秀眉微皱,露出一副忧愁之态,


    “母亲去世得早,我也未能承欢膝下,心中愧疚难安,在寺中常年供奉着长明灯,如今也该再去添些香油钱,不如过几日女儿陪父亲一道去给母亲上柱香可好?”


    郁文亭强行压下心里的不悦,沉声应了,


    “这是应该的,明日去便是了。”


    郁华枝眨巴着眼睛,似是十分感动,


    “父亲的身子不要紧么?过两日去也是使得的。”


    郁文亭摆了摆手,淡淡道,


    “早去些才好……”


    郁华枝便乖巧地应了,听见外间有脚步声传来,想必是管家过来了,待几人进了屋,郁文亭便坐起身来,无精打采地开口吩咐,


    “夫人在去世之前特意叮嘱过,她的嫁妆不归还母家,待你们兄妹三人嫁娶时各自分了,也算是她身为人母的一片心意,如今华枝也要出嫁,今日便把嫁妆一道分了吧……”


    管家闻言才抬起眸子,望着郁文亭有些欲言又止,郁文亭自然明白其中深意,接着说,


    “这些年府里人情来往,打点上下,有时银钱短缺,少不得挪用了些夫人的嫁妆,我也心中有愧,这次便从我的私库里出,将短缺的份例补上,如此便是。”


    管家和账房对视一眼,这才低头称是,郁卿川听了这会子话才慢慢明白几分,回头望着妹妹,见她乖觉地站在一旁,轻声开口,


    “多谢父亲,想来母亲泉下有知便可放心了……”


    见她气定神闲,郁卿川挑了挑眉,心下暗暗猜测,此事会不会与妹妹有关?


    郁文亭吩咐完就命众人下去了,今夜折腾了许久他也颇为疲累,郁华枝见哥哥本来想同自己说话,但顾嬷嬷有事前来禀报,他便先回去了。


    待事情了结,郁华枝屏退侍女,一个人在府中散心,望着挂在枝头的月亮,眸中凉凉。


    父亲若不是心虚,愧对于母亲,何以见了她便这般害怕,连夜就将嫁妆吐了出来,这可不是笔小数目。


    母亲魂魄入梦是假,装神弄鬼才是真。那日郁华枝吩咐顾嬷嬷在父亲的饮食里加了些东西,让他多梦难眠,今夜又从赫连羽那里借了个精通易容之术的暗卫,借着夜色倒也看不出端倪。


    自己不过略施小计,父亲便这般害怕,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禁冷笑。


    这个父亲,实在是凉薄得很,好在如今把母亲的嫁妆拿回来了。日后他如果能安分一些,自己倒也愿意和稀泥,糊弄着也就过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在赶一个令人头大的ddl……


    ? 67、杀机四起


    黑夜之下, 将一切筹谋算计卷入其中,似石子投水无波,沉入深不见底的湖中。


    藏身于暗处, 冷眼瞧着京城繁华,落入他的眸中,却骤然失了颜色, 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热闹再与他无甚关系,只能空占着别人的身份,隐姓埋名。


    想着往昔种种,自己也曾鲜衣怒马, 在京城御马上街, 与好友说笑一场,嬉笑怒骂好不畅快, 也曾守在心爱的姑娘身旁,看她宜喜宜嗔的绝世容光。


    而如今,他却只能在这见不得光的暗处, 背负着尸山血海之仇, 暗中搅弄风云, 早已回不了头了……


    沈云疆静静站在临水的楼台, 目光略带自嘲,耳朵微动便敛了眸子,见手下的亲卫悄然走近, 躬身回禀,


    “公子,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不知何时动手?”


    沈云疆略垂的眸子骤然抬起, 水面的粼粼波光似被吸入其中, 透出几分狠戾,冷冷开口,


    “丑时,今夜观天必有场大雨,最宜杀人,想来天明时也能把血气冲刷干净……”


    沈云疆波澜不惊地说完此话,侍卫微愣,犹豫开口,


    “公子,其实按照计划,我们原本还要等上几天,不知为何突然要提前行动?”


    沈云疆淡淡看了他一眼,轻声道,


    “早些行动,以免夜长梦多,这些事我心中有数,你照做就是了。”


    侍卫闻言赶忙沉声回话,


    “属下领命。公子,言朔那头传了消息过来,已将云州内萧国眼线连根拔除,虽很费功夫,但毕竟萧国还未站稳脚跟,总归还是处理干净了。”


    沈云疆微微点头,算是应了,


    “只要赫连羽他们起疑,便会愈发紧盯着云州,芡州倒是可以松口气。”


    “言朔,不愧是我亲自带出来的兵,好在当时他不在北疆,否则一时我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去辖制云州……”


    沈云疆侧过头,淡淡开口,


    “吩咐下去吧,今夜动手务必做得干净些,别留下把柄。”


    侍卫恭谨应声,随即掩入夜色,无处可寻。


    沈云疆却仍旧停在原地,心思沉沉。他之所以急着动手,也是有自己的私心在的。


    三日后郁华枝便要嫁给赫连羽,若是这几日出些乱子,说不准二人的婚事便要往后推了,否则原本计划动手的日子是在五日后,今夜动手未免有些仓促了……


    沈云疆也没了失意的心思,静静等着今夜,明早想必能在京城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波。


    不过这等子风浪只怕刮不到后院,第二日晨起郁华枝便仔细打扮了一番,说好洛萦今日要过来,她便也不好赖床的。


    今日梳着凌云髻,戴着点翠珠玉华盛,再插一个莲花纹白玉簪,一身天水碧夹金线海棠缎袍,透出灵动的光彩,轻点胭脂,便已姝丽无方。


    昨夜当真下了好大一场雨,惹得郁华枝有些睡不安稳,淅淅沥沥直到破晓,也不知昨夜几人能睡得安稳。


    郁华枝用了过早膳便看着话本解闷,等了许久也不见洛萦来,心下气鼓鼓地,气着哼了一声,


    “这个洛萦,可真是冤家,叫我巴巴起来等着,都快到午膳了也没见她过来……”


    话音还未落,外间的门便被推开,带进来一阵凉凉的秋风,裙摆摇曳,上头绣着的海棠都似要被惊落一般。


    郁华枝伸头望去,却见门口是洛萦,看着行色匆匆,竟也顾不上让侍女先来回禀,赶忙开口,


    “这是怎么了?”


    洛萦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先饮了一盏菊花蜜茶,只觉得还是渴得厉害,便自己上手再倒了一杯。


    见她一时顾不上说话,郁华枝倒也只得等着,眼睛直直盯着洛萦看,


    “且慢些喝,没人同你抢。”


    洛萦总算歇了茶盏,一脸无奈地开口,


    “你道我今日何故来得这般迟?”


    郁华枝挑了挑眉,睨了她一眼,嗔道,


    “你就别卖关子了,我怎会知晓。”


    洛萦清了清嗓子,神秘开口,


    “昨夜竟有十几位大人在府中遇刺,刺客下手干净利落,这些大人皆当场毙命,今日本来是夫君要送我过来,但出门前临时被叫到刑部查案子去了,我便只好自己过来,路上马车行人堵成一团,本是要全城戒严的,但拦路的巡检司一听我是要到你府上来,就直接放行了。”


    “怪哉,这好端端的怎么出了这档子事……”


    郁华枝心下只觉得不妙,便屏退了下人,关起门来问道,


    “不知这些大人都是哪几位?”


    洛萦面色凝重,缓缓开口,


    “我出门前也问过夫君,具体是谁我倒是记不清了,只是他们任职分散于各部,并无直接联系,但似乎……这些大人都投靠了萧国。”


    “华枝,你说不会是因为这个他们才……”


    郁华枝眉头皱起,一时失神,若是说起投靠萧国,自己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眼下自己也要嫁给赫连羽,若照这个道理,为何不对郁府下手?


    她良久默默,只来回踱步,看得洛萦有些着急,


    “华枝,不知赫连羽可同你说过什么?”


    郁华枝缓缓摇头,但她这话倒是提醒了自己,赫连羽曾提过在郁府周围布置了人手,以保证郁府安全,或许是因为这个缘由府中躲过此劫也未可知。


    眼下赫连羽肯定已经知道此事,若是这些人有意针对萧国,只怕也会对赫连羽和太子等人下手,心下想着得派人去捎个信给他,整日悬着心也不是回事。


    想定郁华枝便坐到洛萦身旁,苦笑道,


    “我们瞎猜也是不妥,想来赫连羽得了空会捎信过来,那时便知道了。今日倒是累着了你,如此不易也要过来,一时半会街上只怕清不了,不如用了晚膳再回去,也好陪我聊聊,你说可好?”


    洛萦今日过来本就是想同她多说会话,听了自然爽快答应,


    “今日我就在你家蹭吃蹭喝了,可不许撵我。”


    惹得郁华枝扑哧一笑,直骂她是个冤家。虽嘴上这么说,脚下却忙不迭地出去吩咐午膳了,想着今日左右无事,也是自己在闺中最后两日了,便约着洛萦一同制香,也算雅事。


    二人便去了院中的亭子里,因快要入冬,亭子周围的帷帐又挂了起来,眼下放几面下来,不叫秋风吹着人。


    顾嬷嬷见明微把制香的工具找了出来,便担心两位姑娘在外头坐着着凉,大婚就在眼前,此时若染了风寒可不妙。


    顾嬷嬷便赶忙命人准备炭盆摆进亭子里,郁华枝见状倒是伸了伸舌头,调皮道,


    “倒是劳烦嬷嬷,秋日家就把炭火点上。这是碍着你在不好说我,若是只有我,她可直接将我赶回房里去了。”


    顾嬷嬷嗔了她一眼,行礼道,


    “夫人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这也是为着同小姐的情分,可不好叫人家着凉,老奴便下去准备点心了。”


    说罢便退了出去,郁华枝便回身招呼洛萦开始制香。


    二人净手后便开始鼓捣近日在京城贵女中极为风靡的苏沉蜜云香,修制沉香、乳香、琥珀等十余种香料,复又蒸、煮、炒,加以苏合酒拌炒,文火炮制,再将水汽烘干,待水飞后压成浑圆的香饼,印了芙蓉花样子上去,便显得精致非常,但此香需在坛子里静置,埋于树下一月后方可取出。


    这套制香法子虽不复杂,却要仔细,好在两人专注,倒也没出岔子,待安好香饼,总算是可以歇歇。


    顾嬷嬷适时端上甜食,两盅牛乳燕窝,再配上新制的雪玉糕,二人便懒洋洋地吃着。望着略寥落的院子,洛萦怔怔,


    “日后若是……你可是会同赫连羽回萧国?”


    郁华枝自然明白洛萦话中的意思,两国之争迟早会有结果,无论是哪国胜了,郁华枝总不可能一直待在京城,此处是她的家,却不是赫连羽的。


    郁华枝轻叹了口气,望着水里的游鱼,缓缓开口,


    “既然要出嫁了,总是要走的,若是日后去了萧国,想必不能时时见到姐姐你们,总是舍不得的。”


    洛萦了然,眸中有几分水汽,低声说,


    “你同姜弥不也一样,这么多年的情分,如今也是各自嫁人。”


    她说着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便接着问道,


    “我前几日回门,无意听见母亲说起,如今在宫里皇后娘娘与姜弥交情甚笃,颇有几分情同姐妹的架势,但究竟为何我倒是不知。”


    “这次姜弥可给你送贺礼了?”


    郁华枝轻轻摇头,为何姜弥对自己的亲事态度冷淡她自己心知肚明,倒也不能怪她,叹了一声,


    “她也是性情中人,贺礼不贺礼的我倒也不甚在意。”


    洛萦只以为是姜弥父亲与郁文亭政见不合,纷纷站队的缘故,弄得她们两个气氛尴尬,却不知道还有沈云疆的原因,便撇了撇嘴,无奈开口,


    “为何好友会这般渐行渐远呢……”


    郁华枝本也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之人,见洛萦兴致不高,便想逗她开心,


    “不是还有你吗?我可是知道这些时日你在外头说了我不少好话,若是有人背后议论我,少不了被你一顿教训,我都明白的。”


    洛萦出身家世好,性格也好,不似她那位混账哥哥,如今嫁的夫君卢修霖也上进,又是宁裕侯嫡子,日后定要袭爵,现在刑部任侍郎一职,将来大有可望,故而她在夫人里头是极说得上话的。


    洛萦笑着道,


    “我们总不会生分了就好。”


    作者有话说:


    周三好~


    ? 68、闺房闲事


    日薄西山, 天上似浓稠的胭脂滴入清水,透出朦胧的红色,也似少女羞涩时的笑靥, 纯澈动人。


    待天色又暗了些,府中也掌上了灯,侍女们提着食盒如鱼贯般步入厅内, 烛光摇曳,在廊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显得十分热闹。


    郁华枝早就同洛萦进了屋里,两人鼓捣了一下午的香料, 虽没怎么挪动, 但制香也是个颇费精力的活,到晚膳的时辰也实在有些饿了。


    好在今日厨房备了小炉子, 复又添了炭放上盛满骨汤的小锅,热气徐徐冒出,如此便可往里头涮肉吃, 这个吃法新鲜, 二人便拿起了筷子, 望着氤氲的热气, 心里也暖乎乎的。


    洛萦笑着开口,


    “这个吃法不错,回去我也给夫君试试。”


    郁华枝便回头吩咐顾嬷嬷, 将底料连同制作的法子一并写来,


    “你且拿回去试试, 若是有不明白的, 只管打发人来问我, 这原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不过是同殊玉闲聊时听他提起的萧国菜式,我便教了厨房做来一试。”


    洛萦听了便应了一声,却突然反应过来华枝唤了赫连羽的表字,调笑着开口,


    “哟,现在还未过门就唤上了他的表字,郁姑娘可是巴不得立马嫁给他了?”


    郁华枝有些羞恼,搁了筷子便想起身去拧她的嘴,还是洛萦赶忙告饶这才免了一场混战。


    郁华枝轻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坐下招呼洛萦继续吃,待吃得差不多了,便有侍女提着熏香进来伺候二人净手,熏了会子衣服身上的味道才算消了。


    这时外间传了通报,说是卢修霖上门来接洛萦了,洛萦满目含情却撞上了郁华枝戏谑的目光,睨了她一眼道,


    “你瞧瞧,这嫁了人就是这般,天黑不久便找上门来了,我是半点自由也没有,待你后日出嫁就懂了……”


    郁华枝气笑,她话是这么说,但面上可是一丝不悦都不见,反而荡漾着几分甜蜜,真是口是心非,忍不住伸手敲了敲洛萦的脑门,嗔道,


    “既然来了我便送你出去吧,你这尊大佛我庙小可是容不下的,万一你出去晚了,我少不得是要挨他眼刀子的。”


    二人笑着朝府门走去,郁华枝望向府门前,映入眼帘的便是风尘仆仆的卢修霖,他面色有些凝重,想来此事非同小可……


    洛萦见了夫君自然也注意到他眉间的疲乏,便赶忙走上前去,


    “夫君是怎么了?这般疲惫可是……为了那案子?”


    卢修霖先同郁华枝见了礼,才轻声开口回答,


    “不错,京城内一夜之间发生十数起命案非同小可,但我在刑部一天也查不出蛛丝马迹,只怕……京城内很快就会有一场风波了。”


    见郁华枝默默,卢修霖便又嘱咐道,


    “这些时日郁姑娘也要多加小心,多加派些人手看家护院,以防万一。”


    郁华枝微微一笑,


    “多谢提醒,我过会子便吩咐下去,你们回去时也多注意着些,今日街上这般情形还劳动洛萦过来,现在看来倒是有失妥当。”


    洛萦瞪了她一眼,赶忙开口,


    “你这丫头说什么见外的话,本就是我说下的日子,言而无信可不是我能做出来的事。”


    卢修霖愣愣一笑,深觉如此,点头道,


    “这话倒是不错。”


    洛萦转过头有些无奈,扶额道,


    “时辰也不早了,我们便回去了,华枝你也快进去吧。”


    郁华枝点了点头,却没进去,望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出神,便听洛萦嘟囔道,


    “你怎么过来接我也不提前说一声?”


    卢修霖挠了挠头,笑着开口,


    “京城眼下不安定,我不放心你独自回府。”


    洛萦愉悦地哼了声,


    “嗯,那我们回府便歇下吧,今日我看你累得不轻。”


    卢修霖闻言轻咳,


    “刑部离不得人,待送了你我还要去刑部,只怕这几日我都没空回府了……”


    洛萦略垂下头,有些低落,复又想起什么,


    “那我回去给你备些换洗的衣物被褥,还有茶点,你带过去,至于三餐……想来刑部膳食不佳,我都给你送可好?”


    二人上了马车渐行渐远,郁华枝也收回了视线,看来洛萦同卢修霖婚后感情甚笃,眼角眉梢都带着愉悦,自己也替她高兴。


    想到自己后日也要出嫁了,不知婚后可能像他们二人一般?郁华枝心绪飘飞,不知所踪,挑了挑眉便缓步回了府中,行至前厅便吩咐了管家,


    “这些时日京中不太平,劳烦管家约束府中的家丁,务必护好宅院。”


    待行至自己院内,郁华枝便瞧见亭中隐约有一道身影,想到近来京中大事,便立时紧觉起来,欲悄悄往后退去,惴惴之时却听见亭中人温声唤她,


    “华枝。”


    她听见熟悉的声音才算放下心,转身朝亭子走去。帷帐掀起,露出玉人之姿,赫连羽含笑站在池边。


    郁华枝快步走了过去,投入令人安心的怀抱,今日京城命案本就让她忧虑,总算见到了他,突然有些委屈,


    “殊玉,我都听说了……你可会有事?”


