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李梦月听见玉兰打招呼的声音,赶紧从轿子里下来。


    她穿着一身粉色衣裙,裙子上绣着朵朵雏菊,鬓边插着一支珍珠发簪,看起来清雅秀美。


    何田微微眯眼。


    这副打扮很眼熟。当年原身初遇李梦月时正是秋季,她现在这副打扮和那时几乎一模一样。


    要说这不是有意的,何田才不相信。


    “双庆,你先带小少爷和阿宝回去。”何田吩咐道。


    李梦月专门在这里等他,想必是为了她的父亲而来的。这些话,不适合让小孩子听。


    双庆答应了一声,左手抱着玉时,右手牵着狗绳,先回家去了。


    李梦月缓缓向何田走近。


    李梦月虽是庶女,但她从小就机灵,知道嫡母不喜自己,生怕将来婚事会拖后腿,所以她平时格外注重自己的言行,生怕传出一丝不好的风声。


    只要有了一个好名声,将来她在婚事上的选择权才会更多。


    不论是面对各家的夫人太太,亦或者下人丫头,她都是未语先笑。


    她从不小看这些下人。很多时候,主子不好的名声就是从下人们那里传出来的。那次在大街上偶遇何田,她压根没认出何田是何府三爷,她只是习惯性的对着人笑罢了。


    后来她跟何旭成了亲,在后宅得到何田的帮助,她这才回想起来,原来两人之前就曾见过面。


    那时她并没有多想,只当自己人见人爱,魅力无边。现下再回想,就觉得自己很傻,为什么要选择何旭?她当初就应该直接嫁给何田!


    要不然,她现在也是将军夫人了,凭着这层身份,她父亲犯下的事还算事吗?


    “大嫂,你找我有事?”在李梦月距离自己还有三步远的时候,何田主动开口,“怎么不去家里坐坐?静娴在家的。”


    “不用了,弟妹也忙,不敢打搅她。”李梦月脸上带着柔柔的浅笑,接着又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踌躇几息才道,“三爷,我想问问,我爹他……”


    “你找错人了。这案子又不归我管,你该去找刘大人的。”何田不等她把话说完,直接打断。


    李梦月看他一脸不耐烦,心里难受,低下头咬了咬唇,再次抬起头后她的眼里便充满了委屈,眼圈也红了,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


    三爷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以前的心意做不得假。


    若不是对她有意,怎么会次次都想尽法子来帮她呢?


    她可以很自信地说,在三爷没分家出去之前,三爷待她可比对三奶奶上心多了。


    如今李梦月眼里的何田,再不是当初那个不起眼的庶子,他已经成了将军,威风凛凛,体格结实高大,皮肤虽然不算很白,但相貌英俊,浑身上下充满了男人气概,不是大爷那个废人可比的。


    李梦月再次惋惜自己嫁错了人。


    李梦月有心在何田面前展示自己,何田却不耐烦细看,直言道:“你对着我哭也没用,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上忙。况且,你爹他也不冤。你如果是上门来做客的,我叫静娴来招待你。如果不是,那就赶紧回去吧。我还有事呢!”


    何田转身欲走,李梦月见状急了,几步上前想要拦着他,谁知急切间踩到了裙子,整个人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摔倒,她赶紧利用这个机会,往何田那边倒去。


    李梦月深信三爷心里有自己,之所以如此冷淡,还是因为她从来没给过回应。只要三爷扶了她,两人有了肢体接触,她不信三爷还能继续冷心冷肺。


    何田看出她的打算,当即利落地往旁边一闪,李梦月便摔到了大街上。


    街道是用青石板铺就的,李梦月为了好看,穿得也不多。这一摔,她立刻就感觉到膝盖骨很疼,应该是破皮了。


    “大奶奶!”玉兰一声尖叫,赶紧上前扶她起来,接着又不满地看了何田一眼,“三爷怎么能躲呢?明明你能扶住的。”


    何田理直气壮道:“叔嫂有别,我可不敢扶,难道我不要名声的吗?”


