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怒气冲冲
明祈楼内已点上了祥云纹样的灯盏, 一时间楼内光彩四溢,映照在郁华枝的面颊,却显得毫无血色。
郁华枝见赫连羽不错眼地看着自己, 目光中似有几分犹豫,扯了扯方才说话的姑娘,
“你方才说……他是谁?”
李小姐侧过身, 虽觉得郁华枝神色不对,还是小声解释道,
“他便是我们常提起的赫连羽啊,之前我随父亲去太子府中时见过, 更何况如此俊美的郎子, 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郁华枝深吸了一口气,好在心中的疑影却是散了, 自顾自地喃喃,
“是啊,这般的郎子, 怎会有第二个……”
郁华枝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这些时日父亲、太后一直让自己接近的敌国将军便是他, 竟还自作聪明, 试图以退为进。
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太过愚蠢。
郁华枝苦笑, 眼眶红红, 看着他自嘲一笑。赫连羽被她的目光一灼, 袖中拳头早已握紧。
慕寒之见二人之间气氛古怪, 便先抬脚出了明祈楼。
赫连羽却杵在原地不动, 倒是便宜了几位春心萌动的姑娘, 在一旁细细打量他通身的气派。
“如此惊才艳艳的玉面将军,不知以后谁有这等福气。”
“是啊,不过照我看,论样貌华枝倒是与他相配,你说呢?”
一群姑娘凑在一起便是如此,讨论起郎子来少不了叽叽喳喳,郁华枝本就心中烦闷,不愿在此逗留,转身便走。
众人正疑惑之际,却见一直站在对面的赫连羽也追了出去,洛萦见状也面露疑惑,
“这是怎么了?”
郁华枝正欲上马车,赫连羽便闪身来到身旁,
“华枝,你听我解释。”
郁华枝现下鼻尖也透出粉红,侧过身子冷冷开口,
“赫连将军可是有事?臣女向来不涉朝政,只怕是帮不上将军。”
此处人多眼杂,赫连羽不欲在此向她解释,便看她上了马车,自己也翻身上马,静静跟在马车后。
明微给郁华枝递了手帕,瞧她暗自垂泪,一滴一滴,担忧地开口,
“小姐方才对殊玉公子的称呼……难不成他便是萧国的赫连将军?”
此时小厮从马车外递话进来,
“小姐,有位公子一直跟着马车,您看?”
明微掀帘往后一瞧,便见是赫连羽,转身回禀郁华枝,
“小姐,是殊玉……赫连将军。这可怎么办?”
郁华枝瓮声开口,带了几分哭腔,
“什么怎么办,他乐意跟便跟,我们回府!”
明微应了一声,便吩咐小厮回府,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倒是郁华枝,她越想越生气,他这般骗她瞒她,像是把自己当猴耍,他当自己是什么?是兴起时的玩物?还是日常随意的消遣?
想起自己前几日才同他表明了心意,她心中更是郁郁,忽然开口,
“停车。”
待小厮将将把马车停下,郁华枝便下了马车,此时街上人影寥寥,她回头便看见马背上的赫连羽。
赫连羽神色紧张,以往披袍握枪,战场上镇定自若的将军,如今见着怒气冲冲朝自己走过来的姑娘,竟有几分失措。
他下马朝郁华枝走过去,正欲开口时便听见她的质问,
“你明明是运筹帷幄的将军,却欺我瞒我,说自己是走镖的江湖人士。”
“太后娘娘命我接近赫连将军,我却还希望殊玉能带我远离京城纷扰。”
“你只在山中见我,端午出游都以面具掩饰身份,如今想来是怕旁人认出你吧。”
郁华枝轻哼一声,
“赫连将军瞒得我好苦,究竟还有什么是你没有告诉我的。”
赫连羽听着这一连串的质问,自知没有辩驳的余地,缓缓开口,
“其实,那个算卦的羽公子,也是我……”
郁华枝气极反笑,本不愿再同他多说半句,转身就走,可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走几步又折回来,
“赫连羽,你……你无耻!”
赫连羽追了过去,轻声解释道,
“华枝,从前我同你说自己身不由己,有太多不得不承担的责任,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我因不愿让你被牵连进两国纷争,这才没有将真实身份告知。”
“原本打算此事一了结便带你离开京城,天高海阔四处游历,不成想让你以这种方式知晓。眼下我也知道太后想要利用你的心思,但你不必忧心,我会处理妥当,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赫连羽神色愈发坚定,认真开口,
“我赫连羽是真心爱慕你,于你而言,我们相遇是世间的因缘际会。于我而言,却是明知真相的沉沦,甘之如饴。”
“华枝,我很抱歉……”
郁华枝静静听着赫连羽的解释,眸中怔怔,
“赫连羽,我的好友沈云疆葬身萧国刀下,这笔债,又怎么算呢?”
“倘若他泉下有知,我同你在一起了,午夜梦回之时,不知他魂魄可会入梦,怪我忘恩负义……”
赫连羽眉间的郁色渐浓,叹了口气,
“华枝,我为萧国将领,沈云疆为元贞国抗敌,本就是立场不同,并无私人恩怨。”
“对于此事,我无言可辩……”
郁华枝周身的力气似乎被抽了个干净,只摆了摆手,
“别说了……”
赫连羽见她脚下有些虚浮,缓缓上了马车离开,他只站在原地,目送马车消失在尽头。
他揉了揉眉间,唤来暗卫吩咐了几句,
“去回禀太子殿下,今日我身体不适,明日再前去请安。”
暗卫称是,却又听赫连羽叫住自己,
“这些日子派乙卯去盯着元贞国太后,若是与郁家有关,即刻来报。”
暗卫眼神微顿,便见赫连羽投来一个凌厉的眼神,便赶忙领命退下。
赫连羽则骑马来到郁府之外,拴了马便轻飘飘地上了屋顶,在郁华枝院子里的屋顶坐了下来。
已至深夜,却不见郁华枝歇下,只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窗上映出她袅娜的身影。
郁华枝实在烦闷,便推开窗户透气,一眼就瞧见了屋顶上的身影,正欲喊来家丁,赫连羽便闪身到窗前。
郁华枝纳罕,
“堂堂一国将军,何时成了梁上君子?”
赫连羽垂眸,自嘲一笑,
“我从未哄过姑娘,怕解释得不好,怕你还生着气。”
郁华枝轻嗤一声,
“我怎会不生气呢……你几次三番捉弄于我,我只觉得自己是个跳梁小丑,你也就心安理得地看戏。”
“赫连羽,你良心不痛么?”
赫连羽煞有其事地捂着心口,认真点头,
“很痛。”
“华枝,初次见你的时候我便把家传玉佩送给你了,你可明白我的心意?”
这倒给她提了个醒,郁华枝翻出玉佩,递给赫连羽,
“我本还不明白这个羽字是何意,如今倒是知道了,这玉佩你拿回去吧。”
郁华枝深吸了一口气,
“从此之后,你我不必再见……”
赫连羽暗自垂眸,却不伸手去接玉佩,
“今日你也累了,我就在屋顶守着,好好休息吧。”
郁华枝随手把玉佩放在窗外,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眼睛便涌起一股湿意。
“赫连羽……你为何就不能只是殊玉呢?”
郁华枝转身上了床塌,知道赫连羽就在窗外,她却更加辗转反侧,不知何时才睡着,梦里也都是往日同他说笑的零碎画面,到了晨起也不知是何滋味。
郁华枝看了眼窗外,已不见他的身影,苦笑一声,
“想来赫连将军政务繁忙,已经去上朝了吧。”
明微将窗外的玉佩拿进来,疑惑开口,
“小姐,不知为何窗外有块玉佩。”
郁华枝信手接过,摩挲着玉佩轻声道,
“原是我不慎落在外边了,不打紧。”
赫连羽上朝时引来了慕寒之的目光,他挑了挑眉,
“看来殊玉昨夜身子确实不适,眼下都有青黑了。”
赫连羽微微一笑,躬身行礼,
“劳太子殿下挂心,微臣身体已无大碍。”
慕寒之轻笑一声,拍了拍赫连羽的肩膀,
“我们二人就不说这些虚的了,昨夜你那般失态可是因为那位郁家姑娘?”
赫连羽苦笑,
“本也是我的不是,她之前……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慕寒之恍然大悟,
“原来郁华枝便是当日同你出游的姑娘,那般相貌与你倒的确般配。”
太子揶揄道,
“本宫改日定要仔细问问她,究竟是如何拿下你这位不沾俗事的神仙。”
赫连羽叹了口气,摆手道,
“殿下还是别去问了,她眼下正在气头上,我……也无计可施。”
慕寒之听了这话笑得极为开心,颇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
“殊玉啊殊玉,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我当可真有些佩服她了。”
见赫连羽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慕寒之便收了调笑,咳了一声,
“这哄姑娘可是门技术活,你听我的,保管她回心转意。”
赫连羽闻言打量了他几眼,
“殿下也没哄过几个姑娘,怎么说得像个中高手一般?”
太子正欲出言反驳,便听见玄奕帝驾到,他便停了说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魏齐霄端坐龙椅,听着大臣奏报,却朝赫连羽投去探究的目光,见他似是没有休息好,心下十分愉悦,连听着各州报上来的疑难之事都多了几分耐心。
作者有话说:
真的不评论?嗯嗯嗯?
我生气了!
? 42、心病何医
今日送过洛玄上朝, 便听闻郁府递了消息进来,只道是郁华枝病了,郁晏欢不免有些担心, 以往郁华枝身体尚佳,极少生病,不知这次是为何。
郁晏欢心下难免挂记, 连婆婆方氏都瞧出来了,开口相问,
“晏欢,今日看你神色不好, 可是有恙?”
郁晏欢闻言便回过神来, 微欠身道,
“劳婆母挂心了, 儿媳身上无碍,只是家中小妹病了,这才有些担忧。”
方氏了然地点了点头, 看样子也颇为上心,
“那既如此, 你今日便回去瞧瞧华枝吧, 那孩子我也怪疼的。待会去库房取了那支老参给她送去,姑娘家家的,身子最是要当心。”
郁晏欢本就想回府照顾妹妹, 听方氏发话她自然高兴, 便笑着谢过,
“儿媳替华枝谢过婆母了, 待她身上好了便过来给婆母请安。”
方氏笑着摆手, 让郁晏欢坐下, 意味深长地开口,
“你家姐妹两个都是有福的,虽说华枝还未许人家,不过……我瞧着她日后倒是大有前途。”
郁晏欢骤然听了方氏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想着可是宫中透出了消息,否则这话从何说起?
郁晏欢试探着问道,
“婆母的意思是……”
方氏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回答,
“日后你便知晓了,如今只叫她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的。”
郁晏欢嗳了一声,从方氏房中退出来便套了马车,往娘家去了。
才到府门前下了马车,便见顾嬷嬷在门口候着,把补品交待好了就往郁华枝院中走,
“嬷嬷,去侯府传信的小厮没说清楚,华枝究竟是生了什么病?”
顾嬷嬷欲言又止,只道,
“姑娘还是进去问大公子吧,只怕一问就明白了。”
郁晏欢心中更添疑惑,独自进了郁华枝的院子,瞧见郁卿川坐在屋外晒太阳,无奈地朝她看过来。
郁晏欢正准备开口,便被郁卿川拉到一边,她担忧问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郁卿川叹了口气才将这些日子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华枝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心病难医罢了,我担心她整日闷在屋子里把自己给憋坏了。”
郁晏欢听了好一席话,还得消化片刻,如梦初醒地开口,
“你是说华枝在不知晓那赫连羽身份之时,同他定了情?”
她见郁卿川艰难点头,才缓缓道,
“想必华枝知晓了那人真实身份,一时是难以接受的。”
郁卿川无奈道,
“前几日我便察觉不对,来寻她时才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这些事,趴在我腿上狠狠哭了一场,想着或许姑娘家劝会好些,我这才把你叫回来。”
郁晏欢点了点头,
“那我且去瞧瞧她吧。”
郁卿川突然想到什么,便开口问道,
“今日回来你婆母可有说什么?”
郁晏欢摇了摇头,想起今日方氏所言,
“她只说让我回来好好照顾华枝,还说……日后华枝只怕大有前程,我听此言有些深意,不知宫里究竟是怎么个打算。”
郁卿川闻言也蹙了眉,摆手道,
“这些事日后再说吧,胡乱猜测也没个结果,你先进去陪着华枝便是。”
说罢郁卿川便打了个呵欠,转身往外走,
“唉,还好只有这两个妹妹,若再多几个我这觉也不必睡了。”
郁晏欢悄然进屋,看见郁华枝坐在窗前,脸上表情变化实在精彩,时而皱眉,时而含怒,时而低声骂混蛋,时而又犹豫抿唇。
静静看了她许久才轻声一咳,郁华枝闻声转头,见是姐姐来了,一时脸上便委屈巴巴的,
“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郁晏欢走到她身旁坐下,轻声开口,
“那赫连羽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可还好?”
郁华枝顺势趴在姐姐膝上,叹了口气道,
“你说他怎么能这般骗我呢?明明是萧国将军,却自称镖局中人,还……摆摊算卦。”
郁华枝气得直起身子,
“你说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将军,不务正业去给人算命的。”
郁晏欢听到这里又懵了,
“你是说赫连羽便是当日那个算卦的羽公子?这也太……”
郁华枝见姐姐的反应挑了挑眉,
“是吧,所以我说他就是个……混蛋!”
郁晏欢不由得苦笑,
“他这般骗你,想来是不愿让你疏远了他,不同他来往吧。”
郁华枝仍是气闷,但声音总算低了些,
“那也不能这般行事……”
郁晏欢抚着妹妹的鬓发,轻声问道,
“这些时日你们可有再见面?”
郁华枝犹豫着开口,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他夜里常在我屋外的房顶上坐着,捎吃的玩的过来,我若不开门,他便放在窗外……”
郁晏欢一时不敢相信这是堂堂萧国将军能做出的举动,怔愣道,
“那华枝……你可喜欢那赫连羽?”
郁华枝倒了杯茶,小口啜饮起来,思索了许久才开口,
“之前不知道他就是赫连羽的时候,我很喜欢他,一心想和他离开京城,游历河山。至于知晓他身份后,我也不知道……”
“姐姐,我这心里像有一团解不开的丝线,乱得很。”
郁晏欢闻言,默默良久,
“今日看你的样子,即便我这般从未动心之人,也觉得你是喜欢上他了。”
“华枝,从前我和你说过,要守好自己的心,如今这般情形,当早做决断才是。无论你做何决定,我同大哥都会支持你。”
郁华枝略红了眼睛,
“姐姐,我就是过不去心里这一关,沈云疆之死就横在我们之间,叫我如何是好?”
郁晏欢深吸一口气,
“从前我以为母亲是想让你我不要轻易动心,但如今想来,若能遇到可堪托付的儿郎,这颗心便由不得自己了。”
“其实说白了,两国交战焉能没有伤亡,我们这些百姓就像浮萍似的,不知前路。既然如此,倒不如听从本心,若当真想要,便去争取吧。”
郁华枝略有些怔愣,
“其实我未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心中有愧,不敢承认罢了。”
郁晏欢看妹妹心情好了一些,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帮她擦干眼角的泪痕,一时不闻人声。
郁华枝端了一碟糕饼过来,见姐姐面露揶揄,这才开口问道,
“姐姐,这些日子洛玄可有欺负你?”
郁晏欢尝着点心,却觉得索然无味,
“也就是那般,倒也不盼着他哪天会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郁华枝掀起姐姐的衣袖细看,淤痕倒是没有当日那般可怖,淡了许多,她才又坐了下来,
“当真没有法子和离么?”
郁晏欢笑着摇头,
“若要说和离,父亲便是第一个反对的人,你信不信?”
郁华枝烦闷,
“总得叫他吃些苦头才是,否则我心头的怒气可消不了。”
郁晏欢不置可否,在府中待了大半日,郁华枝又留了她用过了晚膳才回府,洛玄却早已在房中等着她。
见洛玄面色不善,郁晏欢心下便知他这是又生气了,温声开口,
“夫君可用过晚膳了,若没有妾身便去传膳。”
洛玄挡住她的去路,沉声问道,
“夫人今日是去了何处?为何至晚方归?”
郁晏欢依旧温声细语,
“今日华枝有恙,便回府探望,多说了一会子话。”
洛玄冷笑,轻哼一声,
“果然是姐妹情深,小妹生病便急着去探望……”
“郁晏欢,那我呢?你可曾有一日将我当成是你的夫君,为何你对我日日敷衍,半点都不把我放在心上?”
郁晏欢听着这番质问,面露不解,
“妾身嫁入侯府后尽心侍奉公婆,打理夫君起居,自问并无错漏,妾身实在不明白夫君此言何意。”
洛玄紧紧箍住她娇柔的身躯,自嘲开口,
“没错,你嫁过来后府内府外众人交口称赞,并无错处,但你自己想想,同我在一起时,你哪次不是在例行公事,我想要的你都说好,却从未有过半点真心。”
“晏欢,我觉得能给你的都给了,为何你还是这般,油盐不进?”
郁晏欢垂着眸子,看不清情绪,
“夫君竟是想要妾身的真心么?”
洛玄脸上的失意毫不掩藏,呼吸略显急促,
“你像行尸走肉一般,我娶你有何用?还不如秦楼楚馆里的妓子来得善解人意。”
郁晏欢闻言称是,
“妾身粗蠢,不善体察夫君心意。既然如此妾身便同婆母商量着,去外间打听,为夫君纳一个善解人意的妾室,略作弥补,夫君觉得可好?”
洛玄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无力,烦闷地应下,
“好,既然夫人觉得自己蠢笨,便换个可心的妾来伺候,到时候夫人可别后悔。”
郁晏欢微微一笑,似是松了口气,
“女子不应善妒,夫君放心,待妾室入门妾身定会照料妥帖,不叫她受委屈。”
洛玄眼中满是狠戾,紧紧拽着郁晏欢往床塌走,她暗道不好,赶忙开口道,
“妾身今日身子不适,只怕伺候得不合夫君心意,不如夫君稍安,等妾室入门伺候……”
话还没说完,洛玄便扯开郁晏欢的衣襟,一时间衣袍尽散落在地,惟见纱帐飘摇,泣声阵阵。
“晏欢,你不听话……”
作者有话说:
每天都在赶ddl,嘤嘤嘤~
? 43、情丝绕肠
昨夜下了好大一场雨, 吹得院中池水不得安宁,茉莉花吹入水中,倒真应了那句落花流水。
窗台上也散落着花瓣, 花叶尖依然泛黄,失了同梅魂梨蕊借来的纯白。郁华枝没叫来明微,自己拉开窗透气, 回想梦中所见,不觉感慨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郁华枝素面朝天,面容却依旧清丽无双, 见她失神开口,
“赫连羽,连夜里你都不忘入我梦中, 倒真是日理万机……”
垂眸拨开窗台的茉莉花瓣,便瞧见了新的纸鹤,她笑了笑, 回身又把纸鹤放到妆台上,
“总往这里放纸鹤, 我都攒了几十只了, 也不知道这人究竟图什么。”
明微才进屋,便瞧见自家小姐出神,她便装作了然,
“奴婢算着今日原本是去雁归山的日子, 如今……小姐是去还是不去?”
郁华枝轻哼一声,
“自是不会去的, 不过今日我也确实要出门, 待会儿把之前备下的礼带上, 我们去瞧瞧沈府看看干娘,再把经文送去寺里烧了就是。”
刚梳洗罢,顾嬷嬷便进了里间传话,原来是郁文亭今日休沐,传郁华枝和郁卿川去前厅用早膳。
郁华枝闻言只低低说了声知道了,她并不觉得父亲今日要同二人联络感情,且先去瞧瞧他想说什么吧。
郁华枝起身去了前厅,倒是同哥哥碰上了,二人挤眉弄眼了片刻才正色走进厅内,
“给父亲请安。”
郁文亭难得向兄妹二人露了个笑脸,摆了摆手,
“坐吧。”
兄妹二人随着郁文亭拿起筷子用膳,郁文亭盯着女儿的神色,缓缓开口,
“华枝,你前些日子入宫可是得了太后的召见?”
郁华枝筷子一顿,垂眸答道,
“那日正巧太后召见姜弥,便顺便宣了女儿过去说话。”
郁文亭却嗔怪道,
“这等事并不算小,你也不同为父禀明,我还是今日从平阳侯那里才知道的。”
“那日太后同你说了何事不曾?”
郁华枝神色微沉,想起平阳侯夫人出自方氏,与皇后娘娘亲厚,这等宫闱之事她知晓也不足为奇,想到此她方才开口,
“倒也没什么紧要的,只是问了女儿一些寻常小事,故而没有同父亲说。”
郁文亭眉头却蹙了起来,
“真的不曾说什么要紧的话?”
郁华枝轻轻一叹,便打定主意一瞒到底,
“太后娘娘原本就是宣了姜弥过去说话,女儿不过是捎带上的,父亲多虑了。”
郁文亭原本就听到了些风声,偏偏这女儿口风严紧,竟半点都不告诉他这个当父亲的,心下有些气闷,本想出言教训,郁卿川见状赶忙开口岔开话题,
“父亲这几日忙于朝政,实在辛苦,还是多用些饭才是。”
郁文亭看着儿女这般配合的样子,轻哼了一声,
“你也不必在这里讨巧卖乖,之前的事为父还没与你算账呢?祭酒昨日见我,对你好一通数落,若你再不上进些,入朝为官你想都别想了。”
郁卿川低头夹菜,讪讪一笑,喃喃道,
“我本来就没打算入朝为官……”
郁文亭未听真切,便转头问他,
“你说什么?”
郁卿川挠了挠头,只得回答,
“儿子没说什么……”
郁文亭狠狠剜了他一眼,又转向郁华枝,见她垂眸看着碗盏,颇有几分心不在焉,
“华枝,这段时间你同赫连将军相处得如何?他可有说什么不曾?”
郁华枝听见那人的名字才回过神来,自嘲一笑,
“我们相处得极好,父亲放心便是。”
郁文亭闻言十分满意,又往自己碗里添了半碗饭,
“若是你能顺利嫁给赫连将军,这便是极好的。这战场杀伐的将军你定得仔细着,可不能拂逆他的心意,须得顺着他来才好。”
郁华枝听着父亲的嘱咐,一时语塞,心下腹诽,可真是千年的狐狸,当年俘获母亲芳心想必也没少下功夫,他若喜欢,这赫连羽合该留给他才是。
虽心中烦闷,嘴上还是随意敷衍着,
“女儿知道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午膳,郁华枝便收拾停当出门去了,这沈府她倒也常来,今日门庭却比往日热闹些,郁华枝掀帘,见是宫里来的人,便开口吩咐小厮,
“去侧门吧。”
因晨起支会过沈府自己午后会过来,这时已有嬷嬷在侧门候着郁华枝了,她入了府才出言问道,
“嬷嬷,今日可是宫里来人了?”
这位慈眉善目的嬷嬷点头称是,
“陛下念及沈氏之功,今日宫中又送来了赏赐,这也是体恤夫人之举。故而夫人去了前厅谢恩,还要劳小娘子稍坐了。”
郁华枝摆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倒是这赏赐来得突然,她思忖眼下并非时节,亦非年下,看府里众人行事,这倒像是常事。
若陛下如此体恤,想来也是众人之福。若赏赐还有别的意思,她倒是拿不准了……
郁华枝被引入陆氏院中,看着案上已备下的精致茶点不觉心中一暖,干娘待她当真是极好的,更不消说陆氏从自己陪嫁中挑了多少珠钗玉环送给自己了。
她坐下片刻,小口品茶,因自己素来挑剔,一入口便尝出这是今年的白云春毫,最是清热解暑,只是沈府不比从前,陆氏也不喜奢侈,如此名贵的茶想必也是宫里赏赐,
“陛下连沈府一饮一食皆有照拂,只怕心中也是有愧的吧……”
陆氏正巧从外间进来,见郁华枝出神的模样便笑道,
“看来今日备的茶你是喜欢的,都尝出神了。”
“方才我到前厅谢恩,还怕你来了空等着无聊呢。”
郁华枝闻声笑着站起来,正正经经地行了个礼,
“给干娘请安了,我在此处有好茶点尝着,自是惬意得很。”
陆氏拉着郁华枝坐下,仔细瞧了瞧她这张清艳的面容,略蹙了眉,
“怎的这几日消瘦了些,可是身子不爽利?”
郁华枝笑容一顿,心中搁着事也没法同干娘说,只得道,
“夏日无心饮食也是有的,过两日兴许胃口就好了,干娘不必忧心。”
不欲继续这个话题,她便转了话头,
“干娘,今日正巧遇上宫里来人,想来陛下还是甚为感念沈家之功的。”
陆氏略扯了个笑,叹了口气,
“陛下这一年陆陆续续往府里送了许多赏赐,我进宫谢恩时倒也婉言拒过,还是照样送来,我本就不喜奢侈,更何况斯人已逝,再多的赏赐也是徒劳罢了。”
郁华枝闻言默默,不想再惹陆氏伤怀,便讨巧道,
“干娘说得是,倒是便宜了我这个馋虫,每次来总有好东西尝。”
陆氏轻轻戳了戳她的脑袋,
“也亏得你时常过来,陪我说说笑笑的,也不至于太冷清。可惜你和云疆情谊深厚,我总想着,待你出嫁我也是要为你厚厚准备一份嫁妆的,也是全了你我的一场缘分了。”
郁华枝笑着靠在陆氏怀里,眼中略带泪光,
“母亲去得早,干娘待我的好,华枝知道,日后也定会好好侍奉干娘,还望干娘保重身子。”
陆氏拍着郁华枝的背,笑得温和,
“你是个好孩子。”
稍坐了些时,郁华枝才开口,
“干娘把经文交予我吧,待会我便去寺里化了。”
陆氏一挥手嬷嬷便把装有手抄经文的匣子递了过去,若有所思地开口,
“这些时日我又抄了这些,你且拿去化掉吧。只怕再留你天色便晚了,改日再来同干娘说话吧,记得早去早回,否则我这心总悬着。”
郁华枝行了个礼,乖巧地应了,
“干娘放心,我会尽早回府的,今日干娘又操持了一番,想来也累了,便好好歇息吧。”
郁华枝辞了出来,照样从侧门上了马车,朝京郊去了。
明微一路都掀开一小角帘子往外瞧,总觉得今日街上格外热闹,刚出城门总算安静了些,却又传来马蹄声,离马车愈发近了。
待她向后望去时,突然“呀”了一声,郁华枝不明所以,
“这是怎么了?”