    赫连羽抱着怀中的小娘子,略垂着头肆意闻着她发间的香气,似乎焦躁的心绪荡然无存,温声开口,


    “放心,不会有事的,只是此事蹊跷仍需详查。”


    “今夜本就是怕你挂心才过来的,方才瞧见你们在府门口说话,还好今日她过来陪着你。”


    郁华枝乖顺地点了点头,瓮声道,


    “她说是巡检司放了行,否则她也来不了,想必还是承了你的面子。”


    她抬起头,望着高自己一个头的郎子,想起方才府门前所见,心霎时就软了,


    “方才我见洛萦同卢修霖恩爱,便想起了你……殊玉,你说我们以后也能似他们一般吗?”


    赫连羽垂眸,定定望着云鬓花颜的美人,含笑开口,


    “这是自然,待此事了结,我便带你回萧国,去赏朝暮山川,星野风雨。婚后你想如何都好,我都陪着你。”


    郁华枝粲然一笑,仿佛周遭一切皆失了颜色,二人相望间只觉得眼中只有彼此。


    露水坠入池中,也让郁华枝回过神来,犹豫问道,


    “殊玉,我们后日便要成婚,此事一出可会有碍?”


    “还有,听说被杀的大臣都已倒向萧国,可是因为这个?”


    赫连羽闻言略皱了眉头,将她揽进怀里,声音令人安心,


    “我也在追查,但想来是针对萧国而来,但你放心,一切都交给我,等着后日出嫁就好。”


    郁华枝松了口气,只轻轻应了一声,


    “那你这几日要注意身子,查案别累着了。”


    赫连羽倒是挑了挑眉,嘴角噙笑,


    “华枝这般关心我的身子,可是成亲那晚怕我累着?”


    郁华枝怎会不知道他话中之意,尤其是顾嬷嬷前两日还给自己塞了一本避火图,本来自己还不知晓此为何物,随意翻了几页就面红耳赤地丢到一边去了,加上顾嬷嬷还仔细同她说了一通,就算自己想不知道也难。


    如今听了赫连羽的调笑,她脸一下子就红了,更是衬得美人姝丽异常,她捶了捶他的胸膛,气呼呼地骂道,


    “你……你流氓!不理你了。”


    说完郁华枝就推开他向房中跑去,像外头有鬼在追她一般,飞快将门关上。留了赫连羽站在原地垂眸低笑,而她只忙着用扇子给自己脸颊降温,捂着脸直跺脚。


    倒是赫连羽走到门前笑着开口,


    “华枝,你好生休息,我便等着娶你过门,过了后日你可没地方躲了。”


    赫连羽说完不闻房内动静,便欲转身离开,这时一旁的窗户却悄悄打开了,只见郁华枝露了半张脸,眼睛忽闪忽闪,小声问,


    “你可是要走了?”


    赫连羽回身,轻轻应了,有些委屈道,


    “嗯,你不搭理我,我还能去哪?”


    郁华枝手轻轻敲着窗沿,有些犹豫,


    “还不是你无赖……那我看着你走吧……”


    赫连羽轻点了头,他对郁府的院墙早已熟悉,也不知在屋顶坐过多少次。如今总算要得偿所愿,虽然眼下京城局势不明朗,但没有任何事能阻止他的婚事。


    至于日后之事,他会护好华枝,若是不能让她过舒心的日子,自己这个怀化将军便是白当了。


    目光穿过稀疏的树枝,望着那道袅娜的身影,这才明白灯下看美人之妙,眼底浮上暖意,终是脚下轻点越过了院墙。


    婚期便是后日,他且再耐心等等……


    郁华枝望着空空的院墙,怅然若失,这才反应过来赫连羽如此牵动自己的心绪,便靠在窗边出神,低头不知想到了何事,嘴角挂着浅笑。


    明微听着院子里没了动静,这才走进来。她自诩极有眼力见,只要见着赫连将军的身影便远远退到外头去。郁华枝发觉后骂她胳膊肘朝外拐。


    明微自己却不以为意,反正以后是要跟着嫁过去的,赫连将军又对自家小姐好,这便足够了。提前讨了赫连羽的好,想来日后自己也能多些赏赐吃食,岂不美哉?


    待进了屋子便朝小姐开口,


    “小姐,今日洛小姐送来的贺礼就在这里,小姐要瞧瞧吗?”


    郁华枝闻言转身,朝这边走来,纠正道,


    “如今该叫洛萦世子夫人,可不能再唤小姐了。”


    明微吐了下舌头,调皮道,


    “那从后日起,奴婢也只能改口,唤小姐为夫人了。”


    郁华枝垂眸笑着,并没有反驳,打开洛萦送的贺礼,见其中有一个鸽子蛋一般大的夜明珠,圆润饱满,自己的脸上都镀了一层柔和的光,可见是夜明珠里的极好的成色,


    “过几日把这珠子放在卧房,套个丝绸袋子,夜里便不会太黑了。”


    盒子里还放了个剔透的嫩绿玉香炉,一整盒的珠宝首饰,看得郁华枝有些咂舌,


    “这礼也太重了,她成亲时我也没送这般多……”


    不过她也明白洛萦的意思,如今她嫁得良婿,自然不能同郁华枝这等未婚姑娘之前送的礼一般数量。


    但想来这礼中也有几分对晏欢的愧意,毕竟她嫁了自己嫡亲的哥哥,如今家中却成了那般光景。


    想到此处郁华枝叹了口气,转头吩咐明微,


    “放进我箱笼里去吧。”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大婚~


    ? 69、大婚(上)


    两日之期似流水一般恍然而过, 还未到鸡鸣便已被顾嬷嬷和明微从暖暖的被窝里揪了出来,坐在梳妆镜前眼睛都还未睁开,嘴里喃喃着,


    “嬷嬷,且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顾嬷嬷无奈道,


    “小姐可不能再睡了, 今日礼节繁杂,但却一样都少不得,稍后便要开脸上妆,快些梳洗吧。”


    郁华枝托着香腮, 一副睡不醒的模样, 昨晚因今日成亲,心下还是有些担忧, 一会子坐起身叹气,一会子又躺着傻笑,搞得在外守夜的侍女进来瞧了好几次, 这般翻来覆去了一宿, 算起来确实没歇几个时辰。


    郁华枝强行打起精神, 便迎来了第一批女客, 其中以郁晏欢的婆母方氏、永宁侯夫人为首,洛萦也约着昔日的闺中好友过来了,自然也少不了郁晏欢。


    郁华枝未施粉黛, 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披散在身后, 却已清丽无双, 笑着起身同各位长辈好友见礼。


    郁华枝从前在京城中不说是好友无数, 但也结识了不少贵女, 但如今自己要嫁给萧国的将军, 显然也是有人心存不满,或许是因立场不同的缘故,借故不来倒是正常。


    不过今天既然是自己成亲的日子,她也不会让这些事扰了自己的心绪,便同女客寒暄了一场,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来。


    永宁侯夫人便笑着开口,


    “华枝,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也实在是为你高兴,早就请了嬷嬷来给你开脸,愿你婚后恩爱美满,儿孙满堂。”


    她说着便掉了两滴眼泪,惹得郁华枝心下纳罕,这位便宜舅母倒是个勾栏瓦舍里登台唱戏的好苗子,只恨自己没法给她些赏钱。


    这番“掏心窝子”的话自然引得方氏感慨,


    “你们如此记挂着华枝,这也是和舅家的缘分,从前京中的传闻……竟然是讹传。这般才算得上是家和万事兴了,往后都是好日子。”


    永宁侯夫人笑着称是,郁华枝便谦恭一笑,带着几分天真道,


    “您说得是,从前华枝一直以为舅舅和舅母因母亲之事同我们生疏了,即便是当日姐姐成亲府中倒也不敢前去相扰,故而多年未诉心事。不成想舅舅和舅母心中一直记挂着,这次还特地过来为我添妆送嫁,这倒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礼数不周,未能及时体察长辈的心思了。”


    在场的夫人可都是人精,怎会听不出其中的含义。这下不只永宁侯夫人面上有些挂不住,众人表情微妙,只有郁晏欢和洛萦相视一笑。


    虽然郁华枝句句皆称是自己这些小辈的不是,但字里行间都在暗示永宁侯府从前刻意疏远郁府,连带着不待见他们兄妹三人,如今见华枝要嫁给萧国极有权势的赫连家,倒是上赶着来攀亲戚打秋风了。


    永宁侯夫人便只得勉强笑着回道,


    “你这孩子,我们这些长辈一向都盼着你们能过得好,如今我也就放心了。”


    洛萦在一旁朝母亲挤眉弄眼的,方氏心里门清,便解围道,


    “好孩子,快坐下让嬷嬷给你开脸上妆吧,若是误了时辰便不妙了。”


    郁华枝乖觉地应了,便坐下任由她们在自己脸上鼓捣,虽有些火辣辣的,但尚且受得住。今日上妆都是往浓了画,她只觉得脸上像糊了层厚厚的膏脂,怪难受的。


    嬷嬷再梳了个高发髻,待戴上凤冠进了内室,由着侍女给她一层一层穿上繁琐的嫁衣,郁华枝扶着头上的凤冠,只觉得沉极了。


    待穿戴整齐便出去了,本来众人各自闲聊,消散早起的倦意,转头一见郁华枝,什么瞌睡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美人一身红嫁衣,身姿婀娜,凤冠上钗环微摇,衬着本就绝色的面容愈发明艳华贵,世有佳人,浓淡相宜,莞尔一笑,甘愿折腰。


    众人一时怔愣,这下也明白了为何赫连羽拜倒在她的裙下,这般的美人纵是她们看了也心动,更何况是男人。


    洛萦见状心下不禁恨恨骂道,


    “赫连羽这厮可当真有福气……”


    众人赞叹之际,顾嬷嬷便躬身道,


    “小姐,眼下该去祠堂将婚事禀明祖先,才可保佑婚后顺遂,夫妻恩爱。”


    方氏也点头,


    “正是这个理,你且过去吧。我便招呼着女客去前厅喝茶了。”


    永宁侯夫人本还想说什么,却被方氏不痛不痒地挡了回来,既然华枝摆明了不甚亲近这位半路来的舅母,她便也不必顾忌这层关系,女客们相偕出了门便往前厅去。


    方才众人的神情郁华枝皆纳入眼底,只觉得好笑。顾嬷嬷见小姐出神便赶忙催促起来,郁晏欢倒是去而复返,陪着妹妹一同去了祠堂。


    郁晏欢含笑看着妹妹,皎皎姿容,欺霜赛雪,便牵起她的手,


    “华枝,你今日能嫁给心仪之人,我也替你高兴,惟愿你婚后诸事顺遂,夫妻恩爱和睦,虽说我未能做到,但希望你可以。”


    “既然做了这个选择,便不必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这才是唯一要紧的。”


    郁华枝眼角微红,但想起今日顾嬷嬷千叮咛万嘱咐,可不能把妆哭花,便强行把眼泪憋了回去,瘪着嘴开口,


    “姐姐,若你在平阳侯府过得憋屈,我又怎能快活?家中一地鸡毛,若是无法妥善解决,不妨……和离?若是父亲不同意,我便让赫连羽想想法子,总不叫你受委屈就是了。”


    郁晏欢轻轻摇头,笑不达眼底,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怎好随意说和离的话,我的事并不打紧,你便先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可别为我影响了你的心绪。至于侯府的事,日后再说吧……”


    郁华枝只好乖乖点头,待走到祠堂门前郁晏欢便停住脚步,让妹妹独自进去。


    家中祠堂轻易不开,只有年节或是家中大事才会打开,且闲杂人等不得擅入。今日郁华枝出嫁自然只有她能进去,点了炷香便跪在蒲团上,向祖先禀明婚事,后又将香插进炉鼎中才算完事。


    待几人回到院中日头已东升,正午时迎亲仪仗便到,明微便赶忙端上些点心汤粥,今日仪式繁琐,若是不垫垫肚子,郁华枝只怕撑不住。


    郁晏欢也陪着妹妹用了些,但见华枝胃口不佳,倒也没吃多少,只说若是吃多了半路想出恭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听门口的小厮来报,迎亲的仪仗已经到了巷口,郁卿川早就约了一众好友在府前堵着,看样子赫连羽势必要受一番刁难才能进府,郁华枝扑哧一笑,也不知这次哥哥如何说服父亲让他这般胡闹的。


    她明白,对于自己的婚事,哥哥心中也是百感交集,若是想任性闹一场,便随他去吧,否则无处发泄,憋着对他自己也是无益。


    郁华枝一会说凤冠歪了,一会又说妆花了,叫嬷嬷给自己补补,总之就是不满意。郁晏欢笑道,


    “这哪是不满意冠子妆面,分明是磨蹭着不想出门吧。”


    郁华枝被姐姐挑破心思,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


    “姐姐……你说什么呢?”


    郁晏欢轻叹,笑着拉起妹妹,


    “这再拖也是要出门的。”


    洛萦这时也约着姑娘们偷偷从前厅摸回来了,一并将堵门的细节告知,


    “你哥哥先考赫连羽的文采,他引经据典对答如流,我们原本以为他只精于武事,却不想他熟知典故,竟是个文武双全的。至于武……京城内可无人能比得过他,故而没人敢站出来同他比一场。”


    一旁的姑娘们也应声,


    “是呢,那个李家三郎平时总说自己武艺了得,若有战事定要上战场,方才在门前赫连将军问可有人出来比试,他连喘气都不敢大声,生怕被你家那个注意到。”


    几人笑作一团,郁华枝轻轻摇头,想着即便哥哥阵仗这般大,那也是拦不住赫连羽的,索性就由他去了。


    屋内笑语盈盈,明微跑进屋便赶忙道,


    “小姐,赫连将军已经进府了,该往前厅去了。”


    众人闻言便起身,簇拥着郁华枝出了院门,她举着鸳鸯团扇,多了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之美,看不见脚下的路就只能靠明微搀着走,所以走得有些慢。


    廊下张红挂彩,热闹得不似深秋,远处看过来,似满园红遍,繁花似锦,让人如置身春日。


    秋风卷入,才恍然回神,郁华枝羽睫轻扇,回想过往十四年,仿佛一直在等着今日,母亲早逝,好在哥哥姐姐悉心照料,幸有好友相伴。


    但人生在世数十年,有无数的选择,无人能够知晓自己所选是否正确,更不知晓日后是何光景。或许不经意间便与旧友分离,与昔日告别,但人生须臾何谈对错,境随心转,只要顺从本心,万事向前看就好。


    郁华枝抬起眼眸,透过朦胧的扇面望见前厅,人影攒动,她却只看见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姿,嘴角的弧度就再未落下。


    在女客的簇拥下郁华枝缓步进了前厅,走到赫连羽身侧,余光瞧见他那个极为俊美的侧脸,即便矜持着没有转头,她也知道,赫连羽心情极好。


    管家见人到齐,便扬声道,


    “吉时已到,新人拜别高堂!”


    郁华枝同父亲并不亲厚,所以朝父亲跪下辞别时并没什么感触,郁文亭喜气洋洋,一副舍不得女儿的模样,红着眼睛开口,


    “今日过后,你便是赫连家的新妇了,过门之后要孝敬公婆、与夫君互敬互爱、举案齐眉、恩爱和睦、儿孙满堂。”


    郁华枝垂着眼眸,温声回话,


    “是,女儿知道了。”


    赫连羽扶起郁华枝,沉声道,


    “请岳父放心,岳母泉下有知也可安心,小婿定会照顾好华枝,不叫她受半分委屈,托付中篑,恩爱不疑。”


    见赫连羽态度恭敬,郁文亭看他越看越满意,笑着点头。


    管家见时辰到了,便又扬声,


    “吉时已到,新娘出门!”


    郁华枝转身之际,众人不约而同伸头瞧着,惊鸿一瞥,男宾便出言感慨,


    “赫连将军果然好福气啊!”