    李梦月在大街上出了丑,又听何田这样说,当即羞得面红耳赤,再也不敢看何田,只是催促玉兰:“快走,我们回去。”


    李梦月狼狈地走了,何田看着远去的轿子,微微一笑。


    回到家,李梦月掀起裤腿,果然膝盖上蹭破一块油皮,火辣辣的疼。玉兰找来药膏,给她的伤口上细细抹了一层。


    刚刚弄好,红梅过来请安了。


    红梅在这院子里的身份很尴尬,既不是妾室也不是通房丫头。要说她是普通丫头,可她又经常陪大爷睡觉。


    当年李梦月非常忌惮她,可自从红梅进了三爷的院子,她就再也不怕了。即使后来红梅又回到了大爷身边,李梦月也没把她当一回事。


    一只破鞋而已,大爷能稀罕她多久?等过了这股新鲜劲,大爷迟早会厌了她。


    红梅知道大奶奶讨厌自己,她也不往跟前凑。平时有什么事,也只会禀给大奶奶身边的二等丫头。


    像这样主动请安,还是头一回。


    李梦月稍做思索,突然来了兴致,吩咐道:“叫她进来吧。”


    红梅一进来就跪下给李梦月磕了一个头:“给大奶奶请安。”


    “嗯,起来吧。”


    红梅从地上爬起来,神色恭敬,语带讨好地说道:“禀大奶奶,奴婢进府已经四年多了,从未回过家,实在是思念家人,希望大奶奶能允奴婢半日假,回家瞧瞧。”


    李梦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红梅被她看得心里直打鼓。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跑来招大奶奶的眼。但是没办法,后宅这些事都归大奶奶管,实在绕?????不开啊。


    过了好半天,久到红梅都觉得自己没希望了,李梦月这才点了头:“去吧,早去早回。”


    “谢大奶奶,奴婢一定早些回来。”红梅喜不自胜,赶紧告退。


    等她走后,玉兰奇怪地问:“怎么这时候突然跑来告假?”


    红梅的娘家就在城外不远,只是家里太穷,只好把她卖了,好给儿子娶媳妇。这些事不是秘密,红梅以前提起时还愤愤地说这辈子都不回那个家了。


    李梦月笑了笑:“管她呢,我看她能讨得了什么好。”


    她已经猜到红梅是想去找三爷,想重新攀回三爷那根高枝。


    真是白日做梦,就凭红梅水性杨花的作风,三爷怎么可能会搭理她?


    不过,她乐于见到红梅吃瘪,所以才爽快地放人。


    其实,这也是一种试探,试探三爷现如今的脾性。参军几年,不仅改变了三爷的体格与气质,还改变了他的性格和为人处事。


    而红梅,就是她抛出去的那块石头。


    李梦月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与红梅的区别,红梅更能屈能伸。在必要时,红梅能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但李梦月不行,她有自尊心,不如红梅那么放得开。


    如果三爷经不住纠缠,愿意重新接纳红梅。那么,她也可以多去求几次,甚至是……


    李梦月实在不想说出“投怀送抱”这个词,这与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不相符。但是,如果真能成呢?


    想想不必坐牢的亲爹,再想想三爷和大爷之间的差别,李梦月一下子就不觉得难受了,甚至还很期待红梅能够成功。


    “找人盯着她。”李梦月吩咐道。


    玉兰应声,赶紧去了。


    这时,何旭从外面走进来。正好屋子里没有下人,他便直接开口问:“你刚才去了哪儿?”


    “就去街上转了转。”李梦月心里一紧,急忙从榻上下来,行动间拉扯得膝盖更疼了。


    她咬牙死死忍住,走到何旭身边,叹了口气,说道:“我想找人试试看能不能救出我爹,可他们都闭门不见客。”


    何旭嗤笑:“你娘都没办法,你一个庶女又有多少面子?”


    李梦月在娘家并不受宠,只是她容貌好,名声也不坏,何老爷想结亲时,李县丞的几个女儿里头就她年龄最合适。


    李梦月受了这句羞辱,面上不恼,心里却又记恨了一笔。


    何旭看她不吭声,又道:“你别以为我没出门就不知道你干的那些事儿,结果如何,自取其辱了吧?”