因明微脸上表情精彩,支支吾吾地,郁华枝便自己掀帘望了过去,见到了马上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知晓他夜里时常在屋檐上坐着,也只是任皎皎明月与他作伴,那扇窗户彻夜不开。如今那双不染纤尘的浅褐眸子直直望向自己,心里不由得升起几分眷恋。
只是那几分眷恋紧接着又被由愤怒、悲戚和羞恼种种情绪的浪潮吞下,徒叹奈何。郁华枝深吸了一口气,狠心扯下帘子,盖得严严实实。
明微欲言又止,
“赫连将军看样子是特意跟来的,小姐当真不见吗?”
郁华枝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思绪万千,
“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我认识的从来都是行走江湖的殊玉,不是他怀化将军赫连羽。”
“只管去寺里便是,他愿意跟便随他去。”
赫连羽坐骑乃汗血马驹,却要缓缓跟着马车,倒是有些杀鸡用牛刀了。
马儿都不满地哼哼了两声,他拂了拂马鬃,轻声开口,
“若你能为我想个法子哄姑娘,带你去草场驰骋一番倒也不是难事……”
作者有话说:
私密马赛,停了几天,之后尽量日更或者隔日更,如果这篇小糊文有幸入v这边就一定日更啦!(遥远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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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哄姑娘记
京郊少行人, 只闻车马踏过,赫连羽也并未凑上前同郁华枝说话,默默跟着到了溪鸣寺。
他可不知车内的美人眉头轻蹙, 听着马车后方传来的萧萧马鸣,颇为烦躁,深吸了一口气, 正想掀开帘子给他一记白眼,马车却已至寺门口。
郁华枝只得作罢,准备搭着明微的手下马车,下意识一瞥, 只觉得眼前这手上的衣袖有几分熟悉, 待鼻尖闻到那缕竹香她便回过神来。
抬头看着马车旁的郎子,眼神有几分怔忪, 赫连羽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小娘子,眼底带着几分牵挂,便听他薄唇轻启, 温声开口,
“此处青苔湿滑, 当心脚下。”
郁华枝将方才欲数落他的话憋了回去, 自顾自地扶着马车沿下来,错身入了寺中。
赫连羽自嘲一笑,转身跟着她, 不远不近, 慢慢进了寺门。
明微跟在郁华枝身旁, 真可谓是一步三回头, 瞧瞧自家小姐, 又看看身后的赫连将军, 她也有些无奈,
“小姐,你瞧赫连将军这是……”
郁华枝摇了摇头,脚下步子却不停,
“寺院本就是人人可来之处,我们走自己的就是,不必理会旁人。”
虽嘴上这么说,余光却时不时流连于身后人投在地上的阴影,还特意过去踩上两脚。
郁华枝虽面上不显,这个细微的举动却逃不过赫连羽的眼睛,见小娘子还气着,赫连羽眼中却尽是宠溺,揉了揉眉心便又跟了上去。
郁华枝今日特意去沈府同陆氏说话,现下又来了寺中供奉灯油,给沈云疆烧经文,本就是为着安心,想着这些时日与赫连羽的纠缠,她不由得生出几分愧意。
郁华枝在殿中默默跪了许久,看着供案上香火袅袅,不禁开口,
“人也似这缕青烟,不知来处,亦不知去向,消散了便再无迹可寻。沈云疆,若你在此,可能说与我知?”
殿中静悄悄的,只不远处时不时传来木鱼之声。郁华枝微微一笑,是啊,自然是不会有回应的。
正失神之际,殿外一道身影径直走来,到她身旁跪下却并不说话。
郁华枝都不必转头,便知是赫连羽,
“既是跪于佛祖面前,那就是心中有想求之事,不知你堂堂赫连将军……心愿为何?”
赫连羽清俊的眉眼漫上希冀之色,不假思索地转头望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
“从我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便希望华枝心中所愿皆能实现,如今我所求,也不过如此。”
赫连羽轻叹一声,复又开口,
“因我从未同姑娘打过交道,这些时日思索许久也不知该如何让你消气。”
“华枝,我知你心中顾虑,但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那个殊玉。”
郁华枝抬眼望向他,并未躲避赫连羽灼灼的目光,似是眼神滚烫,连带着她的面上都有些烧得慌。
郁华枝碍于佛祖在上,总觉得在此说这些情情爱爱之事不甚妥当,不及细想,便赶忙伸手拉住赫连羽的衣袖,往寺中后山走去。
明微见状只远远地候在了门口,并未凑上前去,倒是院中零零散散有些来往的路人,乍见了神仙似的一对男女,竟有些回不过神来,狠狠眨了眨眼睛才开口感慨,
“乖乖……这二位究竟是哪个贵人家的夫妻,竟像画里走出来眷侣,实在是般配。”
一旁便有搭话的,见状也不禁开口附和,
“端看这衣着气度,少说也是侯爵之家才养得出来的品貌。”
“虽未亲眼见过,但我倒是听说郁家小女乃是京中绝色,可就是这位?”
……
旁人议论且不谈,这头赫连羽被小娘子拉着衣袖来到秋景极美的后山,他看着郁华枝手上拽着的衣袖,嘴角也带着几分笑意。
其实她手上没怎么用力,甚至可以说是他主动随郁华枝来到此处的,待走了一段她才回过神来,手正欲松开赫连羽的衣袖,却被他反手紧紧握住。
郁华枝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掌心的茧子,心中暗道,同他的手比起来,自己的手便同孩子似的,小小巧巧,被他包了个严实。
虽极为踏实,但郁华枝拍了拍脸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转过头来便怒气冲冲地瞪着赫连羽,
“赫连将军请自重,把我的手放开。”
赫连羽为人素来端重沉稳,却屡次三番在她面前失态,眼下即便被小娘子狠狠瞪着,他也还是觉得她可爱至极,便有几分赖皮地开口,
“小娘子的手太软了,可能让我再牵一牵?”
郁华枝有些怔愣,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一国将军能说出来的话,疑惑地举起自己被他紧紧攥住的手,
“就差没把我手给卸下来了,你管这叫牵?”
赫连羽有些局促地咳了一声,稍微收了几分手上的力。在郁华枝数次尝试将手抽出来未果之后,放弃了这个念头,叹了口气,
“我一个云英未嫁的闺阁在室女,被你这么牵着实在不妥。将军究竟想做什么?”
赫连羽深吸了一口气,把脸凑近郁华枝,略带委屈地回道,
“华枝,你原本答应了要同我在一起,如今不作数了么?”
郁华枝眼底情绪不明,望着他好看的眉眼,缓缓开口,
“殊玉,如今知晓了你的真实身份,叫我如何守约?若你只是普通江湖客,我定抛下一切同你离开,可现在便是我愿意,你赫连羽能从这趟浑水里抽身而退么?”
赫连羽听着她道出现下自己最身不由己之处,自嘲一叹,
“眼下我确实无法离开京城,但待此事终了,我定会带你走。”
郁华枝闻言一笑,
“此事终了?如何终了?是你萧国就此退兵不再攻打元贞,还是萧国一举吞并元贞?”
赫连羽垂眸,良久并未开口,只牵着郁华枝的手默默走着,任由路旁的树枝划过衣袍,不为所动。
眼下快要入秋,林中夏花不复,枝叶也不似往日繁盛,惟有秋海棠探出几个花苞,枫叶渐透红,给林间多添了几分颜色。
赫连羽轻声开口,
“近日我时常在想,倘若我是沈云疆,同你相识许久,我与你之间或许也不必有这许多烦难了吧。”
郁华枝转过头,眼神刻画了一遍他的侧脸,略扯了嘴角,
“若你是他,我们早已阴阳相隔,何谈现在呢?”
回想此前二人常同游于山间,却从未是现在的心境,欲说还休,思乡情怯。
赫连羽见天色稍暗,便牵着郁华枝往回走去,
“走吧,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府。”
不觉二人已走出了好大一段路,加上林子里暗了些,郁华枝本就是勉强走着,哪里还有功夫注意脚下,一不留神便踩到了颗湿滑的石头,往侧边摔去。
因赫连羽一路都牵着她的手,察觉她脚下不稳便将她往回拉,自己则闪身将郁华枝护在怀中。
赫连羽衣角沾了些泥沙,他却毫不在意,赶忙看向怀中的姑娘,
“可有伤到?”
郁华枝正准备从他怀中起来,右脚却突然传来剧烈的痛感,整个人便又往赫连羽怀中跌去,
“我脚扭了……”
赫连羽便扶着她坐下,自己低头查看郁华枝的伤势。
因伤在脚上,难免要脱了鞋袜,赫连羽便有几分犹豫,便先隔着袜子,大掌覆上她纤细的脚踝,略用力揉了揉,便听见郁华枝倒抽了一口冷气,
“疼……”
赫连羽想起今日出门走得急,身上并未带伤药,便温声开口,
“华枝,你且先忍忍,我带你入城治伤。”
说罢,还不等郁华枝反应,赫连羽便将她双手环过肩,轻松将她背了起来,郁华枝一惊,连忙道,
“赫连羽,你放我下来!若是被人瞧见了就麻烦了。”
赫连羽托着她的手紧了紧,笑着开口,
“华枝,我不怕麻烦。更何况以你现在的样子,根本走不了路,若是你想在此过夜,我倒也乐意相陪的……”
郁华枝心下一思索,其实他说的是实话,只是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
既然已经这般,破罐子破摔吧,想着旁人若觉得她同赫连羽有瓜葛,也不会有向她提亲的念头了?
出于撒气的想法,郁华枝故意在他肩上施力,让他多费些力气,可这人像是毫无察觉似的,脚下步子片刻不停,只是郁华枝见不着,赫连羽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郁华枝一时泄了气,由着他将自己抱上马车,轻声吩咐了小厮和明微两句,便回了马车坐下,任美人上下打量,马车便默默启程了,
“赫连羽,你这是不打算下马车了?”
赫连羽轻笑一声,眨着眼睛望向她,
“方才背了你许久,眼下双腿酸软无力,只得借你马车歇歇脚了……”
郁华枝知道他时常宿在屋顶,眼下的青黑做不得假,今日又劳他背自己下山,倒是自己理亏,便撇了撇嘴,
“不行就早说嘛……倒像是在嫌我沉了。”
赫连羽闻言苦笑,
“华枝怎知道我不行?”
郁华枝狠狠剜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总觉得赫连羽这些时日愈发无赖,也不知同谁学的。
寺门口留了暗卫和汗血马驹大眼瞪小眼,因马只认赫连羽为主,旁人休想驾驭,所以暗卫无语凝噎,只得将马牵回城中。
心下暗叹一口气,这哄姑娘到头来苦的竟是他们。
作者有话说:
这章我都写乐了哈哈哈~
? 45、唯你一人
原本这马车里也不是十分宽敞, 如今骤然多塞了个男子,便显得挤了些。
赫连羽便坐在她对面,二人的膝盖隔着衣袍凑在一处, 郁华枝无奈一叹,
“你说你这么大个人,挤在马车里不憋得慌么?”
赫连羽手中摩挲着她的一片衣袍, 低低一笑,
“我不过是想多瞧瞧你,平日我公务缠身,你也不愿见我, 只得蹭马车了。”
郁华枝略歪头, 低垂着一双眸子,
“放眼天下, 想嫁给赫连将军的姑娘如此之多,你又何必在我身上多费心思……岂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赫连羽自嘲一笑,侧身握起美人纤细的脚踝轻轻揉着, 眼底盛满认真之色,
“华枝, 从前这十八年的日子里, 我只被教导效忠萧国,效忠太子,不辱赫连门楣。在我眼里, 天下女子我从未放在心上, 但自从见了你, 我便没有一刻不想带你离开, 远离是非纷扰, 这回……我是当真动心了。”
他说完见郁华枝绞着手中的锦帕, 眼角有些湿意,便接着开口,
“华枝既然答应了要同我在一起,便要信守承诺,可不能反悔了,可好?”
郁华枝鼻尖略红,她略吸了吸鼻子,强装不在意,
“我是女子,你倒不必拿君子的标准来约束我。”
郁华枝抬眼,见赫连羽眸色深深,眼神里不加掩饰,直白又炽热,她怔怔开口,
“于你而言,我便是这般无可取代?”
听见小娘子这般发问,赫连羽回想起自己从前在萧国的种种,不觉出神。
他曾觉得自己在世上唯一能做的便是谨遵父命,做一个称职的赫连儿郎,别的……他好像从来都不想要,即便是太子慕寒之与他交情甚笃,也觉得他无欲无求,似乎不被世俗所扰。
而如今,他却起了贪心,即便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却心甘情愿这般沉沦。
一次次相见,一场场试探,一段段对话,自欺欺人了许久,他终于明白,他想要她,只想要她,他无奈一笑,这样又何妨,认栽便是,
“华枝,我赫连羽只想要你,想与你朝夕相对,想同你游历山水,你可愿意?”
郁华枝眼睫微颤,落下几滴不受控制的眼泪,似珠玉洒落衣襟,却失了言语,良久默默。
赫连羽见状倒也不再逼她,他明白郁华枝心中有许多犹豫,倒也不能一下子就能做决定,便也陪她一道沉默。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总算到了城中,却不是朝着郁府去,郁华枝面露疑惑,掀开车帘问道,
“这不是回府里的路,是要往哪儿去?”
赫连羽温声解释,
“我府上有极好的大夫,在军中多年,极擅长治伤,便让他给你瞧瞧,我才能放心。”
郁华枝叹了口气,意欲推拒,
“这伤并不打紧,京城医馆的大夫便能治,不必麻烦了。”
刚说完便见赫连羽投来透着委屈的目光,
“大夫此时已在府中候着,更何况,华枝忍心让我走回去吗?”
郁华枝素手揉了揉太阳穴,颇为无奈,但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那送你回府就是……”
本以为这样赫连羽就无话可说了,郁华枝却又听见他得寸进尺地试探,
“那华枝便在府里用了晚膳,我再送你回府,可好?”
郁华枝就差扶额,但对上他的目光,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那好吧……”
赫连羽这厮手指节敲了敲窗沿,嘴角带笑,温声开口,
“不如再在府里……”
他正说着却被郁华枝无情打断,
“你闭嘴!”
赫连羽面色有几分落寞,但还是乖乖闭上了嘴,悠悠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只有郁华枝无奈地耸肩,她还真是有些扛不住这个无赖。
马车直接驶入赫连羽府邸的侧门,缓缓停下。
赫连羽俯身直接将想挣扎起身的郁华枝抱下了马车,他低头看着怀中有些慌张扑腾地小娘子,轻笑一声,
“放心,不会把你摔着的。”
郁华枝轻捶赫连羽胸口,却只引得他闷笑,她哼了一声,
“若是被人瞧见,我便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赫连羽抱着郁华枝进了府中,她偷偷环视府内,却不见几个下人,便下意识咦了一声,
“你这府里似乎没有几个下人……”
赫连羽脚下步履不停,口中应着,
“从萧国过来带太多下人不便,况且我也不需要多少人伺候,便只有这十个打理府中杂事。”
说罢想起了什么,便挑眉一笑,
“如今府里正缺人打理家产,旁人我也不放心,早就听闻华枝掌家理事了得,不知可愿过府帮我解决一二?”
郁华枝本来窝在他怀中,迷迷瞪瞪地看着府里的景致,听到这话却突然回神,赶忙摇头,似拨浪鼓般,显得十分娇憨,
“这事我可帮不上忙,还是交给你以后的夫人吧。”
赫连羽嘴角笑意一僵,抱着郁华枝来到侧厅,见大夫已经候在此处,便将她轻轻放下。
郁华枝见了大夫,有些惊讶,
“竟是位女大夫,还以为军中都尽是男子。”
这位大夫生得极富英气,眉眼处透出飒爽之态,她展颜一笑,
“见过将军,郁姑娘,我乃军医贺齐之女贺辛,随父在军中行医多年,若姑娘信得过我,便将伤交给我,包管药到伤除。”
郁华枝笑着点头,
“那便劳烦贺姑娘了。”
贺辛见赫连羽点头,便走上前打开药箱,低头查看郁华枝的伤势,二话不说便开始按压穴位,将伤处上药包扎,顺带替她穿好鞋袜,一气呵成。
郁华枝还未来得及疼,贺辛便已经处理好,惹得她不禁感慨,
“贺姑娘不愧是军医,这般干净利落的手法,多谢姑娘了。”
贺辛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姑娘伤势不重,修养两日就好,这几日切忌不可多走动才是。”
贺辛为人利索,说完医嘱便向二人行礼告退,赫连羽便直接吩咐了一声,晚膳便上了桌。
郁华枝躲开赫连羽的手,一蹦一跳地来到桌前坐下,饶有兴致地看了一圈,倒是京城里和萧国的菜式皆有,便听他在身边开口解释,
“府里的厨子是萧国人,便想让你尝尝萧国的口味,怕你吃不惯,又命人去鹤栖楼烧了几个菜,你尝尝可喜欢?”
郁华枝对上他的目光,赶忙收回,拿起筷子道,
“嗯……这一路你与我同行,怎么有空准备这些的?”
赫连羽往她碗里夹了几块炙羊肉,又添了些菜,轻描淡写地开口,
“想着今日要去寻你,便提前吩咐了。”
郁华枝尝了碗中的菜,果然肉质鲜嫩可口,不免多吃了几块,停筷问道,
“那若我不来,这些菜又怎么办?”
赫连羽轻笑,摸着自己的肚子叹气,
“那我只得自己吃了,不过想来会吃成个胖子,还好你来了。”
郁华枝也被他逗笑,本来埋头吃饭竟呛了起来,赶忙喝茶顺气,歇了好一会儿才好。
她见赫连羽没往自己碗里夹菜,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便也给他夹了几道菜,
“你也吃啊,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下?”
赫连羽应了声,只见两人都进得极香,互相给对方夹菜,像是在比赛似的,屋外的老管家欣慰一笑,心中感慨自家公子总算开窍了,知道待姑娘好了,
“也不知道公子何时能成家,再生个俊俏的小世子家里就热闹了……”
此话自然逃不过赫连羽的耳朵,他扯了扯嘴角,看着优雅进食的小娘子,几分心猿意马,又有几分无奈。
郁华枝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用完膳漱了口才同赫连羽道,
“我吃完了,时辰也不早了,该回府了。”
赫连羽拭了嘴角,将手帕放下,沉沉开口,
“嗯,我送你回府。”
郁华枝摆了摆手,
“不必了,马车就在侧门,我自己回去就是,若旁人见了你只怕又多生猜疑。”
赫连羽垂眸,眼底有几分落寞,点头算是答应了,起身照样抱起郁华枝,
“你脚上有伤,还是让我送你到马车上吧。”
郁华枝没有再出言反对,赫连羽便当她是答应了,出府的路并不长,他抱着怀中的美人,走得却出奇地慢,温声开口,
“改日再过来,可好?或者去雁归山,随你心意。”
郁华枝闻着他身上沁人的竹香,一时失神,她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当真值得他这般么?
她叹了口气,打算编个理由糊弄过去,
“这几日我腿脚不便,加之……姜弥有事托我,只怕不得空。”
赫连羽低低嗯了一声,像是预料之中,倒也没有细问,
“那你这几日好好养伤,想吃什么我便捎来,你只需开窗取就是。”
郁华枝正欲出言,赫连羽却抢先一步,
“我知道你还有心结,只是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不见怀中人应声,他也不恼,来到门口将郁华枝托上马车,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子尽头。
赫连羽揉了揉眉心,转身回府,刚走到书房里便听暗卫闪身进屋,神色凝重,
“将军,萧国有消息传来……”
作者有话说:
赫连羽:智者不入爱河。
陷入爱河的赫连羽:私密马赛,真香……
? 46、提线木偶
如今已然入秋, 转眼天上就飘了雨,街上少有人行,赫连羽却是顶着雨出了门, 在马车上思索着如今的局势。
方才萧国传来消息,太子妃顺利产子,陛下龙心大悦, 大赦天下。
陛下忌惮太子早已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共识,但国中慕寒之素有贤明,旁的皇子不过尔尔,并无治国之才, 即便陛下不悦, 也轻易动不得他。
眼下如此高兴,足可见对皇孙的重视, 想来是动了亲自教养的念头,若真是如此,太子这头出了岔子, 废除也便不是难事了……
赫连羽思绪沉沉, 想着国中的种种动作, 心下也起了疑心。
按理来说父亲跟随陛下出生入死多年, 忠心自不必说,但自己从小父亲便耳提面命,要忠于萧国, 忠于太子殿下, 可却从未听父亲提起, 要忠于当今陛下……这又是为何?
思索之间马车便到了太子府邸, 无需侍卫通报便进了门。
慕寒之早就遣散下人, 自己在院中的亭子里练字, 一袭月白色锦纹长袍立于桌案前,任墨汁在宣纸上游走,却无晕染的迹象,足可见宣纸品质极佳,
亭中四面透风,雨声淅淅沥沥,直往耳朵里钻,惊起池中游鱼,却无法牵动慕寒之的情绪,见他脸上波澜不惊,不似往日人前的温润,但也说不上狠戾。
低头在砚池中洗笔之际,耳边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慕寒之唇角一勾,便开了口,
“殊玉可是来恭喜我的?”
赫连羽故意没有掩盖脚步声,刚进院子便瞧见了太子,他闻言微微点头,
“听闻太子妃已平安产下皇孙,陛下赐名昱昭,封宁阙郡王,微臣恭贺殿下。”
慕寒之拿起一旁华贵的锦帕,仔细擦起了手上的水渍,嘴角含笑,仿佛是真心实意地高兴,指着椅子开口,
“快坐吧,这般雨天倒叫你特地跑一趟。”
待下人入亭添了茶水,又悄无声息地退下,赫连羽低头浅啜茶水,挑了挑眉,
“如今东宫有喜,固然是好事,但是殿下……”
慕寒之见他欲言又止,薄唇微抿,道出了未尽之言,
“我知道,你担心父皇生了旁的心思。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如今你我在元贞国抽不开身,又何谈伸手国中之事。”
他见赫连羽依旧锁眉沉思,轻叹一声,手上却紧扣着腰间的雀蓝色香囊,自嘲一笑,
“不过殊玉也无需太过担心,父皇猜忌由来已久,我离开前也做了些准备,想来情形不会太过失控。东宫尚有太子妃照料吾儿,筠儿出身世家,当撑得起东宫才是……”
赫连羽缓缓点头,他心中对慕寒之的能力自然是深信不疑,不过是想起父亲寄来的家书,便不免多问上两句,
“殿下说得是。”
赫连羽顿了片刻,接着道,
“家父曾有书信寄来,提及调动国中兵马,向北疆增兵,想来是欲加快攻势了。”
慕寒之抬眸,静静看着院内草木雨打风吹去之景,出神开口,
“我已经知道了,原本想着你父亲在父皇身边能略劝几分,但父皇始终是不放心完全将此事全交给我的。”
“不过……倒也不打紧,若父皇全然信任我,我反倒不习惯了。”
见太子摆了摆手,无奈笑道,
“我倒有些羡慕你,你们父子同心,倒比天家多几分人情味……”
赫连羽闻言扯了扯嘴角,低低应了一声,
“或许吧。”
二人密谈许久,言语间又提及云州之事,此话再无旁人知晓。
秋风无情,无端扯出千回百转的心思,萧国之内更是不例外。
楚筠慵懒靠在榻上,不错眼地看乳母在一旁伺候孩子进食,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眸中到底闪动着几分温柔。
即便孩子有那人一半血脉,但总归算是自己的骨肉,怎么可能那般铁石心肠?
瞧着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婴孩,楚筠指尖轻划过他滑腻的脸庞,他吧嗒着小嘴,吐出几个泡泡,看得人心里高兴。
乳母侍女们正起兴,逗弄着金尊玉贵的皇孙,殿外便有侍者进来传话,
“太子妃娘娘,楚大人携楚夫人入东宫探望。”
听闻父亲母亲来了,楚筠便笑着叫人将父母请进来说话,须臾便见两道身影入殿,照例行礼后便走过来瞧外孙。
楚旻历经两朝,身上自带威重之色,虽年过半百,眼中却不减厉色,倒是楚筠母亲玉氏慈眉善目,楚筠心下摇头,想着这二人气场极为不同,怎么看都不像一家人。
楚筠挥退侍女,待殿中只剩三人,她才起身直直朝父母行了大礼,按理来说如今楚筠贵为东宫太子妃,与父母分属君臣,此礼并不妥当。
但看楚旻的神情波澜不惊,显然是惯例,楚筠垂眸开口,
“女儿拜见父亲母亲,不知父亲母亲近来可好?”
楚旻抬了抬手,淡淡道,
“坐吧。”
这时玉氏才温和回答,
“你父亲和我都好,你不必挂心。”
倒是楚旻转头驳了她一句,
“此言差矣,她是你我的女儿,挂念父母本属应当,若是丝毫不放在心上,岂非是不孝?”