    赫连羽侧头略挑眉,将郁华枝牵得更紧了,轻声道,


    “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说:


    我在想如何写洞房hhh~


    ? 70、大婚(中)


    人间不知冬将至, 疑入榴花深处。扇映佳人笑面红,几多欢愁。


    大婚仪仗皆是按萧国赫连家娶新妇时的规制,一条街几乎被迎亲人马给挤满了, 再加上听闻喜事前来凑热闹的百姓,攒动的人群令人瞠目。


    如此盛况,足可窥见赫连家在萧国之尊贵, 加之想到赫连羽同太子慕寒之交情甚笃,日后待他即位,便又能延续赫连家上百年的气数。


    众人倒也明白,眼下两国之争萧国仍占上风, 心下也担忧元贞国的光景不复, 毕竟先帝驾崩后继位的魏齐霄上来便令众人少了几分指望。


    这不,如今这桩婚事宫中也半点不闻反对之声, 陛下太后更是送了不少赏赐到府上,既然金尊玉贵的天子都不反对,那他们这些计较柴米油盐过日子的老百姓就更不必在乎了, 于是心安理得地聚过来看热闹了。


    郁府门前的小厮侍女腰间都系着红绸, 脸上都挂着喜色, 手上忙着将袋里的铜钱分给路人, 极为热闹。


    这也是今年京城中最引人注目的婚事,毕竟他们可不是随时都能见到贵人,是以众人都够着身子, 生怕错过。


    众人交头接耳间笑着将铜钱收进袖中, 似乎言语中提及最多的, 还是艳冠京城的郁华枝同那位赫连将军多么郎才女貌, 极为相配, 诸如此类。


    唯有一人, 独自立于郁府外的酒楼之上,任由秋风的寒意漫过周身,青墨色的衣袍下摆随风摇曳。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眸中溢出的寥落倒是同秋意相衬。


    只见周遭四处都布满巡检司的人马,城外也有萧国的将士严阵以待,不难看出赫连羽的心思,不过如此严密布防,他却依旧能安然站在此处,让人一时捉摸不透。


    他的唇边噙着一抹自嘲,轻声开口,


    “赫连羽,你可当真耐得住性子,不忙着去查案,却还是要娶她……”


    一旁不知何时出现的侍卫躬身行礼,


    “公子,巡检司很快就要查到此处了,不宜久留。”


    沈云疆身形未动,连眼神都没从郁府门前挪开,淡淡道,


    “等看她上了轿辇,我们再走也不迟。”


    侍卫心里也知道公子心里苦,闻言便也不再多劝。


    不过这处的冷气显然未传到郁府内外,下一秒便听见人声喧闹,赫连羽一袭红色喜袍映入眼帘,身旁的郁华枝以团扇遮面,虽还看不真灼,但见了那般袅娜的身形便已断定,定是个美人。


    赫连羽长身玉立,红袍衬得人愈发意气风发,面容俊美之际不失英气,扶着郁华枝来到轿辇旁,温声开口,


    “小心脚下。”


    郁华枝轻轻应了一声,头顶凤冠微摇,转身之际,众人总算瞥见佳人绝色容颜。一弯新月眉间以芙蓉花钿点缀,抬眸间尽是潋滟光辉。双颊透红,衬得人云鬓花颜,眼角眉梢都漾着笑意,清绝艳艳,似清泉里盛开的睡莲,美得纯澈,却又这般惊心动魄。


    府门前难得这般安静,不过郁华枝倒是习以为常,轻轻戳了下赫连羽的手心便进了轿子。


    赫连羽嘴角带笑,摩挲着手心朝队伍前方走去,翻身上马一气呵成,惹得姑娘们一阵脸红,但想起绝色的新娘却又叹惋,这般的郎子并非自己能高攀的。


    既有佳人在怀,又怎会被路旁乱花迷了眼睛呢?


    待众人回过神来,迎亲的队伍已然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地朝赫连羽的府邸去了。倒是路旁的妇人闲聊,


    “诶,你说这郁小娘子,嫁过去便是赫连府的未来主母。今日的大婚公婆远在萧国,也不必她早晚请安听训,可不是极舒坦的么?”


    另一个妇人便也应声,


    “可不是么?不过这公婆儿媳迟早是要相见的,只是早晚罢了,只希望这般的小娘子不要受婆家的搓磨,否则人生地不熟的,当真是要委屈死了。”


    赫连羽从她们身旁御马而过,扫来一记冷眼,几人便吓得噤声,天晓得这赫连将军耳力这般好,小声议论也能被他听了去。这才明白,赫连羽可不是对谁都和颜悦色的,只是对夫人例外罢了。


    方才府门前的一举一动皆落入沈云疆的眼里,他面上还算稳得住,不过被袖中攥紧的拳头出卖了心思,她终究,还是嫁了。


    沈云疆深吸了一口气,垂着意兴阑珊的眼眸轻声吩咐,


    “走吧,待此事了结,我们也该回芡州了。”


    外间喧闹,坐在轿辇里的郁华枝就算再困也是睡不着的,弯着笑眼轻摇着团扇,想着今后的日子,总觉得十分有盼头。虽说她向往游历江湖,但赫连羽一时半刻也脱不开身,只是如今觉得只要是陪在他身边,不拘何处都是好的。


    想到此郁华枝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不禁觉得这般想法甚是没有出息,但嘴角的笑意却做不得假。


    凤冠沉沉,她只得用手略扶着,自己的脖颈当真是酸极了,也不知晚间何时才能取下来。不过想起出门前顾嬷嬷多次嘱咐的话,想到晚间,美人面颊便浮起可疑的红晕。


    今晚……还有场硬仗要打呢,且不说赫连羽是战场厮杀过的武将,便是此前二人单独在一处时郁华枝也知道,他忍耐得颇为辛苦,总说希望自己快些过门,想都不必想,那等子床第之事是不好应付的……


    不过半个时辰,迎亲的队伍敲敲打打就到了赫连羽的府邸,他轻巧从马上下来,待轿辇落下便伸手握住牵红,将另一头交到郁华枝的手中。


    郁华枝垂眸望着红绸,心里像有只小猫儿在挠着,痒痒的,由着顾嬷嬷搀着,否则穿着这身繁琐精致的喜袍只怕会摔倒。


    待入了门,郁华枝才透过扇面抬眼望向府中,瞧这般精细隆重的装饰,镂空雕花玉屏下置一个白瓷大缸,里头养着十几条小红鱼,这也是之前自己随口提起,只因她觉得府中养鱼于风水有利,赫连羽显然连这些小事都十分上心。


    穿过挂满珊瑚石灯笼的木廊,方至前厅,门窗皆贴红挂彩,只是高堂之上无双亲在场,但好在太子已在上首侧方落座。是了,好友的大婚他怎会不来呢?


    赫连羽同太子及厅中宾客致意,郁华枝便随着他行了礼,但凤冠丝毫未动,连慕寒之眼底也带上了几分欣赏之色。


    二人站定便听堂上管家扬声开口,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赫连羽略侧头关注着她的举动,同郁华枝一道俯身。”二拜高堂!“


    虽是对着无人的高堂,郁华枝仍是恭敬下拜,未偷懒半分。


    “夫妻对拜!”


    赫连羽握着牵红的手略收紧,郁华枝便朝他望去,他眸中的柔色像要将人溺于其中,甘愿沉沦。


    两人相对而拜,终是礼成,


    “礼成,送入洞房!”


    一众仆妇宾客簇拥着新人入了洞房,剪下两人的几缕青丝,交叠置于枕头之下,以期相偕白首。


    郁华枝坐在撒满桂圆花生红枣瓜子的床榻上,在起哄声中放下了手中遮面的团扇,美人羞赧,更添娇媚之态,一时不敢抬头看赫连羽。


    待接过嬷嬷递来的合卺酒,赫连羽便温声道,


    “这酒清冽,你少喝些便好。”


    郁华枝望着手中精致的酒盏,微微一笑,想着自己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大婚,便由着性子来了,同赫连羽手臂交缠,一口饮尽,惹得众人直赞她豪爽。


    唯独赫连羽,看她时眼神幽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终是垂眸一笑,见仪式已毕,慕寒之便同一众大臣招呼赫连羽去外间喝酒。


    赫连羽推脱不掉,便低声嘱咐了她几句,


    “我给你备了些膳食,若是等得久了就先吃一些,可别饿着了。你这冠子也怪累人的,让明微给你卸了,也好松快些。”


    郁华枝本就有些饿了,闻言便笑着应了,想着还是犹豫开口了,


    “殊玉,你……早些回来。”


    赫连羽轻叹一声,按他自己的意思那是根本不想走的,奈何宾客上门总不好晾着,如今见她这般盈盈地望着自己,也颇有几分无奈,


    “好,我尽快回来……”


    本还想同郁华枝说两句,慕寒之直接不给他这个机会,拉着他便往前厅去了。


    郁华枝见众人退了出去,伸头仔细听了一会,确认房外人都走干净了才塌下了腰,斜靠着床榻朝明微招手,


    “快,快帮我把冠子歇了,这也太沉了。”


    明微便笑着道,


    “是,夫人。”


    郁华枝睨了她一眼,挪到了镜前坐下,又朝顾嬷嬷撒娇,


    “顾嬷嬷,赫连羽说给我备了膳食,劳烦妈妈去传些过来吧,我眼下可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顾嬷嬷应了一声便打发侍女去了厨房,自己则留在房里,语重心长地开口,


    “夫人,如今已经过门成了夫人,日后可不好再直呼将军名讳了,是该改口了。”


    郁华枝挑了挑眉,怔怔道,


    “那是该叫夫君了?”


    刚说完她便笑了,挑了挑眉道,


    “知道了,嬷嬷。”


    顾嬷嬷接着欣慰劝道,


    “日后成了这府中主母,一应家事也该陆续接手过来了,老奴只怕将军惯着夫人,这心里也易懒怠,否则若是公婆问起,家事一概不知,岂不是要招人笑话了?”


    郁华枝刚从凤冠那头解脱出来,便听见这好一番说教,无奈道,


    “这两日事忙,嬷嬷且再容我休息两日,过段时间我再看账册吧。”


    顾嬷嬷闻言便住了嘴,她看着郁华枝长大,自然知晓她管家理事乃是一把好手,比起大小姐也无半分逊色,所以也没有什么要嘱咐的了。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甚凉~近日宜许愿!


    ? 71、大婚(下)


    交杯换盏间, 酒水不时洒落在地,留下深深浅浅的水渍。原本以为因婚事不在萧国,只怕门前会有几分冷清, 眼下门前却停满了轿马,前厅更是人声喧闹,屋檐下的灯笼都险些被惊掉。


    赫连羽喜袍加身, 人逢喜事,眉宇间也添了几分柔色,唇角略勾,全然不见在军中不苟言笑的森寒。


    他一派云淡风轻立于厅内, 前来敬酒之人络绎不绝, 赫连羽却来者不拒,皆一滴不剩地饮下。


    嘴角还留着酒渍, 飞也似地顺着喉结划入衣襟,这般姿态在他身上毫无邋遢之感,反而平添了几分不羁的英气。


    虽然前几日京中惨案让早已站队萧国的大臣心下惶惶, 但昨日得了慕寒之的保证, 眼下众人倒也还算稳得住, 否则只怕今日他们也不敢轻易前来。


    毕竟刺客还未查清, 此时贸然行事,枪打出头鸟,他们深谙此道, 又怎会不忌惮?


    人心不易得, 但若将实在的好处展示在他们面前, 天下熙熙, 皆为利来, 又有几人能坚定立场, 不过是顺应时局罢了,众人皆曰:此乃智者所为。


    不过今日未前来的大臣中也不乏誓死效忠元贞国之辈,终是有尚存忠义礼节的,即便是知晓魏齐霄资质平庸、不堪大任,但念及先帝简拔重用之恩,也容不得他们生出半点异心。


    慕寒之每每说起姜维等人,也是十分欣赏宣武帝识人之明,更别提早年他亲率王军南征北战,元贞国的疆域一扩再扩,回想当年的萧国,在他的威压之下也无太多喘息之机。


    好在萧国审时度势,卧薪尝胆之下才有了今日的局面,既然占着上风,就不要给猎物太多的生机,虽要徐缓图之,但也不可太缓。


    即使现在还未查明刺杀的幕后之人,但此人定是为元贞国效力,既然他们坐不住了,萧国便也该动起来了,否则只以为他慕寒之是纸老虎不成么?


    慕寒之这几日颇为忙碌,但也不只是为这个,赫连羽乃是他至交好友,自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乱子,耽误了他的终身大事,所以说起今日的大婚,他只怕是新人之外最紧张的。


    天色渐晚,日头早就暗了下来,看着一切皆在掌控之内,慕寒之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便随手拿起杯盏,笑着朝赫连羽开口,


    “殊玉,这桩婚事来之不易,本宫合当敬你一杯,愿你婚后夫妻和睦,事事顺心,待日后,孩子可就得唤本宫一声干爹才是。”


    赫连羽面色如常,并无半分醉意,也勾起唇角回敬,


    “殿下亲厚,还特赏了内子许多珍宝,改日微臣定携她一道过府拜谢。日后……”


    赫连羽目光柔和,不知想到了何处,略微顿了片刻才接着道,


    “日后若有了儿女,只怕也要劳烦殿下代为指点一二,微臣虽久经沙场,但说到儿女上,确实半点经验也无。”


    周围起了揶揄之声,纷纷凑趣,倒是慕寒之眼底无波,只挑了挑眉凑到赫连羽身前,


    “夜色将至,殊玉可是归心似箭?”


    赫连羽本以为自己掩饰地极好,但却忘了慕寒之与自己相识多年,其实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便垂眸一笑,轻声开口,


    “早就想回去了,我怕她无聊坏了,不过前厅人多,一时也脱不开身……”


    慕寒之早就料到他如此反应,便在他眼前晃了晃酒杯,


    “你这般千杯不倒的模样,谁会愿意放你走?”


    赫连羽还未开口,便瞧见太子走到中间,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


    “诸位大人,赫连将军乃是本宫至交,今日大婚多谢各位捧场,敬各位一杯聊表谢意,日后还要常来常往才好。”


    众人自然笑着称是,便又听慕寒之接着说,


    “不过赫连将军眼下有些醉了,便先回去歇着,若还有要敬酒的,本宫替他接了,如何?”


    待诸位大人们回头,原地哪还有赫连羽的身影,便明白了此招声东击西。不过他们久浸朝局,哪里会是那起子没有眼力见的,自然调转了方向,同慕寒之热络地聊了起来。


    赫连羽虽然出了前厅,但动静倒是没少听见,无奈一笑,日后少不得要还殿下这个大人情了,若是让父亲知晓,只怕又少不得一顿教训。


    不过于赫连羽而言,这些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今夜惟有一件大事。


    今日府中侍女小厮不少,皆是慕寒之特意送来的,眼下在萧国之内万事皆要留心,尤其是身边伺候的人,背景一定要干净,所以这些人给赫连羽,他用着也安心些。


    从前府中奴婢不多,所以显得有些冷清,如今就光赫连羽朝后院一路走来,便瞧见了十数个侍女,见了将军皆垂眸行礼,敛声屏气,瞧着倒是安分。


    他想着后院里等着自己的小娘子,顿时心头涌上一阵暖意,原来自己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脚下步子不由得加快几分,才刚到院外便瞧见顾嬷嬷,赫连羽轻声问道,


    “华枝可用过晚膳了?”


    顾嬷嬷垂眸,缓缓行礼,


    “回将军,夫人已经用过晚膳了,不知将军可要再用些?”


    赫连羽摇了摇头,


    “不必了。”


    他说罢就抬脚进了院子,顾嬷嬷眉心一紧,因郁华枝在屋里歇着,也不知在做什么,想着要先进去知会一声好有个准备,否则若是形容不整,只怕赫连羽会不悦。


    “将军,先容老奴进去通禀一声吧。”


    赫连羽脚步微顿,侧过头,


    “听说顾嬷嬷是看着华枝长大的?”


    顾嬷嬷一时拿不准他此言何意,只得先应了,


    “是,老奴曾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留在郁府照顾小姐公子们的日常起居。”


    赫连羽了然地点头,缓缓开口,


    “这些年有劳嬷嬷照顾华枝,既然现在来了我这处,日后便同府里的管家共同料理,也好帮衬华枝一二。”


    待顾嬷嬷躬身应下,他才复又开口,


    “嬷嬷放心,既然娶了华枝,我定会好好待她。”


    顾嬷嬷此时才明白,将军是看出了自己的担心,才耐心向自己解释,终是点了头,


    “老奴明白将军本不用向老奴说这些话,在此多谢将军。此刻老奴总算心安了。”


    赫连羽略勾了唇角,转身朝屋子里走去,这次顾嬷嬷并不再跟上前。他本也不是个温吞之人,战场之上更是讲求快准狠,但每每遇到同她有关的事,自己就不由耐下性子。


    从前众人总觉得赫连将军不染纤尘,凡尘俗世皆入不了他的眼。但他如今成家,不似从前冷硬,身上也多了几分人味……


    窗台映出女子纤弱婀娜的身影,随着烛光晃动,显得愈发朦胧,引人驻足。赫连羽轻轻推开房门,便瞧见托着香腮在桌前昏昏欲睡的郁华枝。


    她卸了凤冠,梳着一个素净的随云髻,任长发垂在腰间,眉间花钿在烛光的映衬下更添活色,眼眸微垂,唇色透着诱人的红,雪肤花貌当是如此。


    赫连羽悄然走了过去,手上勾着几丝长发,眸色深深。郁华枝手一时没撑稳下巴,便从睡梦中惊醒。


    郁华枝察觉到身侧有人,便迷迷瞪瞪地抬起头,只见她眼睛湿漉漉的,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轻皱鼻头,似在表达不满。见是赫连羽来了,她红唇轻启,软软开口,


    “你来啦?我都等你好久了……”


    赫连羽见了这般模样的娇娇,平日的自持荡然无存,弯腰抱起她便朝床榻走去,郁华枝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睡意顿时跑到九霄云外去了,闷在他怀中有些心慌,


    “殊玉……”


    赫连羽轻轻将她放下,抬手灭了几盏烛火,柔声开口,


    “该改口叫夫君了。”


    他说罢便挑下帷帐,望着如临大敌的郁华枝低低一笑,俯身而上,便听身下的小娘子羞赧道,


    “夫君……”


    红帐飘摇,屋内只留微弱的烛光,惟听见气息细碎似珠玉。


    美人欺霜赛雪的肌肤上留下红梅点点,神情似喜似泣,媚眼如丝,美得惊心动魄。


    郁华枝累得手都抬不起来,气鼓鼓地哼哼着,有气无力地骂道,


    “混蛋……”


    叫了四次水才算完事,侍女已换了被褥,留了落红的锦帕也被撤下。


    ……赫连羽轻笑,换了里衣就抱着她回了床榻。环着她睡下,闻着她发间的馨香总觉得安心。


    郁华枝轻叹了口气,如今本已是快要入冬的时节,自己身后却像放了个汤婆子,总也觉得热。她便在床上扭来扭去,想找个凉快的角落,却被赫连羽捞回怀中,沉沉开口,


    “别乱动,否则我又想了……”


    才听了这话怀中的人就歇了动静,一点动作也无,赫连羽挑了挑眉,拥她入睡。


    两人这一歇下,屋外的顾嬷嬷才无奈一叹,她本想着将军虽然血气方刚的年纪,但总会怜惜夫人初经房事,该悠着些才是,但端看今夜的动静,只怕是夫人累得狠了。


    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一朝成了人妇,总有种辛苦种出的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感慨。不过这话她定然是不敢宣之于口的,只在心里琢磨着明早要好好问一问夫人,身上可有不舒服的,若是不妥怕要请女大夫过来瞧瞧了。


    作者有话说:


    前两天过国庆去啦!祝大家国庆快乐!!