    何旭能考中秀才,说明他不是一个傻子。刚成亲时他还没发现,可是慢慢的,随着三弟帮助李梦月越来越多,他也渐渐察觉到什么。


    何旭一直没有挑明,因为他知道他娘管理后宅很有一手,李梦月要是真想跟三弟发生点什么,那是很难的,至少在家里是没机会的。


    最重要的是,他看得出来,李梦月一直看不上三弟,仅仅只是利用罢了。


    这对他来说也是有好处的,不然亲娘跟妻子相处不睦,他夹在中间也是两头为难。


    自己的妻子被弟弟爱慕着,何旭并不生气,反而油然生出一股优越感。


    美貌且家世好的女子,是他的妻子。家里的财产,也全是他的。三弟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什么都得不到。


    现如今,情形不一样了。


    曾经被他狠狠踩在脚底的三弟,一跃成为他到达不了的高度。李梦月还能守得住本心吗?


    所以,何旭开始在意起这件事来,甚至拿话去刺李梦月。


    第82章


    李梦月以为自己的行踪很保密,没想到却被何旭一语道破。


    她索性也不装了,直言承认道:“是,我的确去见了三爷。可我是为了谁?为我自己吗?我还不是为了我爹,为了你!”


    “为我?”何旭冷笑,“别拿花言巧语来哄骗我,你的心意你自己明白。三弟妹的确配不上三弟,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就算三弟要休妻另娶,也不可能是你。你一个嫁过人的,还是他的嫂子,他娶猪娶狗也不可能娶你。”


    李梦月听了这话,心里恨得不行,脸色都涨红了。


    但她不想跟丈夫吵架,于是死死忍住,柔声道:“你说到哪去了,越说越不像话了。幸亏屋里没旁人,不然传出去可怎么好?”


    李梦月亲自给何旭倒了一杯茶,然后坐下来,抹着眼泪说道:“要是我爹的案子不能解决,我固然没了娘家的依靠,可你又能得了什么好?有这样的岳家,难道你脸上就有光彩了?”


    她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何旭就火冒三丈:“早知今日,当初我还不如娶个像三弟妹那样小门小户的呢,至少不会拖我后腿!”


    李梦月一直没将陈静娴放在眼里,认为她不论容貌还是家世都比不过自己。现在丈夫却这样说,不亚于往她心上捅刀子。


    李梦月原本只是装哭,这下子眼泪是真的流出来了。她哽咽道:“我也不想的啊!求你好歹看在玉锦和玉珠的面上,想法子救救我娘家。”


    何旭双手一摊:“救?我拿什么去救?”


    “你去求求三弟,三弟的话县令不敢不听。”


    何旭是个读书人,还爱面子,让他向庶弟服软,弯腰恳求,那还不如杀了他。


    “别做梦了,我不会去的!你要有本事,你自己去求他。”何旭起身,甩着袖子走了。


    *


    红梅好不容易得了假,回到屋里仔细打扮后就出了府。


    她知道三爷家的位置,出来后直奔那边而去。到了地方后,也不敢上门拍门,就只站在巷子里守着。


    何田用了午饭,又在榻上眯了一会儿,醒来后便准备去街上转转。


    玉时还小,每日午觉都要睡足一个时辰。何田没有吵醒他,牵着阿宝就出了门。


    红梅站得腿都酸了,终于盼到何田出来。


    她连忙迎上前,福身道:“给三爷请安。”


    “你在这做甚?”何田皱眉。


    “三爷,奴婢想回来继续伺候您。”红梅眼里含着泪,娇声软语。


    何田笑了:“怎么,我大哥不要你了?”


    红梅知道,当初她嫌三爷分家时没分到多少银子,所以留在府里不肯走,转头又跟了大爷,这件事已然是三爷心里的一根刺,必须得拔掉。


    她的要求不高,从来没想过做三爷的正妻,只要能回到他身边就好。将军大人的妾室,可不比普通人家的正妻强多了?


    既然没指望正妻的位子,那她曾经做过的错事也算不得什么。她容貌身段都俱佳,只要笼络住三爷的心,将来不愁没好日子过。


    反正她如今在大爷身边也没个名份,甚至连通房丫头都算不上。要是能回到三爷身边,那可真是太好了。


    “三爷,您救救我吧。”红梅直接跪了下来,趴伏在地上,显得她腰肢细软,身段玲珑有致,配上一身精心挑选过的衣裙,特别像地上突然生出了一朵花。


    “当初我也想跟您走的,可是大爷不肯让人。他捏着我的卖身契,我不敢不从。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三爷您才最重要。当初我以清白之身跟了您,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别的男人。要不是不想我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早就以死明志了。”


    何田闲闲地发问:“那你当初怎么不跟我说?”