楚筠早已习惯了父亲这般态度,起身落座后低头称是,
“父亲教训的是,女儿谨记,今日本想送些补品回府中,既然今日过来了,女儿待会便差人装上马车。”
楚旻轻轻嗯了一声,便抬头望向殿门口,似是在观察是否有人影,楚筠轻声解释道,
“父亲放心,周围无人,可以放心说话。”
楚旻闻言拂了拂飘忽的胡须,眼神瞟向楚筠,看着生产后气色也甚佳的女儿,切切嘱咐道,
“楚筠,你要记住,我楚家的女儿不是那等溺于□□之辈,这些时日朝中支持太子的臣子愈发多了,但陛下正值盛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为何送你入东宫做太子妃,你应该不会忘记。太子在国中贤名广传,皆说他温润如玉,仁达通明,照我看却不尽然。太子可以换十个百个,都不妨事。他既然心悦于你,便加以利用,你的忠心,只能在陛下,在楚家。”
“你明白么?”
楚筠见母亲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略压下眼中的不耐,笑着称是,
“这些话父亲嘱咐过女儿许多次了,女儿自然明白。”
楚旻冷笑一声,
“虽然说过多次,但我只怕你在宫墙之内动了旖旎心思,若是太子要金屋藏娇你也是愿意的。”
楚筠心下无奈,理了理描金绣彩的衣袖,耐着性子回话,
“父亲放心便是,女儿即便是在东宫,也不会对太子生了旁的心思,况且从前女儿本就倾心他人,父亲可是忘了?”
楚旻脑海中闪过那人呼啸往来的俊逸身影,想着自己女儿虽然眼高于顶,但心悦于他倒也是情有可原。
“哼,为父没忘,但你也得拎清楚,既入了东宫,你们便再无可能,这点不用我再提醒你。”
楚筠低眉,缓缓呼了一口气,
“女儿知道,多谢父亲教诲。”
楚旻顿了片刻,方才想起来,
“这些时日太子可有消息传回来?”
楚筠便回想着答话,
“近日太子心腹给女儿带回了书信,只说得了这个孩子极是高兴,让女儿看顾好孩子,管束东宫。旁的……倒是没说。”
见楚旻蹙眉,她便接着问道,
“父亲,不知是怎么了?”
楚旻叹了口气,将自己心中疑惑道出,
“这些时日,来往元贞国和萧国的耳目尽数被斩断,近一月除了日常与太子等人的消息传递,我们暗地安插的人手竟杳无音信,陛下为此十分震怒,命我查探究竟。”
楚筠若有所思,缓缓开口,
“元贞国眼下虽受萧国掣肘,但实力犹存,可会是他们从中做梗?”
“至于太子,他手下……得用之人不少,心腹实力不俗,想必递送消息会必旁人稳妥一些。”
楚旻垂眸,心下也赞同女儿的想法,沉沉道,
“然此话仅是猜测,依陛下的意思还是要彻查,方可安心。”
楚筠点了点头,
“女儿手上还有些暗卫,若是父亲需要……”
此话将将被楚旻打断,
“不妥,这些人手本就是护你周全的,不可随意调动。况且府中尚有人马,何必动用你的暗卫。”
楚旻摆了摆手,观脸上的神色,似是有些累了,
“今日为父要说的话已毕,你母亲倒是还有话同你说,我便在殿外,你说完一道出宫。”
楚筠望向母亲,便知她有贴心话想同自己说,向楚旻行礼后同母亲一起入了寝殿。
玉氏看着伏在自己膝头的女儿,青丝像瀑布一般垂下,金钗玉步摇,尽归帝王家,轻拍着楚筠的背安抚道,
“筠儿,我们这些世家女子,最是身不由己,婚事无半点自由。我同你父亲……也不过是因为有你们几个儿女,为娘才稍得安慰。”
“如今你也有了孩子,万事更是要为孩子考虑,也算有个指望。我同你父亲不一样,身为母亲,我只愿你平安无忧,为娘觉得太子倒不失为可托付之人,他毕竟是陛下的儿子,父子之间总还是有情分在的,所以……若是你喜欢,便同他好好过日子吧。”
楚筠闻言直起身来,不置可否,轻抚过母亲已现白发的鬓边,
“母亲不必担心,女儿既然走了这条路,好好走下去便是。”
作者有话说:
今日关键词:忌数典忘祖,忌走夜路。
? 47、公然抗旨
这几日明微见郁华枝食欲不佳, 前一日便特地吩咐后厨,做些精致可口的早膳,今日做的是花生馅的珍珠酒酿丸子和粳米粥, 再配几块白玉香糕。
郁华枝果然胃口好了许多,早膳暖暖下肚,身上总算是松快了许多。
歇了碗筷, 她便悠悠躺在廊上的湘妃榻,一袭云水蓝如意纹衫,随意挽个素髻,乌黑入瀑的长发散在榻上, 霞光透过竹帘, 依稀透在冰肌玉骨的美人面上,好不惬意。
即便是明微这等从小贴身服饰的侍女都不免看呆, 更何况旁人?
郁华枝羽睫微动,掰着纤细的手指算着日子,
“算来上回的纸应该卖完了, 今日是该去纸铺一趟的。”
她说罢便欲吩咐明微出门之事, 却见顾嬷嬷进了院子, 朝二人走来, 郁华枝略坐起身瞧着她问,
“顾嬷嬷,可是父亲有事吩咐?”
顾嬷嬷眉头微蹙, 摇了摇头,
“小姐, 是宫中太后娘娘传召, 命小姐午后入宫觐见。”
郁华枝才听闻是宫中来人, 面色便沉了下来, 轻哼了一声,
“太后娘娘有令,我岂敢不遵?”
转过头吩咐二人,
“既如此便准备入宫吧。”
郁华枝面露讥诮,却未同二人细说,心下却打定了主意,若太后非要逼她,便是说自己要给沈云疆守寡,她也是敢说的。
她生平最讨厌的,便是旁人非要逼自己做不情愿之事,若是逼急了,兔子都会咬人的,太后大可以试试,更何况,她又不是兔子……
郁华枝心下忿忿,倒是藏不住情绪,瞪着眼睛,脸上气鼓鼓的,活像一只被抢了食的松鼠。她由着明微替自己梳洗打扮,待用过午膳便入了宫门。
这次太后派了软轿到宫门口候着郁华枝,在旁人看来这是好大的脸面,想着平阳侯府夫人同皇后同出一族,颇为亲厚,皇后又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儿媳,论起平阳侯府,自然也是同气连枝。
如今郁府和平阳侯又成了姻亲,众人皆赞郁晏欢温淑娴静,郁家幺女也是那般好模样,只怕日后不缺前程,眼下高看郁家一眼倒也是情理中事。
是以一路上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陪着郁华枝,挑拣着近日宫中的趣事说与她听,一时说御花园里新养的梅花鹿,一时又说陛下兴起,在宫内督建亭子,赐名御华亭。
郁华枝有些心不在焉,只随意笑着应声,不叫场面冷下来就是。
掌事姑姑似是并未察觉,笑着开口,
“郁姑娘,在下说句心里话,有时候心境开阔些,别有一番天地也未可知啊……”
见郁华枝闻言默默,她便识相地住口,不再言语。
不消一刻软胶便停在了建章宫门口,掌事姑姑搀着郁华枝下了轿,美人衣裙在瑟瑟秋风里摇曳,但不显轻浮,头上的步摇半点未动,举止端庄却不生硬,自有一番风骨。
掌事姑姑一时间竟看得呆愣住,心下暗暗点头,感叹太后娘娘眼光毒辣,挑中的姑娘果然万里挑一。
郁华枝虽感受到了打量的目光,但恍若未觉,徐徐步入宫中,待侍女通传后便进了正殿。
这头姜弥歇了个午觉,刚起身才听闻郁华枝去了建章宫,一时疑惑,
“为何太后娘娘单独召了华枝入宫觐见?按理来说华枝乃是我闺中好友,若进了宫该同我说一声才是……”
心下有些不安,却没有来由,就抬手吩咐侍女,
“派个人去建章宫听信,若是华枝从太后娘娘那边出来便将她请过来。”
侍女得了令就朝建章宫去了,因姜弥还有几分倦意,眼神有些怔忪,半天才回过神来,掌事姑姑正替她染着指甲,试探着劝道,
“娘娘不必担心,想必太后娘娘那边就是同郁姑娘叙话,待会就过来了。”
“倒是陛下那边……这些时日陛下过来得不似前几月多,娘娘可要想想办法才是……”
姜弥侧过头,垂眸盯着自己似削葱根般的手指出神。
除了她和陛下外,只有华枝知晓实情,自那日两人意外圆房之后,魏齐霄来得便少了许多,就算来也是稍坐一会就走,并不再留宿。
加之姜弥自己也不刻意去见他,如今连宫人都察觉不对了,她也只无奈摇头,这事并非她一人可解,况且那事……属实有些荒唐,如何能让旁人知晓。
眼下她也尚未明白心中所想,魏齐霄钟情华枝之事更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否则岂非害了华枝?所以如此含糊着过,两下安生倒也罢了。
心中想定姜弥眼中便恢复了清明,只略略开口道,
“姑姑一心为本宫,本宫明白,自会上心的。待会陛下得空了便送一盏参汤过去,别叫他累着了。”
掌事姑姑欣慰地应了声,用团扇轻扇着姜弥染好的指甲,不再出声,仿佛宫中一直如此安静。
华贵的建章宫中,郁华枝已然向太后行礼坐定。太后那只看不出真实年纪的玉手轻撑着太阳穴,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娘子。
见郁华枝不卑不亢,上次觐见时略显慌乱,这次倒是气定神闲。
太后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的侍女,便给郁华枝上了盏茶,她微微笑道,
“上次见你,便觉得你这孩子极合哀家眼缘,今日一时兴起就宣了你过来陪哀家说话,快尝尝淑妃新制的花茶,想来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是喜好这口味的。”
郁华枝在座上微微躬身,谢过太后,缓缓抬起杯盏抿了一口,便笑着回道,
“此花茶清香爽口,果然是极好的,臣女多谢太后娘娘挂心。”
太后笑着端起杯盏,轻轻摇头似是想吹凉茶水,却见殿内宫人尽数退下,郁华枝轻挑眉,明白太后现在是有话要私下吩咐她了。
郁华枝并不主动开口,静静看着端坐玉雕凤椅上,尊贵不可冒犯的女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眼光太过冷静澄澈,太后竟先避开了那道目光,看着前方紧闭的殿门缓缓开口,
“华枝,哀家之前的话你可是忘了?”
郁华枝心下嗤笑,面上却依旧无波,躬身开口,
“太后娘娘金口玉言,臣女不敢忘。只是臣女资质粗陋,不堪大用,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却并不气恼,轻笑一声,全然不将此言放在心上,
“若说你资质粗陋,那元贞国中便没有看得过眼的贵女了,华枝你倒不必用这话来敷衍哀家。”
“你倒是说道说道,为何抗旨不遵。”
郁华枝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太后娘娘相问,臣女不敢不答,臣女父亲素来教导家中儿女要忠于元贞国,不可有背逆之心,臣女一向深以为然。加之臣女与沈家云疆自幼相识,仰慕沈氏一门忠烈之名,如今为抵御外敌已葬身北疆,沈家伯母更是视臣女为亲女儿一般,现下北疆将士尸骨未寒,风沙中尚余鲜血腥气,臣女却要接近敌国之人,不知午夜梦回之际,亡魂可会入梦诘问,所以望太后娘娘恕臣女难以做到。”
郁华枝这番回话直叩心门,挑不出半点毛病,实在是说得极妙,就连太后没法用叛国不忠指责于她,太后闻言脸上终现怒意,沉沉开口,话中似山雨欲来,
“你此话岂非暗指哀家献媚讨好萧国?郁家小女,你胆子可真是不小啊。”
“兵法亦有三十六计,若能以你探得萧国情报,难道不是于元贞国极有益处么?你这般推三阻四,还拿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话来回禀哀家,这才是不忠不孝。”
太后凤眸一转,知晓时机已到,便轻俯下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地的郁华枝,
“哀家最后问你一次,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即便是郁华枝对赫连羽还有那些不受控的念头,也敢承认自己心中确实放不下他,但她只觉得如此逆来顺受实在憋屈,当她天生反骨也罢,心下一横便坚定开口,
“太后娘娘恕罪,臣女不愿意。”
太后气极,含怒拍案而起,指着郁华枝道,
“郁华枝,你真当哀家不敢罚你么?你如此冥顽不灵,便去建章宫前跪着,哀家倒要瞧瞧,是你的膝盖硬,还是建章宫的金砖硬!”
郁华枝面色依旧平静,朝太后磕了个头,
“臣女遵命。”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踏出殿门,姜弥派去的宫女见郁华枝出来正想过去请人,却被太后宫人拦下。
待郁华枝直直朝建章宫牌匾跪下,宫女才慌忙询问一旁的掌事姑姑,
“好姑姑,我家娘娘派我前来寻郁姑娘过去,不知这是怎么了?”
掌事姑姑见她是淑妃娘娘宫里人,面色稍霁,摇了摇头,叹气道,
“郁姑娘抗旨不遵,触怒了太后娘娘,眼下是要罚跪了。”
宫女闻言,心下直道不好,赶忙追问,
“好姑姑,不知郁姑娘这抗旨,抗的是什么旨啊?”
掌事姑姑牢记太后吩咐,悄悄凑过去,朝小宫女耳语,
“似乎是为了郁姑娘的婚事……”
小宫女得了信就知兹事体大,向姑姑道了谢便赶紧回身朝宫里跑去,
“此事得快些禀明娘娘才行,否则郁姑娘怕是要受苦了。”
姜弥闻得宫人回禀,骤然惊起,慌忙问道,
“太后给华枝赐婚?赐婚何人?”
作者有话说:
御华庭……啧,陛下的暗戳戳的心思……
? 48、护她周全
午后的秋风肆意, 卷落宫墙之内泛黄凋零的叶,无端搅乱一池秋水,泛起涟漪层层。秋意来得猛烈, 似乎倾其所有,孤注一掷。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姜弥便朝建章宫赶去, 脸上的焦急半点做不得假,但她入宫有段时日了,个中关窍也算明白,并不似从前闺中般想法单纯。
姜弥心下细细思量, 若是普通赐婚太后不至于如此动怒, 这般让华枝在宫门前罚跪,一众宫人往来之地, 半分不给她留面子,就算是看在平阳侯府的面子上也不应这般。
所以她想来想去,问题许是出在赐婚对象身上, 究竟是何人, 才让华枝大着胆子抗旨不遵呢?难道是……
一旁搀着姜弥的宫女出声, 打断了她的思绪,
“娘娘,你瞧……”
姜弥顺着宫女指的方向望去,便看见郁华枝挺着背脊, 跪在巍峨的宫殿之前。
见状姜弥赶忙快步走过去, 欲扶起华枝, 却被守在一旁的掌事宫女制止,
“奴婢给淑妃娘娘请安, 郁姑娘抗旨, 不敬太后,故而在此罚跪,没有太后娘娘的令不得起身。”
姜弥有些气闷,深吸了口气道,
“本宫明白,但有几句话想同华枝说,劳烦姑姑行个方便。”
掌事姑姑垂着眸子行礼,退开了些,方便二人说话。
姜弥在郁华枝身旁蹲下,见她颈侧上都有黄豆大小的汗珠,偏偏自己又没办法救她,拿出锦帕为她拭汗,一边忧心开口,
“华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娘娘怎会如此生气?”
“太后想将你赐婚给谁?”
郁华枝面色略显苍白,因想着姜弥是要长久留在宫中的,并不愿她为自己得罪太后,只无奈扯了扯嘴角,轻轻摇头,
“我的确抗旨了,但是姜弥,此事你还是不要管了,免得太后迁怒于你……”
姜弥见郁华枝这般,明白她不愿说的事情,怎么问都是无用的,便只同她嘱咐,
“华枝,你在坚持一会,我进去求求太后。”
说罢,不等郁华枝再说什么,姜弥便踏上了建章宫的台阶,一头吩咐身边的宫女出宫报信,
“你拿着我的腰牌去平阳侯府寻晏欢,将此事告诉她,让侯府想想办法。”
宫女得了令便立即出宫,暗处一道似鬼魅般的身影掠过,并无一人察觉。
姜弥在殿门口等了又等,最后总算有宫女出来同她行礼,只道,
“淑妃娘娘,眼下太后娘娘身体不适,正歇息着,不便见客,娘娘还是先回宫吧。”
姜弥见太后不打算见自己,更是气恼,正欲出言,便听身后传来含怒的声音,
“那么朕呢?朕过来探望,母后是见还是不见?”
宫女面上有些为难,但还是转身入殿回禀太后,魏齐霄同姜弥候在殿外,却并未说话,目光直直望向那道跪地不起的纤弱身影,心中一阵抽痛。
宫女这次出来说明了太后只请陛下入内,姜弥便依旧回到郁华枝身旁,为她拭汗。
殿内只听见魏齐霄质问之声,
“母后这般罚她,意欲何为?”
太后缓缓品着茶,热气氤氲,却掩盖不住眼中的精明,毫不在意地开口,
“皇帝,此计你我心知肚明,为何明知故问?”
魏齐霄重重哼了一声,面含怒气,
“母后可从未说过要罚跪,我说过,无论怎样都不能伤了她。”
太后随意地靠在榻上,却依旧雍容华贵,目光幽深,缓缓开口,
“你究竟想不想一雪前耻,夺回元贞疆土?若长此以往,北边的百姓只知萧国,不识元贞,你有何颜面去见先帝?”
“当初既然定下此计,你便不该优柔寡断。怎么,如今见她罚跪,心疼了?”
太后的一字一句,似利刃般刺入心肺,却了无痕迹。魏齐霄心中百感交集,一时只恨自己无用,没法护住自己心爱之人,只能像个小人一般,只懂得利用。
手中拳头攥紧,直至手心渗出血,滴落在雪白的地毯之上,似雪中红梅。
他周身再无半分力气,只默默走出大殿,停在郁华枝身侧,低声说了句,
“抱歉。”
郁华枝本来见他身侧滴血的手,有些怔住,听见他对自己道歉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陛下因为自己向太后求情无用感觉抱歉?
膝盖上传来的痛意传来,她也没有许多功夫思索,也不知陛下是何时离开的,倒是姜弥有些出神,陛下就这么走了?连他求情都不管用,这可如何是好?
再说宫外,郁晏欢在府中骤然听了妹妹在太后宫中罚跪的消息,急匆匆便要出门入宫,眼下公公婆婆皆不在府中,洛玄也因公事出门去了,便只能自己入宫。
郁晏欢鲜少如此慌乱,一路上不知催促了马夫多少次,总算到了宫门口,但今日来得匆忙,并非受宫中召见,只能递了自己名帖进去,在马车旁候着。
她只恨自己不中用,在最要紧的时候没法护住妹妹,只能在这里干着急,想着妹妹身娇肉贵,也不知她身子受不受得住。
郁晏欢正来回踱步之时,便见远处两道身影御马飞驰而来,待近了些才认出是赫连羽和慕寒之二人,赫连羽一身玄色劲装,衬得人愈发冷峻,低头扫了一眼郁晏欢却未停下马,直接入了宫门,无人敢拦。
倒是慕寒之见郁晏欢在宫门口,勒了缰绳,下马走了过来,轻轻点头,
“可是为了华枝的事前来?”
郁晏欢心乱如麻,只草草行了个礼,便回道,
“参见太子殿下,小妹不慎触怒太后,眼下正在宫中罚跪,我又入不了宫,不知如何是好。”
慕寒之了然,眼神中充满安抚之意,
“不必着急,我和赫连将军入宫正是为了此事,有我们在,不会让她有事的。”
郁晏欢闻言总算安了点心,想着如今萧国势大,太后不至于为此驳了萧国的面子,深呼了口气,缓缓道,
“多谢殿下和赫连将军施以援手,我这个妹妹,看上去最是周全守规矩,实则离经叛道,半点看不上那些陈规旧俗,若非殿下和将军,只怕今日之事难以善了……”
慕寒之微微一笑,摆手道,
“令妹自然是什么都好的,否则也不会如此牵动殊玉的心绪。”
听了慕寒之这略带打趣的话,郁晏欢眼眸微闪,
“原来殿下也知晓了……”
慕寒之轻轻摇头感慨,
“我同他相识十余载,从未见过他对旁人如此在意,他这是栽了啊。”
见郁晏欢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慕寒之才算稍稍安心,轻咳一声,
“虽然殊玉向来有分寸,但我还是去瞧瞧吧,你不必担心,先回府去吧。”
郁晏欢想着自己也进不去,便点了点头,打算回郁府等着妹妹,再请个大夫候着。
她便乘了马车离开,慕寒之看着她马车离开后也入了宫,想起尚前在郊外军营里赫连羽得了消息时的紧张神情,慕寒之便无奈摇头,
“可真是奇了。”
赫连羽御马入宫本就是件令人惊掉下巴的事,想着往日这位将军也并非跋扈之人,怎么今日一改往日姿态?
消息还没传到建章宫,赫连羽便已大步跨入宫门,见到了那道娇弱身影,身子微斜,显然有些脱力。
赫连羽快步上前,挡开欲阻拦自己宫人,侍卫见状也不知该不该出剑,毕竟这位可是令众人谈之色变,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大将军,一时便僵在原地未动。
闻得身后传来人声,郁华枝回头望去,见到了此时最想见到的身影,他长身玉立,站在此处,神情冷肃,剑眉星目,她便再看不见旁人。
“我看你们谁还敢拦?”
赫连羽拦腰抱起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娘子,低头温声问道,
“膝盖可跪疼了?”
郁华枝方才跪了许久都不觉得后悔顶撞太后,却在他出现后各种委屈涌上心头,鼻头和眼角都红红的,
“赫连羽,我疼……”
赫连羽闻言眉头紧蹙,实在心疼,将怀中的姑娘抱得更紧,手轻抚过她的头发,眼神却愈加冷厉。
这时太后缓缓从殿中走出,目光沉沉,望着赫连羽缓缓开口,
“赫连将军,不知你何故闯入后宫?此乃冒犯皇家天威之举,过于放肆了。”
赫连羽抬眸,森冷的眼神射向太后,
“不容放肆么?日后若是还敢伤她半分,我荡平这座宫城也不过是信手拈来,太后可信?”
太后闻言一惊,一直以为赫连羽内敛沉默,倒从未想到他也有这般锋芒毕露的一面,略扯了个笑,
“郁华枝乃元贞子民,抗旨不遵哀家自然要罚她。”
赫连羽轻嗤一声,挑眉笑道,
“我的人可不是别人能碰的,望太后谨记。”
说罢不等太后反应,抱着郁华枝便上了马,她像是个小兽,被赫连羽稳稳圈在怀里,慢慢出了宫门。
赫连羽感觉小娘子一直往自己怀里钻,看着样子是委屈坏了,便一只手搂着她,一手牵着缰绳,全然不管众人瞠目的画面。
方才如此放肆之言,姜弥转头却见太后嘴角噙笑,她望着马上二人依偎离去之景,眼中怔怔,尽是不可置信,喃喃道,
“那可是赫连羽啊,华枝你这是……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评论失踪记~~~
? 49、卿卿我我
烟云缭绕, 衬得天上雾蒙蒙的,身上也落下几分凉意。
赫连羽圈着怀中的娇娇,即便在半路遇见了慕寒之, 二人略点了点头,只说改日再行商议,并未下马, 直接骑马回了府邸。
一路上吸引了不少路人注目,郁华枝便紧紧将头埋在他怀中,因而并未瞧见赫连羽嘴角的弧度。
想必此事很快就会传遍京城,两国之争他暂时无法脱身, 但护住心尖上的小娘子还是能做到的, 似今日这般的情形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待二人来到府门前,赫连羽先行下马, 将马背上的小娘子稳稳当当抱在怀里,郁华枝这才抬眸对上他的目光,疑惑道,
“为何不送我回郁府, 而是来了你这里?”
赫连羽挑了挑眉, 边走边轻声开口,
“方才见你十分委屈,便不舍得送你回去了。”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
“更何况我府上便有好大夫, 让她给你看看我才能安心。”
想起赫连羽府里时时住着位女大夫, 郁华枝面上的傲娇神情根本藏不住, 轻哼一声道,
“是呢, 府上有佳人红袖添香, 赫连将军艳福不浅呐……”
赫连羽忽然听见这番吃味的话,眸中光华流转,开怀一笑,
“这是吃醋了?”
怀中的小娘子静悄悄地,并不回答,赫连羽无奈一叹,朝她凑近了些低语,
“原本就是为你准备的大夫,我平日极少生病,即便是在战场上受了伤也是她父亲给我疗伤,她从未近过身……”
郁华枝闻言蛾眉轻挑,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便哼哼了两声,
“嗯……”
赫连羽嘴角上扬,身下步履轻快,显然心情极好。
他将郁华枝抱至卧房,轻飘飘地放到床榻之上,又唤来贺辛,吩咐道,
“贺辛,她今日跪过许久,快看看她膝盖可有大碍。”
贺辛看着自家将军那紧张的神情,暗暗纳罕,从前可没见过将军这一面,又望向郁华枝,见她目光潋滟,灵动飘逸。
即便是今日罚跪后略显狼狈,也不损半分美貌。况且上次见郁华枝时,她便觉得这位姑娘性情极好,颇为喜欢。更何况这般的姿容性情,将军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赫连羽见贺辛愣在原地,眼神在他们二人之间逡巡,都不用猜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便咳了一声,将贺辛从思绪中拉回来,
“怎么还愣着?”
贺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着称是,来到床前对郁华枝道,
“见过姑娘,我现在便为姑娘瞧瞧。”
郁华枝笑着应声,
“那便有劳贺姑娘了。”
贺辛轻轻掀开郁华枝的衣裙,露出早已淤青的双膝,在那双细腻白皙如藕节的双腿衬托下格外显眼。
赫连羽眉头紧皱,只恨自己没有早些得到消息,否则小娘子也不必受这般罪了。
贺辛细细看着腿上的瘀痕,又上手轻轻摸着周围的骨头,为谨慎起见又为郁华枝切了脉。
过了一会才缓缓收回搭在她腕上的手,起身回禀赫连羽,
“回将军,郁姑娘未伤及筋骨,但也不可大意,待在下施针散了淤血,再辅以伤药便无大碍了。”
赫连羽望着那双可怜的膝盖,犹豫开口,
“非要施针么?可有别的法子?”