    ? 第 72 章


    喜鹊登枝, 晨起便叽叽喳喳地在枝头喧闹着,府里张红挂彩尚在,显得愈发热闹。


    不过府里仍旧不闻人声, 即便有下人来往,也未发一言,只因昨晚赫连羽便吩咐下来, 让众人安静些,别扰了夫人清梦。


    顾嬷嬷一大早就带了明微在院外候着,不过总也听不见动静,二人大眼瞪小眼, 仿佛昨夜的种种动静还回响在耳边, 怪羞人的。


    虽旭日东升,身上却没有暖意, 毕竟已经暮秋,顾嬷嬷便已经打算起来裁布制冬衣了。


    因着国库并不宽裕,今年的中秋也并未大办, 众人也不过是在家中同父母兄妹赏月团聚也就是了, 故而元贞国这个秋天过得甚是无趣, 仔细算来今年秋天唯一值得一提的也就是两人的这桩婚事了。


    明微眨着眼睛望向房门, 心下纳闷,眼下都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怎么着都应该起身了。


    却看屋内的新婚夫妇, 赫连羽其实一大早就醒了, 但他得了几日婚假, 索性就在床上陪着郁华枝。


    赫连羽指尖的茧子划过书页, 不时又望向身旁还在与周公相会的美人, 也不知可真能看进去几行字。


    郁华枝睡得不甚安稳, 辗转之际领口也散开来,露出雪颈,上面点缀着凌乱的红痕,春光乍现,昭示着昨夜的放纵。


    赫连羽见此眸色一黯,随手将书撂在一旁,可郁华枝却浑然不知,反倒往他身上蹭,惹得赫连羽无奈揉着眉心,俯身而上,将她禁锢于身下。


    郁华枝这时什么困意都没了,立时惊醒过来,望着自己眼前那张放大的俊脸,却像见到了什么豺狼猛兽一般,急急往床榻角落退。


    可赫连羽哪里会这样轻轻放过,一把将她捞了回来,在郁华枝耳边轻声开口,


    “夫人撩拨了我,怎么就想跑?”


    郁华枝目光盈盈,带着几分惺忪,眼角微红,显然是昨夜折腾得不轻,越想越委屈,用力捶了赫连羽一拳,


    “你个黑心肝的,昨夜那般欺负我,现在青天白日的你还要接着来不成,我可再不应你了!”


    赫连羽靠在她纤弱的颈间,闷闷地笑出声来,本就是逗她玩的,若现在再折腾,她只怕今日都下不来床了。


    “起身吧,待用了午膳我便带你出去。”


    郁华枝心下一松,听了这话又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


    “你要带我去哪儿?”


    赫连羽挑了挑眉,打算卖个关子,


    “过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说罢便唤了侍女进来伺候郁华枝梳洗,自己则走到侧间更衣。


    顾嬷嬷和明微进了屋就细细端详着夫人,生怕她少了一块肉,见了她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心下自是不悦,只好找出一套绾色细云锦蹙金堆花裙给她穿上,再扑些粉遮一遮脖颈。


    郁华枝想起姐姐添的嫁妆,便翻出一个蓝田玉莲花坠珠项圈戴上,也颇为合衬。如今嫁作人妇,自是要梳起妇人发髻,明微手巧,别出心裁地给她梳个裘云髻,戴上红玛瑙鎏金发钿便已足够。


    郁华枝抬眼望了望侧间里的身影,怔怔道,


    “殊玉,怎么也没个人伺候你换衣裳,难不成平日你都是自己穿戴么?”


    赫连羽今日一袭青绿色兰云纹长袍,更显温润清隽,他动作不慢,扣着衣领走了出来,


    “我不惯侍女近身,况且我常居军营,这些都是自己做惯了的,倒也不妨事。”


    郁华枝见他头发还未梳,心下一动便开口,


    “不如,我给你梳发戴冠?”


    赫连羽歪着头,笑着挑眉,


    “夫人会给男子梳头么?”


    郁华枝一时并未察觉他言语间的醋意,便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从未试过,但总不会比女子发髻繁琐,想来也不是很难。”


    赫连羽垂眸一笑,温声道,


    “好,那且让夫人一试,若是梳得不好,可是要罚的。”


    郁华枝睨了他一眼,拉他坐在镜前,接过顾嬷嬷递来的梳子便上手了,


    “让我听听,若是梳不好,你要罚我什么呢?”


    赫连羽笑得意味深长,盯着她那张清丽无双的面容,并未回答,但那眼神太过灼热,即便他不说郁华枝也明白了其中含义。


    碍于顾嬷嬷和明微,她只手下多使了些劲,用力将冠子戴上,赫连羽倒是毫不在意,牵着她去正厅用午膳了。


    顾嬷嬷望着两人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原本自己是该欣慰他们夫妻情浓,恩爱和睦,但两国争端还未了结,若是将军上了战场,那便与元贞国彻底撕破脸了,只怕小姐心中也不甚痛快。


    况且赫连羽是武将,当真披甲上阵,小姐总是会悬心,若是平安归来还好,若是不能……当年沈家公子亡故小姐都那般伤心,更别提赫连将军了……


    明微见嬷嬷出神地站在原地,便歪头开口,


    “嬷嬷想什么呢?”


    顾嬷嬷闻言才摇了摇头,或许是自己多虑了,赫连家世代从军,将军更是战场厮杀多年,武艺自是不必说,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个可堪匹敌,倒是她杞人忧天了。


    她笑着摆手,


    “无妨,一时被风迷了眼睛,走吧,该去前厅伺候着了。”


    待二人用了午膳便套了马车出门去了,本来赫连羽想着带她骑马,但她身娇体弱的,昨日大婚又受累了,索性作罢。


    郁华枝懒懒地靠在赫连羽身旁,马车里也特意添置了鹅羽软垫,坐着便更舒服了。赫连羽倒了一杯热饮子,递到她嘴边,郁华枝便也懒得抬手,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胃里也暖洋洋的。


    郁华枝微垂着眼睫,轻声开口,


    “殊玉,日后萧国和元贞当真会有一战么?”


    赫连羽闻言默默,放下手中的茶盏,


    “太子殿下心志坚定,势必要吞并元贞,想来日后必有一战。”


    郁华枝微叹一声,其实她本就猜到会是这个答案,只是不死心要再问上一问,


    “若到那时,元贞国的百姓会怎么样?”


    赫连羽摩挲着她细腻的双手,轻声道,


    “太子殿下仁厚,即便日后元贞不存,也会好生安置百姓,我相信,殿下会是个好皇帝。”


    郁华枝点了点头,看着掀起一角的帘子出神,


    “太子贤德之名我也有所耳闻,听说他与太子妃鹣鲽情深,倒是个痴情的。”


    赫连羽嘴角一勾,


    “鹣鲽情深?那我们可也是如此?”


    郁华枝见状哼哼道,


    “你哪里是鹣鲽,顶多是呆头鱼吧。”


    赫连羽闻言气笑,给了她一计爆栗,郁华枝捂着脑门便要还击,二人闹作一团,倒真看不出来是平日不苟言笑的赫连将军。


    不觉间马车已经驶出城门,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缓缓停下,赫连羽扶着她下了马车,郁华枝抬眼一望便认出了此地,


    “没想到你竟是带我来雁归山了,可是过来散心的?”


    赫连羽笑着牵起她,朝自己的的小院走去,二人在山中遇见的画面清晰划过眼前,郁华枝还记得那时他将自己护在怀中时身上传来的竹叶香气,没想到如今成婚以后日日都能闻到了。


    想到此处她心里荡出几丝甜意,握着他的手又紧了些,赫连羽侧头看着挂着笑意的夫人,自然猜到她心中所想,想来这便是心意相通吧。


    他顿了顿,


    “华枝,当日你就是在此处遇上了刺客。”


    郁华枝点了点头,


    “不错,若不是你从天而降,只怕我都性命难保……”


    赫连羽却摇头,正色望着神色清明的美人,


    “不,那日即便我不出现,那些刺客也不会伤你半分。”


    郁华枝却越听迷糊了,


    “这是为何?”


    赫连羽本也不打算瞒她,眼神微凛,


    “那日的刺客原本就是为你而来,但他们为的不是伤你,而是逼我现身救你。”


    “那日我虽不知你为何会来雁归山,但那些刺客都是魏齐霄和太后派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你送到我的眼前。”


    郁华枝有些怔愣,回想起那日的种种,心下也彻底明白了,


    “那日我是看了哥哥给我的游记,书中提及雁归山的竹子,我这才找来的,如今想来颇为可疑,书局掌柜特意赠书,辗转就到了我的手里。所以早在那时,他们就打算把我当成棋子了……”


    赫连羽轻轻点头,抬眼望着她,


    “不错……只是他们不知那次并非你我初见。”


    郁华枝踢着脚下的石子,默默走着,却突然回头撞进他那双似潭影的眸中,


    “当日建章宫罚跪,太后或许也有这个心思。”


    “殊玉,所以你明知是为你而设的局,你还是来了。明知他们视我为棋子,你还是娶了我。”


    “你好傻……”


    赫连羽快步走到她身前,


    “于我而言,是求之不得,甘之如饴。我知道你向往天下山河,不会甘愿做受人摆布的棋子。”


    他怀中一暖,顺势握住郁华枝盈盈一握的纤腰,


    “说起来我是有自己的私心的,没有早些告诉你这些事,我也会怕你得知真相就不愿嫁给我了,所以等到了今日。”


    郁华枝有些哽咽,瓮声瓮气地开口,


    “你就是个大坏蛋!早知道如此……我就不嫁你了。”


    赫连羽轻笑,拢住她的肩,


    “夫人说得可是真心话?”


    郁华枝这才抬眼望着高自己一个头的将军,正色道,


    “骗你的,其实我不后悔嫁给你。我说过只会嫁给自己心悦之人,只是很庆幸那个人是你。”


    作者有话说:


    ? 第 73 章


    山中静谧, 隔绝俗世烦恼,禽鸟嬉戏,自得其乐。


    两人依偎着走在山间, 郁华枝心想,若是能同赫连羽一道避世,倒也是不错。


    赫连羽瞧她垂着头若有所思, 便挑眉问道,


    “在想什么?”


    郁华枝见自己被抓包,手中还握着一截他的衣袖,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只是在想, 这雁归山于你我而言意义非同一般,若能在此有个小院子, 时常来住段日子,倒也是极好的。”


    赫连羽闻言唇角微勾,只轻轻嗯了一声, 拉着她来到院子门口才开口,


    “你自己瞧瞧可还喜欢?”


    郁华枝这才发现院子与从前相比变了许多, 屋外砌了矮墙, 但在外面也是看不见里头的,门前还挂了两个珊瑚红灯笼,同府中一般。


    郁华枝微扬了下巴, 且推开门往院里瞧, 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见院子中雾气氤氲, 似置身太虚幻境般, 待凝神细看便明白了。


    郁华枝蹲下身子, 纤手浸入池中, 一面兴奋地问道,


    “你从何处引来的热水?秋冬最适合泡温泉了,难为你想着。”


    其实院子里早已大肆修葺过,各处都精致了不少,虽说赫连羽起初建此地是随性而为,想着有个避世之地偷得浮生半日闲,岂不妙哉。


    不过他本就军旅之人,对住所并无太多要求,但如今成了家,自己家的夫人从前可是在京城里金尊玉贵仔细养出来的,他自然也舍不得委屈了她,少不得要多花些心思,毕竟自己又不是囊中羞涩,皆按她的喜好便是了。


    因院中热气不断,种的花草多半都开着,毫无秋冬零落之感,郁郁葱葱映衬着院中亭廊,一步一景,屋舍也额外加盖了一排耳房,质朴之下又显小巧精致,郁华枝目光所及之处,心下的欢喜就多一分。


    赫连羽见她笑着不说话,便先开口解释,


    “想着你会喜欢,便趁你不搭理我的那些时日找人来打的泉眼,眼下时节泡些个时辰也合适,今日便带你过来了。”


    郁华枝从他言语间听出了委屈的意味,便起身走过他身前,歪着头道,


    “那时我气急了,说此后与你再无关系,你就不怕我当真不理你了吗?那此处的心思不就也白费了么?”


    赫连羽抬手取下她鬓发上的一片落叶,温柔地笑着,


    “即便你当真不理我了,难道我还会对第二个人这般上心么?不过就一个你罢了……”


    郁华枝终是绽开笑颜,心神一动,便拉过赫连羽朝温泉边走去,待站定便瞧见他投来问询的目光,衣袍微动,


    “嗯?”


    郁华枝面颊浮上红云,媚眼如丝,手攀上赫连羽脖颈,轻巧解开他身前衣襟的盘扣,略带生涩,气息如兰,


    “既然有温泉,若是不泡实在可惜,夫君你说呢?”


    赫连羽覆上美人纤腰,眸中尽是迷醉和占有。


    热气蒸腾之下,花草掩映,檐角掩在其中隐约可见。


    水声四溅,波纹阵阵不歇,娇花一时兴起轻拨了水面,却未料到水底的暗涌。


    眼下卷着花瓣飘来荡去,似海浪之下随波逐流的一叶小舟,沉溺入底却又被抬上水面,略得喘息之机。


    岸边早已湿了满地,一片狼藉。


    赫连羽将她捞入怀中,眼底却是掩盖不住的餍足。便是他已经克制着些,郁华枝都险些受不住,更别替平日了……


    两人一番折腾,待掌灯时分才回到府中。因未得传信,也不知将军和夫人何时回府,只能派小厮在巷口候着,待见了马车便立马回府通知后厨准备晚膳。


    府中的下人得用,无一人敢托大拿乔,可见赫连羽在府中说一不二的威信,顾嬷嬷也不禁暗叹。


    待二人进了府便吩咐上菜,顾嬷嬷跟在郁华枝身后,见郁华枝发梢带着湿意,鬓发也略显凌乱,这哪还能不明白出门一趟发生了何事,心下不禁摇头。


    她总想着小姐及笄不久,担忧伤着身子,将军这般不加克制,还是要劝劝才是,但夫妻情浓之际,自己便少不得要做坏人了。


    郁华枝瞧见桌上的菜,两眼放光,实在是白日里折腾许久,眼下实在有些饿了,净了手便拿起筷子,虽然吃相优雅,可这手上夹菜的速度可一点都不慢。


    赫连羽也给她夹了些菜,全然不管她投来的充满怨念的眼神,


    “华枝,既然我父亲母亲不在国中,明日我们便一道去给太子殿下请安吧。”


    郁华枝闻言自然没有不依,点头道,


    “这是自然,大婚时殿下也送了好些赏赐过来,更何况他与你多年交情,本就是该过去谢恩的。”


    赫连羽微微一顿,温声开口,


    “父亲从小就教导我,忠于太子殿下,先论君臣,后谈同窗情谊。”


    郁华枝尝着道山海兜,心下极为满足,听他开口便奇怪道,


    “公爹只说忠于殿下么?”


    赫连羽见她也察觉出不妥,这才正色点头,


    “不错,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郁华枝垂眸细思,揣摩开口,


    “虽说有些古怪,但太子殿下是皇后嫡出,再没有比他更名正言顺的储君了,忠于殿下……倒也没什么不妥。”


    赫连羽深呼了口气,没根据的胡乱猜测本就说不准,便调转了话头,


    “这几日我休沐,不必去上朝,后日自然是要陪你一道归宁的。”


    郁华枝挑了挑眉,眨了眨眼道,


    “不然呢?你还能不去么?”


    赫连羽见她这般傲娇的模样,不禁笑出声,


    “自然是要去的。”


    她这才满意地哼哼,喝了口热饮子,


    “殊玉,我既然嫁过来了,便不能不过问家事,过几日我接手掌家之事,你可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她少不得要问上一句,或许赫连家有些需要格外注意的,毕竟这偌大的家族怕少不了避讳,否则哪头疏忽了便不妥了。


    赫连羽思索了一番,缓缓摇头,


    “我如今在元贞国,这头的账目都是另算的,或许来日回了萧国会合并,但眼下只需顾这头便是。想着……并没有什么需要格外注意的。”


    郁华枝倒落得松快,这样一来省了她好大的功夫,他来元贞国不过一年有余,想来账目并不难料理,


    “好,我前些日子派人去寻了处铺面,想着用来开个纸铺,你可要去瞧瞧?若是合适,我们何不就盘下来,算着倒是盈利不少,多些进账也是好的。”


    赫连羽一早便知道自己夫人的制纸之能,山陵公子的名头可在京城叫得响亮,虽然府中不缺银钱,但若她喜欢,自己也不会阻拦。


    他便挑了挑眉,


    “山陵公子的纸价值千金,日后府中便仰赖夫人了。”


    郁华枝听见他出言打趣,耸了耸肩,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给郁华枝拭了嘴角,温声开口,


    “你喜欢便去做吧,娶了你便是想让你高兴些的。”


    郁华枝窝在他怀中,嘴角就没落下来过,


    “那这几日我便准备一下,尽快把纸铺开起来。”


    赫连羽摩挲着她的手心,轻轻嗯了一声,便想起一事,


    “永宁侯递了拜帖过来,你是何想法?”