    红梅不顾自己脸上精致的妆容,呯呯呯地磕了三个响头,含泪回道:“我不想三爷您为难。”


    何田嘴边含着一丝笑,又问:“那你现在怎么又敢跟我说了?”


    “听说三爷您去投了军,我心里日夜不安。我也做不了别的,只能日夜虔诚祈愿,望您能平安归来。好在佛祖有灵,三爷终于回来了,还有了大造化。如今您不必再害怕大爷了,若是您开口,大爷定然会放我走的。”


    “奴婢在大爷后院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心里想的全是三爷您。求三爷发发慈悲,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救我一命。”


    说完,红梅又磕了一个头。


    红梅本就细皮嫩肉,青石板坚硬,这么几个头磕下去,额头已经破了,渗出丝丝血迹。


    她抬起头,殷切地看着何田,眼里情意绵绵。仿佛何田就是她的天,她的地。


    何田不得不佩服,这可真是个狠人呐,对自己都下得了手。一般的姑娘,谁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她当真是不怕因此毁容,磕头磕得那么用力。


    “这可不行。”何田摇摇头,他不仅没有丝毫怜惜,甚至还像看笑话似的轻松说道,“你已经是大哥的人了,我怎能夺人所爱?你觉得日子苦,就找大哥去。”


    “你若是还有一分自知之明,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你好自为之。”


    何田说完这番话,转身就走。


    跪在原地的红梅知道自己没戏了,顿时全身如同被冰水浇过一般。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何府,李梦月立刻就收到了消息,惊讶地道:“额头都磕破了,三爷也没松口?”


    “嗯。”玉兰肯定地点头,“好女不侍二郎,她都跟过大爷了?????,还想着吃回头草呢。以三爷如今的身份地位,会稀罕她?”


    玉兰不屑的语气刺痛了李梦月,总觉得自己也被内涵了,当即不愿多听,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李梦月只感觉一阵阵头疼,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红梅不惜破相,放低身段,尚且不能引得何田动容,那她呢?她又有什么本钱能让何田另眼相待?


    想到乱成一团的娘家人,李梦月的头更加疼了。这些天她试过各种法子,甚至连一封信都送不进去,那些看守李宅的官兵,连她的银子都不肯接。


    这种时候唯有地位更高的人出面才行。


    李梦月左思右想,次日还是让玉兰跑了一趟,带口信给何田,约他在茶楼见面,说是有很重要的事。


    “很重要的事?嫂子有什么事应该跟大哥说,找我是没用的。”何田压根就不想去。


    “三爷,话已经带到了,您要是不来,大奶奶是不会走的。”玉兰生怕他拒绝,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跑。


    何田才不受这种威胁,爱等就等个够吧。


    茶楼里,李梦月等到快要天黑也没见到何田的影子。于是她派玉兰去何田家里,求见叶姨娘。谁知下人直接说姨娘没空,不见。


    李梦月心里惶恐,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把人给得罪死了。


    早知道这样,当初她就该对三爷和叶姨娘好一点,但凡她给过三爷一点点甜头,又或者真正的关心过叶姨娘,现在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


    李县丞当官多年,私底下收了很多好处,这一次他进了大牢,虽然案子还没判下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结果不会好。因此他的那些亲朋故交,一个个的能躲就躲,竟无一人出面帮他周旋。


    刘县令严查之下,发现这案子还涉及到了何老爷,这可是何将军的亲爹,左思右想,他决定去找何田探探口风。


    何田听完了他的话。大意就是这些年何老爷为了给自家生意谋利益,给李县丞送了很多银子。


    就比如之前酒楼食材不干净那事,原该停业整顿的,就因为给李县丞送了礼,何家酒楼连一刻钟也没耽误,照常开门营业。


    收银子的官自然是有罪的,可送银子的也讨不了好。


    何田点点头:“明日我就要出发去京城了。刘大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切不可徇私。”


    听话听音,刘大人立刻懂了。该罚的就要罚,但是得等何将军走了之后。


    也是,若何将军还留在这里,何老爷舍不得出银子,想必就会来麻烦他的亲儿子。


    送走刘大人,何田进了后院,陈静娴正跟叶姨娘一起指挥丫头收拾东西。


    何田对她俩说:“我打算明日一早就启程,不重要的那些就不用带了,京城什么都有,到时再买就是了。”


    叶姨娘吃惊地问:“怎么这样急?”