倒是郁华枝摆了摆手,
“若需要施针就劳烦姑娘了,这点痛我还是能受得住的。”
赫连羽无奈一笑,倒是自己小看她了,便点了点头,
“那便如此吧。”
贺辛轻笑,转身开始准备施针,边开口道,
“姑娘的身体还好,只是这些时日可是思虑过多?多思多虑对身子可不好……”
郁华枝闻言有些被抓包的感觉,有些心虚地望向赫连羽,见他眸色深深,直直望向自己。
这些时日所思所想皆与他有关,她自己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但也并非自己能轻易控制的。
赫连羽坐到床边,牵起她纤细的手,缓缓摩挲着,似乎无视了一旁施针的贺辛,轻声开口,
“若是疼便握住我的手。”
郁华枝轻轻应了一声,屋内便静了下来,只剩贺辛暗暗腹诽之声,
“这对璧人为何非要在我面前卿卿我我,待回去可得快些找个郎君了,否则日日看着这景象,任谁都受不住……”
贺辛虽心下思绪飘飞,但下针又稳又快,一炷香的时间便施针完毕,郁华枝膝上的痛意当即就减轻了些,再加上赫连羽掌心温度灼人,她也没全然把心思放在腿上。
贺辛复又嘱咐了郁华枝伤药的用法用量,赫连羽便抬手接过去自己上手了,
“你下去吧,上药我来就好。”
郁华枝见他亲手给自己膝盖上药,怔愣间贺辛早就像滑不溜秋的鱼儿一样钻出了房间,一时房中只剩两人。
赫连羽低头认真盯着伤处,郁华枝膝上感受着他指尖的触碰,轻飘飘的,似羽毛拂过,却又十分羞人。
她便抬头打量起眼前的房间,见四周并无太多陈设,以黑檀木桌椅为主,只有对面墙上挂一幅秋江山影图,又瞧见书架上摆着一盏莲花河灯,似是有几分眼熟。
郁华枝回过头来看着赫连羽,指着河灯问道,
“那盏河灯……是我的?”
赫连羽手下动作微顿,温声道,
“嗯,就是你上巳节放的那盏。”
郁华枝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慌张地开口,
“河灯里的纸条,你也瞧见了?”
赫连羽抬眸,浅褐色的瞳仁微亮,嘴角含笑,
“嗯,我瞧见了。”
郁华枝想起纸条上的内容,颇觉丢脸,便俯下身子,将自己藏进被子里,不想被褥间也尽是赫连羽身上幽幽的香气。
亏得赫连羽握着她的脚踝才没让伤药被蹭掉,他失笑地望着鼓起的被子,便听见传来闷闷的声音,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赫连羽隔着被子戳了戳她的脑袋,笑道,
“哪里丢人了?我倒觉得颇好。”
他声音略带蛊惑,凑到她旁边开口,
“华枝说愿得遇良人,相偕赴白首,你看我成吗?”
郁华枝从被子里露出头来,一双眼睛略带雾气,亮晶晶的,显得愈发惹人怜爱,她叹了口气道,
“殊玉,你就不想知道太后为何罚我吗?”
赫连羽垂眸,掩去复杂的情绪,轻声回答,
“若你愿意说,自然会告诉我,我不愿逼你。”
郁华枝坐起身,靠在床边缓缓开口,
“太后想让我嫁给你,但我不愿受人逼迫,便抗旨罚跪。”
“说来奇怪,明明有许多人想替我求情,姜弥也一直陪着我,但我心里只想着你,果真是魔怔了。但即便陛下向太后求情也不管用,那么多人,最后也只有你闯宫才救了我……”
“我知道姜弥囿于家族,自己也不能忤逆太后,我也不怪她,反而很高兴她能保全自身。陛下身为儿子,不能担不孝之名。我父亲定是不愿冒犯太后的,哥哥姐姐虽有心帮我,但想来也入不了宫。那时我便知道,只有你,愿意为了我,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救我,也只有你能从太后手下救我。”
“我生平最讨厌的便是受人钳制,现在想来我或许是笃定了你会去救我,所以才敢豁出一切反抗太后。”
“我既盼着你来,又怕你出现,因为若你出现,我们二人的关系便再难以瞒过旁人。”
赫连羽静静听着她糯糯的嗓音,却在听见这句话时再不受控,一把将郁华枝拥入怀中,双唇轻贴着她的额头,
“旁人知道又如何,我只在意你的想法,你思虑过多皆是因为我的身份……我不愿再看见你憋闷烦恼,我赫连羽定会护你周全,不叫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华枝,嫁给我可好?”
郁华枝贪恋他怀中的温度,失神地望着他玄衣上的暗色云纹,怔怔道,
“我心里很乱,你再让我想想吧。”
其实能怎么想呢,二人在府内尚不知晓,此后的几天里,建章宫之事竟一点细节都为落下,全数被传到宫外,街边随便一个三岁孩童都编出了童谣,更别提高官显贵家中了,不过这其中有何用意,便值得深思。
赫连羽低低嗯了一声,也不去逼她,似乎这位雷厉风行的少年将军将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这位娇软美人的身上,偏生他自己甘之如饴。
郁华枝本欲回府,想着哥哥姐姐定然十分担心,但赫连羽摇了摇头道,
“你眼下身子虚,用过晚膳缓缓,我再送你回府。”
郁华枝行动不便,既然拗不过他,就应了下来,谁成想赫连羽吩咐将饭食放在小桌上,直接送到床上方便她用膳。
赫连羽自己没用多少,手下的玉箸却半刻不停地给她夹菜,弄得郁华枝吃撑了肚子,他本想继续添菜,好在郁华枝忍无可忍开口制止,
“够了,赫连羽,养猪也不带这么喂的……”
见她一双杏眼瞪着自己,他这才笑着放了筷子,将帕子递过去给郁华枝擦手。
待用过了晚膳,赫连羽总算在她眼巴巴的攻势下答应送她回府。
郁华枝便认命似的由着他抱入马车,想着回府父亲肯定还有许多数落,越想困意便像海浪一般袭来,赫连羽瞧着她如小鸡啄米状,索性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安心入睡。
待到了府门前她还未醒,赫连羽也不想吵醒她,郁府前来相问的下人通通被挡了回去,只低声道,
“勿要扰她安睡。”
作者有话说:
赫连羽:养猪专业户!
? 50、等她醒来
一时间郁府门前悄然, 无人再上前自讨没趣。
郁文亭早就听说今日郁华枝在宫内抗旨之事,方才下人又来禀报,赫连羽送郁华枝回府, 却迟迟未进来。
他心下略惊,又有几分喜色,疑惑道,
“为何不见华枝进来?”
下人支支吾吾,犹豫开口回话,
“似乎是小姐在马车上睡着了,赫连将军不许我们吵醒小姐, 便……这般等着了。”
“大人您看……如何是好?”
郁文亭虽时常见着这位赫连将军, 但始终拿不准他的脾性,按理他过府自己是应该出门迎一下的, 但他并未下马车,这般上赶着过去可会让将军不快?
更何况华枝还在马车上,自己若打扰了二人, 只怕更是不妙。
想罢郁文亭便悄悄去了前院, 只在府门的遮掩下眯着眼打量着马车, 却不敢上前, 不知想到了何事,竟笑出声来,
“华枝可真是我的好女儿, 一声不响便拿下这位眼高于顶的少年将军, 本事可真大。呵呵, 想来日后我也能在朝堂上如鱼得水了……”
“嘶, 不过华枝在宫中抗旨, 抗的是哪门子的旨?难不成太后想将她嫁给旁人?”
郁文亭摇了摇头, 以他混迹官场多年的嗅觉,如今的局面已经容不得太后再多加怪罪了,无论原本想赐婚何人,眼下华枝只能嫁给赫连羽,如此一来,便两下安生,也不至于祸及至他。
郁晏欢留在郁府,尚未回平阳侯府,没见到妹妹,她和郁卿川总也不能安心。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便听明微进来禀告,听闻府门前的这桩事,郁晏欢哑然失笑,
“这……赫连羽竟也这般纵着她,可真是……”
郁卿川在一旁啧啧称奇,
“以往见赫连羽时倒真没看出来,他竟是这般好性。”
倒是郁晏欢摆了摆手,缓缓道,
“今日在宫门前我瞧得真切,他是真对华枝上心了,否则若是旁人,怎能让他御马入宫相救,得他这般耐心?”
郁晏欢目光幽幽,不知可是想到了自己,
“我之所以放心回来,就是因为见了他那般神情,那时我便知道,他会护好华枝,不让她伤到分毫。”
“我看着他,才明白了喜欢一个人是何眼神……”
郁卿川闻言默默良久,才轻声开口,
“即便赫连羽是真心喜欢华枝,但他毕竟是萧国的将军,他日若两国再起纷争,我只怕华枝夹在中间难做。”
郁晏欢轻轻一笑,似是毫不在意,
“从前我以为一辈子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就罢了,但如今想来,如果当真能遇见牵动自己心绪之人,未尝不是幸事。华枝的性子我了解,她早就芳心暗许,于她而言,若能轰轰烈烈地爱一场,才算得圆满,如果总被过去牵绊而畏缩不前,岂非不值当?”
“我们女子这一生,从出生开始便是不易的,要温柔娴静,娴淑守礼,不能有半分行差踏错,否则便是万劫不复。便让她随心而活,完成那些我无法做到的事,我也会替她高兴的。”
郁卿川沉沉点头,想着走一步看一步,若华枝当真选择了赫连羽,他也不会怪她,谁让她是自己的妹妹呢?
二人一同出了院子,想着马车这般大剌剌地停在府门前,始终不妥,便朝前门走去。
待兄妹二人看见郁文亭趴在门缝往外看时,差点没绷住,郁晏欢手肘拐了拐似笑非笑的郁卿川,便开口道,
“给父亲请安。”
郁文亭闻声转过头来,干咳了两声,若无其事道,
“嗯,你们来得正好,去瞧瞧华枝,为何一直不下马车。”
郁晏欢垂眸称是,便打开门走过马车旁,轻声开口,
“华枝?你可醒了?”
郁华枝听见熟悉的声音才缓缓醒来,睁开惺忪的眼眸,只觉得身下软软的,这一觉歇得极为舒服,下次也要买这么个毯子放在自家的马车上。
她缓了缓才回过神来,对上那双清澈却撩人的眸子,才明白自己扎扎实实在赫连羽腿上睡着了,赶忙起身坐直,有些讪讪,
“我竟睡着了?你怎的也不叫醒我?”
赫连羽轻笑,似乎是怕惊着刚睡醒的小娘子,温声道,
“见你好眠,便想让你多睡会。”
郁华枝悄悄掀开帘子的一角,便看见姐姐在马车旁望着自己,似是有些讶于妹妹好眠,郁华枝嘿嘿一笑,眨了眨眼睛,示意姐姐稍等片刻。
郁华枝转身望着赫连羽,小声道,
“那……我走了?”
赫连羽眸色深深,将郁华枝面颊都盯得有些泛红,才牵过她的手细细摩挲着,缓缓开口,
“好,记得贺辛的嘱咐,回去好好养伤,我过几日来看你。”
郁华枝垂着眸子,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赫连羽起身,想着此处人多眼杂,为她的清誉着想,并为抱她,而是将她稳稳搀下马车,郁晏欢便上前扶住妹妹,点头谢过赫连羽,
“今日多谢将军替家妹解围,改日定当过府拜谢。”
赫连羽微扯了扯嘴角,摆手道,
“夫人不必言谢。”
郁华枝脚下有些不稳,抬眸望向赫连羽,小声道,
“那我走了?”
赫连羽嗯了一声,笑着开口,
“嗯。”
说罢郁华枝便倚着姐姐缓步回了府中,在大门将关未关之际,郁华枝回头见赫连羽立于门前,静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他立于府门前,长身玉立,似是雨打风吹也不能挪动分毫。
郁华枝轻叹了一口气,由着府门将二人隔绝,转身入府。
郁华枝正欲回自己的院子,余光却瞥见了郁文亭,轻声唤了声父亲。
郁文亭摆了摆手,示意边走边说,自己凑到华枝身边勉强笑道,
“我瞧你如今胆子愈发大了,连太后的懿旨也敢不接。”
郁华枝今日罚跪后身子本就有些虚,所以并不欲同郁文亭多言,便轻声应着,
“父亲教训的是。”
郁文亭边整理着衣袖,边开口朝女儿问,
“为父在宫外只听说你抗旨,这究竟抗的是什么旨意?”
郁华枝被姐姐搀着,郁卿川也默默跟在身后,她垂着眸子摇了摇头,
“究竟是什么旨意,已经不重要了。父亲不必担忧,陛下是不会迁怒父亲的。”
郁文亭见她像个闷葫芦般,一问三不知,顿时有些恼怒,本欲发作,但又想起赫连羽,便又觉得今日之事无论怎么想,都是自己乐意看见的局面,索性散了怒气。
他瞧见女儿脸色算不上好,便轻哼了一声,
“罢了,为父现在是管不了你了,你自去歇息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改道去了书房,这时郁卿川见妹妹脚下步子愈发虚浮,便走上前去背起郁华枝。
虽然心疼妹妹,郁卿川嘴上却不饶人,轻嘲道,
“听说你在太后宫中耍了好大的威风,如今怎么半点神气不起来了?”
郁晏欢嗔了他一眼,却听妹妹恹恹地开口,
“哪里是耍威风,我分明是被太后架在火上烤,哥哥倒好,不来解围就算了,还冷嘲热讽。你是我亲哥哥么?”
郁卿川知晓她并没有怪自己无力相救的意思,但听了这话也十分不是滋味,妹妹在宫中受罚,自己却连宫门都进不去,待背了郁华枝回房,他才叹了口气道,
“想来赫连羽已经为你请过大夫了?”
郁华枝懒懒地斜靠在榻上,嗯了一声,郁晏欢终是忍不住开口问,
“华枝,今日之事,你打算怎么办?”
郁华枝眼中无神,只呆呆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
郁卿川闻言无奈笑道,
“他赫连羽蔑视皇威,此事实在非同小可,他能为了你豁出去,不惜强行御马入宫。”
“现在退一万步讲,你即便不嫁给他,人人都明白你是他赫连羽的心上人,便再也没人敢娶你了,你可明白?”
郁晏欢也点了点头,接着开口,
“赫连羽……他也是有私心的,此举摆明了告诉所有人,他心悦于你,若你不嫁给他,日后议亲只怕是难了。”
郁华枝听了哥哥姐姐这番推心置腹之言,反而笑了起来,轻声开口,
“这本就是一个不可解的局。即便是我在这之前随便挑个郎子,将自己赶紧嫁出去,可若我不喜欢那人,长久只怕两看相厌,连相敬如宾都难做到。”
“而眼下太后本想逼我嫁给赫连羽,我抗旨罚跪,连陛下求情都是无用,却只有赫连羽能救下我,如今的局面,竟是避无可避。”
郁华枝叹了口气,喃喃道,
“早知如此,我该早些带着明微逃出京城才是,何必左顾右盼……”
明微正端着食盒进来,便无端打了个喷嚏。她将食盒里的碗盏取出,端到郁华枝面前,红着眼睛劝道,
“小姐跪了许久,喝完浓姜汤吧,毕竟已经入秋,着凉就不好了……”
郁华枝听见明微说话鼻音浓重,又见眼尾红红的,显然是哭过的样子,轻叹一声接过碗,将汤喝得一滴不剩。
她将碗递给明微,笑着劝道,
“我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不要哭了,好不好?”
明微闷闷地点了点头,便将碗收了出去。
郁华枝望着面面相觑的哥哥姐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哥哥,好姐姐,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可怨天尤人的。既到此处,便好好走下去,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见郁卿川还想接着劝自己,郁华枝便先出了声,
“说实话,赫连羽他很好,非常好,这般的郎子,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但究竟之后要做何决定,我都得再想想。”
“但我眼下实在是……”
郁晏欢悬着心问道,
“实在是如何?”
郁华枝哭丧着脸,委屈巴巴地开口,
“我实在是太困了……”
作者有话说:
华枝其实是很随性的一个人,什么事都可以稍等,除了睡觉。
? 51、累累血痕
秋意渐浓, 池影深深,荡漾着无处遁形的凉意。
这几日郁华枝安心在府中将养膝盖,索性连门都不出了, 全然不知府外街头巷尾,百姓口耳相传着赫连羽英雄救美之事,更有甚者, 竟写了本上台唱起这出郎情妾意的大戏。
郁晏欢心下听着本就不快,便吩咐府中众人,不许将此事往华枝耳朵里倒,兄长姐姐都小心翼翼地提防有心之人, 而正主却在家里吃好喝好, 全无半分苦恼模样。
此时郁华枝拿着一盅冰糖银耳羹品着,津津有味地听明微说起近日民间传闻, 自己倒听得乐呵。
明微是得了自己的吩咐去街头打听来的,别人不愿她听见,奈何她自己起了好奇, 就像自己同明微说的一般,
“事已至此, 即便捂住自己的耳朵, 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打听打听,左右不放在心上就是了。”
明微本以为小姐这几日心情会不好, 但看她云淡风轻, 听见自己说到兴头上也笑呵呵的, 倒不像是想不开的样子, 若此事落到别的姑娘头上, 只怕是要寻死觅活一场吧?
不过转头又想了想, 那位赫连将军也算得上天人之姿,若不是囿于身份,旁人只怕都上赶着抢郎婿了,只是旁人配不上,自家小姐同将军站在一处,那才叫般配。
明微鼓着腮帮子,皱着眉头思来想去,最后叹了口气,
“只是为何偏是萧国的将军呢?若是元贞国的将军,那该多好……”
郁华枝在廊下坐着,膝盖上的淤青依稀,已不大碍眼,这几日不怎么动弹,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懒怠罢了。
微光透过她的发梢鬓边,为她镀上柔亮的光彩,连脸上的细碎绒毛都见得到,美人面色无波,皓腕上戴了个清透的翡翠镯子,衬得云鬓花颜,实在好颜色。
郁华枝陷入思绪之中,手上握着小勺,微微搅动着羹汤,显得有些出神。
方才明微回禀,说上回去纸铺时掌柜便捎了话给郁华枝,道近日纸铺生意愈发兴隆,似乎也是因着宫中那出英雄救美之事,达官贵人家的小姐想瞧话本子,贵人挑剔,便都想寻山陵先生的纸去,只问华枝何时能送新纸过去。
倒是郁华枝听了无奈一笑,想着也是时候制些新纸了,这不,昨日在院子里忙了一整日,今日便派明微送纸去了,故而今日可以多歇歇。
前几日赫连羽倒是来过两回,梁上君子一般,隔着窗台与她说了会话,又给她带了些伤药和吃食。
不过看他神色有些严肃,只说自己有些政事要处理,可能会忙一些,嘱咐她好好养伤,这几日便未见他。
郁华枝心下有几分空落落的,好在昨日事忙,没工夫细想,今日才感觉到了个中滋味,
“我这是在想他么……”
赫连羽这头刚随太子下了早朝,回到府中便见管家面色凝重,抬眸便见正厅中那道熟悉的身影,
“将军,家主到了。”
那人转过身来,见他年过半百却依旧□□,最瞩目的便是那双似鹰的眼睛,锐利逼人,让人不得不避其锋芒,这不是赫连啸还能是谁。
赫连羽眸色微沉,敛下心绪便步入正厅,一丝不苟地朝赫连啸行礼,
“儿子给父亲请安,之前并未收到父亲过来的消息,故而……”
赫连啸冷哼一声,面露讥诮,
“提前告诉你做甚?让你有时间阳奉阴违么?”
赫连羽跪在地上并未起身,心下一沉,没有答话,便听见赫连啸走到他身前,接着开口,
“竖子,你以为将我安插的眼线通通拔除,你在元贞国内干的这些勾当就能瞒过我了?”
“本来你清理陛下安插的人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竟敢把心思动到我头上来,赫连羽,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
赫连羽闻言却异常冷静,缓缓开口道,
“原来父亲是察觉了此事才特意赶来的。”
赫连啸摸索着手上的血色扳指,冷笑道,
“依我看来,太子也未必知晓是你动的手,眼下只有太子手下的人能将消息递回萧国,你下手倒还真是稳准快,但想过后果不曾,你就不怕陛下怀疑太子有异心么?”
赫连羽垂眸,沉声道,
“陛下对太子的猜忌由来已久,父亲比儿子明白,并非这一件事能够影响的。更何况,陛下不知道元贞国中的情形于我们更有利,父亲觉得呢?”
赫连啸闻言嗤笑,指着赫连羽开口,
“好啊,果然是我赫连啸的儿子,有想法,敢决断。”
“若我不来这一趟,或许都会被你骗过去了,刚到京城你同那女子之事便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想必你清理暗线,跟她也脱不了干系吧?”
赫连羽默默,并不答话,赫连啸便冷笑道,
“你在宫中闹了这么一出,现在何人不知你心悦于她?你喜欢何人我从不愿意干涉,但因你的任性之举给太子殿下惹了麻烦,若不是太子与你交好,愿意替你兜着,你此时还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里么?”
“明明还未到与魏齐霄撕破脸皮的时机,你却一意孤行,你说我该如何罚你?”
赫连羽微抬眼眸,瞳色清浅,轻声道,
“父亲,那日华枝在太后宫中罚跪魏齐霄也前去求情,之前儿子便得到消息,说那魏齐霄曾心悦于她,故而我笃定此事并不会让魏齐霄翻脸,反而可以说……是顺了他的心意。”
“此事都是儿子一意孤行,父亲要如何罚我,我都甘愿领受。”
听见赫连羽言语间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不愿让自己迁怒那位女子,又思索了一番利弊得失,也不得不感叹,赫连羽此举看似鲁莽,不计后果,但结果却在掌控之内。
虽然没想到儿子会看上一位元贞国的姑娘,但一路上听闻她艳冠京城,性子也极好,赫连啸本也想随赫连羽的心思,毕竟爱而不得之事自己经历过,便不愿让儿子再受折磨。
但他还是没有歇下教训儿子的心思,毕竟他此番行事太过冒头,可不能养得他这般姿意妄为,若是日后凌驾于太子之上,可便是灾祸了……
想罢赫连啸便抽出身后油光水滑的长鞭,日光洒下,照出鞭子森冷之气,
“哼,自然要罚,这顿鞭子便是要教训你不敬太子,日后当事事以太子为先。竖子胆大妄为,该打!”
赫连羽熟练地脱下外裳,只余一件单薄的里衣,在飘来荡去的秋风里显得他身影愈发挺拔。
正厅内只有父子二人,府中寥寥的下人在外间屏声静气,不敢出言,只听见秋风卷带着鞭笞之音送到耳边。
暗卫甲辰在一旁默默叹气,想起从前在府中家主也时常罚将军,家主对将军的要求称得上是严苛到极致,稍不满意便是一顿鞭子,偏生将军回回忍着,从不喊过一声,但满背刺目的血痕却做不得假,怎会不疼呢?只是强撑着罢了,想来这回也要卧床几天将养了……
过了许久皮鞭破空之声才停下来,赫连啸将鞭子收起,拿帕子擦着双手,望向还跪在地上的赫连羽,见他身体微颤,里衣已经破损不堪,满背的伤痕往外渗血,却一声不吭。
赫连啸心下满意,他赫连家的儿郎本就该如此顶天立地,轻哼了一声,
“这几日罢朝,在府中休息便是,免得让元贞国的人看笑话。”
“这几日我与太子议事,便不过来了,你自去安置吧。”
赫连羽双唇苍白,轻声称是,手下用力,从地上缓缓起身,
“父亲慢走。”
待目送赫连啸出了正厅,他才撑着身子往自己房中走去,甲辰见状赶忙上前搀扶,才发现这顿鞭子打得极狠,赫连羽即便尽力克制,手臂也还在轻颤,
“将军,属下去寻贺辛。”
赫连羽却轻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道,
“不必麻烦,上点伤药就好。”
甲辰眉头紧皱,想着将军一向如此,被家主责罚后从不愿意找大夫,就算是生扛也不在意。
甲辰实在是忧心,转念想起了个人,或许能让将军改主意,便召来管家陪着赫连羽,自己闪身出了府邸。
郁华枝闲来无事,看着手中的话本子解闷,窗边却带进一阵风,本以为是赫连羽过来了,一转头却见是个陌生男子,她乍地一惊,将话本都掉在地上。
甲辰见自己吓到了郁姑娘,面上尽是歉意,赶忙开口解释,
“郁姑娘莫慌,属下是赫连将军的暗卫,这般冒昧前来,还吓到了姑娘,实在是抱歉,望姑娘恕罪。”
郁华枝闻言才松了口气,不觉疑惑道,
“原来如此,不过今日你过来是有事吗?”
甲辰垂眸,叹了口气道,
“我家将军方才受了鞭刑,但将军的性子……不愿找大夫来疗伤,所以属下便求到姑娘这里来了。请姑娘过去瞧瞧将军吧,想来将军若见了姑娘,也能好些。”
郁华枝心下一惊,赶忙追问道,
“这好端端的,他为何会受鞭刑?”
甲辰试探着开口,
“似乎是……因为姑娘你。”
作者有话说:
甲辰:最佳助攻!!
赫连羽:听我说谢谢你~
? 52、情根深种
京城午后的街道上总是格外热闹, 吆喝叫卖的小贩,结伴来往的路人,从未停歇。
虽然前些日子宫中闹剧至今还在为人所津津乐道, 但其中上位者之间暗藏的交锋却湮灭在氤氲的街市里,百姓们由着官爷老人们去操心国中之事,旁的确实也帮不上忙。
即便是忧心国事的平头老百姓, 也是寻不着机会使力的。所以倒不如盯着眼下,忧心收成和摊上的生意,否则硝烟还未起,人便先饿晕了头, 岂非得不偿失?