    郁华枝见提及自己那个不熟的舅舅,一时有些无奈,坐起身来道,


    “他找上你想必还是为了儿子的事,毕竟巡检司存在特殊,并不与御林军一同辖制,任免升降调动皆由你说了算。”


    “我想着外祖父生前耿素,也算是两朝元老,我那舅舅在他膝前受教,或许不会如此轻易倒向萧国,若不是为儿子谋求升官,便是想调出巡检司了。”


    她说得虽委婉,但言下之意是永宁侯未必乐意自己的儿子在赫连羽手下当差,两国争端,有些人没那么想卷入其中。远离纷争、低头办事才是上策。毕竟巡检司是什么地方,人人都心知肚明。


    赫连羽只随意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会看着办的。”


    郁华枝往他怀里蹭了蹭,思索着道,


    “我瞧着永宁侯府态度暧昧,但只怕也不只他们一家如此,既想借势,又怕东窗事发之时殃及池鱼,可天下哪里有这等好事……”


    赫连羽默默,天下与利相关的事岂是一两句话便能全数概括的,自己便只能专心辅佐太子,护好华枝,至于人心之浮动,他也管不得这许多。


    郁华枝见他不语,只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些,以为他兴致不高,便想着说些好玩的事,


    “过两日洛萦要过来瞧我,大婚前我们做了一整日的苏沉蜜云香,那香需埋于树下一月后方可取出,如今还埋在郁府那棵海棠下呢。待后日回门时我吩咐一声,二十日之后启了就立即送过来,到时候你便可以品鉴一二了。也不知味道好不好,若是制得好,放在书房用也是使得的。”


    “只是少不得要匀给洛萦些,否则她定是不会饶我的……”


    赫连羽听着她兴致勃勃地说着这些女儿家的情趣,心下愈发安定。


    他早就闻惯了战场血腥,即便离了厮杀之地也时常想起那种令人不悦的气息,是以平日他多用香,好在有她在怀,闻着香气盈鼻,总觉得腥味淡了不少。


    作者有话说:


    晕,没赶上!,。


    ? 第 74 章


    冬意渐浓, 空荡荡的枝头凝了露水,不时滴落阶下,府中各处都换上了厚帘子, 半点也不让冷风透入,侍女候在外间,呼出热气混入冷风, 耳朵留神听着里间的动静。


    因昨夜顾嬷嬷苦口婆心的劝告,加上郁华枝自己也实在疲累,洗漱后便一骨碌钻进被褥,像防贼一般望着赫连羽。


    赫连羽见她只露出一双眼睛, 心下觉得好笑, 但想着第二日要出门拜见太子,也就不折腾她了, 遂安分地将她捞入怀中,安稳睡下。


    今晨赫连羽已然起身,现下正在书房里处理公务, 倒是郁华枝还未醒, 本来明微是该唤夫人起身, 但将军留了话, 并不急于一时,所以便由着她睡去。


    郁华枝睡梦间,手往一旁探了探, 却感觉凉飕飕的, 发现床榻上只有自己, 这才悠然转醒,


    “殊玉?”


    明微听见夫人的声音便推门进来, 郁华枝缓缓坐起身, 揉着眼睛问道,


    “夫君去哪了?”


    明微笑着上前,将浸了热水的帕子递过去,


    “将军眼下在书房,说待夫人起身便一同用膳呢。”


    郁华枝闻言点了点头,起身穿戴梳头,想着要去见太子殿下,还是得庄重些才是,故而挑选衣服首饰耽搁了些时辰,待她走到书房时天色已经大亮。


    郁华枝并未进去,只是在窗前偷偷露出半个头,盯着赫连羽俊美的侧颜,一时有些出神。


    赫连羽早就听到动静,可总等不到她进来,便放下奏折,抬头笑着开口,


    “夫人打算盯我到何时?”


    郁华枝悻悻地挑眉,走进书房坐在他身旁,


    “不是说这几日休沐,不必处理公务么?”


    赫连羽眼神添了几分凝重,温声解释,


    “这些时日京城命案频发,派到云州的暗桩也被悉数拔除,其中的缘由必须查清楚。”


    “总觉得有什么细节是我忽略掉的,一直也没个头绪。”


    郁华枝靠在他肩上,言语中带着软软的调子,让人听着高兴,


    “我信你,总能查清楚的,再不济,你卜个卦问上一问,拜请神仙真人为你指点迷津吧。”


    赫连羽见她信口胡说,笑出声来,


    “神仙真人可没工夫管这个,倒是你,这个时辰起来该饿了吧?”


    说罢他便牵着郁华枝去用早膳,登车去了太子的府邸。


    马车缓缓走着,郁华枝却不由得想起了姐姐,自己这头新婚情热,她那边却要烦心与妾室打擂台,提起这个洛玄自己就气不打一出来,神情郁郁,连赫连羽都瞧出来了,


    “怎么不高兴?”


    郁华枝垂眸,叹了口气,


    “如今洛玄可是在为太子殿下办事。”


    赫连羽点了点头,思索道,


    “确实如此,不过怎么忽然提起他来了?”


    郁华枝托着香腮,缓缓开口,


    “他倒是官场得意,不过私德不修,也不知姐姐的苦日子何时才到头……”


    赫连羽闻言有些无奈,说起来他也不喜洛玄此人,只是现下毕竟还在元贞国的地界,总是帮手多多益善,所以私德一层尚且不在太子的考虑范围之内,


    “其实太子殿下也未必全心信任他,不过是他办事得力,便也不妨一用。听说上回端阳灯会,殿下还为大姨姐解围,想必也是知晓洛玄心性的。”


    他见郁华枝心下有了计较,便不禁开口问道,


    “华枝,你可是想出手帮忙?”


    郁华枝将手伸进他袖中暖着,淡淡开口,


    “我确实有心让姐姐同洛玄和离,只是此事并不好办。别说父亲绝对不会同意,就连姐姐那头都不置可否,只说日子过着也就罢了,到头来只有我和哥哥为她打抱不平……”


    赫连羽也是见过这位大姨姐几回的,总觉得她何时都是淡淡的,除了华枝他们兄妹,仿佛其余一切都不值得她挂怀,倒是令他印象深刻,他只能劝道,


    “洛玄那头我也会去敲打敲打,总得叫他有个忌惮,不过和离之事涉及两府,各有各的道理可辨,最好是能拿住平阳侯府的短处,否则若是强行插手,只怕难以善了。”


    郁华枝点了点头,正色道,


    “这也是我担忧的,即便和离,也不能坏了姐姐的名声,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即便不想理会,也辩无可辩。”


    不过两刻钟马车便停了下来,正门前早有管家侍女迎候,将二人直接请入后院。


    郁华枝望着此处,比起赫连羽那处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精致,暗道当今陛下也当真用心,生怕萧国有半点不满意的。


    自她知晓陛下和太后的打算,对他们愈发没了好感,且算他们是为长远计,可怎么着都不该算计到她头上来,姜弥如今对她也尚存心结,可她还是挂念着昔日好友的。


    沉浸在思绪里,不觉侍女已将二人引至太子书房,郁华枝瞧见屋内的身影才定了心神,跟在赫连羽身旁走了进去。


    太子一袭月白色蜀锦袍子,衣领和袖间还衬了灰鼠皮毛,显得矜贵典雅。他神情闲适,手上抬着个青釉雕花茶盏在唇边细品,缓缓抬头望着眼前行礼的二人,爽朗一笑,


    “京城芳菲尽,郁家有华枝……果然名不虚传。”


    郁华枝欠了身,温声回话,


    “太子殿下谬赞,承蒙抬爱,臣妇今日特来请安,多谢殿下厚赏,愿殿下长乐无极。”


    慕寒之摆了摆手便让二人坐下,郁华枝起身便瞧见了他身后的书架,笑着问道,


    “殿下,不知那幅绣屏可是家姐的手艺?”


    慕寒之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眼神微凝,却又笑着开口,


    “不错,此乃当日令姐夫君,平阳侯府世子洛玄所赠,本宫甚喜,便放在书房里。”


    郁华枝了然,只怕这就是当日姐姐辛苦赶工所制,就此默默坐下。


    慕寒之可是发现了,自己这个同窗好友自从进了书房,眼神便没有离开过夫人,面带揶揄,


    “殊玉,你们二人新婚燕尔,可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故作停顿,皱着眉头接着说,


    “想当初也不知是谁,被催促定亲赐婚一律拒绝,只说家室于自己是累赘,不愿成家,如今倒好,一桩婚事举国皆知,岂不好笑。”


    郁华枝抬眼望向身侧的赫连羽,眸中带笑,她倒真没想到他曾说过这番话,一时觉得新鲜,便听他无奈道,


    “昔日戏言,殿下就莫要打趣微臣了。”


    慕寒之笑着放下茶盏,头上的玉冠剔透,眼神却比之更加明亮,叹了口气,


    “由此可见,男子的嘴最会骗人,华枝你可得仔细着了。”


    郁华枝忍俊不禁,挑眉笑着说,


    “殿下此言甚是,臣妇定将他看得牢牢的,不叫他轻易哄骗了去。”


    赫连羽看二人一唱一和,索性由着他们去了,却听太子调转了话头,


    “华枝,不知令姐近来可好?她那刺绣绝技让本宫叹服,有心劳烦她再给本宫绣上一幅,不知可有空?”


    郁华枝没想到殿下会提及姐姐,一时有些惊讶,但思及他索要绣品之言不免有些无奈,总不好让姐姐身心俱疲……


    “劳殿下过问,姐姐身体无虞,只是……一时半刻怕不能为殿下赶制绣品。”


    慕寒之敲着座椅,似漫不经心地问起,


    “这是为何?可是因为洛玄?”


    郁华枝不知提起此事是否唐突,便抬眼求助赫连羽,他便接过话头道,


    “殿下,洛玄前些时日新纳了一妾室,华枝也是担忧姐姐疲于应付,这才……”


    好在慕寒之也并非真心索要绣品,不过是找个借口问问她在侯府一切可好罢了,


    “原来如此,那便罢了,本宫也不好强人所难。”


    “只是,若是应付不来,本宫或可帮衬一二,对付区区妾室,倒不算难事。”


    郁华枝眼神微亮,得了这话便是她想要的,起身行礼,


    “多谢殿下,不过且先让姐姐再考虑考虑,若是无计可施,再来劳烦殿下这尊大佛吧。”


    慕寒之闻言点头,


    “自是如此,你如今成了殊玉的夫人,本宫也将你当作自己人了,若遇上难事,便遣人来说一声便是,不必见外。”


    她自是笑着谢过,说罢慕寒之便命侍女带郁华枝四处逛逛,想来是有要事相商,赫连羽温声嘱咐了几句,只说不会耽搁太久,随意赏玩一番都好。


    郁华枝跟着侍女出了书房,往花园里走去。因怕冷着她,便又送了汤婆子暖手,贴心介绍府中布局种种。


    走到一处高地,见有亭子立于瀑布之上,风景极佳,她便极有兴致地朝上面走去,侍女扶着,忍不住提醒,


    “夫人当心脚下。”


    郁华枝听见她声音甚是特别,便开口相问,


    “你可是殿下从萧国带过来的?”


    侍女垂眸,恭敬答道,


    “回夫人,奴婢是东宫的一等宫女,受命随太子殿下前来。”


    郁华枝笑眼弯弯,坐在亭中听着流水潺潺,好奇道,


    “我听说太子殿下与太子妃鹣鲽情深,羡煞旁人,前不久太子妃独自在东宫产子,想来殿下定是担心坏了。”


    侍女本就是太子心腹,自然知晓内情,本不该多言,可看着郁华枝的模样就忍不住同她多说上两句,


    “夫人觉得怎么样算得上是喜欢呢?”


    郁华枝虽然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认真思索了一番才开口,


    “喜欢,自然是你随时想着他,念着他,担心他的安危,想同他一起分担,同甘共苦,把真心通通给他。”


    侍女却不正面回答,只是笑着说,


    “夫人待日后随将军回了萧国,便有机会见着太子妃了,传言纷纷,还是要夫人自己亲眼看看才作数。”


    作者有话说:


    困了!


    ? 第 75 章


    料峭寒风掠过, 引得窗扉摇摆不定,将书房内的的袅袅青烟吹散开来,正如眼下的时局, 波澜四起。


    赫连羽指尖搓着自己霁色的云锦袖口,凝重开口,


    “微臣去过刑部, 唯恐仵作不如实禀报,查验死者伤处时确实发现了可疑之处。”


    “加之近日京中有些来路不明之人,轻易便潜入城中,巡检司半点都未察觉, 还是微臣的暗卫在大婚那日无意间撞见, 可惜对方警觉,竟让人给逃了。”


    “能在赫连家暗卫的手下逃脱, 有这本事之人京城里可没有几个。再加上云州暗桩齐断,微臣是怀疑,魏齐霄那头怕是坐不住了……”


    慕寒之也少见的冷着脸, 望着窗外的枯枝目光深沉,


    “其实这些事并不难联系到一处, 魏齐霄那头会有动作也并不奇怪, 但你我收集元贞国军中的情报已不是一日两日,对元贞国的了解也算知之甚多。此代元贞国军中早就不复沈家骁勇,可称得上庸碌之辈, 本宫只是想不透, 为何他若在军中还有如此得力的帮手, 这才是真正令人担心的。”


    赫连羽深深点头, 心下有了思量,


    “眼下我们在明, 他们在暗,但未必不能出招,就看时机了。雍州秋季闹了灾,收成几近于无,宰相不日便要南下主持赈灾一事,按理此行无需宰相亲自前去,但云州与雍州相邻,或许想顺道去趟云州也未可知。殿下可要派我们这头的大臣前去,也好盯着动静?”


    慕寒之轻轻敲着桌案,目光如炬,他明白赫连羽的打算,既然云州内卧虎藏龙,不如就去探查一番,否则自己也是不放心的,


    “好,那我们这头便派施鸣大人过去,他处事灵活,自然会随机应变。”


    赫连羽正欲开口,便听太子接着道,


    “让洛玄也一道去吧,省得他还有功夫在后宅闹腾。”


    赫连羽闻言望向太子,见他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眼神淡淡,但依自己与他多年相交,总觉得他这般决定随行人选,确实有些草率。


    不过洛玄在政务上能力不错,派他前去华枝的姐姐也能放松几日,便没再出言反对。


    “照微臣的想法,云州固然要细查,但包括芡州在内的元贞南部十三州皆不可大意,如今军队多在元贞以北,殿下可要向陛下禀明,往南方驻军?”


    太子却摇了摇头,抬眼望向赫连羽,那道眼神清明,似投入人心,


    “不急,若再往南部派兵,萧国境内驻边的人马便少了些,殊玉,元贞国北疆沦陷不就由此而来么?我们只需按计划行事,逐渐蚕食元贞疆域,倒不可操之过急。”


    赫连羽垂眸,深吸了口气,躬身道,


    “殿下教训得是。”


    慕寒之看着窗外,自觉天色不早,正事既然已谈完,便又带上了一抹和煦笑意,


    “说起来你才大婚,今日也不过是带着夫人过来见见,本宫拉着你谈了许久,倒是让华枝干等着了。如此,便一同用了午膳,之后本宫便也不拘着你们,否则这难得的休沐,夫人可要恼了。”


    赫连羽垂眸一笑,淡淡开口,


    “殿下,此为正事,若不商量妥当微臣也是不放心的,华枝明白事有轻重缓急,自然不会心存不满。”


    慕寒之面带揶揄,故作无奈地叹气,


    “这可真是成家的人了,时时刻刻都护着她。”


    二人相视一笑走出书房,恰好遇上郁华枝过来,虽多了些冬日肃杀的意味,但美人立于桥上,衣裙飘飞,日光为她镀上一层明媚,她见了赫连羽,便甜甜地开口唤道,


    “夫君。”


    赫连羽静静望着她朝自己走来,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想法,自己此来元贞国就是为她而来,细想自己身不由己的十数年光阴,仿佛是在初见郁华枝的那一刻才有了些光彩,终于有了一种为自己而活的感觉。


    他明知方才向太子所提的建议有些操之过急,但他还是存着私心提上了一嘴,总想着待萧国一举吞并元贞,他或许能有更多时间可以陪着华枝游历山水,这也是自己对她的承诺。


    只怕太子心下也觉得奇怪,为何一向稳重的赫连将军如今却显得有些急躁了。


    从府里出来直至上了马车,赫连羽都没多说话,郁华枝望着脚尖,犹豫问道,


    “殊玉,你为何不说话?可是太子殿下对我不满意?”


    赫连羽闻言回过神,将她揽到怀里,温声解释,


    “怎会,殿下觉得你我极是相配,你不要多想。”


    郁华枝傲娇地挑了挑眉,心里知晓自己可不是那等拿不出手的姑娘,太子殿下又怎会不满意,只是想挑起话头罢了,


    “那你是在想什么呢?”


