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此言实在通透,也算解了我的心结。沈家光明磊落,不愧如是。”
“我同他相交多年,人虽逝,情谊却不变。日后夫人如若不嫌,华枝便时常过来陪夫人说说话,也算替他略尽孝道了。”
陆夫人闻言十分动容,“华枝,你是个好孩子,我怜你自幼没了母亲,原本便将你视为未过门的儿媳,既如此,你日后便唤我一声干娘吧。日后过来同我说说话,也算是全了一番缘分。”
“只是你不要再自责,今日情形非人力可改,我们也只能把将来的日子过好了,他们走得才安心。”
郁华枝起身,深深行了一礼,“干娘,华枝明白了。听闻过几日干娘预备去庙里做个道场,我随干娘一同前去,愿北疆亡魂早得往生。”
陆夫人轻拭眼角,失神点头,“是该如此。”
待郁华枝从沈府出来时,却看见姜弥站在马车旁,想来已经来了许久了。
“姜弥,你怎会在此?”
姜弥面露讥诮,缓缓上前,“我为何会在此?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她抬眼瞪着郁华枝,不错眼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见她面露不解才开口,
“今日我原本去府中找你,却不曾想在你房中看见了厚厚一沓沈云疆给你写的书信。原以为沈云疆是同你大哥交好,竟不成想是与你交情甚笃。”
“我不明白,若是你们两情相悦,你又何必瞒着我,由着我在你跟前时时提起沈云疆,敢情是拿我当猴耍吗?现下又来了沈府,想必同陆夫人促膝长谈了吧。郁华枝,你我相交多年,我竟到今天才知你为人。”
郁华枝正欲开口解释,姜弥却转身就走,乘了马车便走。
姜弥不给郁华枝说话的机会,“原本我爹便觉得你父亲过于钻营,不愿我与你过多往来,我还不愿意听。如今看来,竟是大可不必了。”
郁华枝忽地止步,全没了解释的言语,只瞧着马车逐渐远去,良久无言。沈云疆对她的情意不假,她并未告诉姜弥实情也是真,还能如何解释?
近日北面常有消息传来,皆言萧国治下,原本元贞国的州府并未受到太大影响,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往来贸易仍似从前。
慕寒之下令原本元贞国百姓可易户籍,成为萧国子民,赋税减半。虽并未强迫,然此举颇有成效,大多百姓看萧国军规严苛,政令皆利于民,便也易了户籍。
其实自古以来百姓对谁为主君并无太多意见,只要主君贤德,厚待百姓,在其治下可安稳度日,不饥不寒,黄发垂髫自得其乐,便已十分满足。
得民心者得天下,不得不说萧国此举极为高明。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1],此举消解了百姓怨怼之心,更得了实际的好处,天长日久,便也尊萧国为主君了。
此举传到京城,众人也稍稍安心,即使是做最坏的打算,他日若元贞国被萧国全然吞并,百姓的日子应该也不会难过。既最坏的情形是如此,市坊便又恢复了生机,百姓不再终日惶惶。
这日萧国太子慕寒之、怀化将军赫连羽及一众大臣便入宫上朝,一行人刚踏入殿中,朝臣皆噤声,暗自打量来人。
慕寒之无甚在意,含着和煦的笑意环视了一圈,见众人眼神中有揣测,也有忌惮。
离龙椅不远的下首置了把金丝楠木椅,大监想着慕寒之说自己腰不好,便添了两个鹅毛软垫。他熟捻坐定,瞧着十分怡然自洽。
随慕寒之前来的还有不少文臣武将,最为打眼的莫过赫连羽,此人便是萧国镇国大将军赫连啸长子,虽战场杀伐多年,却不染纤尘,往大殿上一站,众臣竟是看得眼睛都直了,直叹好一个玉面将军,不由暗自感慨:这要不是敌国之人,倒真是女婿的最佳人选。
自几人踏入殿中时起,便已注定,今后的朝堂迟早将分割为两派,或有趋炎附势之辈,则欲投向萧国。或有誓效忠元贞国、一腔热血之辈,然朝中细数,竟只寥寥。还有一些大臣立场上不明朗,只怕是欲审时度势,谨慎决定自己究竟效忠哪方。
郁文亭身处其中,看着众人满脸思量,只觉着眼下朝臣心思浮动,说不定是个上位的好时机。他自萧国占领元贞国北部疆域时便已做好打算,刀切豆腐两面光,既要接着讨好玄奕帝,又要向萧国表诚意,总归两头都不吃亏便是了。
不消一刻,玄奕帝驾临,落座后便看向一旁端坐的慕寒之,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萧国太子不远千里赶来,一路风尘仆仆,竟未歇上两日?朕可有些过意不去了。”
慕寒之并未起身,只温和地笑道,“多谢陛下关心,本宫实在关心元贞国政事,若耽搁了日子而延误正事,只怕也有负陛下所托。”
玄奕帝宽袖下拳头早就握紧,却见宰相朝自己摇头,这才深吸一口气,“太子说得有理,今日众爱卿可有本启奏?禀上便是。”
却听慕寒之继续开口,“陛下、诸位大人,此次本宫也带了朝中极有才干之人,今后不拘萧国还是元贞国的臣子,各位合该通力合作才是。”
下头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赫连羽便出列开口,“太子殿下所言极是,臣等领命。”
随后大臣们皆称是,“臣等遵旨。”
见玄奕帝面色冰寒,宰相便出列奏事,不至于让场面太难看。
“启禀陛下,眼下边境疆域重定,京城距边境便有些过近了,眼下该早做打算迁都才是。”
玄奕帝点头,“宰相此言有理。”
待玄奕帝欲接着开口时,却听见慕寒之接过话头,“此举恐怕不妥,宗庙之所,乃元贞国命脉之所在。国之大事,在祀与戎[2],若贸然迁都,便是不敬先祖。更何况如今战事终了,萧国同元贞国愈显亲密,并无战事之忧,如此岂非因小失大?”