    儿子有一个月的假期,这才过了几天啊。就算除去路上花费的时间,也还能再呆个十天左右的。


    何田急着走,一方面是想躲开何家人的纠缠,另一方面则是太子的意思。皇上龙体不适,据说是中风,就算好好地养着将来也无法再处理政事,所以太子已经开始监国,急需自己的人手。


    这里头的事情,何田不好细说,只道:“太子叫我早些回去。”


    一听这话,叶姨娘和陈静娴也就不再多想,只叫丫头们动作再快一些。


    这处宅子并不大,家具之类的笨重家伙无需代走,要收拾的也就只有衣衫首饰之类的,下人们忙碌了半个下午也就全部打包完毕。


    晚上,何田请了岳父一家过来吃饭,感谢他们这几年对自己家的照顾。


    陈家铺子隔壁的那间铺子,老板不想做生意了,想把店铺卖掉,何田买了下来,落在陈静娴名下。


    陈静娴要跟着他一起去京城,于是就把这间铺子交给哥哥做生意,她没想着要收哥哥的租金,可是陈大哥也不想占妹妹的便宜,非要给。两边扯了很久的皮,最终陈静娴只同意收取市价的三成做为租金,这让陈家父子俩感动不已。


    再者,何田升官发达了,无形中也给岳家带来了许多好处,至少旁人是不敢随意欺负的。


    热热闹闹地用完饭,何田亲自送岳父一家人回去,然后他又打马回到了何家祖宅,去见何老爷。


    第83章


    “爹,明日我就要走了,以后你要保重身子,该歇的时候就歇。”何田说道,“既然大哥没法再参加科举,那就要想别的出路。你也不要太惯着他,家里的生意也该由他撑起来了。”


    何老爷听完长叹一声:“我也想让他管着家中的生意,可是他不乐意,我又有什么办法?”


    说完,沉默了几息,他这才想起儿子的第一句话,忙问:“怎么走得这样急?”


    “有事。”何田没有细说,又用不赞同的眼光看着他,“大哥从小就聪明,人人夸赞,怎么受了点挫折就一蹶不振呢?这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呵呵。”何老爷尴尬地笑了笑。


    “你在大哥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吃穿用度俱都最好的,还请了名师来教导他。哪怕不能继续读书,以大哥的聪明劲儿,肯定能让家里的生意蒸蒸日上。”


    何旭自从受伤后就只会缩在后院,让女人陪着喝酒玩乐,何老爷想到这脸色就一阵阵难看。


    何田见状,更加不想放过他,又道:“以前家里就有二十多间铺子,有了大哥的帮忙,明年少说也能再添十几间。”


    何老爷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家里已经开始变卖产业的事,他压根就没跟家人讲。何旭丝毫不关心家里的生意,何夫人怕儿子想不开,这两年也很少出门做客,只在家里守着儿子。


    这些事,他对着家人都开不了口,更何况是这个已经功成名就、早就被他分出去的老三了。


    “你大哥他心思不在这上头。”何老爷讪讪道。


    读书人都清高,看不起商人的汲汲营营。旭儿从小没接触过生意,现在更是承受了巨大的打击,想要振作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何田:“爹,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能任由大哥一辈子就这么颓废下去。哪天你若是不在了,那时他该怎么办?”