    赫连羽握着她的手,沉思道,


    “方才殿下说,这次南下赈灾要派洛玄一同前去。”


    郁华枝眼神却亮了起来,巴巴望着他,


    “这可再好不过了,洛玄在时总拘着姐姐在平阳侯府,到时候姐姐便有空来瞧我了。”


    赫连羽勾着唇角,揉了揉她柔软的鬓发,只觉得自家夫人实在可爱,


    “嗯,到时候你请她过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我只是心下有个猜测,也不知是不是我多想了……”


    郁华枝却没听见他后面这句话,只一心一意想着要约姐姐出游,赫连羽也只得作罢。


    却说这头,洛玄恍然不觉,正在鹤栖楼同一众大人宴饮,眼角都泛上红晕,心中不免带上些傲气。


    想他入仕不过短短三年,现在已坐上正四品通政使司副使,算起来倒真是官运亨通的,虽说有父亲平阳侯相帮,姻亲故旧自然也会扶持一把,但自己如今得了萧国太子的青眼,否则也不会短时间又升一级,不觉感叹自己站队及时。


    父亲并非那等愚忠之辈,早就叮嘱过洛玄,于朝事上灵活些才好,一味认死理便是自掘坟墓。仔细想想如今的局势,萧国势头强劲,早就不是当时做小伏低的模样,难保哪日元贞国就不复存在,所以即便平阳侯夫人与当今皇后同出一族,他们也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总得保住平阳侯府的门楣,这才是最要紧的。


    所以洛玄眼下算得上是春风得意,唯独……


    待洛玄回到府中早已是掌灯时分了,虽衣冠犹整,但满身的酒气却是怎么也藏不住,路过之处飞虫皆倒,也不知罪魁祸首早已朝郁晏欢的院子走去。


    他不知为何,从前郁晏欢即便再冷淡,也是会出来候着自己回府,如今却连样子都不愿意装上一装了。想起方才慕寒之派人递来的消息,他更添恼意,步伐也急吼吼的。


    随从望着世子的身影,不免摇头,想来他酒意上头,少不得又要同夫人拌嘴了。


    待洛玄推门而入时,便见郁晏欢一袭藕荷色单衣,披了件青色簇花外袍,坐在灯前绣着块锦帕,低垂的眉眼显得温婉动人,烛光在脸庞跳跃,更添柔和。


    她听见门口传来脚步,略抬头望去,便起身唤了声,


    “夫君。”


    她见洛玄面色不佳,还带进屋了不小的酒气,便朝侍女吩咐,


    “去煮一碗醒酒汤来。”


    说罢便走上前去,目光却有些淡淡,


    “夫君今日不去青珞房里么?原本以为夫君会直接过去,故而没准备着,只怕妾身今夜伺候不周了。”


    原来这些时日洛玄常宿在青珞房里,鲜少过来,他今日突然出现,倒是让郁晏欢有些措手不及,本想着今晚可以早些睡下的……


    洛玄看着她一副水泼不进的模样,狠狠气笑,冷冷开口,


    “你就巴不得我走,是吗?”


    郁晏欢仍旧垂着眸子,眼神有几分轻嘲,


    “夫君这话从何说起,不过是妾室担心自己伺候得不如青珞罢了。”


    洛玄却从她的言语间听出了别的意思,她这是吃醋了么?一时间声音软了下来,


    “我过两日便要南下赈灾,想来至少有半月不在府中。”


    郁晏欢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自然地开口道,


    “好,妾身明日便给夫君收拾箱笼,近来风刮人得紧,还是要多带些厚实的衣服被褥。夫君还有什么想带的,妾身都一并收了?”


    洛玄揉了揉眉心,听了她的话反而有些恼意,拉过郁晏欢就上了榻,帷帐落下之际带起阵风,烛火随之而灭,夜色深深,惟余细碎吟吟。


    郁晏欢早已累得昏睡过去,洛玄目光泠泠,望着她身上的点点红痕,终是揽她入怀,喃喃道,


    “晏欢,我要离家许久,你就没有半分不舍么?”


    屋内人沉沉睡去,可今夜可不是人人都能安稳睡下,夜间寒气袭人,吹在青珞脸颊她却没有什么反应,约莫是心里长久都是凉的,也就不知身上的有多冷了。


    青珞一身单薄衣衫,斜靠在垂拱门前,望着已灭了灯的屋子,轻嗤一声,


    “男人都是这般,利用完了便甩袖离开,头也不回。偏生屋里那位是个糊涂人,又哪里会知道我的不甘?”


    怀茹叹了口气,抬眼道,


    “姑娘,我们回去吧,仔细着了风寒。”


    见青珞无动于衷便接着开口劝道,


    “姑娘,你端看这几日世子天天宿在你房里,却没碰过你半点,便知晓他心里没有你,这头怕是走不通的,不如我们就此抽身离开,倒怕好些。”


    青珞闻言总算有了反应,冷笑着捡起一块石头,投入池中,只见涟漪阵阵,目光愈发坚定,


    “怀茹你瞧,若是就此灰溜溜地离开,我可不甘心,若是世子不愿放手,那便让郁晏欢自愿离开,我即便像这石头一般,投入水中也会掀起些波澜,你且瞧着吧。”


    作者有话说:


    ? 第 76 章


    天际渐泛鱼肚白, 一晃便到了归宁的日子,郁华枝心里记挂着此事,即便睡意未消, 也揉着眼睛坐起身来,这一动身旁的赫连羽也睁了眼,轻声问道,


    “这是怎么了?”


    郁华枝眼睛都还没睁开,斜靠着他,


    “今日不是要回门么?我们怕是该起了。”


    赫连羽掌心拂过她光洁的面颊,温和开口,


    “现在天色尚早, 再睡一会也无妨,不然我只怕你困坏了。”


    郁华枝叹了口气, 无奈道,


    “他毕竟是我父亲,元贞国把归宁看得极为要紧, 礼数不周, 那是要被说道的。若是夫君在朝为官, 指不定要被参一本不敬尊长呢。”


    赫连羽好以整暇地歪头看着她, 笑道,


    “夫人觉得元贞国内何人敢参我?”


    郁华枝刚打了个呵欠,眼睛湿漉漉的, 这般怔忪望过来, 实在惹人怜爱,


    “好像没有……”


    赫连羽将她圈进怀中, 热息落在她耳畔, 便勾起昨夜那些个羞人的回忆, 只觉得浑身都痒痒的,笑着便要躲开,闹得红了脸才作罢。


    顾嬷嬷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大着胆子朝屋里开口,


    “将军、夫人,可要起身了?今日归宁只怕迟不得。”


    郁华枝朝他调皮一笑,便开口道,


    “知道了嬷嬷,我们起来了。”


    待二人用了早膳,踩着吉时出了府门,马车从京城最繁华街巷驶过,从前或许还不知这是赫连府的马车,如今就算黄发垂髫也尽皆伸长了脖子张望,也不知是否有缘得见马车里的神仙眷侣。


    前几日茶楼酒馆不少说书先生不约而同地讲起了两国相争的态势。


    只道从前元贞国的领土如今在萧国治下,算得上十分安定繁荣,虽两国风俗不同,但明渊帝旨意陆续发下,凡两国通婚者皆有赏,或是田亩,或是银钱,皆登记在册,若是日后有了儿女,又另有赏赐,已施行一年有余,收效甚佳,两国百姓相处愈发融洽。


    不知是否有人在背后推动,此类消息传遍连同京城在内的元贞国各州,在民间反对萧国之声也愈发弱了下来。


    加之宣武帝驾崩不足两年,魏齐霄方继位便闯下那般祸事,以至于令元贞国陡然失了一半疆土,即便先帝余威尚存一星半点,还有忠心不二的臣子念其殊遇,欲报之于新帝,但心下又怎会不失望?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1],萧国此番动静配合得宜,就似那般温水煮青蛙一般,只要拿捏住了民心,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2]。


    魏齐霄近来也听到了些风声,更有民间童谣,直指元贞将亡,萧国一统天下,震怒之下斩杀不少传播谣言之人,这才少了些议论。


    只是谣言猛于虎,世人皆有口舌可辩,若仅靠杀戮截断谣言,待到杀无可杀之时,可还有百姓心悦臣服?


    不消两刻钟便到了郁府,比起大婚那日水泄不通的街巷,今日马车明显快了不少。


    说起郁文亭倒是好笑,明明起了个大早,又是挑选衣裳,又是仔细收拾自己的胡须,像极了要见心上人的姑娘,分明一早就派了管家在门口守着赫连府的马车,但又略作矜持,马车都快停下了才从府里出来,一派持重的模样。


    郁晏欢和郁卿川兄妹得了消息早就在府门前等着了,见了父亲这般模样皆是有些无奈,只是不好多说。


    这头赫连羽先行下了马车,一身绛紫金线君子兰绣袍,头戴玉冠,矜贵无匹,若说是皇子也无人会反驳。


    本已足够令人赞叹,又见他目光柔和望向身后的女子,稳稳接住她下了地,待郁华枝站定,众人才看清她今日的打扮。


    头戴点缀翠玉的珍珠花冠,一袭螺甸紫羽缎乌金云袖裙,娉婷生姿,顾盼生辉。


    郁华枝同赫连羽站在一起,含笑望着哥哥姐姐,虽才出阁三日,却像许久未见一般,实在是有些挂念。


    郁晏欢端看妹妹的气色便知,二人夫妻情浓,心下自是欣慰,郁卿川也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望着妹妹与赫连羽走上前来,


    “女儿见过父亲,劳父亲久候,今日归宁给您请安了,不知这几日父亲一切可还安好?”


    郁文亭见女儿懂事,自是欣慰,说着便红了眼圈,看得郁华枝心下慎得慌,


    “为父一切安好,可真是做新妇了,华枝懂事不少。”


    他说着便转向赫连羽,笑得灿烂,


    “将军,我家华枝这几日给你添麻烦了,若有不周之处,便劳将军海涵了。”


    赫连羽耐着性子,略笑着点了点头,


    “小婿给岳父请安了,华枝这般好的夫人自然不会给小婿添麻烦。”


    郁文亭见他如此袒护自家女儿,心就放到肚里去了,笑得愈发开怀,


    “都别在这门口吹风了,仔细冻着,快些进去吧。”


    郁华枝朝哥哥使了个眼色,牵着姐姐一道进了府中,小声道,


    “姐姐,洛玄可是要南下了?”


    郁晏欢脚步不停,见妹妹这般问起,定是从赫连羽那头得的消息,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点头道,


    “不错,少说也得离京半月。”


    郁华枝欣慰一笑,提着裙摆跨过门槛,目光狡黠,


    “这下可好了,瘟神离家,姐姐便可以同我一道出门散心了。”


    郁晏欢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赫连羽,才回头调笑道,


    “同我出门散心?你新婚不久正是如胶似漆之时,他哪里肯放你独自出门?”


    郁华枝嗳了一声,不甚在意,


    “他知晓洛玄那档子事,还主动提起让我多宽慰你呢。我瞧着他是很把你这个大姨姐放在心上的,姐姐你可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郁晏欢气笑,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妹妹的脑门,嗔道,


    “你这妮子,才出阁三日便胳膊肘往外拐,我若是小人,你又是什么?”


    郁华枝挑了挑眉,挽着姐姐撒娇,


    “姐姐,我哪有……”


    赫连羽并不留神听郁文亭一路同他说了什么,目光一直停留在美人纤细白皙的脖颈之上,见她笑得开心,自己心里也不由浮上暖意,只要她高兴便好。


    偏生郁文亭口若悬河,从府门前到正厅一路都未缄口,介绍着院中种种新置的景致,颇有几分炫耀的意味,


    “太子殿下厚赏,不少古玩玉器都摆出来了,如此也算聊表谢意,将军看这般可好?”


    赫连羽并无太多表情,只随意答话,


    “甚好,殿下近来也有提起岳父,若是得空不妨上门拜见。”


    郁文亭自然无有不依的,引着众人入前厅落座,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管家便进来提醒,


    “大人,时辰已到,该动身去祠堂了。”


    郁文亭放下茶盏,起身开口先行,郁华枝同赫连羽紧随其后,神情带上几分严肃,毕竟今日归宁最紧要的便是入祠堂拜见先祖,也好让母亲瞧瞧女婿。


    祠堂青烟袅袅,郁华枝同赫连羽举香跪下,郑重俯身下拜,一套礼节虽繁琐,但二人做起来却极为赏心悦目。


    待礼毕时,也差不多到了午膳时间,因郁文亭在场,兄妹几人并不好随意开口搭话,只埋头吃饭就是,郁文亭见儿女这般,也无奈道,


    “将军,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我这个儿子早就到了该娶妻成家的年纪,可他却半点都不着急,将军可知晓哪家大人爱女到了议亲的年纪,若是合适,能成就一番姻缘便算解了在下的一桩心事。”


    郁卿川兄妹三人闻言,手中的筷子都顿了顿,姐妹幸灾乐祸地望着哥哥,就想瞧瞧哥哥打算如何应对。


    郁卿川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敷衍道,


    “不着急,不着急。”


    郁华枝见父亲脸上又添怒意,不想哥哥在赫连羽这头下面子,便赶忙开口道,


    “这姻缘本就是天注定,月老早就牵好了的,急也急不来。女儿听说哥哥的缘分约莫是到了,那位姑娘心悦哥哥已久,父亲且放宽心吧。”


    郁文亭一听这个苗头,顿时有种柳暗花明之感,急着开口问道,


    “是哪家的姑娘?我怎的半点风声也没听到?”


    郁卿川不愿多说,便瞪了一眼妹妹,无奈道,


    “没这回事,父亲别听她信口开河。”


    郁华枝悻悻地挑了挑眉,埋头吃饭,她可是个见好就收的,若是哥哥急眼了,可没有什么好果子给自己吃。


    郁晏欢夹了些菜到郁文亭碗里,缓缓开口,


    “哥哥年纪不小了,心里自然是有谱的,缘分到了便是想拦也拦不住的。父亲还是先尝尝这道菜吧。”


    他抬头望了望赫连羽,也不好发作,便狠狠叹了口气,化愤怒为食欲,郁卿川这个小子,若是让他郁家香火断在此处,便是待自己百年之后到了地府也会日日托梦,叫他不得安生!


    赫连羽余光察觉兄妹几人的眼神官司,眼底也带上笑意,适时出声,


    “岳父,大姨姐说得不错,缘分总会到的,从前小婿也未曾料到会与华枝这般,千里姻缘一线牵。”


    “当然,小婿也会多加留意,若有不错的姑娘便来知会大舅子,总不叫佳偶白白错过就是。”


    [1][2]《孙子兵法·谋攻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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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77 章


    正午日光明媚, 也无甚冷风来扰人兴致。天色剔透,似一匹刚染出缸的孔雀蓝绸缎,倒让人忘了如今已是深秋。


    众人方歇了筷子, 郁文亭便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将赫连羽请到书房,美其名曰商谈政事, 兄妹几人默契告退。


    郁华枝牵挂着赫连羽,不住回头,他似是心有所感地回过身来,朝她投来一个安心的表情, 轻声开口,


    “等我。”


    她乖乖点头,这一幕落在郁卿川眼里却引得他啧啧称奇,


    “怪不得古语说,嫁出去的女儿便如泼出去的水。父亲总不会把人给卖了,你这般依依不舍所从何来?”


    郁华枝瞪了他一眼, 便挽着姐姐往后院走去, 自然明白哥哥这是气不过她在父亲面前透了口风。


    若是父亲当真上心了, 去打听那姑娘的家世, 指不定就上门去提亲了,人家姑娘定会一口答应下来,届时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 除非郁卿川有上天遁地之术, 否则便是赶鸭子上架, 不娶也得娶了。


    郁华枝之所以当着父亲说破, 也是担心哥哥白白错失良缘, 自己这位哥哥的脾气她可再了解不过,一切都不在意,从不愿主动去争取什么,好不容易有个姑娘喜欢他,但姑娘家面皮还是薄的,怎好事事都让她主动,总要推哥哥一把的。


    三人穿过长廊,亭子里早就摆好了各色点心饮子,日色正好,照着郁华枝的冠子愈显光华,平白生出一种圣洁不可侵犯之感,郁晏欢瞧着心里欢喜,笑着开口,


    “华枝,这几日一切可都还好?”


    郁华枝缓缓坐下,兴奋地说着各种婚后趣事,


    “姐姐你可不知道,昨日我们去给太子殿下请安,我便在殿下面前狠狠告了洛玄一状,这下好了,他不日南下,你不也能得个松快吗?”


    郁晏欢闻言眉头微皱,觉得这般甚为不妥,便摇头道,


    “华枝,洛玄他在官场之上如何周旋本就是他自己的事,与我并不相关,更何况,你这般去同萧国太子谈及我的事,实在是不妥。”


    郁华枝见姐姐并不赞同,便泄了气,嘟囔道,


    “太子殿下先提及姐姐,我这才顺着说了几句,况且殿下本来就知晓一二,倒也不用我多说什么的……”


    郁晏欢敛眸,掩去复杂神情,袖中手略紧了些,


    “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随他去吧。”


    反观郁卿川,半点没有注意到晏欢的表情,在一旁随意靠着柱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扔着鱼食,出神盯着争抢饵料的鱼群。


    郁华枝挑了挑眉,无奈道,


    “哥哥可是比姜太公道行还要高些?不用鱼竿,光凭眼神就能引得鱼儿争抢着上岸?”


    郁卿川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开口,


    “你如今可是出息了,管完你姐姐又来干涉我的事,可真是操不完的心。”


    郁华枝轻嗤了一声,扬着下巴说,


    “我倒也不想这般劳心劳力,不过端看哥哥这般闲情逸致,自己的终身大事就如此不放在心上,反倒是我比你更着急些。”


    “前几日洛萦都同我说了,在京郊马场遇见你们二人,骑马赏景,好不惬意,都到这步田地,哥哥竟半点也不露口风?”