马车外传来的轱辘声一刻不停, 郁华枝斜着身子倚在一旁,步摇贴在窗沿轻动, 她仔细听着车外的鼎沸人声,面露忧色,似是觉得马车走得不够快。
想着方才甲辰所言, 竟是赫连羽的父亲来了, 来便罢了, 还这般狠心地伤了他, 难不成也是个便宜老爹么?
郁华枝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赫连羽这边替他气恼了,又想到这赫连啸乃是萧国镇国大将军,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如今为了赫连羽闯宫救自己之事惩罚于他, 倒真是自己连累了他。
想到这头郁华枝心中不得滋味, 不过她这般贸然前去若是遇见赫连啸, 只怕不便, 心下又犹豫了起来, 便凑到马车门帘后开口问道,
“甲辰,他父亲……可在府中?”
甲辰轻声回道,
“姑娘不必担心,家主这几日不在府中,且放宽心便是。”
郁华枝闻言才松了口气,手中握着那枚名贵玉佩,细细摸着玉上那个羽字,这可不就是赫连羽那块祖传玉佩。
就这般挂在她盈盈一握的腰间,配这身天青色墨纹衣裙格外合衬,也不知她是不是为搭玉佩特意选的衣服。
这几日自己闷在家中,还真是没听说赫连啸来了。
按理萧国如此重要的人物出现在京城应当有些风声才是,饶是自己命明微出门打听消息也不得半分痕迹,足可见此行隐秘,甲辰便这么大剌剌地告知自己,可是太过相信自己了……
太后此前的命令似乎还在耳边,郁华枝只不去理会,就这般冷着想必太后也就知道她的态度了。
她不会为了赫连羽与元贞国为敌,但更不会愿意做一枚太后安插在赫连羽身边的棋子,任人摆布。
又想起明微打探到别家小厮的议论,倒是提起了郁文亭。虽说朝中一部分大人反感郁文亭过于钻营,只要是能讨好两头的事,他便都去做,全然没有原则可言。
然如今他与平阳侯府成了姻亲,女儿晏欢在侯府众人交口称赞,加之自己如今官居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更别提郁华枝那般冠绝京城的品貌,故而有意结亲的人家不在少数。
不过他们每每在郁文亭面前委婉提起,他总是一概囫囵过去,并不落人口实,更不轻易许诺什么,只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众人也不知他是何打算。
但如今郁华枝同赫连羽的事情早已传遍京城十个来回有余,众人便心领神会,不再上赶着过府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这番动作倒是狠狠伤了那群痴情公子的心,一想到那位可当成门神的冷面将军,也只能无奈叹气,邀朋引伴借酒浇愁。
郁华枝正恍神之际,马车缓缓停下,甲辰的声音随着略飘起的帘子吹进马车,
“郁姑娘,到了。”
郁华枝回过神来,轻轻应了一声,便随即起身下了马车,脚下步子比起以往的不疾不徐来明显有些仓促,郁华枝一路沉默,心下的紧张便都表现在了行走间。
她双袖交与身前,袖中不为人所见的手指却在不停绞弄,便这般一步步走进赫连羽的院子,正在门口犹豫不知应不应该敲门时,便听赫连羽冷冷开口,
“是谁在外面?”
郁华枝一回头见甲辰早已不知所踪,门口只有自己一人,无语望天,呵呵,可真是些得力的属下……
她便索性伸手推开房门,抬眸朝屋里张望,突然对上赫连羽那双清冽突转温和的眼眸,下一秒屋内的血/腥味钻进鼻子,惹得郁华枝眉头皱了起来。
赫连羽本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下人,待看清来人时脸上的厉色荡然无存,似是春风消解冰封的堤坝,瓦解冰消,眼眸瞬时柔缓了下来,本想撑着起身,却被走上前来的郁华枝轻轻按住。
赫连羽不便躺着,只趴在床上侧头细细看她,目光触及腰间那枚剔透的玉佩,声音虽轻,却带着笑意,
“华枝,你来了,膝盖可有好些?”
郁华枝默默掀开他的里衣,便是纵横交错的血痕,一时红了眼睛,声音夹杂着委屈和气恼,
“呆子,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忙着问我的膝盖……”
见美人清泪似金豆子般一滴一滴打湿自己的里衣,赫连羽反手握住郁华枝的柔荑,抵在自己唇边,垂眸开口时气息落在手上,惹得郁华枝心里痒痒的,
“为何不找大夫来给你治伤呢?这般随意处理若是留下病根可就糟了……”
赫连羽看着满心满眼皆是自己的小娘子,心里软软的,勾起了唇角,
“不妨事,自小到大都是这样,上些药就好了。”
不知心里有了什么算盘,赫连羽便轻声哄着小娘子,
“不过伤在背上,我自己上药倒不容易……华枝,你给我上药,可好?”
看着里衣透出的点点血/迹,又见赫连羽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的回答,郁华枝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好……”
说罢郁华枝就将上药打开,却犹豫着开口,
“你的里衣……”
赫连羽见她面上有些泛红,怕她反悔,便自己抬手掀起衣裳,随手扔到地上,他那精壮健硕的身躯便直晃晃地出现在郁华枝眼前。
郁华枝此时有些云游天外,想着自己虽然同沈云疆自幼相识,但这男人的身子还是头一回见,又想着坊间二人的传闻,面颊愈发红得像要滴/血。只是眼下赫连羽背上伤口不少,便赶忙在他的眸光里低下头去,小心上药。
赫连羽眼神一刻都不离郁华枝,眸色深深,似要将她融入骨/血般。郁华枝清理着伤口,他却连眉头都未皱过分毫,看来确实不是初次被这般教训。
想着小时候的赫连羽可能也是这般,不哭不闹,不管多疼都生生忍着,一时又掉了两颗金豆子,
“殊玉,你疼不疼呀?”
赫连羽撑着坐起身披了件衣服,将郁华枝手上的药瓶拿到一旁放着,给她擦了擦眼角的残泪,轻轻开口,
“华枝可是心疼我了?”
郁华枝低垂着脑袋,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倒是又开口问他,
“你被罚,此事与我有关,是么?”
赫连羽面色无波,即便受伤也不露半分狼狈,他摇着头轻声道,
“父亲要罚我是因为我冒犯了太子,虽然与那日宫内之事有关,但不是因为你,我能看出来,父亲并不反对我钟情于你。”
“所以华枝,你不要自责,我说过会护着你,便会说到做到。”
郁华枝心头一热,便趴在赫连羽的膝头,眸中含泪,却愈显光彩,瓮声瓮气地开口,
“我今日把你玉佩带来了,你可瞧见了?”
赫连羽的大手摩挲着她娇弱的肩颈,声音带上了笑意,
“我见了,你戴着甚是好看。既然戴上了,就不要取下来了,好不好?”
郁华枝睨了他一眼,感叹真是个榆木脑袋,哼哼地道,
“我戴着这枚玉佩,你还不明白是何用意么?”
赫连羽其实心下已经猜到了些,但总想让她亲口说出来,便只装作茫然不知,
“不知华枝是何用意?”
闻言郁华枝坐起身来,含羞带怒,眼神却愈见清明,凑到赫连羽耳边轻声开口,
“赫连羽,我愿意嫁给你的……”
赫连羽耳边尚有小娘子气吐幽兰,闻言他便将郁华枝环在怀中,低头亲了亲她光洁如白玉的额头,郁华枝枕着赫连羽的胸口,听着他闷闷笑出声来,
“华枝,你总算是应了我,你可知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
“我过几日便过府,同你父亲提亲,你安心便是。”
赫连羽言罢,却听怀中的小娘子半嗔半怒,委屈巴巴地开口,
“那日的事街头巷尾都传遍了,你也不去管管,这让我还能嫁给谁去?”
赫连羽轻笑,拂着她柔软的鬓发,哄道,
“这般不也很好么?你便只能嫁给我,我可是求之不得。”
郁华枝傲娇地挑眉,眼眸清亮,就这么望着他柔柔开口,
“殊玉,其实我不是迫不得已才答应嫁给你的,你也瞧见了,那日我如何抗旨,以我的性子,若是不想做的事,谁也逼不了我。”
“所以,是我自己想嫁你的……或许是第二次,你救下我,说你是行走江湖的镖局公子,或许是那次在雁归山中我喝醉了,你答应带我离开京城。或许是我见算命先生时扑面而来的熟悉之感,让我感觉自己魔怔了,怎么看谁都有你的影子,也或许是从第一次见你,只觉得你乃人间客,长得那般好看,莫不是位神仙?”
“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时何时,便喜欢上你了,后来我虽气你骗我,但还是狠不下心彻底忘掉你,但我一直都知道,无论何时,你总会挡在我身前护着我。”
“赫连羽,我对你早就动心了……”
作者有话说:
掉落一章!今日宜看文~
? 53、一切有我
日光斜斜照入房内, 映衬着赫连羽那张惊为天人的清俊面容,连脸上的细碎绒毛也清晰可见。
听着郁华枝娇软却又直白的心里话,赫连羽心神激荡, 只觉得似乎过往十八年的时光就是为了听她说出这番表明心迹的话。
他曾自诩不沾染□□,明明知道那魏齐霄和太后的如意算盘,却在这位美人面前缴械, 放纵沉沦,却又甘之如饴。
赫连羽将郁华枝复又揽到怀里,低头深深探入美人留香的唇齿间,见她脸色憋得通红, 似是喘不过气来, 却又迷迷瞪瞪,在赫连羽怀中轻轻扑棱着。
赫连羽却是流连许久, 察觉身下的小娘子面色潮红后才轻啄一口,放过了郁华枝。她缓缓回过神来,双唇有些肿, 口脂也早就不知所踪, 倒是赫连羽的唇更红了些。
郁华枝望着离自己不过分毫的俊脸, 他灼人的呼吸在自己脸上乱窜, 着实有些羞人,本想说出责怪的话,话音一起却是格外娇软撩人的嗔怪, 令人爱不释手,
“赫连羽……你流氓!”
赫连羽轻笑一声, 大手理着郁华枝的鬓发, 充满欲念,
“华枝, 若我们成亲后,我真成流氓了,这可怎么办?”
郁华枝感觉房内气氛实在过于暧昧,眼神似受惊的小鹿一般,轻轻推了赫连羽一把,想从他身下起来,却听见上方传来抽冷气之声,
“嘶……”
郁华枝听见他忍痛的声音,一时不敢轻易动弹,只怕他又扯痛伤口,便轻声问道,
“还疼么?叫你伤成这样还欺负我……”
赫连羽煞有其事地点头,委屈开口,
“疼的。”
郁华枝叹了口气,由着他揽着自己,犹豫间开了口,
“你父亲……一直这般罚你,你可会怨他?”
赫连羽闻言默默良久,似是回忆起昔年旧事,目光幽幽,
“小时候看别家孩子的父亲慈爱,我也曾怨过的。但后来长大,便也明白自古君王疑心深重,赫连家手握重兵,自然树大招风,稍有差池便是灭族之祸,父亲身为家主,责任更是繁重,对我严厉些倒是情理之中,所以我并不怨他。”
赫连羽说到此处,自嘲一笑,
“只是下辈子若可以选择,我倒也不愿与他再做父子了……”
郁华枝撇了撇嘴,面上也有些委屈,想来他与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倒也算是同病相怜,
“你有个严苛至极的父亲,我却也有个薄情寡义、汲汲营营的便宜老爹,母亲去后他便再没有多照料过我们兄妹三人,只会在于他有利的事上命我们配合,谈不上什么父女情分。”
“我们两个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赫连羽嘴角上扬,眼中的郁色一扫而空,笑着开口,
“我十八年来从来没学过如何哄姑娘,但唯有你是例外,可不就是小冤家么?”
郁华枝闻言也笑了起来,虽然心头还搁着几桩事,但眼下的高兴是真的。
此时甲辰因有事禀报来到门外,却听见房内二人的笑声,想着将军许久未得开怀,一时不想打扰,便候在外间,看看院中飞鸟游鱼,眼中都带着欣慰。
可赫连羽是何等人物,于战场千里奔袭,斩敌军于马下却不染半分血腥,耳力更是异于常人,自然知晓门外的动静。因想着甲辰若无要事不会前来相扰,便抬眸道,
“甲辰,可是有事禀报?”
甲辰听见将军叫自己,神情一肃,便开口答话,
“回禀将军,是郁小姐的侍女明微前来传话,府中有事,请小姐早些回府。”
郁华枝秀眉微蹙,面露疑惑,便追问道,
“可有说是何事?”
依旧听见甲辰那冷静至极的声音,
“只说是郁公子派她来的,并未说其他。”
郁华枝闻言便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否则哥哥如此闲散之人何必大老远派人催她回府,想罢便望向赫连羽,正准备开口,赫连羽便先牵过她的手,温声道,
“不必着急,你且回去瞧瞧所为何事,若有烦难,一切有我呢。”
郁华枝扯了个笑,悬着心也无暇多想,便只道,
“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养伤,我……过两日再来看你。”
赫连羽温和一笑,目送着郁华枝翩然离开院子,便略侧头吩咐候在一旁的甲辰,
“去看看吧,郁府出了何事,若有不妥,速来回禀。”
甲辰领命退出,朝郁府方向去了,只是不在当眼处,郁华枝在马车上更是一概不知。
刚到府门前,等在门口不知多久的郁卿川便跳上了马车,怒气冲冲地朝小厮吩咐,
“去平阳侯府!”
郁华枝见哥哥这般模样,平日闲散淡然的公子如今却颇有几分怒发冲冠之态,讶然问道,
“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去平阳侯府?”
郁卿川重重哼了一声,眼神中尽是气愤鄙夷,
“这个洛玄,我原本以为他会收敛些,但他干的好事,前日抬了个妾室入门,偏生晏欢瞒着我们,到今日我才知晓。”
郁华枝骤然听了这事,既惊讶又气恼,惊讶于郁府对此一无所知,气恼于姐姐一概将苦楚瞒下,不愿将实情告知,怔怔开口,
“那妾室是何身份,难不成还能比过姐姐?”
说到此处郁卿川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一拳锤在窗沿,
“若那妾室是好人家出身我或许也不至于如此生气,你道如何?那竟是个贱籍出身的青楼女子,洛玄纳这女子进门可是半点都不顾及晏欢的面子。如此折辱,她能忍,我却是忍不了。”
郁华枝越听心越凉,不知身处何处,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一般,想着姐姐一直以来的性子,更是觉得此事无解。
元贞国纳妾的人家并不在少数,除却小部分人,如姜弥父亲此类,达官贵人家中妾室常见,并不算是罕事。
加之虽然青楼女子身份卑贱,但并无律例禁止青楼女子为人妾室,说出去固然不好听,但若人家乐意,你又能奈他何?
郁华枝坐在风口上,任秋风穿透,渗入骨髓,她许久没有觉得天气这般凉了。母亲殷鉴不远,如今又有姐姐,一个是选了自己心悦之人,一个是听从父亲之命出嫁,似乎郎君都是这等负心薄幸之人,今日洛玄这般欺负姐姐,难保他日不会宠妾灭妻。
思来想去,郁华枝竟可悲地得到一个结论,婚后是否能过得舒心,竟是看命么?
现在她自己都搞不明白,赫连羽说过几日便上门提亲,但自己又能不能保证他能始终如一,不再对旁人生出旖旎心思?
照父亲的性子,他是断不会为了姐姐得罪侯府,那日后他更不会为了自己去得罪赫连羽,如此一想,倒还真是可悲。
兄妹二人就此沉默,良久无话,直到马车停在平阳侯府侧门上。
待入了侯府,二人直接去了郁晏欢的院子,刚踏进门便瞧见她那张略带憔悴的面容,因见了哥哥妹妹,还撑着笑,
“哥哥,华枝,你们来了。”
郁华枝挂着忧心的神情走上前去,仔细打量起姐姐,见她一如既往的着一身藕色衣裙,鬓发上极为素净,倒似无心装扮一般,便开口嗔怪道,
“姐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的都不同我们说,如今这般……可如何是好?”
郁晏欢拉着一旁板着脸不愿同自己说话的哥哥,还有挂心的妹妹一道坐下,定了定神才缓缓开口,
“此事说了又能如何,不过是给你们平添烦恼罢了,况且……纳妾的主意原本也是我提的。”
郁卿川听见妹妹这话,瞪着眼睛无奈道,
“晏欢,你糊涂啊……纳妾这种事你何必主动向洛玄提,若他真有此想法,你当他不会主动提吗?”
“他可是男人啊……”
郁晏欢却似释然,温温一笑,轻声道,
“所以我从来都说,守好自己的心,便不会受伤,他如今有了知情识趣的妾室,自然高兴,这样我还能落得松快,不必日日琢磨他的喜怒。”
“我其实是高兴的。”
郁华枝端着一杯热茶小心吹着,想着姐姐方才所言,眉头又皱到了一起,
“姐姐若当真高兴,为何今日如此憔悴?”
郁晏欢心下自嘲,望着萧索的院中残叶,轻轻摇头,
“这几日府中账目有些错漏,我正重算着呢,如今婆母已将大半家事交到我手上,自然是有些累的。”
郁华枝心中溢出一阵恼怒,冷嘲热讽地开口,
“若是论算账,平阳侯府中可不就数洛玄最为擅长,连姐姐你都要稍逊一筹。你想想,他娶了你帮他管家理事,自己落得松快,又纳了花样百出的青楼妾室,黯然销魂,这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郁晏欢轻笑,敲了敲妹妹的脑门,嗔道,
“你这张嘴可真是菩萨见了都要发愁。”
她顿了顿才接着劝解二人,
“其实我还好,不至于因为一个妾室就寝食难安,我远着他们乐得自在。好歹如今府中是我管家,总不会让她欺负到我头上来的。”
郁卿川见妹妹如此,便也不再说什么气话,不过几天后洛玄回府路上被人暴打了一顿,本想掘地三尺将这伙人揪出来,可不知为何,无半点蛛丝马迹可查,便成了桩悬案供百姓饭后闲谈一笑。
兄妹三人总算缓和了脸色,和颜悦色地谈笑起来,郁卿川便想起今日之事,对华枝问道,
“今日我在府中不见你,问了明微才知道你去了赫连羽府上,是去做什么了?”
郁华枝眨巴着自己善睐的眸子望着哥哥姐姐,缓缓开口,
“他……过些日子要上门提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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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男子薄情
房中青烟袅袅, 淡雅的苏合香钻进鼻中,似有魂游天外的飘然之感,尤其是听了妹妹这话, 让人一时愣住。
倒是郁晏华先回过神来,望着妹妹那一副害羞带怯的表情,她便了然于心, 妹妹是十分中意这门亲事的。
虽担忧赫连家势大,若将来郁华枝受了委屈娘家未必帮得了她,然……如今局势纷杂,若当真战事起, 妹妹这番美貌, 想来也只有赫连羽能护她周全。
想到此处,郁晏欢总算缓缓点头, 温声道,
“他已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为了你的名声着想, 提亲也是应该的。你心中欢喜, 我瞧得出来, 虽然舍不得你嫁作人妇, 但这般也好,你也就不必一直在府中受父亲的闲气。”
郁卿川闷闷的,一直没有开口, 直到两姐妹说笑一阵后, 郁华枝才试探着上前, 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哥哥, 你这是魔怔了不是?怎的一直不说话呢?”
郁卿川瞪了妹妹一眼, 狠狠戳了戳郁华枝光洁如玉的额头,无奈道,
“你可真是个不省心的,记得小时候便听你说要找天下间最好的郎子,若找不到便一辈子不嫁。原本以为……”
说到此处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略带寥落,轻叹了口气,
“没想到你最后竟是同赫连羽在一处,若是他知晓我们曾偷偷议论他有龙阳之好,不知可会恼怒?”
不过转念一想,日后自己可是他的大舅子,想必他也不敢胡来,便随意挑了挑眉,
“若是愿意嫁给他,那便嫁吧,反正我这个大哥的话你是半点不放在心上。”
“左不过就是还剩你一个妹妹的出嫁事宜了,我会好生照应着,让你安心出嫁就是。”
郁华枝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垂眸默了默。自己又何尝不知,大哥是想起了沈云疆,若她当真嫁给了赫连羽,自己最对不起的便是这位昔日好友。
但这些日子她却想得很明白,沈云疆是为守住北疆战死,赫连羽则是听命于萧国率军出战,两人都是忠于自己的国家,惟君命是从,并无私人恩怨。
慈不掌兵,战场之上本就是个尸/山/血/海,敌我不能共存之地,若沈云疆有机会对赫连羽下手,他也定不会手软。
对于此想来沈云疆的母亲更是心知肚明,一旦将夫君儿子送上战场,便要做好他们无法安然回来的准备。
但虽如此说,她只怕那日的事也瞒不过干娘,迟早也要将两人的亲事禀告陆氏,她也拿不准干娘会作何反应,不知是会拿大棒子将她赶出来,还是会将自己大骂一场不让自己再去沈府。
郁卿川见妹妹也沉默不语,便轻笑一声,起身离开,索性出门喝酒去了。
郁华枝本就想再陪姐姐坐会,便听见侍女进了里间传话,只道洛萦回府,听闻郁华枝也在,便朝这边过来了。
倒是郁华枝挠了挠头,想着这些时日因自己懒得出门,也是许久没见洛萦了,今日叫她逮着,定又逃不开一通数落,她便悄悄挪到姐姐后方坐下,只愿晏欢能帮她挡挡。
这番小动作自然瞒不过郁晏欢,她望着妹妹无奈笑道,
“现在知道心虚了?洛萦都同我问了好几次为何总不见你,今日定是要教训你一场的。”
“只是我担心今日你这般小动作瞒不过我,更瞒不过赫连羽,也不知你日后打算怎么办?”
郁华枝垂眸,撇了撇嘴,嘟囔着开口,
“我瞒他做什么,反正我如何他都是喜欢的吧……”
郁晏欢轻笑,正欲开口,便听见门外传来声音,
“好你个郁华枝,这么多日你竟是躲着我呢,若不是今日逮着你来看嫂嫂,只怕我还见不着你呢!”
郁华枝脸上挂着难为情的笑,巴巴望着走过来的洛萦,自她婚后归宁之后,她们二人便没再见过,毕竟嫁了人,郁华枝一个没出嫁的姑娘也不好总跑到人家府上去。
今日一见,洛萦一袭蜜合色镂金鹤纹云缎裙,梳云顶髻,碧玺珍珠花钿衬得她面容姣好,看来婚后的日子颇为顺心,愈发有侯府夫人的模样了。
也是,这般金尊玉贵堆起来的侯府小姐,得了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自然不会被公婆不喜,若夫君也是个着调的,那便再圆满不过了。
所以郁华枝似乎又得出了一个结论,门当户对的亲事最为合适。虽然自己总得出些看似实际的道理,但是自己倒是一条都没做到。
她回过神来,笑着挽着洛萦,使出浑身解数哄道,
“好洛萦,你快别生气了,这些时日我总受伤,也不好多走动,否则也憋着许多心里话同你说呢。我想着你婆母许是要带你四处见人,应对姻亲往来,这才没来找你,不成想一番好意竟被误会成这般,你说说我可不是要去城墙头上唱窦娥冤了?”
说着便将伤处给洛萦看,洛萦挑了挑眉,傲娇地看了那仍留有淤痕的雪白膝盖,秀眉微蹙,显然是心疼的。
加上郁华枝那双婉转潋滟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自己,洛萦顿时感觉什么气都消了,轻哼了一声道,
“你个妮子,嘴上功夫了得,我不怪你就是了。”
说罢便拿出个白玉瓶子递给郁华枝,睨了她一眼,
“可别说我没念着你的伤,喏,特意给你寻的,这玉肌膏去疤痕最是管用,京城里也没有几瓶,还是我特意让小厮候着才抢到了一瓶,自己都舍不得用呢。”
郁华枝笑着接过玉瓶,心下还是暖的,毕竟自己真正交心的朋友也没有几人。姑娘家一时一个模样,如今又欢欢喜喜说起闺房话了。
洛萦忽而转头对郁晏欢,有些担心地问道,
“嫂嫂,大哥纳妾……你可还好?”
郁晏欢原本在一旁静静刺绣听着两人聊天,闻言手上功夫不停,只垂着眸子笑道,
“男子三妻四妾总是正常的,若是我成日想这些子小事,也不值当。”
洛萦轻轻靠在桌沿,手上把玩着一个小的青瓷茶盏,若有所思,想到往日大哥也是十分在意嫂嫂的,那般眼神她曾见过,只是现在不也纳妾入门,不知可是世间情/爱向来短暂,
“如今我们夫妻情浓,自然不会提纳妾之事,只是若是夫君日后要纳妾,我又该如何呢?”
郁晏欢抬眼,看着一脸不得其所地洛萦,本想开口劝解,但想起自己也是这般模样,自己的开解未必管用,故而没有开口。
却听侍女传了话过来,说洛玄要收拾些日常用具到妾室房中去,便退了出来,带着侍女小厮过去张罗,半分不显落寞。
郁华枝同洛萦便留在里间说话,望着姐姐离开的方向默默叹了口气,
“洛萦,姜弥的父母鹣鲽情深京中人尽皆知,也惹人艳羡,可曾见府中有一个妾室不曾?再看你公婆,感情甚笃,府中也无莺莺燕燕。”
“所以啊,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会不在意夫君纳妾?但你也看到了姐姐并不在意,想来只要不喜欢,便是不会在意夫君纳不纳妾,纳多少个妾的。”
洛萦撇了撇嘴,皓腕托着香腮,闷闷开口,
“其实我也能看出来,嫂嫂心里并没有哥哥,只是尽力做好一个贤惠的妻子罢了,但我从未和哥哥说过,因为有时连我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明明是喜欢嫂嫂的,但为何总做些混账事,偏生母亲不准我插手,所以也不知如何是好。”
郁华枝拍了拍她的手,还是接着开口,
“姐姐毕竟嫁到了你家,我也未必能事事知晓,所以有时还是要你多照应着些,别叫她收委屈了。”
洛萦自然无有不应的,点头道,
“这是自然,我也喜欢嫂嫂,若那个妾室敢越了规矩,我头一个冲回来收拾她。”
郁华枝闻言欣慰一笑,低头给自己添了杯茶,却见洛萦一脸犹疑,她便开口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
洛萦便凑到她身边小声开口,
“你同那赫连羽到底怎么回事?我这些时日耳朵里被倒了许多闲言碎语,不问过你旁人说什么我都是不信的。”
郁华枝面上无波,只随便回道,
“就是你看到的这么回事,他喜欢我,想娶我。”
洛萦了然,便劝道,
“赫连羽毕竟是萧国之人,若是如此,你可要想好,我也听父亲说过,朝中如今不少人倒向萧国,但也不乏忠于元贞国的,那群大人要是知道你要嫁给他,定不会有好话等着你。”
“我前些日子听见的闲言碎语就有些这群大人家的女儿传出来的,那话实在是不好听,我虽然替你狠狠骂了她们一场,但也无法堵住她们的嘴。”
郁华枝闻言默默点头,轻笑道,
“我听听,她们都说我什么了?”