众人也知道,迁都一事过于重大,若是失了先祖根本,弃宗庙于不顾,此举实在不妥。
慕寒之此言并非没有道理,然萧国狼子野心,仅是元贞国的半壁江山他们岂会踌躇不前?连他自己也说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将来必定还有战事将起,如今元贞国处于劣势,萧国若再次兴兵,京城便有陷落之危,现下只不过是缓兵之计,两国都有自己的考量。
几位大臣倒也谏言反对迁都,连洛玄也在其中。只是他立场尚不明朗,如今萧国第一日摄入朝政他便出了头,也不知道心里作何打算。
第一次萧国参政便引得朝堂人心浮动,玄奕帝的脸色阴的挤得出水,下朝后便气冲冲地去了太后宫中,正巧庆佳长公主也在宫中陪太后说话。见皇兄脸色不善,庆佳便乖巧请安,太后见势就猜到了几分。
“齐霄,想必你今日已见到那慕寒之了吧。”
魏齐霄随意行了个礼便坐下,“哼,那个慕寒之,全然不顾及朕仍是元贞国主君,仗着萧国的势,随意搪塞、干涉朕的决策。”
庆佳复坐回太后身边,“皇兄,如今萧国如日中天,而我们……也不是皇妹说丧气话,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是想反败为胜,只有效仿勾践,卧薪尝胆,暗中谋划,可千万不能冲动行事啊。”
太后也赞同庆佳的话,“不错,哀家明白这些年你心里苦,但形势比人强,如今我们也只能蛰伏。”
魏齐霄也只得压下怒意,“且先让慕寒之再得意几日,待寻到时机,朕必灭萧国而后快。”
三人一起用膳时,太后瞧着庆佳气色极好,想来这两年夫妻感情和顺,驸马虽未在朝中任职,但如今远离朝局也并非坏事,也颇觉欣慰。
“庆佳,驸马今日怎的没同你一块进宫?”
庆佳闻言,略有些羞涩地开口,“儿臣提起想求一幅青州顾老先生的丹青,因这老先生脾气古怪,若无诚意,谁来求画他都不乐意,驸马便亲自去了……”
太后笑着说,“那就好,说明当年给你挑的这门亲事没挑错,只要儿女万事顺遂,便是做母亲的最大的心愿了。”
说着又想起了沈家,感慨道,“幸而当年没有将你许配给那沈云疆,否则你如今岂不是要守寡了?可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3]’。只是那沈云疆,可惜了……”
庆佳挑了挑眉,“既然他当时拒了婚事,便说明我们命中无缘,儿臣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沈家一门男丁俱亡,如今只剩位夫人,确实怪可怜的。”
魏齐霄轻哼,“沈云疆福薄,朕的皇妹自然不会嫁给无福之人。只是如今除却沈家,可用的武将竟是寥寥,从前随先帝征战的君侯如今都已年迈,并不得用。朕能上哪找第二个沈家呢?”
三人复又陷入沉默,太后突然想到什么,“皇后母家不是有人在军中么?你同皇后商量看,能不能在军中挑选些可用的人才,不过虽然破格提拔可行,却也怕萧国警惕。应暗中进行,不在萧国面前露出痕迹才是。”
魏齐霄闻言倒是难得地沉思许久,“此计可行,暗中训练一批战力极强的军士,趁萧国不备时一举拿下。听闻萧国太子妃有孕,只可惜她未随行前来,否则将慕寒之同她一并扣下,便有了谈判的本钱。”
见魏齐霄欲退下,太后开口道,“齐霄,哀家知道你对皇后并无情意,但皇后毕竟是皇后,该给她的尊荣一样都不能少,否则后宫不定,影响前朝。”
魏齐霄耐着性子称是,便退出殿中,传了步辇朝皇后宫中去了。步辇轻摇,也荡起了魏齐霄的思绪。
[1]《孟子》
[2]《左传·成公·成公十三年》
[3]《淮南子·人间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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