    “胡说!我身子好得很呢!”何老爷瞪他一眼,瞪完才觉得这样不好,又赶紧往回找补,关心地问,“你用过饭没?我让人去准备饭菜。”


    “不必,我在家用过了。爹,你好好保重,我这就走了。”


    何田说完就走,何老爷赶紧跟上,试图把人留下来:“不急,再多坐会儿,我去叫你大哥来陪你说说话。”


    在何老爷心里,老三有了出息,自然应该拉拔家里人的。


    虽说旭儿不争气,但这事也怨不了他,都是天灾人祸的错。要是老三肯提携老大,那就更好了。


    何田不想多留,径自往外走,出了书房,刚来到院子里,就只见闹哄哄的过来了一群人。


    最前面的那个似乎是红梅,她披头散发,衣裙皱巴巴的,跑得跌跌撞撞。在她身后,是一群拿着棍子的婆子在追。


    “这是在干什么!”何老爷见状气得不行,大声吼道。


    何田想到可能有笑话看,于是停下脚步。


    红梅奔跑中听见老爷的声音,抬头一瞧,便看见了正站在不远处的三爷。于是她赶紧跑过来,跪在何田身前,嘴里喊着救命。


    气喘吁吁的婆子跟上来,把棍子藏到身后,低着头禀道:“这贱蹄子不安份,她……”


    后面本想跟一句她明明是大爷的人,却跑去招惹三爷。想到三爷在场,于是把这话给咽了回去。


    “夫人说要发卖了她,她不肯。一时没看住,让她跑到这里,冲撞了老爷。”


    何老爷向来不管后宅的事,只是发卖一个丫头罢了,因此他也没细问,摆摆手道:“赶紧带走,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


    红梅吓得一把抱住何田的裤腿,苦苦哀求道:“三爷救救我。求三爷看在我跟了你一场的份上,别让夫人卖我。我不求别的,只要能在三爷身边做个粗使丫头也是愿意的。”


    红梅跑出去见何田的事,李梦月并没有帮她瞒着,转头就告诉了何旭。


    何旭怒不可遏,如今人人都说三弟有出息,有些话虽未说出口,可看向自己的目光却隐含着鄙夷。


    何旭正不爽呢,哪知就连红梅也想回到三弟身边去,这让他怎么接受得了?于是,何旭找到他娘,说红梅不老实不安份,他不想要这个丫头了。


    何夫人一听,也是气得涨红了脸,当即就叫婆子把红梅带出去卖了,卖得越远越好。


    红梅不想被卖,鬼知道会被卖到什么地方,所以她才不管不顾地闯到前院来。


    “粗使丫头?我家不缺啊。”何田微笑道,“你的身契又不在我手里,求我是没用的,我决定不了你的去留。”


    这话,是当初红梅不想跟着何田分家出去而说的,如今?????原样还给她。


    红梅又惊又吓,小脸雪白,衬得她额头上的伤更加明显了。


    “三爷,你原谅我这一回,把我带回去做个烧火丫头吧。”红梅继续哭求。


    她哭得涕泗横流,这才是真正的因为悲伤难过而痛哭,不像之前哭也要找个最好的角度,装模作样,故作姿态。


    “你已经是大哥的人了,我怎能管大哥的房里事?”何田抽|出自己的脚,往旁边走了几步,离红梅远远的。


    何老爷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旭儿是怎么搞的?就算要卖丫头也该静悄悄的,竟然闹到前院来了。何老爷对长子的不满又多了一层。


    “捂住嘴,带下去。”何老爷满脸不耐烦。


    婆子们生怕惹怒老爷,赶紧上前,两人去拉红梅,另外一个飞快地把一张帕子塞进她嘴里,然后拖着她走远了。


    “爹,我走了,你早些歇着。”何田说道。


    “再坐一会儿。”何老爷频频挽留。


    “不了,家里还有事。”


    何田往大门口走去,何老爷见留不住,只好送他出去。


    次日,天刚亮,何田就带着家人坐上马车,往京城而去。


    安河县并不大,往上数百年也没出过一位将军,因此何田成了话题中心。不论走到哪儿,都能听见有人正在谈论他。


    关于他的一切,也逐渐被翻出来,尤其是分家的那件事。


    有人跑去问陈家父子,陈静娴的爹到了这时候,也没想过要帮亲家瞒着,于是爽快地承认了。


    “就只分了五百两,宅子铺子都没给?”