洛萦见郁华枝是真想听,便叹气回想她们说的原话,
“她们……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父亲郁文亭刀切豆腐两面光,既想讨陛下的好,又想得慕寒之的青眼,十分钻营,就连你……也刻意接近赫连羽,以色侍人罢了。”
说到此处洛萦气不打一出来,哼了一声,
“她们竟然好意思说这话,当初也不知是谁吵嚷着要去看那个惊为天人的赫连将军,如今人家没看上她们,如今便说这些嫉妒之言,实在可恶!”
郁华枝轻扯嘴角,
“不过她们有一点没说错。”
洛萦疑惑地望向郁华枝,等着她的下文,便听她接着道,
“我长得好看。”
洛萦直接仰倒。
作者有话说:
洛萦:她们说你坏话,说你以色侍人。
郁华枝:没错,我长得好看。
? 55、摆烂男女
秋雨淅沥绵长, 似少女思绪,不知所起,又不知所终。原本前人惯说少女怀/春, 然这感情之事也掺杂着悲喜哀怒,其中略带苦涩的细碎心思又岂能以春日一言概之?
自那日郁华枝同洛萦畅谈了许久,从洛萦的婚后趣事谈到了赫连羽同自己相处的细节, 直至晚间才算是回到府中。
这些时日郁文亭心中大喜,自觉得女儿华枝定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对郁华枝也更为亲近,还悉心过问起她日常用度起居, 在他强作和蔼慈爱的表情之下, 郁华枝鸡皮疙瘩掉了满地,一时没忍住, 竟打了个冷颤。
为了缓解父女间尴尬的气氛,郁华枝呵呵一笑,轻声道,
“这秋天, 是有些凉了啊……那个, 父亲也要多添些衣裳才是。”
郁文亭欣慰地点头, 如今郁华枝出门更是方便,他也全然不问出门做甚,想着若是赫连羽想见她, 自己巴不得天天亲自送她过去, 又怎会阻拦多言?
故而郁华枝时常在父亲那瘆人的笑脸中出门, 回想起来颇为苦恼, 总怕晚间会做噩梦。
这天郁华枝才从纸铺回来, 思索着到现在为止卖纸的收益, 又着人打听了一番京城铺子买卖。因每次光打点纸铺掌柜便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想着若是有可能,倒不如自己另起炉灶,亲自开一个纸铺来得划算。
元贞国想做起买卖并不难,难的是不被同行刁难排挤,自己又是朝臣之女,就算自己能抛头露面吆喝,郁文亭也是断然不会同意的,这也是一开始郁华枝没有自己开店做生意的原因之一。
再一个,赫连羽不日便要过府提亲,自己也能离这位便宜老爹远些,否则即便铺子生意红火,待郁文亭扣了一回进项,只怕到自己口袋里的银钱早已所剩无几。待成亲之后,便不必总是担心父亲这头,自己也能放手去经营起来。
念及此,郁华枝突然想起当日陛下同她做的那桩生意,她倒是确实做了几批纸派人送去,但陛下也从未说过究竟喜不喜欢她亲制的纸,只是每每送来的银票都厚厚一沓,让她心中略有不安,但送上门的钱岂有不收的道理?
现在说起来,这也勉强算得上是陛下亲自过目的纸,说出去名头好听,或许能讨个御笔亲题的牌匾也说不定。想着如今姜弥在宫中颇受看重,若走这层关系说不定事就成了。
如此这般设想,郁华枝暗暗点头,只觉得将铺子做大做强的景象就在眼前,待走到自己院子里便瞧见自己那位哥哥正在门前徘徊,肩头微塌,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全然不似往日悠然自得。
郁华枝瞪着杏眼,纳罕道,
“今日可真是奇了,哥哥这时候怎过来了,看你一副别人欠你钱的模样,是怎么回事?良心发现,决定不睡觉了?”
郁卿川闻言回头,一脸幽怨地看着郁华枝,却又叹了口气,转身朝郁华枝院子之内的亭子走去。
秋意席卷而来,院中花草泛黄,不大有生机,倒是去岁移栽过来的桂花开得正好,原本瞧着它蔫蔫的,枝桠都枯败了几棵,郁华枝日日来打理一番,又是施肥,又是浇水,却像是活不成了。
郁华枝一气之下索性不管,任它自生自灭,还扬言今年若还不开花,便立时砍了,省的半死不活的,看着碍眼。却不曾想之后的几个月,桂花树全然换了番景象,似突然活了过来,拼命抽枝长叶,如今入秋便谄媚地开了花。
果真这树木花草也同人一般,不发了狠话便一味懒着,以为能含混过去完事,只可惜遇上了郁华枝这位难缠的主。
两人在亭内坐下,郁华枝素手掸开桌案上细碎的桂花,亲自动手给哥哥煮茶,起出一罐去岁秋分收的露水,又搜罗出一个净蓝色瓶,加了几滴才制的桂花蜜入茶壶,清雅至极。
郁卿川就在一旁静静看着妹妹煮茶,一声不吭,只是紧簇的眉间透露出自己的苦恼。
待茶入盏郁华枝才挑眉望向哥哥,缓缓道,
“大哥,你鲜少这般模样,究竟是怎么了?”
郁卿川叹了一口气,双手托着下巴无力开口,
“你们姑娘家这心里到底什么想法,怎的让人半点捉摸不透呢?”
郁华枝啜饮着清甜的热茶,犹豫地问道,
“你……同我们姑娘家有什么干系?”
话音刚落便听他无奈开口,
“这几个月有个小丫头,总来缠着我,说要嫁给我,你说这有荒谬。偏生也是个大人的女儿,我每次都直接回绝,只说让她不必在我身上再花心思,她全然没有听进去,非说我是她的良配,华枝,你教教我,怎么让姑娘家彻底绝了这个心思啊?”
郁华枝骤然听了这番话,惊得将茶水喷了出来,空中顿时水雾蒙蒙,却没模糊她那张震惊至极的面容,她消化了许久,声音都有些颤,
“你说,有姑娘上赶着想要嫁给你,视你为良配?”
见郁卿川郑重其事地点头,她更觉得此事古怪,
“你身上有哪一点让她觉得你是良配?”
郁卿川便开始掰着指头细数那个小丫头同他说的优点,
“她说了好大一堆,什么……其一,我最喜吃喝玩乐,正巧她也喜欢,同我一起不怕找不到好吃好玩的地方。其二,我乃京中第一闲散人,她也不必跟着个野心之辈,卷入是非中去不得善终,她的原话是自己也喜欢睡觉……”
“这其三,就是郁府没有当家主母,入门后没有婆母需要她随时伺候听训,更不必担心有刻薄的那类,自己也乐得松快。嗯……这最后,便是她没什么才艺,说我也半斤八两,在一起过日子也不会觉得自卑……”
郁华枝此时的表情可不要太过精彩,有些哭笑不得,惊叹于这位姑娘直率透彻,将所有的心思都展示在哥哥面前,心中暗道,这姑娘活像是郁卿川化身女子后的模样,找个舒服的婆家,然后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若你们二人真凑到一起,只怕真能活活将父亲气出病来,这可不就是双胞胎一般,连脾气性格都这般相似……”
一时间郁华枝竟起了看戏的心思,便接着问道,
“那此事,那姑娘的父母可知晓?”
郁卿川叹了口气,捂着胸口道,
“她是王御史的独女名唤王曦云,此事他们自然是知道的,但只说女儿喜欢是第一要紧,只要是朝中大臣王侯的儿子,品行端正些便怎么都好。因为老来得子的缘故,家中万事皆顺着她,只愿她平安顺意就好,所以并不想过多干涉她的婚事。可……也不能这般缠着我吧,强扭的瓜不甜,她难道不知么?”
“你说这王大人,在朝中直言不讳,敢上谏君王之过失而面无惧色,却唯独怕女儿,这不可笑吗?”
郁华枝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
“这么说来,我倒觉得你们二人挺配的,不如,你从了她?你想,既然你不愿入朝钻营,日后总得有个维持生计的营生。这位王大人我听姜弥提过,夫人乃云州首富之女,若得她传授生财之道,你便能有些进项了。更何况,这位姑娘率性洒脱,倒真对我胃口,想来是个好相处的,况且她不会逼你上进入朝,更不会被父亲拿捏,比起娶父亲指定的夫人,这位不是更好吗?”
郁卿川的苦水竟还没倒完,望着天接着同郁华枝开口,
“你别看她就是个小丫头,缠起人来一点不含糊,不是送书信便是趁我出门郊游时堵我,还……还同我一众好友说什么,多谢他们照顾我,夸我是个实心肠的,待人极好。”
“她说起这些来半点不脸红,搞得他们真以为我们两家正在议亲,只是还未下定便未声张,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我总不好当面直接同我那些好友说这些全是那丫头杜撰的,我和她没半点关系吧。否则她日后怎么抬头做人,这个黑心肝的,便是算准了我不会戳穿她吧,一副吃定我的模样,她做梦!”
郁华枝听得头都大了,趴在桌子上发呆,却觉得哥哥从未说过如此多的关于姑娘家的话,叽叽喳喳的,是不是也像那个姑娘一般?想到此郁华枝不由得笑出声来。
郁卿川瞪了她一眼,揪着她坐起来,气急败坏地开口,
“你怎么都趴下了,我来找你是让你给出主意的,为何只顾着笑,却不管你哥的死活……”
郁华枝笑着叹了口气,
“大哥,你有没有发觉自己说起这位姑娘,说话都不带喘的,以往何曾见你这般。所以……”
见妹妹故弄玄虚地停顿,但自己心里痒痒的,就想继续让她说,
“所以什么?”
郁华枝挑了挑眉,大声喊道,
“你个榆木脑袋,只怕自己喜欢上她了也搞不明白!”
郁卿川给了她一个爆栗,轻哼一声,
“你个小丫头整日信口开河,日后赫连羽若是欺负你,我可不会帮你。”
郁华枝捂着脑袋望向眼神略飘忽的大哥,恨恨开口,
“哼,我还不信了,日后便让她好好整治你,看你还嘴硬!”
作者有话说:
郁卿川:我不是良配,我摆烂。
王曦云:或许有没有可能,我嫁给你,然后一起摆烂?
咸鱼cp哈哈哈~
? 56、柔情蜜意
游鱼乱水叶, 寒潭闲影飘[1]。
今日倒是秋日里晴好的天,日光入池,浮光跃金, 映照着倚栏而坐的美人面容。
郁华枝望着往来倏忽的游鱼,心下却空落落的。自从上次赫连羽受罚自己前去探望后,便再没见过他, 虽他命甲辰过来递了书信,说这几日军务繁忙,加之要准备聘礼,故而不得空过来瞧她。
虽然这般解释过, 但姑娘家不免容易多思, 没到成亲那一日,也不知会不会出岔子, 所以郁华枝已这么呆呆地坐了许久,怅然若失。
赫连羽其实并非忙到脚不沾地,若决定要来这点子空闲也还是有的, 只是父亲仍在京城, 他生怕自己日日牵挂的小娘子惹得赫连啸动怒, 罚自己不值一提, 若是连带着不喜郁华枝那便不好了。
所以赫连羽这些日子生生忍着想要飞檐走壁来郁府的想法,只埋头军务政事,以期能分散注意。
其实连身边跟着的暗卫都知道自家将军心不在焉, 嘴上吩咐着任务, 心里却在思索聘礼单子上还要添些什么东西。
原本按赫连羽的意思, 聘礼自然是越多越好, 他是给得起的, 但至于规矩章程他并不知晓, 毕竟此前从未想过要娶妻,自然是抓耳挠腮不得其中奥义。
好在太子将身边得力的掌礼的大监借他用,有大监帮衬着,总算提亲的事宜也有条不紊,不至于过于慌乱,显得没有章法。
赫连羽抱拳直言,
“殿下救人于水火,微臣自当肝脑涂地以报殿下。”
慕寒之闻言挑眉,心下纳罕,这知道的就罢了,若是不知详情的只怕以为自己救了赫连羽的命。
不过见他这般反应自然明白,他的这位至交好友不动心则矣,一动心颇有些山崩地裂之感,似久旱逢甘霖,一门心思地想将各种宝贝都捧到人家姑娘面前。
慕寒之打定主意,若有机会他定要向郁华枝讨教一番,问她究竟是如何一声不响拿下了这位不染纤尘的神仙。
但这些郁华枝可全然不知,一个人靠在柱子旁思前想后,细数日后可能会出现的种种难题,也没注意明微过来。
明微轻唤了声小姐,便将一盅桂圆燕窝端到她面前,
“小姐,快尝尝,这燕窝是昨日赫连将军才派人送来的,现在吃正好。”
郁华枝接过燕窝,小口尝了起来,她口味刁钻,寻常的燕窝也是入不了口的,听闻渝州燕窝口感细腻,品质上乘,一两之数可值黄金百两,赫连羽便特意寻了些来,所以心里还是高兴的。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便听见外间一时热闹了起来,顾嬷嬷快步进了院子,满脸的喜色,望着着素色常衫悠哉悠哉的小姐,赶忙开口道,
“哎哟,我的小姐,怎么还这般装扮,赫连将军过府来提亲了,眼下已经在正厅同老爷说话了,小姐快紧着重新梳洗打扮,该出去见见人才是。”
郁华枝听了嬷嬷的话,脑袋嗡嗡的,像在梦中似的,一时怔愣住,直到明微和嬷嬷将她架进房中梳妆,仍是呆呆的模样,看着十分不可思议,喃喃道,
“这么快?我竟当真要嫁人了?”
“不应该啊……”
虽然知道赫连羽要上门提亲,但没到这个时候她总是觉得不甚真实,到嬷嬷一语敲醒了自己,才真正反应过来,自己只怕真要嫁人了。
嬷嬷眼神中带着欣慰,她乃内宅看着小姐长大的老人了,或许看不懂如今的局势,但只知赫连羽是扬名天下的大将军,自然配得上自家小姐。
听见郁华枝自言自语,笑着睨了她一眼,温声道,
“是啊,小姐要定亲了,老奴也算是不辜负夫人嘱托。”
说罢顾嬷嬷又说了些待会出去见赫连羽时要注意之事,手下却不停,给郁华枝重新挽了个典雅灵秀的惊鹄髻,佩海棠纹玉簪,饰以坠珠玉兰银脚步摇,又换了一身妃色苏绣云雁月华裙,轻轻描过那一弯新月眉,略施口脂便已嫣然无方。
郁华枝不知想到了何处,笑眼弯弯,即便是从小贴身伺候的明微也看得呆住了,她生平再未见过如小姐这般好看的姑娘,不是那九天神女又是什么。
待收拾停当便听前厅来人,请郁华枝去前厅见客。眼下前厅景象,定是父亲讨好地陪着笑脸,赫连羽则客套地敷衍几句,想着他脸上的表情不免觉得好笑,自己也不想让他在厅中煎熬,便抬步朝前厅去了。
去往前厅的路上,似红霞一般的聘礼箱子大箱大箱地往廊上搬着,从小厮侍女的表情来看,这些箱子可不是一般的沉,直直望过去,约莫是有上百抬的量。
郁华枝自己心下都惊讶起来,虽然自己一直知道赫连羽想娶自己,但这么短的时间还能备齐这般丰厚至极的聘礼,显然不是一日之功。
郁华枝嘴角微扬,又想起嬷嬷提醒要庄重矜持,便在进前厅之前将笑容隐了下去,裙裾微动,不疾不徐地迈入前厅,连步摇都未惊动半分,郁文亭见状也露出满意之色。
赫连羽早在她从厅外时便捕捉到了她轻巧的脚步声,眸中漫上柔色,望着浓妆淡抹自有一番绝色风姿的小娘子,眸色深深,不错眼地盯着她行礼安坐。
他心中有种不受控的想法,若是她嫁与旁人,只怕自己会忍不住强抢,即便罗敷有夫,也难奈他何。不过还好,她要嫁的是自己。
二人在厅中相对而坐,眼神你来我往,却听郁文亭笑着开口,
“呵呵,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将军愿意迎娶华枝,我便再放心不过。只是小女愚笨,若无意冒犯将军,还望将军海涵,我定会好好管教于她。”
赫连羽收回视线,垂眸饮茶,缓缓道,
“华枝便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何来愚笨一说?”
郁文亭讪讪一笑,心里暗道,自己也不过是谦虚一番,谁成想他如此护着华枝,连说一句都要替她驳自己的面子,这可真是……
“呵呵,这个是自然,多谢将军抬爱。”
“既然婚事在京城办,将军在京城并无长辈,我便派些下人过去帮衬着,也不叫将军缺了人手,这般可好?”
赫连羽嘴角微扯,轻声道,
“太子殿下遣了许多人手过来,这个便不劳大人操心了,大人只需打点好贵府上下,顺利送华枝出嫁便好,其余的我会安排。”
郁华枝忍住笑意,看着一本正经的赫连羽,还有旁边讪笑的父亲,无奈摇了摇头,赫连羽想必心里也是看不上自己这位便宜老爹的,只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勉强同他说话罢了。
郁华枝悄悄朝赫连羽眨了眨眼睛,惹得他轻咳一声,目光移开了去。
郁文亭惯会看人眼色,便从善如流地开口,
“将军说得有理,这婚期便听将军的,定在下月初九,这满打满算一个月,倒要仔细张罗起来了。”
赫连羽点了点头,摸索着手指笑着道,
“细节之处不日便会有大监过府商议定下,时间自然是够的。不过照我的意思,这些聘礼全数充作华枝的嫁妆,此举也可表明大人对女儿的重视,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郁华枝听了这话,又看见父亲吃了苍蝇般的脸色,当真快要破功,只想放声大笑一场,但嬷嬷在身旁轻拍了华枝的背,她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恢复了平静。
郁文亭干笑两声,艰难开口,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待事情商议定下,郁文亭便借故离开了前厅,给两人留些独处说话的时间。
待父亲走远,郁华枝仍在原处坐着,双手搅弄着锦帕,有些不习惯这般安静的气氛,便柔柔开口,
“你这些时日很忙吗?都没空过来……”
赫连羽见小娘子言语中略显嗔怪,便轻笑着走过去,温声解释道,
“不是不想来看你,但父亲这几日在军营里整顿军务,所以只能强忍着不来,但心里却是一直念着你的。”
郁华枝听他解释清楚便消气了,只哼哼着开口,
“那你的伤,可都好了?”
赫连羽存心逗她,便凑过去诉苦,
“没有你给我上药,总还是有些痛……”
郁华枝见他没个正形,便轻锤了他一拳,狠狠骂道,
“赫连羽,你当我说你流氓是在夸你吗?”
看着气急败坏的郁华枝,赫连羽轻笑出声,
“原是我不对,待嫁给我之后,夫人可要好好管教我才是。”
郁华枝本来瞪着他,却一不小心破了功,清亮眸子里荡出星星点点的笑意,让人也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
赫连羽牵过郁华枝的手,仔细嘱咐道,
“这个月你安心备嫁,我找了绣娘为你准备嫁衣,至于头面首饰一类的,也都给你准备好,若是还有什么想要的,便告诉我,我给你送过来。”
郁华枝闻言点头,显得十分乖巧,但还是开口道,
“嫁衣倒是不必,我姐姐已经把这个差事揽过去了,总是她的一番心意,况且姐姐绣工乃京城一绝,也没几个绣娘比得过,定会让我漂漂亮亮地出嫁的。”
赫连羽自然顺着她的意思,便联想起一事,
“你姐姐的绣品倒不只是精致,意蕴也深远,太子殿下的书房里便摆着一幅,想来他也是极喜欢的。”
郁华枝心头虽然有个疑影,但也并未多想,便笑着应了。
因时辰不早,还有许多事要准备,赫连羽这就要回去了。他便牵过郁华枝,轻轻在她耳边开口,略带蛊惑,
“华枝,我还有事要先行一步,但怕自己实在想你。“”我走之前……你亲亲我,好不好?”
[1]化用自何逊《赠王左丞》
作者有话说:
提问:如何追到姑娘?
赫连羽:谢邀,没脸没皮方为上策,当然,你得长得好看。
? 三章合并
谁能想到, 堂堂萧国大将军竟然这般低声细气地朝姑娘家说话,还是如此羞人的要求。
郁华枝闻言也是一惊,但要是说实话, 自己这几日见不到他,心里也是念着的……
只怕之后既要筹备婚事,赫连羽还有各种军务要处理, 各自忙起来想来会有段时间不能见面,心霎时就软了。
郁华枝探头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门外,回头凑到赫连羽面前,飞快地亲了亲他的嘴角。
还没等赫连羽开口说话, 她便像是个偷香的小贼, 唰地跑到门口,一溜烟就没了踪迹, 只留下自己在原地眼眸含笑,连以往冷肃的身影都覆上了一层柔和之气。
待赫连羽在郁府外上马离开,这消息便如张了翅膀一般飞进宫墙之内, 飘进了魏齐霄和太后的耳朵里, 太后才来到乾瑞宫内, 便听见殿中传来杯盏破碎之声, 紧接着便是魏齐霄的低吼,
“滚,都给朕滚出去!”
殿内伺候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 得了领便都赶忙退下, 到殿外见太后驾临, 又赶忙跪下请安,
“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原本听见皇帝这番动静颇为不悦, 但她听说了这个消息实在高兴, 面色稍霁,抬脚入殿。
太后刚入殿中,魏齐霄头都不抬就将一个杯盏甩过来,
“听不懂朕的话吗?给朕滚出去!”
杯盏应声落地,空余满地狼藉,连太后那华贵的绣金凤袍的裙角都沾上了水渍,一滴一滴坠落在光洁无尘的地上。
寂静的殿中突然传来冷哼,太后缓缓开口,
“陛下,身为帝王,喜怒心事是最不能有的,若是将弱点示于人前,又何谈匡扶社稷?”
魏齐霄闻声并未转身,目光颓颓,无半分神采,自嘲着开口,
“我这辈子,想要的始终无法得到,从前想要父皇朝臣认可,他们却总看不见我。后来我想要她,如今却还要将她亲手送给赫连羽。都是不值的……”
“母后,如今看来只怕你比我更适合当这个皇帝,不是么?”
太后听了这番话面色无波,坐到魏齐霄身旁,轻拂过御案上摆放的玉玺,目光幽幽,
“皇儿,你可知这宫中最容不下真情,哀家也曾真心爱慕先帝,可换来的是他冷冰冰的回应,让哀家做好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不是沉溺于情/爱的女子。”
“自那之后我便知道,先帝心中只有元贞国的江山,再放不下其他,这也叫我彻底明白,情/爱浅薄,倒不如权位来得实在……”
“哀家问你,即便将郁华枝给了你,她又能在宫里活几日?倒不如让她发挥更大的用处,”
魏齐霄又给自己灌了一壶酒下肚,酒渍沾衣,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他却突然发笑,似喜似悲,难以分辨。
太后坐直了身子,面色依旧无波,缓缓道,
“哀家已备了些珍宝过几日便送到郁府,就当作是他们二人大婚贺礼,陛下可要一同送些?”
魏齐霄全身像被抽干了力气,怔怔开口,
“自然……我是要送她些东西的。”
太后原本想着若此事了了,起兵将萧国赶出元贞之后,让郁华枝入宫伴驾也未尝不可,但现在看魏齐霄这一副情种的模样便改了主意。
郁华枝也不是个省心的姑娘,那日虽然是自己顺水推舟,命她罚跪于殿外,但郁华枝抗旨此事做不得假,想着那个小丫头也是个有气性的,若当真入宫,只怕她说什么自己的儿子都敢应承,想罢就不再提起。
今日宫内倒也算是十分热闹,皇后将众嫔妃们请了过去,一同点香品茶,聊天解闷。姜弥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只是垂眸品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时一个宫人来到皇后身边,向她耳语了几句,见她神色微闪望向姜弥,眸中有几分探究。
待宫人躬身退下,皇后便掩下不悦,挂上一个端庄典雅的笑容,看向下首的诸位嫔妃,她从不相信什么后宫姐妹亲如姐妹的屁话。
各人心里自然有算计,若有看似交好的也不过是利益一致,待利尽之时,也不过是鸟兽四散,何等凉薄。
她笑着望向姜弥,闻声开口,
“方才本宫得了消息,赫连将军去了郁家提亲,求娶郁华枝,要说起来他们二人倒是相配,京城芳菲尽,郁家有华枝,那般美貌便是本宫瞧了也动心,更何况赫连将军……”
有嫔妃听了皇后这话自然是要应合的,便揣摩着话中之意道,
“可不是么?臣妾听说淑妃同这位郁姑娘相交甚笃,之前还时常入宫探望呢,想来淑妃也是替姐妹高兴的吧?”