    见郁晏欢也瞪大眼睛望着自己,郁卿川便挠了挠头,犹豫开口,


    “分明是她非要闹着去骑马,自己又不会,若是我不给她牵马只怕摔了又要赖在我头上,姑娘家可真是麻烦……”


    郁晏欢无奈笑道,


    “竟还有这事,若不是洛萦撞破,你还打算继续瞒下去么?既然你们情投意合,不妨让父亲去提亲,否则一直拖着对人家姑娘名声也是不好。”


    郁华枝自然赞同地点头,挑眉一笑,


    “正是呢,京城里最爱议论这些,若是洛萦见过了,别家只怕也有所耳闻,你可别再犹豫不决了。”


    郁卿川揉着眉心,只觉得自己摊上了大事,那个王曦云就像是个甩不掉的小尾巴,自己走哪她就跟到哪。


    那日分明是她追到马场去,自己那干好友便一哄而散,又见她遣散了侍女,自己孤身一人,俨然一副赖上他的模样。


    郁卿川心里骂了她几百句,嘴上却只憋出来了句,


    “你是不是眼神不好?”


    王曦云凑到他身前,歪着头疑惑地问道,


    “没有啊,我眼神可好了。你为何这么问?”


    只听见他淡淡道,


    “你若是当真眼神好,便该知道这京城中不乏世家公子,应当往他们那头使劲才对。我……可绝非良配。”


    王曦云粲然一笑,似是毫不在意,


    “郁卿川,你怎知自己不是我的良配?若是别家的贵女瞧不上你,那是她们没有眼光,买椟还珠!”


    郁卿川见她如此执着,负手望进她清亮的眼眸,


    “那你说说,我怎么就是你的良配了?我改还不成么?”


    王曦云闻言瘪了嘴,往草地上一坐便不依了,


    “我要骑马,你给我牵马我就告诉你。”


    郁卿川长长叹了口气,背影看起来有些认命了的悲壮之感,找了马场小厮便牵了匹性情温顺的母马回来,王曦云直盯着他笑,他虽一脸无奈,但耳朵却已经红透了,心下腹诽,


    “这个小娘子,实在是不庄重,总盯着男人看做什么?”


    但他还是将马牵到王曦云跟前,手中缰绳一递就想走,却听见她哼哼道,


    “说好了给我牵马的,可不许走……”


    郁卿川颇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苍凉心境,暗暗感叹:姑娘,分明就是他自由之路上的一座大山,阿弥陀佛,不知庙中的高僧可有法子化解这朵桃花?


    郁华枝见哥哥许久未有言语,便在他面前招了招手,


    “哥哥,你这不会是在想王曦云吧?”


    郁卿川轻咳了一声,拿起茶盏将里头的饮子尽数喝下,幽幽开口,


    “这姑娘……也太缠人了,若是当真娶进门来,我怎还有自由可言?不成不成,这可不成。”


    姐妹两个见他摇头似拨浪鼓一般,也只能叹气,她们虽能劝上两句,但哥哥自己的终身大事也只能他自己点头才算得数,多劝也是无用,便住了口。


    三人许久没有这般说过话了,一晃眼妹妹们都出了阁,要说不习惯自然也是有的,郁卿川忧心晏欢过得不好,也怕华枝受了赫连羽的欺负,


    “华枝,赫连羽那厮可有让你为萧国打探消息?”


    郁华枝有些茫然,怔怔道,


    “不曾,这些都是他们男人家的政事,何故要牵扯上我?况且哥哥你也知道,平日我最烦这些弯弯绕绕,并不想卷入其中。”


    郁卿川见她这般反应,总算放下心来,


    “这样最好,他若是个男人,便不会利用你来达成目的。”


    亭内帷帐微摇,吹动郁华枝冠上的珠玉,她神色清明,


    “他不会的,我信他。”


    闲谈之间,霞光飞逝,一晃眼便到了晚间,郁华枝虽还不想走,但碍着归宁的规矩,今日是定要回府的,便只得慢慢从后院挪了出来。


    待她磨磨蹭蹭走到前厅,见赫连羽立在垂拱门下,长身玉立,眉眼温柔,温声开口,


    “回去吧,若是实在舍不得,府里景致不错,改日便请你兄姐过府一游可好?”


    郁华枝乖觉点头,心下觉得自己没出息,望见这张脸就想抛下一切同他走了。


    果然,美色惑人,所言非虚。


    郁文亭同儿女一道,将他们夫妻二人送出了府外,直至马车驶出巷子他才收敛了笑意。


    马车里吹进几阵微凉的夜风,郁华枝靠在他肩头,感觉安稳极了,


    “今日父亲可是烦你帮忙了?”


    赫连羽拉过她的手,握在怀中暖着,淡淡开口,


    “岳父想把官阶再升上一升,这倒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官场之上,还是要往高处走的。”


    郁华枝闻言并不大高兴,轻叹一声,


    “父亲虽已不是第一日为官,但登高易跌重。如今他心下的算盘还有几人不懂的,现在可不是什么往高处爬的好时候。照我说,我这位父亲实在短见,可不是什么做官的好材料,若是手握重权多半是要坏事的。你便不用尽力帮他,让他领个虚职,见好就收才是上策,否则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赫连羽点了点头,轻声道,


    “你说得不错,如今岳父不在当眼处还好,若是位高权重,便成了众矢之的,虽然你与他父女情分不深,但既然有生养之恩,便也少不得多为他打算一些,我会看着办的。”


    待回到府中,郁华枝好生将冠子卸下来收好,却有些饿了,正巧顾嬷嬷端来两碗醪糟珍珠丸子,不免食指大动,便拉着赫连羽一道用了些,只觉得胃暖暖的,十分舒坦。


    待消了食,二人便梳洗更衣,一道上了榻。因郁华枝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应付,便缠着赫连羽说了许久,将方才郁卿川与那位姑娘的事好生讲了一遍,赫连羽静静听着,时不时应上几句,却也有些心不在焉。


    郁华枝余光见他眼神飘忽,暗叫不好,只可惜为时已晚,便听赫连羽沉沉开口,


    “夫人讲了这许多,不如也听我说上一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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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78 章


    婚后三日休沐倏忽而过, 今日赫连羽天不亮便起身梳洗,虽是元贞的早朝,但他与太子也不曾迟过一次。


    况且眼下身在敌国朝堂, 更加不能大意,这不仅是要时刻掌握朝堂动向,也是做给元贞国众人看的, 若是让人觉得主君不甚勤勉,又有何人愿意尽心追随?此为得人心之举。


    赫连羽这几日虽未上朝,但一应政务都未落下,每每趁着郁华枝还未起身时便料理了。


    虽近来谈不上事忙, 但刺杀血案的阴云尚未消散, 朝中一时也还惴惴,他如今又辖制巡检司, 负责京城护卫,他更是片刻都不敢大意。


    他轻巧起身,不欲惊动身侧熟睡的美人, 走到外间洗漱, 在军中本就不甚精细, 随意舀了凉水净面更是常事。


    郁华枝往日睡得很沉, 今日却难得听见外间响动,见身侧的床榻还暖着,便裹着被子寻了出来, 像个粽子般, 惹得赫连羽轻笑。


    她迷糊着问道,


    “你怎么起身也不叫我?”


    赫连羽拿了帕子净手, 似是怕吵到她一般, 轻声开口,


    “天色尚早,我自己起身便是,不想扰你好眠。回去接着睡吧,我换了朝服便要出门了。”


    郁华枝惺忪间摇头,扬声便唤了明微进来伺候,转过身同他说道,


    “马上便要入冬,夫君怎的还用凉水,仔细生了冻疮。再说了,你去上朝我自然也是要送你出门的,若是还睡着,可要被顾嬷嬷教训了。”


    说话间明微已经将热水换上,郁华枝非盯着他重新洗了脸才算作罢,待赫连羽穿戴好朝服,郁华枝已披上了件天水碧灰狐披风,随意将头发梳上,只插一根白玉钗,却恰到好处。


    她挽起衣袖给赫连羽束发,两人面容落在镜中显得岁月静好。


    待简单用了些早膳便到了出门的时辰,赫连羽眉眼柔和,牵过她的手嘱咐道,


    “我去上朝了,你再回去睡会儿,待我回来唤你用午膳。”


    郁华枝却摇了摇头,坚持将他送到了府门前,往他手里塞了个汤婆子暖着,虽然眼神还透着倦意,但还是仔细嘱咐道,


    “夫君还是该多注意保养,日后可不许再用凉水洗漱了。你快些去吧,我等你回来。”


    他手心传来暖意,汤婆子在掌间显得格外小巧,他嘴角漾着笑意,过往十八年从未用过这些物件,北疆风雪肃杀,须臾的温暖只会让人放松警惕,此乃战场大忌,若是父亲知晓也是要被训斥一番的。


    好在不在萧国,两人单独辟府居住少了家中的森严规矩,也能随心舒坦些,否则郁华枝少不得要晨昏定省,在公婆面前听训,只怕要憋坏了。


    但也总不可能永远住在此处,待吞并了元贞,早晚还是要回去的,赫连羽心下微沉,尚未想好往后之事,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如今有了她,饮食起居事事皆被人放在心上,知道她在府里等自己,连神情也不似从前那般冷淡。


    赫连羽握了握她软软的手,认真点头,


    “好。”


    郁华枝勾头望着他离去,直至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才收回视线,明微便开口道,


    “夫人,这早上的风刮脸,还是早些进去吧。”


    郁华枝闻言点了点头,便转身入了府门,明微便接着问,


    “夫人可要再回房歇会儿?”


    话音还未落便听顾嬷嬷嗔道,


    “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可不好再睡了。”


    郁华枝见状朝明微递了个调皮的眼神,无奈开口,


    “嬷嬷说得是,也没想着就去睡了,既然嫁了过来便不好日日闲着,家中事务不少,我们原先商量的也该打算起来了。”


    顾嬷嬷赞赏一笑,欣慰回话,


    “不错,虽说立府不久,但我瞧着还是有好些账目要看呢,不知夫人今日有何想法?”


    郁华枝脚下不停,边思索着开口,


    “夫君立府不久,但我瞧着府里下人也是不久前才多添置了些,便先见见吧。太子送来的人我倒不是十分担心,分派了差事便是。”


    顾嬷嬷应声退下,郁华枝则回房重新梳了发髻,换了身典雅青蓝色如意纹长裙,略施粉黛,明艳矜贵。


    穿过垂花廊,便入霁明堂,此处雅致,用来会客、料理家务杂事皆宜。


    她捧上着一碗牛乳茶小口啜饮,热气熏得脸颊微红,瞧着极是惬意。顾嬷嬷将下人带入厅中,齐齐躬身给郁华枝行礼。


    郁华枝闻声抬起头来,见众人低眉敛气,并未因她年纪尚轻而怠慢,心下还算满意,微微笑着开口,


    “都起来吧。”


    “前几日匆忙,还未得空见过你们,承蒙太子殿下照应,特意送了你们入府伺候,解了我与将军的燃眉之急。”


    郁华枝嘴角含笑,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和软,


    “待今日分派了差事,你们安心伺候就是,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什么不该做不该说,你们来时心里应当有数。伺候得好自然有赏,我与将军绝对不会薄待了你们,但若是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你们也知道,将军是在战场上拼杀惯了的,便是即刻打杀了也无不可。要紧的便是忠心二字,你们可明白?”


    众人神色一紧,皆垂眸称是。待说完这番话,郁华枝复又靠在椅背上,吩咐顾嬷嬷逐一给下人分派差事,心下微松。


    她平日鲜少这般咄咄逼人,只因如今自己与赫连羽夫妻一体,他如今身处元贞,本就有诸多不便,若是府里生出异心之辈,岂非让他腹背受敌?倒不如她如今先把狠话撂下,震慑住下人,将这些心思扼杀在襁褓之中,如此也能少些后顾之忧。


    郁华枝便朝顾嬷嬷使了眼色,她便将赏钱分给下人,


    “前几日大婚,大家也都辛苦,这些赏钱你们可自行花用。既领了差事,便各自去吧。”


    这番恩威并施,众人也晓得了这位年轻夫人的厉害,总不会瞧着她面嫩就随意敷衍,这般年纪便有当家主母的气场,可实在令人不敢小觑,便齐齐谢恩告退。


    管家闻言却并未立时退出去,留在原地有些犹豫,郁华枝见此便温声道,


    “管家留步,您是将军身边的老人了,自然资历深厚,我年纪尚轻,日后还有许多要同您讨教,若有不妥之处的还指着管家周全一二,所以我倒是很希望您有话直言。”


    管家顶着花白的头发,眼神却依旧清明,见新夫人这般谦逊朝自己讨教,自然不会端着架子,恭敬开口,


    “夫人言重了,老奴从前在府中料理家事,但如今将军成家,日后自然万事都交由夫人拿主意。不过老奴托大想说上两句,将军虽然住在此处不久,但朝臣往来频繁,人情往来自是少不得的,故而府中账目并不少,夫人您看该如何?”


    郁华枝只略思索便抬眸,颇有条理地同他吩咐,


    “既如此,待会我随您一道去清点库房,想来堆的礼不在少数,将朝臣送来的东西单独分箱造册,不必同府里日常入账一道,免得混杂不清。账目劳烦管家送来,我也一并看了。”


    “再一条,我想着将军在元贞国并没什么铺面庄子,虽然府里不缺银钱,但开源节流总是好的,前些日子我也派人寻了处店面,用来做买卖正合适,这几日商量定便可盘下,开个纸铺也不甚费事。”


    管家闻言连连点头,却在听见夫人打算开个纸铺时面露犹豫,


    “夫人,为何想到要开纸铺?据老奴所知,眼下京城中以山陵公子的纸为首,一纸千金,同他比起来,只怕没有什么优势可言。若是真要做买卖,不妨换个行当?”


    郁华枝挑了挑眉,含笑望向管家,


    “管家所虑有理,不过您道这位山陵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管家正要开口,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夫人意有所指,眼睛微睁着问道,


    “难道……夫人便是山陵公子?”


    此言一出他也觉得荒谬,却见夫人笑着点头,


    “不错,就是我。这下您可放心了?”


    管家这才恍然大悟,缓缓点头,虽不知夫人从何处学得这一手制纸的好手艺,不过心下疑虑尽消,不由得感慨,


    “夫人手艺了得,想来纸铺生意是不用发愁了,老奴也再没有不放心的。既如此,老奴全凭夫人差遣。”


    郁华枝得了管家的准话,心下也松了口气,招呼着众人往库房去了。


    待清点了库房,早就到了午膳的时辰,赫连羽散朝回府,刚进门便开口,


    “夫人在做什么?”


    小厮赶紧行礼回话,


    “回禀将军,夫人此时正清点库房呢。”


    赫连羽取下长翅帽递给随从,自己便朝库房走去,刚到门外便听见夫人咂舌,


    “这等好东西,怎么就这般随意放着,可真是暴殄天物……”


    赫连羽斜靠在门边,含笑望着她颇有几分无奈地走来走去,忍不住开口,


    “夫人今日倒是勤勉,听说今晨已将库房清点得差不多了?”


    郁华枝闻言转身,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表情,


    “若我再懒怠些,你这满屋的宝贝都要被放坏了……”


    赫连羽走进屋内,随意看了两眼,


    “这些都是元贞的王公大臣所送,我也用不上,便随意放着了,没想到如今倒是要辛苦夫人操持。”


    郁华枝折腾了一早上,总算理清了头绪,眼下刚见了赫连羽,便觉得肚子饿了,她便哼哼道,


    “你也就是说得好听,你夫人现在饿了,将军说该怎么办吧?”


    赫连羽轻笑着抱起她往外走去,


    “夫人劳苦功高,自然是要吃顿好的,我们上鹤栖楼去可好?”


    郁华枝眼睛清亮,双臂环住他的脖颈,甜甜开口,


    “将军英明。”


    作者有话说:


    不能摆烂!不能熬夜!共勉!


    ? 第 79 章


    珠帘摇曳, 在空中交缠,撞击之音清脆悦耳,美人悠然转醒, 赫连羽方才起身,望着眨巴着眼睛的夫人,笑得无奈,


    “我早说别把这挂帘子放在房里,省得扰人清梦,眼下尚早,屋外霜气又重, 你可别再送我出门上朝了。”


    一晃眼, 大婚已过半月,郁华枝倒是每次都要送他出门, 郎情妾意倒是惹人艳羡,虽然被褥间钻进几阵冷气,她打了个冷颤, 便唤了明微进屋, 送了炭盆过来取暖。


    “你能这个时辰起身, 我便陪你, 若是冷了多穿些就是,我心甘情愿。”


    听着夫人软软的话语,赫连羽勾了唇角, 倒乐得由着她。


    待他收拾好形容就被郁华枝拉到桌前坐下, 赫连羽抬眼便瞧见桌上冒着热气的长寿面, 郁华枝歪着头笑着, 眼神清亮,


    “夫君, 生辰快乐。”


    往年在家中时,只因父亲不喜,他从未过过生辰,只有母亲会在这日给他亲自下一碗长寿面,以作庆贺。


    郁华枝见他望着面一时怔怔,眼底情绪复杂,便扯了扯夫君衣袖,轻声问道,


    “夫君可是不高兴?”


    赫连羽闻声回过身来,笑着摇头,


    “夫人心里记着我的生辰,我怎会不高兴?不过是想起旧事,一时失神。”


    郁华枝了然,想起管家私下透露之事,不免暗叹,再怎么说赫连羽也是家中独子,公爹何至于对他如此严厉冷酷,连生辰都不许他庆祝,也太不近人情了。


    不过好在二人成了亲,日后自己给他庆贺生日便是,不必指望旁人,想定她便托着香腮,温声开口,


    “日后每年生辰我都陪着夫君,好不好?”