    陈家父子俩齐齐点头。


    “哎哟,五百两也很多了,多少人家一辈子都赚不到。”


    “瞎说!你也不看看那是谁家!何老爷那么厚的家底,地缝里随便扫一扫都是银子。以他的家业来说,只给五百两已经是很寒酸了。”


    不论人们如何评说,反正何老爷分家不公这事是板上钉钉。


    一个是保家为国、流血流汗的将军,一个是为富不仁的商人,人们的思想一下子就偏了,开始抵制去何家的铺子里消费。


    连续几天,何家的商铺和酒楼营业额惨淡,何老爷意识到不对劲,找来管事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这个。


    就算他有心想做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给大家看,可何田已经走了,他想唱戏也没人给他搭台。


    又勉强支撑了几日,商铺和酒楼日日都在亏钱,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刘大人亲自上门讨要罚银了。


    何老爷一看到他,还以为人家是来跟他拉关系的,没想到是光明正大讨银子的。


    刘大人怕他不明白,特意叫师爷把大燕律例给带上了,翻开某一页指给他看。


    何老爷一看就冷汗直冒。按照律法来说,他私下行贿也是有罪的,必须按照一定比例交罚银,否则就要坐牢。


    何老爷一把年纪了,才不想去坐牢,当即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赔着笑说:“刘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儿……”


    “何将军临走前对本官说过,让本官按律处理。”刘大人也笑,“正是看在何将军的面子上,所以本官亲自前来。何老爷,不交银就要坐牢,依我看还是交了比较好。”


    何老爷不傻,只好满口答应下来,等送走刘大人,他就开始想法子凑钱。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家中没有存银,卖了一些田产和铺子,仍然还不够。何老爷没办法,只好开始削减家里的开支,连下人都卖掉了很多。


    这么大的动静终于惊动了何夫人,何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老爷,怎么就到这一步了?下人卖了,谁来打理园子,谁伺候我们?”


    何老爷:“你身边不是还有四个丫头,怎会没人伺候你?”


    何夫人以前身边大大小小的丫头加起来有二十多人,如今减至四个。她习惯了前呼后拥的日子,一时间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拿自己的嫁妆多买几个丫头,这总行了吧?”


    “你别急,你的嫁妆我已经有了安排,先借我一些,度过这个难关再说。”


    何夫人心里不肯,何老爷瞪她一眼,道:“你想让我去坐牢?还是想我在坐牢前先休了你?”


    何夫人不想被休,也不想老爷去坐牢。


    老爷要是坐了牢,这个家怎么办?她和旭儿又该怎么办?


    何夫人犹豫一瞬,然后咬牙拿出自己的嫁妆。


    何老爷终于凑够了银子,免去了牢狱之灾。不过经了这一遭,家里元气大伤,只剩下五间铺子,以及乡下两百多亩的田产。


    何夫人看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嫁妆,心里就一阵阵难受,埋怨道:“老三不是将军吗?怎么大人还要罚我们的款?”


    说起这个,何老爷心里也是有怨恨的,可老三不在,找不着正主,只好把火气给憋了回去。


    第84章


    何田一家到了京城,新宅子里预留了下人,把一切都打理得妥妥当当。


    何田先下了马车,然后转身把陈静娴扶下来,玉时被奶娘抱着也下来了,何田又去后面一辆马车里扶叶姨娘。


    下人们对着叶姨娘齐声喊老太太,她如今已不是任人发卖的妾室了。何田当初分家带走了她,同时也拿走了她的卖身契,早就去衙门改换成了良籍。


    叶姨娘本名叫叶青娘,她看着眼前高大气派的大门,规矩守礼的下人,不由地微微一笑。


    “娘,我们进去吧。”何田扶着她的胳膊。


    “好。”叶青娘拍拍儿子的手背,满心欣慰。


    新家是座三进的大宅子,还有一个风景秀美的园子,在京城来说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阿宝喜欢宽敞的地方,进门就开始撒欢乱跑,熟悉地盘,双庆拉都拉不住,何田笑着对他说:“由它去。”


    各个门都有守门的,反正阿宝也跑不出去。


    何田把后宅交给陈静娴来管,叶老太太万事不愁,也不插手儿子儿媳的生活,只管自己好好过日子,闲了不是陪着孙子玩耍,就是逗弄阿宝。


    何田才发现,原来他的亲娘很喜欢毛绒绒。在她的嘴里,阿宝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跟玉时一样多。