姜弥方才听了皇后的话脸瞬间就白了,如今更是愣住,听见提起自己的名字赶忙回过神来,干笑着开口,
“这是自然……”
皇后见她这般模样心下就明白了几分,敛眉和善地笑着,又听见一旁的惠嫔提起往事,
“臣妾想起从前太后娘娘曾举办留春宴为陛下选妃,那也是臣妾第一次见到那郁家小女,她进屋时恰好起了阵风,她走在落英里像个仙女似的,那时臣妾便彻底明白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1]’这话,要是个男子,我定要娶了她去,可不能便宜别人。”
这话惹得众嫔妃笑作一团,笑骂她是个混人,却有个不会看人眼色的嫔妃奇怪道,
“只是她那般美貌,为何太后娘娘和陛下没有召她入宫伴驾呢?”
皇后面上微僵,垂眸不语,好在有惠嫔解围,
“你个眼皮子浅的,陛下选妃怎会只看容貌,那得是看性情品貌家世,一样都少不得,你端看皇后娘娘便知道了,这般秀外慧中,且能管束后宫的女子,也唯有皇后娘娘了。”
那嫔妃也知晓自己失言了,虽然心下还是想着郁华枝也并非空有美貌,但嘴上还是顺着惠嫔道,
“姐姐说得正是,古往今来倒也不乏自恃美貌魅惑君上的女子,太后陛下英明,想来也不会选这样的人入宫吧……”
姜弥越听脸色越难看,见有人当着自己的面无端揣测华枝,她也不能一声不吭,便望向出言的嫔妃,冷冷开口,
“这位妹妹与华枝素昧平生,从未打过交道,若是仅因她美貌便恶意揣度,岂非有失偏颇,华枝从来不是自恃美貌之辈,还望妹妹慎言。”
那嫔妃简直要被自己蠢哭,这番话说得两头不讨好,真是不会说话猫狗都嫌,一下子得罪皇后和淑妃,自嘲自己倒真是个人才,连方才替她解围的惠嫔也有些无奈,这可不是自己不帮忙,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
她赶紧开口赔不是,讨好地看着姜弥道,
“嫔妾并不是这个意思,还望淑妃姐姐勿怪。”
皇后见姜弥脸色不好,便温声劝道,
“都是姐妹,一时失言倒是不妨。淑妃妹妹,听闻太后和陛下打算送些赏赐去郁府,庆贺赫连将军同华枝大婚,本宫也要选些赏赐,不如妹妹同本宫一同挑选,你同华枝亲厚,自然清楚她的习惯喜好,这样本宫也不用担心送的礼物不合她的心意了,可好?”
姜弥听皇后如此说,自然不会拒绝,虽然自己心下还没法接受二人婚事,但皇后亲自开口,她也只能应下,待众人散了便随皇后去了库房。
姜弥略退半步,跟在皇后身边,便听她笑着开口,
“如今你入宫也大半年了,这宫中的日子可还算适应?”
姜弥心不在焉,笑不达眼底地回话,
“多谢娘娘过问,臣妾一切都好。”
皇后侧头打量着姜弥,轻声问道,
“对于这桩婚事,你有何想法?”
姜弥略扯了扯嘴角,轻轻一叹,
“臣妾没有什么想法,既然太后和陛下觉得是门好的亲事,那便是好的。”
皇后垂眸一笑,望向远处,目光悠远,
“陛下心中记挂着华枝,本宫知道淑妃妹妹也是晓得的,御华亭究竟为谁而建本宫和你都心知肚明,如今她要嫁给赫连羽了,这倒是解了本宫一桩心事。”
“姜大人向来忠耿不移,若是知道这桩婚事,只怕也不喜郁华枝嫁与萧国的将军,到那时,不知妹妹同郁姑娘友情是否如旧?”
姜弥未必不知皇后话中的挑拨之意,但皇后以为她因郁华枝嫁给敌国之人而不悦,但自己实际是为沈云疆感到不值。
他尸骨未寒,华枝便要嫁给赫连羽,于她而言赫连羽便是造成沈云疆葬身北疆的凶手,她岂能毫不在意?
她一时觉得郁华枝全然不顾及沈云疆,难道这便是受人偏爱的底气么?自己默默守着他,倒还是不如郁华枝的……
从前她和郁华枝还能一切如旧,那是因为二人心里都牵挂着已亡之人,日后么?她倒是说不准了。
见姜弥沉默许久,皇后便投来探究的眼光,
“妹妹可是身子不舒服?”
姜弥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静静开口,
“皇后娘娘是个爽快人,若是有话倒不妨直言。”
皇后携姜弥总算来到库房,遣退宫人后大门一关,她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道,
“本宫的母家定会全力支持陛下,想必妹妹家中也是如此,既然目标一致,何不联手共谋大计?”
姜弥闻言心下微惊,一边讶于皇后拉拢自己之举,另一方面更是到此时才知晓,皇后野心不小,便试探开口,
“娘娘是说想同臣妾父亲联手,将萧国从元贞国连根拔除?”
皇后倒是欣慰一笑,这姜弥倒是个脑袋灵光的,便点头道,
“眼下军中的动作频频,不知妹妹可知晓芡州军中之事?”
姜弥努力回想起与芡州有关之事,便只茫然道,
“娘娘说的可是芡州军营里那个运筹帷幄的军师?”
皇后神秘一笑,轻声开口,
“你可知他的真实身份?”
待姜弥听完皇后在耳边轻轻念出的名字,她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便不甚清醒,究竟自己如何回到寝殿之中的,她半分都不记得了。
郁华枝昨晚睡得不甚安稳,不是梦见赫连羽那个冤家,就是梦见大婚前各项令人发愁的琐事,故而不到天色大亮便懒懒睁开眼睛。
想着今日要办的大事,只觉得头疼,颇有几分不想面对的想法,便又将头钻到被子里,腿轻扑棱着,脸都被憋得通红,偏偏不愿起床,翻来覆去也没个章法,倒是明微在外间听见了动静。
待推门进来见了这番场景,明微颇觉有趣,噗嗤一声倒是让郁华枝坐起身来,若无其事地整理自己半开露出雪颈的衣襟,只消略瞥见一眼,便不难看出美人曼妙的身段,那可真是每一处的肉都长得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多余。
明微笑着问道,
“小姐可要起身了?今日怎不多睡会儿?”
郁华枝眼眸微沉,摆了摆手,怔怔开口,
“不必了,起身吧,今日有正事要做呢。”
明微闻言略蹙着眉头,犹豫开口,
“小姐当真要去沈府么?若是沈夫人不同意小姐的婚事那可怎么办?”
郁华枝缓缓叹了口气,揉着眉心无奈道,
“那难道还能不去么?干娘待我这般好,我岂能瞒着她,反正到时候若是她打我骂我,我都受着,这样或许还能好受些。终究……是我理亏。”
明微也只得轻声应了,唤来伺候郁华枝洗漱的小婢女,又出门去吩咐上早膳。
走在廊下便已经看见下人来往忙碌的身影,郁华枝下月初九便要出嫁,府中也是慌着准备大婚事宜。
虽说已经有大小姐晏欢的例子在前,但如今赫连羽身份特殊,也一下子拿不准应该参照何种规制。
好在郁文亭散朝后得了陛下单独召见,瞧着陛下眼下乌青,显然是未休息好,郁文亭便趁机劝道,
“陛下还是应该保重龙体,好好休息才是。”
魏齐霄略带倦意,摆了摆手道,
“无妨,朕叫你来是听闻你家华枝要嫁给赫连羽了。”
郁文亭身形一顿,悄悄抬眼看向坐在上首的魏齐霄,总觉得瞧他的样子倒不似生气,反而有几分颓唐,便小心回话,
“启禀陛下,昨日赫连将军过府提起,微臣想着眼下不宜与萧国作对,当缓缓图之,便未推拒这桩婚事,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魏齐霄杵着下巴,自嘲一笑,
“他们二人……极为般配,朕召你过来也是想赏些东西给华枝,愿她平安顺意,你便一并带出宫去吧。”
言罢大监便端着一水的赏赐入了殿中,小到珠钗头面,大到玉器摆件,衣裳锦缎,尽数都有,郁文亭一时竟看花了眼,赶忙转身惶恐回话,
“陛下,这些赏赐实在太过于贵重,小女福薄可承受不起,还望陛下收回赏赐!”
魏齐霄微扯嘴角,摆手道,
“这些也不光是朕给的赏赐,太后和皇后也着意添了许多,朕瞧着甚好,你就不要推辞了。”
郁文亭本来还要开口,却见陛下已经闭上眼睛,不知可是困倦了,便从善如流跪谢陛下厚赏,
“微臣多谢陛下,小女改日定会入宫向太后皇后谢恩。”
想起郁华枝与母后那日闹得人尽皆知,魏齐霄倒是担心她入宫是否又会出什么岔子,便又多说了两句,
“之前华枝入宫时同母后闹得有些不好看,若是要入宫谢恩,便让淑妃陪着去吧。”
郁文亭见陛下又提起那天之事,心中惴惴,但言语间又显然是偏袒自家女儿的,心中纳罕,陛下竟然没有站在自己母后那边,那日之事想来果真有古怪。
但他面上还是压下种种疑虑,笑着谢过陛下关怀,悄然告退。大监自然跟在郁文亭身后直出宫门,朝着郁府去了。
这番阵仗又能瞒得过谁?那些大臣浸润朝局多年,谁不是千年的道行,成精的狐狸。既然陛下表明了态度,如此厚赏,那众人也便知道该如何看待这桩婚事了。
这不,刚回了府中,郁文亭就塞了好一包鼓鼓的银子到领头大监手上,才恭恭敬敬地送了人出府。
待大监走远,他才收回视线,眼露精光地转身回府,打起精神吩咐下人,有条不紊地安排各类差事,只说这会的婚仪定要风光大办,如此才能不负皇恩。
其实他早就想往大了办,只是碍于陛下,吃相不能太难看,这才不好过于铺张。如此一来正合他意,婚仪气派也给了萧国面子不是?所以他便更是来了精神,比处理政务都要一丝不苟。
郁文亭正沉浸在自己的种种幻想之中,全然不在意女儿华枝的去向,而大婚的主角眼下却是低调到了沈家府上。
这次来门口相迎的却不是干娘身边的嬷嬷,只是个外间的寻常侍女,郁华枝见状眼神微黯,但还是朝她笑着开口,
“这位姐姐,不知干娘现在可有空见我?”
这位侍女也并无多余的表情,只垂着头低声回话,
“姑娘请随我来吧。”
刚进了陆氏的院子,侍女便行礼退下,虽说这个礼行得敷衍,但郁华枝并未在意,抬脚走进陆氏的屋内,只见里间只有干娘一人,身边并无下人贴身伺候。
待郁华枝走进才发现陆氏正坐在桌案前抄写经文,屋中檀香四溢,像是有能让人沉下心来的魔力。
郁华枝走到桌前舀了一小勺清水于砚台,开始给陆氏研磨,二人倒是颇为默契地不发一眼,任由屋内寂静丛生。
陆氏笔下时不时传来纸张摩擦的细碎声音,待她抄写完一整遍经书才搁了笔,到一旁净手,郁华枝顺势便将手帕递了过去,陆氏面色无波地接下,仍是无话。
直到她挪到榻上安坐,轻抿了口热茶这才缓缓望向郁华枝,有几分明知故问,
“华枝,你今日为何前来?”
郁华枝闻言走到陆氏身前,躬身行礼,
“华枝有愧,今日过来是为告知干娘我的婚事……”
陆氏眼神无波,淡淡开口,
“同谁的婚事?”
郁华枝略顿了顿,沉下肩膀,轻声道,
“同赫连羽。”
陆氏却突然一笑,目光沉沉,
“那你今日告诉我,是想让我说什么?”
郁华枝秀眉微蹙,一时竟不知道如何作答,陆氏便接着开口,
“你是希望我作为你干娘恭贺你新婚大喜,为你添妆,还是希望我骂你一场呢?”
郁华枝深吸了一口气,鼻尖略红,轻声道,
“干娘就算是拿大棒子将我打一顿,华枝也绝无怨言。此事,是我有愧……”
陆氏闻言眼中透出几分荒凉,缓缓对跪在身前的郁华枝开口,
“你有愧?有愧的只怕是我,你唤我一声干娘,我向来将你当成亲女儿一般,如今转头便要嫁给那赫连家的人,日后我也是愧对沈氏列祖列宗的。”
“你可知,究竟有多少元贞国的将士葬身赫连家的刀下,五万将士,自然包括我的夫君,更包括你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我的儿子云疆,如此你还是要嫁?”
郁华枝眼中的泪似珠玉散落,一时竟控制不住,打湿身前的地毯,听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声道,
“干娘……”
陆氏略闭了眼睛,像是在努力平稳心绪,微叹了口气,
“罢了,我知道你这是心意已决,今日过来是为告知,并不是来征得我同意的。”
陆氏再抬头时,面色早已恢复平静,沉声开口,
“既如此,那你便去吧。”
郁华枝恍惚抬起眸子,陆氏看着她那般梨花带雨的模样,面露讥诮,接着道,
“你今日从沈府出去,来日就莫要再上门来,便是来了,我也不会见你。华枝,你可明白?”
郁华枝来之前便想到这等局面,此乃死/局,从一开始便已注定,自己选择赫连羽的那刻起,她想或者不想都已经舍弃了沈云疆,更舍弃了同陆氏的情分,今日她能这般心平气和地同自己说话就已经是极大的涵养。
当然陆氏也明白,此事并非是郁华枝的错,只是自己也无法如从前那般若无其事地同她来往了。
郁华枝擦干眼泪,深吸了一口气,温声开口,
“我自小便没了母亲,但这些年干娘待华枝的好,华枝全都记着。自小我同云疆玩闹,干娘都偏袒于我,就算是他因我感染风寒,您也没说过我一句,还时时叮嘱他要看顾好我,我也是发自真心地敬您爱您。”
“但这次,是华枝对不起干娘,如今婚事已定,我也再无颜面对干娘。只能向您磕个头,日后我会时常向佛祖祈求,愿干娘平安顺遂,略尽些孝心。”
陆氏敛眸,不想再多言,便只淡淡道,
“去吧。”
郁华枝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却活像是敲在陆氏心上一般,待她起身走到屋门口,陆氏仍是未有言语。
郁华枝面朝晴好的日光,脸上暖暖的,身后却是略显昏暗的屋子,一面阴,一面阳,像是预示今后她与沈府不会再有交集。
眼眸微垂,在脸上留下阴影,终是扯出一个微笑,缓缓走出了沈府。
郁华枝正欲上马车回府,却听见府内有声音传出,
“郁姑娘留步。”
待她转过身却见是干娘身边的嬷嬷,捧着个颇有些分量的楠木盒子追了出来,嬷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将盒子递到郁华枝手上,躬身道,
“这是夫人命老奴交给姑娘的,夫人说姑娘既然将要出嫁,嫁给谁且不论,嫁妆是必得为你添一份的,否则这么些年白占了个长辈的名头,倒成她的不是了。日后姑娘成了别家的人,便也是新的日子了,也不知是好是坏。夫人想着姑娘不缺衣衫首饰,倒是不如铺面庄子地契和银钱来得实在,便给姑娘装了些,还望姑娘不后悔今日的决定。”
还未等郁华枝开口,嬷嬷便挂着一个疏离的微笑道,
“姑娘慢走,老奴告退。”
郁华枝望着手上沉甸甸的楠木盒子,心中五味杂陈,叹道,
“后悔么?既然做了决定,便不必回头了,徒添烦恼何苦来哉?”
说完她便转身登上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雨打风吹去,不知何处觅英雄,沈府门前石狮子仍旧伫立,只是不似往日神气,正如现在的沈家,谁管从前战场呼啸往来的盖世之姿,也不过是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凋零景象。
陆氏默默坐在原位,分毫都未曾挪动,望着华枝那番模样,自己若说半点都不心疼那便是自欺欺人。但事已至此,她还能如何?或许赫连羽的刀下尚沾着自己夫君儿子的鲜血,她实在是做不到若无其事地笑着送她出嫁。
这般也好,倒也用不着她多费心了,自己能给的也都给了,今后自己便守着这座偌大的宅子终此一生,倒也不失圆满了……
59.
距大婚还剩半月不到的时间,赫连啸就似扎在军营之中,赫连羽虽府邸军营两头跑,倒未让人觉得他分身乏术,诸事都处理得极好,就连最为挑剔严苛的赫连啸也说不出什么不好来。
赫连啸这段时日从未过问他同郁华枝的婚事,让人产生此事与他无甚关系的幻觉,但今日总算听他提了一嘴。
赫连啸头都不抬,随口向赫连羽问道,
“婚事筹备的如何了?”
赫连羽原本冷峻的眼神冰释,涌入一阵暖意,温声道,
“回父亲,一应府中陈设、宴席已准备妥当,但还有些迎亲细节需商议。”
赫连啸轻轻点头,便提醒道,
“毕竟是我赫连家娶新妇,也该按照萧国的规矩来。为父尚有公务在身,不日便要回去,娶妻时虽然我同你母亲都不在,但日后待你成了家主,她便是赫连家的主母,这个分量你自己明白,可不能马虎了。”
赫连羽低声开口,
“是,儿子明白。”
赫连啸之所以如此轻易答应儿子迎娶元贞国之人倒也有自己的考量,首先,便让陛下明白赫连家替他吞并元贞国的决心。在他看来元贞国迟早也要纳入萧国的疆土,那元贞国之人日后也便是萧国的子民,赫连羽的夫人若是元贞国的子民,便愈发让百姓明白他们一视同仁的态度,则使天下逐渐归心。
其次便是想到,若他替赫连羽挑个萧国世家大族的女儿为妻,这并非难事,但怕的是如此强强联合之举会惹得陛下忌惮,留下赫连家僭越的疑影,倒不如选一个家世平平的女子,好叫陛下安心。
最后一条,便是他身为赫连羽的父亲,深知这个儿子的脾性,看似沉静自持,但他认准的事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他不同意,也不知赫连羽会为了这个女子又做出些什么离经叛道之事,倒不如顺水推舟准了两人的婚事,以免节外生枝。
赫连啸对这个郁华枝倒是有几分好奇,毕竟能入自己儿子的眼,想来是有几分本事的,便复又开口,
“既然大婚时为父不在,明日便让那郁家姑娘来府中一趟,也好让为父看看,究竟是何人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赫连羽心下一沉,只怕父亲会为难于她,便开口周旋,
“父亲,这几日华枝在府中备嫁,琐事颇多,只怕不得空,不如父亲下次再见吧。”
赫连啸见他如此袒护一个小小女子,便冷笑道,
“待她过门便是我赫连家的媳妇,我便是她公爹,难不成她还能在我面前摆架子?况且为父并不打算为难于她,你何必如此担心,自己照照镜子吧,你这般模样活像护崽的母鸡,令人发笑……”
赫连羽闻言垂眸,得了父亲的话便躬身道,
“那儿子明日便带她过府拜见父亲。”
赫连啸未置可否,不再出言,只低头看着军报,手指在地图上流连,最后落到芡州,定定出神。
萧国之内,位于元贞国以北,秋日便已有冬季北风肃杀之感,楚筠一袭广袖云雁鸾衣裙,外披湘色织金灰狐大氅,鎏金步摇微垂,显得愈加雍容华贵,不知可是因为生育,少了些出嫁前少女的清冷之气,反倒更添韵味。
乳母抱着裹在襁褓中的皇孙,见他眨巴着那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四处张望,显得灵动可爱,楚筠淡淡回头看了一眼便继续向前走去,浩浩荡荡跟着一路的侍女太监。
待行至明渊帝的宫殿之外,不必等大监通报便有人恭敬行礼,
“参见太子妃娘娘,陛下正在殿中,太子妃娘娘快请进来吧。”
楚筠轻轻点头,接过乳母怀中的孩子便独自进入殿中,见明渊帝正在案前练字,笔走龙蛇,依稀可见当年风姿。
楚筠倒还记得少时初见这位帝王的模样,那时她口齿都还不够清楚,便出言睁大眼睛感叹,此乃天下之主应有的模样。
明渊帝闻言龙心大悦,夸楚旻教女有方,当即升了她父亲的官职,也因此楚旻对这个女儿也颇为看重,许她接触政事,虽让她长了见识,但心眼也渐大,此举究竟是福是祸还尚未可知。
楚筠抱着太孙走近桌案,恭敬地朝明渊帝行礼,
“儿臣给父皇请安。”
明渊帝略抬头看了母子二人一眼,手下并未停笔,
“起来吧,今日天寒,怎么还把孩子抱出来了,仔细冻着。”
楚筠闻言并不在意,微微笑着回话,
“若这点寒气都受不住,那便愧为陛下的孙子了。况且天气再冷,过来向皇祖父请安也是他应尽的孝道。”
明渊帝听了这话心下还是高兴的,搁了笔便移到上方坐下,抬手让楚筠也坐下,
“听闻这段时间你父亲身子不大好,近日新得了几朵天山雪莲,正对他的体质,待会去库房取了给他送去吧。”
楚筠谦卑一笑,起身谢恩,
“多谢父皇,儿臣父亲的身子固然要好好保养,但父皇也不可大意,这个时节最易生病,父皇也要注意身子才是。”
明渊帝笑着点头,楚筠的孝心他是看在眼里的,若她有异心,倒也不可能让她平安诞下皇孙,他开口调转话头道,
“前些日子朕派去元贞国的眼线被连根铲除,出手之人下手又准又狠,倒不免让朕怀疑此事乃太子所为,但好在重新派过去的人手已妥当,今日便传了消息回来。”
楚筠思索着明渊帝这番话,轻声开口,
“不知父皇收到了什么消息,可是与太子有关?”
明渊帝无谓一笑,摆手道,
“这次不是太子的幺蛾子,竟是殊玉要成亲了。”
楚筠听见这个消息,身形一顿,略有些僵硬地问道,
“赫连将军?不知他要娶何人?”
明渊帝一时并未发觉异常,望着窗外饶有兴致地同楚筠开口,
“这个殊玉,从前连朕的女儿都看不上,如今竟要娶一个元贞国的女子。她父亲乃是朝廷三品官,要说这家世,也不过尔尔,但听说这女子艳冠京城,乃是元贞国出了名的美人,呵呵,这英雄终究难过美人关呐……”
楚筠全然不在意陛下口中的打趣,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句话,他要成亲了……
她抱着孩子LJ的手臂一紧,便惹得怀中的哭包委屈了起来,她也没什么心思哄,便叫乳母抱了下去,自己恍惚回到座上,僵僵地一笑,显得不甚自然,
“赫连将军……应该也不是那等只看皮囊之人,不知他娶那女子是否为人逼迫?”
明渊帝闻言倒是摇头,坚决道,
“你同赫连羽也算是自幼相识,应当知道他可不会受人胁迫,那孩子可不是个软骨头,若不是他喜欢的人,你就算要砍他脑袋,他也是不会娶的。”
说着便想起一同传回国中的传闻,今日自己兴致极高,便趁着同楚筠说了一通,
“他为了那女子,强闯元贞国皇宫,硬生生将她救了出来,呵呵,这般下了元贞国好大一个面子,朕倒极是欣慰。这个赫连羽也是个情种,日后朕倒真想看看那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向她讨教讨教,如何拿下我们这位萧国诸多姑娘的春闺梦中人。”
楚筠在座上陪笑,心下却早已凉透,捏着杯盏的指尖发白,似是要强忍住那股不受控的情绪。
慕寒之同她大婚不久便去了元贞国,即便是楚筠在孕中乃至辛苦生产之时,她都未曾多念及慕寒之几分,听他的消息是便像在听无关紧要之人的事,像是全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只有在二人同处时逢场作戏一番,即便这样她仍觉疲累。
而今日,楚筠却在听见赫连羽即将娶妻时几近失态,耗尽全身气力才忍住,不让明渊帝发觉异常。
是了,她心里的人从来都不是慕寒之,而是那个不染纤尘的少年将军,赫连羽。在她眼里,赫连羽似草原冬日里的狼王,有睥睨天下之霸气,却又能与淡然沉稳的气质完美融合。
而慕寒之,总是唯唯诺诺,待谁都那般温和中庸,并无一丝男子应有的气概,又怎能入她楚筠的眼?她要喜欢,便要喜欢那顶天立地的盖世男儿,慕寒之……可并非这般。
父亲教给她的,是如何为楚家光宗耀祖,是如何为家族争取最大的利益,护着这块招牌经久不衰。她也不是没有为自己争过,也曾鼓起勇气向赫连羽表明心迹,而赫连羽只冷冷回了一句,
“家室于我不过是累赘,楚姑娘当另觅良缘。”
楚筠那时怀着满腔爱意,却被这盆凉水浇了个彻彻底底,但听了这话她尚未死心,只追着赫连羽离去的身影开口,用一种近乎于喊的声音问道,
“他日你若成家,今日的话岂非就成了笑话?”
赫连羽并未停下脚步,仍旧冷冷回道,
“若当真有让在下愿意成家的人,想来变成笑话也是甘之如饴吧。”
楚筠望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自嘲一笑,直到今日她还记得那日的一字一句,她向来自命不凡,但赫连羽也未曾为她停留过一刻,空占着个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的名头,但她却明白,赫连羽眼里一刻都不曾有过她。
或许人就是这般,越是得不到的越是不死心,心里满满的骄傲让她不愿低头,更不愿接受这个略显残酷的事实,总在心里埋下一缕执念,不愿放过自己。
作者有话说:
? 58、风云诡谲
这日清晨, 仆妇婢女们便忙进忙出,服侍小姐准备入宫的一应事宜,是以天色还未至破晓, 郁华枝的院子便掌起了灯。
见一个娇俏身影似未睡醒,迷迷瞪瞪地裹在被子里不愿起身,斜靠着床柱神情竟有几分生无可恋。
顾嬷嬷见明微叫不醒小姐, 便进屋里催促,郁华枝只嘟囔道,
“嬷嬷且再容我睡一炷香吧,误不了事的……”
说罢她便又翻个身想继续睡过去, 却被顾嬷嬷无情掀开被子, 像提小鸡崽似的将人拽道镜前,数落道,
“小姐都多大的人了,竟还赖床不起,这下月便要出嫁, 成了别家新妇, 若再这般模样, 旁人可是要笑话的。”
郁华枝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嬷嬷和明微又是漱口净面,又是挽发梳妆,自己便依旧耷拉着沉重的眼皮, 乖乖坐着随她们鼓捣。
待用了早膳天色也已大亮, 郁华枝收拾停当便出了府门, 马车自然早就候着了, 只不过马车旁却多了位出乎意料的人。
郁华枝见到来人, 哪里还有什么瞌睡, 歪着脑袋笑着问道,
“你怎么来了?”