    赫连羽将她圈在怀里,肆意闻着美人身上的馨香,无比安心,


    “好,待我散朝回来便带你出门,也算略作弥补你今年的生辰吧。”


    想到八月时,郁华枝生辰,因她撞破赫连羽的真实身份,对他避而不见许久,即便他日日在墙头坐着,也只能见着屋内銥嬅光亮。


    那般情形之下,郁华枝并没有什么过生辰的兴致,只是简单在府中同哥哥姐姐一道过了,如今想来倒也是可惜。


    不过想到如今总算还是和他在一起了,心下的些许失落一扫而光,在赫连羽胸口蹭了蹭,笑着点头,


    “时辰不早了,快些出门吧,否则早朝就迟了。”


    “我等你回来。”


    郁华枝方送了赫连羽出门,便打算回府筹备纸铺的事宜,眼下她已将铺子买下,待整修好便可开张了。


    文人墨客最是挑剔,既然要开门做宣纸生意,那环境必得雅致,所以这些时日她不免多在装饰陈设上用心。


    好在她已经理完府中账册,如今也可全心筹备纸铺,赫连羽见她忙得起劲,自然也是由她说了算。


    虽说家中从前鲜有亲自经商,多是赁铺子给旁人打理,但自家夫人擅长此道,便不必假手他人,只是他也担心华枝会累着自己。


    郁华枝听了他的担忧倒是不甚在意,笑着道,


    “你朝务繁忙,也没听见你喊累,我如今成了你夫人,是要和你同甘共苦的,将家事打理好你便没了后顾之忧。你放心吧,这也不是我第一日掌家理事,不至于累着自己的。”


    赫连羽闻言便也不再多劝,只要她高兴就好。


    郁华枝暖暖地晒着太阳,心下正思索着,便见明微步履匆匆,面露忧色地开口,


    “夫人,宫里来人了。”


    郁华枝坐起身来,秀眉微蹙,淡淡道,


    “可说了是为何前来?”


    明微撇了撇嘴,


    “是宫里淑妃娘娘传召,宣夫人入宫一叙。夫人……要去吗?”


    郁华枝垂了眸子,心下微沉,自己已成了萧国将军的夫人,在元贞国中身份微妙,如今定是不能似从前那般行事,一言一行皆要审慎。


    即便姜弥对自己毫无芥蒂,但入了元贞国的皇宫,她心下也是不自在的。且不说太后那般逼迫算计自己,就是与陛下之前那次遇见想来也并非偶然,她对皇宫是没有丝毫好感,但眼下还不好彻底撕破脸皮,只能随机应变了。


    郁华枝微抬起头,淡淡道,


    “再怎么说姜弥同我也是多年好友,既如此那便去一趟吧。”


    说罢便回屋更衣梳妆,依旧戴上了那顶珍珠冠,乘了马车便朝宫里去了。


    这次到了宫门口就有轿辇候着,郁华枝见状挑了挑眉。是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宫里对她态度也明显客气了不少。


    不过见着一旁的女官有些面生,郁华枝却稍微顿了顿,


    “恕我眼拙,从前在淑妃娘娘处似乎未见过姑姑。”


    女官闻言躬身行礼,脸上挂着谦卑的微笑,徐徐回话,


    “给夫人请安,奴婢是皇后娘娘宫中的掌事宫女,听闻夫人入宫特来迎候。”


    郁华枝心下有些纳闷,为何姜弥宣自己入宫,却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不免多问上两句,


    “原来如此,敢问姑姑眼下我们是朝哪个宫去?”


    女官依旧温和地笑着,


    “淑妃娘娘正在皇后宫中等着夫人,请夫人随奴婢来吧。”


    轿辇上铃声清脆,钻入郁华枝耳朵里,让她醒了醒神,淡淡道,


    “那便劳烦姑姑带路了。”


    说罢她便上轿,行云流水间尽是优雅,却未见女官眼神微闪,转头吩咐宫人动身。


    檐角飞挑,宫苑深深,郁华枝心下腹诽,也不知是同皇宫又何孽缘,每次入宫都没好事,却又不得不赴这场鸿门宴。


    仍记昔年旧梦,尽是娇俏身影,帐下低语,暗诉脉脉少女心事。怎料想故人犹在,心却不古。


    若是姜弥不知内情还好,若是她也有了旁的心思……自己更是不知多年情分该如何善终。


    出神间,轿辇轻轻落地,郁华枝搀着女官来到宫殿之外,通传不过须臾便被请入殿中。


    郁华枝一袭雀蓝织金海棠鸾裙,脊背挺得笔直,似修竹般不卑不亢,潋滟的眸子染上几分淡然,这般不疾不徐走入殿中,一时令人恍神。


    姜弥坐于皇后下首,望着自己这位昔日好友竟涌上一种陌生之感,不过也才两月未见,却似隔世,如今见郁华枝通身的气派。


    再看向上首的皇后,她眼底的惊艳与忌惮更是藏不住,看来她与赫连羽婚后夫妻当真情比金坚,气色更胜往昔。


    揣测之间便听见郁华枝开口,徐徐向两人行礼,不过从前都行跪礼,今日她却只行屈膝之礼,淡淡开口,


    “给皇后娘娘、淑妃娘娘请安。”


    皇后见她如今不似从前恭谨,心下冷笑,果真是有了靠山,学会狗仗人势了……


    但她面上不显,复带上笑容,和煦道,


    “快些起来吧,瞧瞧,你如今成了将军夫人,气色愈发好了,放眼京城内外,可再没有你这般的容貌气派。”


    郁华枝闻言微微一笑,只想快些把这些寒暄应付过去,便回道,


    “皇后娘娘谬赞,元贞国内尚有太后与皇后娘娘您,母仪天下,雍容华贵,华枝愧不敢当。”


    皇后垂眸一笑,倒是不置可否,


    “本宫倒是赏了些新婚贺礼到你府上,上回你入宫时也没机会问问,也不知合不合你心意?”


    郁华枝心下微叹,只得笑着开口,


    “承蒙娘娘厚爱,一应赏赐华枝都极是喜欢,倒似心有灵犀一般。”


    皇后饮了口茶,扬着下巴望向姜弥,


    “得亏淑妃与你是至交好友,自然了解你的喜好,否则本宫也拿不定主意呢。”


    郁华枝这才抬头望向对面端坐的姜弥,总觉得她较之从前消瘦了些,也不知是何缘故,


    “那华枝少不得也要谢过淑妃娘娘费心了。”


    姜弥略扯了扯嘴角,


    “你我本就不用这般客气,倒是你成亲后我们许久未见,也不知赫连将军……待你如何?”


    郁华枝见皇后也投来探究的目光,心下暗道,总算是进入正题了。她便揣摩着字句,神情略带哀怨,


    “将军忙于朝政,我也不好时时搅扰,只得料理好家事,也算是免却将军后顾之忧了。天下女子皆是这般,只需安居后宅,料理好琐事,剩下的事便只能交由男人,如今还好,公爹与婆母不在元贞,华枝暂时不必晨昏定省前去听训,暂且先躲个懒吧。”


    其实这并非实情,赫连羽还怕她会闷,平日处理完手头的事就立马带她出门散心,或赏景游湖,或去吃顿佳肴。


    甚至连朝务也不怎么避讳,只要郁华枝问起他便会如实相告。照赫连羽说的,既然成了夫妻,便没有什么需要隐瞒顾忌的,夫妇一体,理当如此。


    可这些事怎能同外人说,若是太后、陛下,乃至皇后任何一人知晓,他们少不得要从郁华枝这头逼问消息。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眼下父亲还在朝中,姐姐也嫁到平阳侯府,婆婆也是皇后亲眷,她却还没那么豁得出去。


    若他们以为赫连羽虽然娶了自己,但心下仍有顾忌,并不会事事同自己说,那便证明自己在他心中不够重要。所以这般言辞,也是明哲保身之举。


    ? 第 80 章


    殿中升起袅袅青烟, 复又四散开来。皇后闻言表情幽深,似是想透过郁华枝的眼睛看到什么。


    郁华枝倒也未避开视线,含笑望着皇后,


    “皇后娘娘,可是华枝说得不对?”


    姜弥见气氛有些微妙,便赶忙开口,


    “华枝说得不错,女子自然是要安守后宅的,皇后娘娘也不过是好奇你们夫妻二人平日如何相处。”


    皇后缓和了面色,关切道,


    “淑妃妹妹说得不错, 华枝,身为元贞国的女子可万不能被欺负了去, 虽要安居后宅,贤良淑德,但我们女子本就不易, 也该为自己好好想想, 若是现在过于依赖夫君, 日后他变了心可没地方哭, 总还是要为自己留条后路,眼界放宽些。”


    “更何况你乃元贞子民,到了紧要关头自然也应当尽一份力, 郁大人在朝中效力, 陛下知晓他的忠心, 想来你受他教养, 也是明辨是非的。”


    郁华枝深吸了一口气, 憋回了笑意, 自己父亲那般模样在他们眼里竟还算是忠心么?上梁不正下梁歪,不知可是她皇后的言下之意。


    郁华枝从未涉入朝局,元贞国也没有女子入朝的先例,虽民风开化,但姑娘家多半喜欢点茶制香、挂画插花之类的雅事。


    她原本喜欢上赫连羽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以为他乃江湖人士,并不涉及朝局之事。


    论起两国之争,国之兴亡受苦的都是百姓,她自认短见,这等事她多思无益,虽然不愿空留亡国恨,但人人皆知当今陛下不肖先帝,并无治国之能,在他治下百姓也未必有好日子过。


    偏生先帝子息单薄,只他一个儿子,或许是元贞气数已尽也未可知。


    郁华枝也知晓自己如今处境尴尬,所以打定主意将自己摘出去,不涉入其中,虽有作壁上观之嫌,但她并无两全的法子。


    郁华枝依旧摆出一副乖巧懵懂的模样,略侧头道,


    “皇后娘娘,华枝自幼便听嬷嬷说,女子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今日听娘娘的意思是嫁人之后不必事事以夫为尊,心下不免有些好奇,娘娘也可以不事事听从陛下吗?”


    皇后面色逐渐冷下来,强行压制住自己想训斥她的火气,淡淡道,


    “本宫身为皇后,自然一切遵从陛下圣意,你多心了。”


    说罢她便搭着女官的手站起身来,望着郁华枝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她就来气,微微笑着吩咐,


    “时辰不早了,本宫宫中还有事要料理,便先回去了,你们小姐妹见面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淑妃妹妹你陪着华枝便是。”


    皇后朝姜弥递了个眼神,她便了然,同郁华枝躬身将皇后娘娘送出殿外,才转过身来开口,


    “进去吧。”


    宫女入殿,为二人添了盏热茶,郁华枝依旧垂眸坐着,倒也不着急,姜弥望着她解释道,


    “这是新得的湘波绿,我记着你是好这口的,尝尝看吧。”


    郁华枝嗯了一声,鼻尖透入茶香,纯粹无杂质,慢慢啜饮,殿中静悄悄的,让人仿佛回到昔日,


    “今日闻得娘娘宣召,可是因为皇后娘娘想当面敲打一番?”


    姜弥手上捏着个翠绿釉彩茶盏,垂眸道,


    “华枝,你从前可不会称我为娘娘,何故变得这般生疏?”


    郁华枝微挪了身子,坐得挺拔,神色怔怔,


    “这并不是我本意,只是过去娘娘心中并无权位利益之年,这些日子我倒是愈发观之不透,不知娘娘可还一如往昔?”


    姜弥神色淡淡,自嘲一笑,


    “世人皆有七情六欲,久在宫闱又如何能够免俗呢?”


    她说罢便抬眸,黝黑的眼神中似有希冀,


    “华枝,之前是我不对,不该无端指责于你,或许于你而言赫连羽便是良配,若我设身处之,只怕也难以善了。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郁华枝轻叹一声,她们二人相识多年,想着总不可能再不来往的,便嗔道,


    “冤家,怕是上辈子欠你的……”


    “我明白,因为沈云疆……他葬身北疆,你对赫连羽仍有心结,但我既然已经成了他的夫人,便已经做好向前看的准备,想来他泉下有知,应当也不愿看见未亡人整日神伤,姜弥,你可明白?”


    姜弥神情似有怅惘,几分遗憾几分无奈皆在茶中,一口下肚,


    “我怎会不明白……可今时不同往日,若是当时我在等一等,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郁华枝面露不解,开口问道,


    “等?等什么?”


    姜弥眼神一顿,敛下眸中情绪,摇头道,


    “没什么,不过是我痴心妄想罢了。”


    郁华枝点了点头,便开口劝她,


    “姜弥,我瞧着皇后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同太后同气连枝,你还是不要与她来往过密,否则自己也搅入浑水,可就难抽身了。”


    姜弥心底冷笑,究竟是谁搅入了浑水?当真是当局者迷……


    虽如此作想,但还是随意点头应了,


    “我知道了……”


    “华枝,倒是你,你们婚后一切可都还好?那赫连羽私底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郁华枝见殿中无人,垂眸含笑,想起了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平日里是不苟言笑、说一不二的威严将军,但在我面前倒不是如此,凡事都为我考虑,总是变着花样给我带好吃的,从来都是温声软语,万事都随我心意。他……是个极好的人。”


    姜弥细细听着,捏着袖口的指尖发白,心下浮上浓浓的不甘,似风雨前夕的浪潮,将人囫囵卷入其中,让人沉沦入海底。


    待郁华枝唤她时,姜弥才回过身来,


    “你这是出神想什么呢?”


    姜弥不好意思地一笑,感慨道,


    “想着你们二人鹣鲽情深,赫连羽眼里心底只有一个你,好生令人羡慕……”


    郁华枝羞赧,面颊浮上红云,更添容光。她犹豫着开口,


    “虽然我知道你心里满满当当,或许再放不下他人,但如今你名义上已经是陛下的嫔妃,进宫容易,出宫可就难了,既如此,不妨试着接受陛下?”


    郁华枝虽然明白陛下对自己也有利用之心,但帝王权术无非阴阳之谋,站在她的角度上不喜陛下倒也十分正常。


    但姜弥不同,她父亲姜维乃朝中肱骨之臣,深受陛下太后倚重,对姜弥更是礼敬,不敢怠慢,既然如此,或许接受陛下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姜弥鬓边珠翠轻摇,目光悠悠,细思郁华枝所言倒也有礼,不过她也拿不准于赫连羽之事上,自己这位好姐妹知晓了几分,她若知晓一切都是设计,不知会作何反应。


    她淡淡道,


    “陛下待我很好,或许你不知道,但我们已然圆房。”


    郁华枝略惊,想着从前姜弥可是向陛下坦白自己不愿侍寝,怎么如今突然变了呢?她心下一事疑惑,只觉得宫内似迷雾般,将身处其中之人玩弄于股掌,


    “可是他逼你的?”


    却见姜弥摇了摇头,轻叹道,


    “没有人逼我,是我自愿的。”


    姜弥并不打算让郁华枝知晓陛下对她的心思,索性换了说法。


    她顿了顿才继续开口,


    “前朝与后宫总是脱不开联系的,父亲在前朝鞠躬尽瘁,我身为女儿也自当尽力,不好拖后腿的,若是陛下能多加照拂,父亲也可略轻松些。”


    郁华枝见她神色无波,倒也没有再追问,便听女官入殿回禀,


    “娘娘、夫人,赫连将军下朝,如今正在宫门口,说过来接夫人回府。”


    郁华枝心神一动,嘴角弯弯,便听姜弥调笑,


    “这可真是把你当眼珠子了,半刻都离不得。那你便回去吧,改日再宣你入宫叙话。”


    郁华枝笑着应了,


    “那我便先回去了,若是你有烦心事便遣人来接我就是。”


    姜弥淡淡点头,望着郁华枝离去的背影一时心绪波动,在她走到门口时突然开口叫住郁华枝,


    “华枝。”


    郁华枝闻言转过身来,外间阳光尽数落在身上,尽是光彩艳艳。姜弥坐在上首,镶金鎏彩的椅子却冰凉彻骨,她坐在暗处,不见一丝阳光。


    郁华枝歪头道,


    “怎么了?”


    姜弥缓缓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


    “若他日元贞与萧国开战,你打算站在哪头?”


    郁华枝闻言许久未作声,最后望向殿外阳光夺目之处,淡淡开口,


    “太后和陛下并未给我太多选择,不是么?”


    留下这句话她便转身离开,快步走向宫门口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沐在光下,心里也暖暖的。


    “可等久了?”


    赫连羽摇了摇头,关切问道,


    “皇后可是说了什么?”


    郁华枝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拉着他一道朝宫外走去,


    “不过还是那些敲打的话,也没什么要紧的。倒是姜弥今日让我有些忧心,总觉得她不似从前了。”


    赫连羽牵过她的手,温声开口,


    “宫闱之事最为复杂,她身处其中也不能独善其身,虽说你们多年情谊,但还是防着些好。毕竟这是元贞国的皇宫,而她,是元贞国皇帝的后妃……”


    郁华枝瘪了瘪嘴,虽然无奈,不过赫连羽说的也是实情,便点了点头。


    待她走后,姜弥仍在殿中默默坐着,轻嗤一声,


    “为何所有人都如此偏爱于你,即便你做了选择,都还是放你不下?赫连羽是如此,陛下是如此,沈云疆更是如此。郁华枝,你想要的未免太多,人心不足蛇吞象,为何你就是不明白呢?”


    姜弥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浮上戾色,唤来侍女,


    “皇后娘娘眼下在何处?”


    侍女恭敬回话,


    “回娘娘,想来皇后娘娘应在长春殿。”


    姜弥闻言起身,淡淡道,


    “走吧,我们去见皇后娘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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