赫连羽一身银褐云纹锦袍,显得格外温润,倒是不似往日棱角分明,见了小娘子便下意识扯动嘴角,温声开口,
“昨晚得了消息,说你今日要去谢恩,我便来送你入宫。”
郁华枝望了望身后的明微和顾嬷嬷,自己提着裙子下石阶,走到他身边悄悄开口,声音略带无奈,
“原本我也是不想去的,但收了宫里的赏赐不去便显得失礼,想起上回在太后宫中……我就愈发不想去了。”
赫连羽明白,上次公然抗旨,这小姑娘自然是怕的,此番入宫又避不开太后,所以自己得了信便过来陪着。想来自己守着,也没人再给她气受了。
他牵过郁华枝的柔荑,在掌心柔柔摩挲着,温声安慰道,
“今日我陪你一道,若你去太后宫中,我便在太后殿门前守着,想她也不会再为难你了,这般可好?”
郁华枝闻言心下安稳了不少,其实今晨她如此困倦,全是昨夜翻来覆去不想入宫闹的。她上回摆明已经豁出去了,半分没给太后面子,没想到她却还是赏赐了东西,不知是个什么意思,一想到入宫后面对那些笑面虎,她就直哆嗦。
好在殊玉会陪着自己,她心里就踏实了,露出个甜甜的笑,悄悄戳了戳他的掌心。
赫连羽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送她上了马车,自己便骑马跟在一旁。原本二人也是共乘过马车的,但想着还未成亲,为了她名声着想自己才决定骑马。
见小娘子掀开车帘同自己小声说话,他便略低着头,专注地听着,
“殊玉,这几日你可是很忙?”
赫连羽微扯嘴角,轻轻点头道,
“就是整顿军务,眼下父亲在营中,我倒也还顾得过来。”
说罢便想起今日的另一桩事,赫连羽便开口问,
“华枝,今日谢恩之后你可还有旁的事?”
郁华枝仔细回想了一会,轻轻摇头,
“谢恩后想来就无事了,怎么了?”
赫连羽有几分犹豫,迟疑地张口,
“今日随我回府见见父亲吧,他不日便要回萧国,也想看看未来的儿媳。”
郁华枝闻言有些错愕,此事虽是有些突然,但也是情理之中。虽然自己有些害怕这位雷厉风行的赫连家主,但丑媳妇迟早也是要见公婆的,更何况……自己又不丑。
若日后自己同赫连羽去了萧国,也是有公婆要孝敬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也就如此吧。
想罢郁华枝便点了点头,直直望向赫连羽,小声道,
“好,毕竟是你的父亲,我未来公爹,自该去拜见,况且我们下月成亲,你父亲母亲都不在,若不在走之前见一面,便是我失礼了。”
听见娇娇柔柔的美人说起二人即将成婚之事,赫连羽嘴角也漾出弧度,带着笑意开口,
“好,夫人说的都对……”
郁华枝听见他这般唤自己,羞得脸颊通红,倒像是炎炎夏日受了暑气一般,含嗔带怒地瞪了赫连羽一眼,狠狠骂了句混蛋,便放下帘子。
马车内不时传来哼哼,始作俑者却在马背上低低笑着,这般含笑的玉面郎君惹得路人注目,都在小声打听究竟是哪家的公子,生得这般俊美飘逸。
路旁有知晓内情的人便低声解释道,
“你们竟不知道这位么?他便是萧国的怀化将军——赫连羽,不日便要迎娶郁家的小女郁华枝了,这两位可真是,站在一处便是绝佳的风景,般配极了。”
路人闻言便惊诧追问,
“你说的可是那位京城第一美人郁华枝?那可不就是她家的马车么?”
得了对方肯定的回答他才接着开口,
“那位姑娘我可是见过,就在京郊的寺庙里,一袭白衣,就似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似的,我连话都不敢多说,只恐惊着她。”
正巧他的夫人拿着丝线走出来,正巧听见了这番话,圆眼微张,显然是气极,拧着丈夫的耳朵冷笑,
“好啊,我辛辛苦苦摆摊养活全家,你倒有时间去看美人,给我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夫妻二人便在众人的哄笑中回家去了,赫连羽倒是一字不落地将众人议论都记住了,闪身便进了马车,将华枝圈进怀里,略带委屈地开口,
“华枝,我还从未见你穿过白色,下次穿给我看看,好不好?”
郁华枝多少也听到了些路人言语,见他这般吃味一时觉得好笑,便在他耳边红唇微启,
“日后只穿给赫连将军看,可好?”
赫连羽望着小娘子这般撩人而不自知的模样颇觉头疼,许是今晨起得早,郁华枝眼睛湿漉漉的,简直让人心痒难耐。
只见他暗骂一声便欺身而上,两人唇间纠缠间大掌拂过青丝,流连于她纤细柔美的后颈,不容郁华枝后撤半分,但她被吻得狠了,身子都软了下来,只能将双手缠在赫连羽肩上。
赫连羽见她软作一团,脸又憋得通红,便低声轻笑,
“换气。”
就这般缠绵了许久,赫连羽才将将舍得放过她。郁华枝借力坐了起来,看着认真给自己整理钗环发髻的流氓,忍不住嗔了他一眼,偏生一番胡闹之后郁华枝眼角微红,媚眼如丝,这眼神可没有半点威慑力。
眼看快要到宫门了,马车中的温度却不见降下来,眸色愈深,赫连羽便无奈摇头道,
“我先出去了,再待下去我只怕就真成流氓了。”
他轻握着美人纤纤玉手温声嘱咐,
“我就在外面,且放心大胆地入宫便是。”
郁华枝把头埋得极低,只用蚊子一般的声音嘟囔,
“知道了。”
赫连羽满意一笑,跳下了马车,他也知道小娘子羞得厉害。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马车便驶到宫门口,二人便一同入了宫。
前来迎候正是姜弥的贴身宫女,见赫连羽一同前来显然有些意外,但眼下谁不知道郁姑娘和赫连将军下月大婚,所以两人一同出现倒也正常。
宫女便在前头引路,时不时听见二人低声说着什么,但瞧这般模样确实亲密。她心下暗暗想着,这么般配的两人,只是可惜了,自家娘娘对赫连家可是有心结的,不知此事可能善了。
郁文亭回府时便嘱咐过华枝,让她同姜弥一道去向太后皇后谢恩,他怕女儿独自去又触霉头,恰巧陛下也发了话,想必支会过姜弥,否则她宫里人也不会提前来候着。
待走到姜弥宫中赫连羽便在门口站定,轻声同郁华枝开口,
“去吧,我等着你。”
郁华枝也知道后宫之地他不便进去,免得惹来闲言碎语,说到底这也是自己的事,她自觉能处理好,便点了点头转身入殿。
赫连羽见她身影消失在门口,目光复又冷了下来,似乎除了郁华枝,没有人再能牵动自己的情绪,他无奈一叹,倒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
郁华枝来到殿中便瞧见端坐在上首的姜弥,望着她的神情有些复杂,说不上来何处古怪,但总觉得姜弥哪里变了。
想起自从她同赫连羽定亲后,二人还未深聊过,不免有些忐忑,便捡了个离姜弥最近的位置坐下,便听她开口,
“你许久没入宫了,可是忙着筹备婚事?”
郁华枝轻轻点头,略笑着道,
“也不光为了这个,之前我得罪了太后,便也不好频繁入宫来看你。”
姜弥见郁华枝气色极好,想来她最近心情不错,便冷笑着开口,
“你同赫连羽是什么时候的事?倒是瞒得滴水不漏,连我都毫不知情,真是好姐妹……”
郁华枝明白姜弥这是在怪她了,自己做的这番选择实在是让身边之人无所适从,便微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在怪我,之前没和你说是因为原本我并不打算同他再有牵扯,那日太后本欲给我们二人赐婚,是我抗旨才在殿前罚跪,但也正是此事让我明白,他会好生护着我,后来才答应了他的求亲。”
姜弥闻言疑惑侧头,
“你说太后本来就想给你和赫连羽赐婚?这是为何?”
郁华枝无奈一笑,整理者身下的裙摆,
“或许是觉得能以我牵制赫连羽吧……不过这些并不重要,我只在意你是何想法,因为沈云疆的事,你对赫连家想必是有恨的。”
姜弥深吸一口气,如今听到这个名字恍如隔世,只淡淡道,
“赫连家率兵攻打我元贞,我自然不喜。”
调转了话头,却是主动提起了沈云疆,
“华枝,若是他还活着,你可会嫁给他而非那赫连羽?”
作者有话说:
? 59、佳偶天成
姜弥此话一出口, 殿中似乎连香炉里的烟都顿了片刻。
郁华枝羽睫扇动,在眼下留下似有似无的阴影,再抬眸时眼中唯余清明之色。
她的嗓音本就悦耳, 如今云淡风轻地开口,更添从容,
“去岁闻得噩耗传来, 又知道他默默为我做了许多,一时悲戚,也看不清自己的心意,想着自己对他或许有过喜欢。但后来当我遇见了赫连羽, 我便彻底明白过来, 我对他只有好友之谊,至于男女之情竟是从未有过。”
“怎么说呢?自从初次遇见赫连羽, 我便对他见之难忘,后来交集愈多,就算见不到我也总想着他, 像是溜进我思绪里的小贼, 怎么赶都赶不出来。即便后来我知道他骗我瞒我, 我虽气恼, 但还是无法不去想起他,像是在我心头安家了一般……所以啊,我知道, 就算沈云疆还在, 我也是不会嫁给他的。”
姜弥听了这番话, 自然知道此为华枝的肺腑之言, 只是自己心头总是有种难消解的恼意, 不得半刻喘息之机。
她默默良久, 才略带责怪道,
“你既然从未喜欢过沈云疆,何故偏去招惹他,弄得他对你情根深种,若是明知如此,难道不该早早远了他么……”
郁华枝望向姜弥,总觉得她今日颇为古怪,句句不离沈云疆,如今又开始怪起自己来了,便耐着性子回道,
“我当他是至交好友,自然没有平白无故断了来往的道理,平日里我们外出聚会,也从未逾矩,他知晓我只以朋友之礼待他,他也从未冒犯过我,至于他旁的心思,既然没有宣之于口,也轮不到我去管,此庸人自扰,何苦来哉?”
姜弥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低低嗯了一声,想起今日的正事便抬起头,
“陛下昨日便吩咐了,让我陪你一同去向太后皇后谢恩,眼下她们二位都在建章宫,一并见了倒也方便。”
郁华枝自然点了点头,如此倒也不用自己两头跑,乐得松快,便跟着姜弥站起来朝建章宫去。
姜弥侧头望着华枝那张清绝艳艳的面容,只觉得几日不见气色愈发好了,这般模样,那赫连羽怎会不喜欢,更别提陛下了。
想到这,姜弥便挑眉问道,
“你可知陛下为何让我陪你前去?”
郁华枝秀眉微蹙,轻声道,
“难道不是因为我之前冒犯太后,陛下念及你我的情谊,这才命我们一同前去么?”
姜弥自嘲一笑,喃喃自语,
“念及你我的情谊?呵呵,这话怕只有你信……还不是为了你。”
因郁华枝和姜弥隔了点距离,并未听清此言,便侧过身问,
“你嘟嘟囔囔,说什么呢?”
姜弥摆了摆手,面上无波,
“没什么,我们走吧,也不好叫太后和皇后娘娘等久了。”
郁华枝不疑有他,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过一炷香便到了建章宫。
郁华枝今日望着建章宫,总觉得心境不似从前。上一次过来时,自己是抱着豁出去的想法,而如今,却是知道赫连羽在宫门口守着,无论如何他都会护着自己,心下多了几分底气。
现下看这宫殿倒不似从前巍峨,或许是因为上次是跪着,而这次,她是站着的。
待侍女入内通传后,便有嬷嬷笑着出来迎接,郁华枝心底暗道,果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二人无话,跟着嬷嬷入殿,便听见殿中传来说笑之声,不必抬头也知道,太后和皇后这对婆媳关系融洽。
见姜弥和郁华枝进来,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了说笑,望向下方行礼的郁华枝,见她裙裾微动,一个大礼可真是不疾不徐,行云流水。
太后面色无虞,倒像是未将那场闹剧放在心上,但皇后眼底却有些复杂,不过被她敛眸掩去,不留一丝痕迹,倒是在对上姜弥的眼神时略笑了笑,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臣女郁华枝给太后、皇后请安,今日臣女特来谢过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新婚赏赐,臣女不甚欣喜,唯以此礼深谢,愿太后皇后长乐无极。”
太后闻言自然高兴,反正这是她想要看到的局面,其实这般更好,无须她出面赐婚,赫连羽亲自上门,也显得理所应当,否则总像强塞给他一般,倒不体面了。
见这个年过四十却尽是雍容的女人抬了抬手,笑着开口,
“好孩子,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头次见你哀家便想着,这般好模样的姑娘,必要好好给你挑门亲事。倒不成想让赫连羽捷足先登了,不过你们两个也确实般配,日后嫁做人妇该琴瑟和鸣,相夫教子便是了。”
皇后深谙为后之道,更何况自己这个皇后之位也是太后金口玉言定下的,自然孝敬太后,如今听她这般语言,心下也明白了几分,便顺着太后的话道,
“母后说得极是,从前在闺中时本宫也见过郁姑娘,只可惜无缘深交。不过如今见你觅得好郎君,本宫也和母后一样为你高兴,那些赏赐你只管收着,若缺什么短什么再来朝本宫要。既然淑妃妹妹同你都这般投缘,想必是个守礼的姑娘,日后也进宫来陪母后与本宫说说话吧。”
郁华枝望着满脸笑容的太后和皇后,只觉得瘆人,似有一阵阴风从身后吹来一般,想着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那日她虽抗旨不遵,但如今的婚事太后也是乐见其成的,现在看起来皇后与太后也是一边的,想必日后算盘还是得打到自己身上,所以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跑。
她面上笑着,顺着称事,心里却想着过几日要好好同赫连羽将此事说清楚,自己可干不了奸细,更不是会吹枕头风的人,趁早同他商量,以免夜长梦多……
她又随着姜弥在殿中坐了些时,陪着说笑,心底却时刻警醒,太后今日也更领教了她这个水泼不进的性子,和和气气地笑着,却半句不提赫连羽,也不知日后是否得用。
太后乏了便让她们退下,皇后与二人一道离开,郁华枝稍慢一步,瞧着皇后与姜弥这次显得格外亲近,倒比从前关系好些,她心下挂念着赫连羽,便先行告退。
皇后见状便笑着问,
“郁姑娘这是着急去哪?”
姜弥挑了挑眉,淡淡开口,
“赫连羽在宫门口等着她呢,自然是着急的。”
皇后顿了顿,轻蔑地笑着,
“他们两个倒是感情好。”
说罢便别了姜弥,转身回宫了。姜弥望着皇后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倒是这头,郁华枝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午膳时分出了宫门,见赫连羽在原地一动未动,她脚步轻快地迎了过去,
“马车就在这里,为何不进去歇歇脚,在这里站着怪累人的。”
赫连羽轻笑,扯了扯她的衣袖,
“你这是心疼我么?”
见小娘子羞恼,他便接着开口,
“我本就是军旅之人,站一时半刻自然不在话下。”
说罢便牵着郁华枝来到马车旁,温声道,
“我本想接你去府中用午膳,但方才你府里递了话过来,说你姐姐回府,让你出宫后去试穿嫁衣,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还得抓紧赶制,倒是个精细的活,所以我想着不好耽搁,你便先回府去吧。”
郁华枝下意识点了点头,又突然想起来,
“那你呢?”
赫连羽揉了揉她额边的碎发,无奈开口,
“现下父亲也不在府中,明日我再接你过来,想来他明日应该是在府中的。”
郁华枝自然应了,但想起今日之事,便犹豫开口,
“我明日有事要同你说……”
赫连羽耐心点头,握了握小娘子的手,
“好,那就明日,你安心回去吧。”
郁华枝眨了眨眼睛便转身上了马车,复又探出头来,
“那我走了?”
那模样太过撩人,偏郁华枝从未发觉,赫连羽只得将帘子拉下来,凑近开口,
“华枝这般模样,只能给我看,可好?”
郁华枝在车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好。”
马车便朝郁府驶去,待消失在拐角处,赫连羽才动身上马,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失踪,我却出现了!
? 60、梨花带雨
郁华枝虽然明白宫中对自己的这桩婚事态度暧昧, 但眼下需要自己准备的琐事不少,已足够让自己焦头烂额,想着今日回府更是有一堆事要商量, 便越发懒懒的。
她靠在窗沿上,听着过往叫卖的声音,平白又想起明日要见公爹, 便开始思索该穿什么衣裳,备什么礼物。
想到因为之前的意外,赫连啸未必满意自己,只希望明日她费些力气, 能让公爹消气, 这般想必婚后也不至于给她小鞋穿。
待思量后郁华枝便恢复了平静,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待回了府中便瞧见姐姐正在自己院子里,桌上已然备下了午膳。
今晨在宫里折腾一通,想着太后总不会有什么好点心给她用, 所以她倒是半口吃食都未入口, 眼下正是饿得恹恹的, 见到吃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郁华枝招呼着姐姐坐下, 看着妹妹这般孩子模样,郁晏欢笑着无奈摇头,
“也不知道你成亲后这个样子可能得下人信服。”
郁华枝悠悠地给自己夹菜, 虽然文雅但速度倒是不慢, 看得人心里高兴, 听见姐姐开口她倒也不在意, 哼哼了两声,
“他家没几个下人, 更何况我用膳也不必他们在旁边伺候,想来是不妨事的。”
郁晏欢见她满心欢喜,想起自己和洛玄这般光景便又忍不住提醒,
“虽说眼下你同赫连羽感情甚好,但男子薄情,也不知日后是何种情形,你也要顾好自己,若是一味靠他,或许有一日他也会厌倦吧。”
郁华枝这些日子虽经历了种种风波,但这门亲事是自己应下的,心里也自然高兴,但自己也瞧见了姐姐同洛玄的种种恼人之事。
洛玄迎娶姐姐过门不也是体贴备至?如今一转头就纳了妾室,姐姐虽然看着没有生气,但这般的亲事也绝非她真正想要的。
自己火热的内心便突然凉了下来,若是日后赫连羽移情别恋,自己又身在萧国,那可真是无人照应,只能自己熬着,数着日子过罢了。
郁华枝不禁多了疑虑,赫连羽说只喜欢她一人,至于此话到底能算数多久,她也拿不准,一时间连带着胃口也减了几分,只低头随意挑拣着碗中的菜。
郁晏欢也知道此言刺耳,无异于给妹妹当头棒喝,只是婚后的种种可能她也必须告诉华枝,否则一腔真心错付,也是不值得。
她还是轻声安慰道,
“华枝,我瞧赫连羽的样子倒也算是诚心,他送来的那些聘礼甚多,便是迎娶郡主也是足够了,或许你们二人婚后情投意合,能得个圆满,也未可知。”
郁华枝叹了口气,怔怔开口,
“或许吧。”
二人用了午膳,便进了郁华枝的闺房,毕竟今日可是有正事要做的。
郁晏欢让婢女将绣好的嫁衣取出,明微同顾嬷嬷就服侍自家小姐穿上,郁华枝对着镜子左右端看,倒还不怎么习惯。
平日因她不喜红色,故而这是自己第一次穿红色衣裙,一袭绣金芙蓉赤色嫁裳,配上鎏金玉珠步摇。虽只略施粉黛,便已顾盼生辉,一旁的众人都看得呆住许久。
郁晏欢眼中似有泪光,手上给妹妹整理衣领,柔声道,
“华枝穿这身可真好看,还记得你从前跟在我后面的小不点,没想到一晃眼也是要嫁人了……”
郁华枝被众人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在姐姐怀里蹭了蹭,软软地唤了声,
“姐姐……”
明微也笑着开口,
“小姐明明穿红色这般好看,平日却总不愿意上身。”
郁华枝挑了挑眉,端详着衣袖上的纹样,
“红色过于艳丽,我素来只喜欢素净些的颜色,成亲穿一次便也够了。”
郁晏欢则低头查看嫁衣是否合身,却见腰身稍微大了些,便命侍女记下,
“华枝,这几日你可是瘦了些?腰身都小了一圈,我还得拿回去改改才行。”
倒是明微抢先开口,
“这些时日小姐总有心事,又在宫里折腾了一场,这才清减了些,在婚前必要给小姐好好补补才是,否则大婚那日诸多繁琐的礼节,只怕是撑不住。”
郁华枝倒是无所谓地歪了歪头,拿起桌上各式鸳鸯、并蒂海棠纹样的袖帕、里衣,满满一箱都是郁晏欢给自己准备的物件,显然不是一日之功。
想着姐姐整日埋头给自己准备嫁妆,或许还要受妾室的闲气,心里便酸酸的。
她便红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开口,
“姐姐今日便歇在府里可好?我们许久没有一起靠在榻上谈心了。”
郁晏欢抚着妹妹散落的青丝,轻轻摇头,
“今日家中还有事等着我呢,是不能留宿了,但婆母知晓你要嫁人,便也托我给你带了添妆,我看是她是极喜欢你的。”
郁华枝闻言有些失落,撇着嘴闷闷趴在桌案上,
“我并不在意她喜不喜欢我,只希望她多心疼姐姐才好,否则洛玄这般待你,她竟也能袖手旁观么?”
郁晏欢叹气的声音极轻,如果不留神压根听不见,
“婆母还是心疼我的,总叫我过去说话,日常有了好东西也都有我的一份,不过我同洛玄总归是夫妻,房里的事旁人劝的也做不得数。”
郁华枝气短,不知该说什么好,便抬头问道,
“那妾室可有来寻姐姐的晦气?”
郁晏欢也只是摇头,并不多言,倒是一旁的侍女忍不住开口,
“夫人何故要瞒着二小姐,那妾室三天两头地到夫人院子门口指桑骂槐,说话极是难听,夫人每每忍着不发作,她却蹬鼻子上脸,奴婢本想去回禀太夫人,却……却屡次被世子拦下,还说什么……”
郁晏欢紧皱着眉头,沉声打断,
“别说了。”
郁华枝自然是不依的,便拉着她追问,
“你只管说,若是姐姐要罚你,有我替你拦着。那洛玄说了什么?”
侍女得了令便似倾泻的盒子,打开了话匣,
“世子还说若是夫人有那妾室一般的知情识趣,他便立时撵了旁人,但夫人木头一个,既然有人能替夫人伺候好他,多纵容些有何妨?”
“这话夫人能忍,奴婢却是忍不了的。”
郁华枝也实在是没想到洛玄能说出这话,一时愣住,郁晏欢默默起身,命侍女收好嫁衣,
“不必担心,你大婚前衣服定能改好,今日我便先回去了,你累了一日,且歇个午觉吧。”
她见姐姐说完便往外走,显然是不满方才侍女擅作主张,只是也不愿继续说此事。
郁华枝便扶着姐姐,送到门口,心下已经有了打算,轻声道,
“姐姐放心,我定会想法子帮你的,你且再耐心等些时日吧。”
郁晏欢倒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只是微微笑着同妹妹告别,转身便上了马车。
侍女明香坐在郁晏欢身侧,看着面色波澜不惊的夫人,心下有几分忐忑,
“夫人恕罪,奴婢实在是看不过去世子这般轻慢你……”
郁晏欢深深呼了口气,平静地望着明香,
“华枝十日后便要大婚,这些日子可有得她要操心的事,何苦拿我的小事去烦她?更何况我并不觉得委屈,既然自己都不在乎,又何必去和她人诉苦,这岂非是自苦?”
见明香默默不语,郁晏欢便接着开口,
“世子有了可心之人,我是真的高兴,如此这般便不用再来挑剔我的毛病。我替他料理好家事,他也有人伺候,岂不是两下相宜么?”
“你们都以为我是强颜欢笑,但我一直都是这般想法,从未变过。只要不在乎,那便不会伤心。”
待回了府中,郁晏欢径直去了方氏的院子,替妹妹谢过婆母的好意,方氏牵过她的手坐下,缓缓道,
“华枝喜欢便好,只是晏欢,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玄儿无状,纵容那妾室冒犯于你,此事我已经知晓。”
“但你明白,妾室始终是妾室,永远也越不到你头上去,这侯府可不容她撒野。”
郁晏欢低头称是,倒是不指望婆母能如何,陪着她说了会子话便回了院子。
刚进院子便瞧见洛玄那位娇滴滴的妾室,身着桃红牡丹花缎衣裙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只是在这深秋颇显艳俗。
她见了郁晏欢便跪倒在地,话语哽咽,
“夫人,妾身知道您是世子夫人,身份高贵,但夫人也不该如此作践于我,若是妾身有服侍不周到的地方您打骂便是,何苦到太夫人那头去嚼舌根。既如此,妾身便跪在此处,甘愿领罚。”
郁晏欢眼神无波,并不愿与她多做纠缠,
“我并未罚你跪在此处,也从未到婆母面前说你的不是,你自回屋去吧。”
那妾室眼神怯怯,目光却显精明,边用帕子拭泪边委屈开口,
“妾身不走,就在此处等夫人消气。”
郁晏欢闻言点头,转身便回了屋子,只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
“既然你要跪,那便跪着好了,什么时候跪够了就自行回屋吧。”
妾室见郁晏欢不与自己多言,倒也不气馁,依然歪着身子跪着,这时外间传来消息,
“世子回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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