    阿宝聪明,能听懂很多话,叶老太太非常喜欢它。


    在新家安顿好了之后,玉时就要开始念书了,何田请了品德学问皆好的先生来家里教导他。


    阿宝喜欢粘着何田,只要何田在家,它就一定要跟着,其他人用骨头都哄不走。何田怕老太太寂寞,又买了一只性格温顺的猫儿回来。叶老太太果然很喜欢,时常把猫儿抱在怀里。


    何田开始上朝,替太子办差,下了朝就回家陪伴家人。休沐时就跟玉时一起练字念书,起初夫子还有些不自在,慢慢地也就习惯多了一个大学生。


    何田这边公事顺利,生活幸福,何老爷那边就惨了。


    何家的产业大量缩水,家里的吃穿用度都降了好几个档次。何夫人每日都板着脸,心气不顺,儿媳妇就成了她的头号出气筒。


    如今的李梦月可没有跟婆婆叫板的底气,只能咬牙受着。


    何老爷每日都去铺子里,试图将生意盘活,可惜他年纪大了,很多地方都顾不上。无奈之下,他只好把何旭叫到跟前,愁眉苦脸地说了家里的现状。


    家中的日子不如以前那般好过,何旭是深有体会的。看着年老的父亲如此痛心与为难,何旭终于有所触动,点头答应下来。


    何老爷欣慰极了,叮嘱道:“你刚接手生意,许多地方都不懂,要多听听管事和掌柜的意见,或者来问我也是可以的。”


    何旭点着头,心里则不以为然。


    他好歹也是位秀才公,聪明才智都不缺。以前他是不想碰家里的生意罢了,否则早就赚回几座金山了。


    何旭大意轻敌,又不肯听取掌柜的建议,花大价钱买回一批颜色鲜亮的缎子,他卖的价格很高,因为这料子实在好看,家中富裕的人们纷纷抢购。


    本以为这次会大赚一笔,没想到刚卖了三天,就有客人上门来退货。


    原因是这料子压根就不能下水,一下了水,颜色就大变样。


    掌柜苦着一张脸:“少东家,我都说了要先下水试试,您非不听。这批料子的色牢度不够,除非一辈子不被打湿,不然……”


    说完,掌柜让伙计打了一盆清水来,亲手剪下一块料子,扔进盆里。果然,那料子一沾了水就开始大幅度脱色,压根就没法看。


    何旭紧紧抿着唇。


    他从来没洗过衣裳,别说衣裳了,就连洗脸的帕子也是丫头拧好了再递给他的。


    他哪里知道这里头还有这种门道?


    客人们不依不饶,说不退钱就要去衙门告他。何旭自然是不想闹这么大的,只好挨个退钱。


    这样的消息传得很快,那些买了料子还没来得及做成衣裳的,也纷纷赶来退货。


    刚到手的银子还没捂热,就要交还出去。何旭看着堆了整整一仓库的料子,气得直咬牙。


    这件事没能瞒过何老爷,他自己算了?????算账,发现这一次老大就亏掉了一间铺子的价值。


    家里剩下的铺子本就不多,老大还这样不争气,何老爷当即气得吐了一口血,然后晕了过去。


    何旭急忙让人去请大夫,何夫人和李梦月收到消息匆匆赶来。


    大夫给何老爷扎了针,又熬了药灌下去。不多时,何老爷终于苏醒过来。


    何老爷面色惨白,他的夫人、儿子和儿媳围在床前,全都一脸不安地看着他。


    何老爷闭了闭眼,然后睁开,缓缓地说道:“当年……老二和老三跟在我身边十年,我都没……没敢让他俩单独做主。”


    他说话很吃力,何夫人看得不忍,流着泪劝道:“老爷别说了,先歇歇,以后再说也不迟。”


    何老爷不理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旭儿,你从小清高,我知道你向来看不起……商人。你若是不改改这性子,家里的生意我如何放心交给你?”


    “父亲,是我错了。”何旭到了此时才有了一丝丝悔意。


    他知道父亲此时还是给他留了颜面的,他不仅看不起商人,他还看不起所有不如他的人,比如二弟和三弟。


    “我们家进货,向来都只从相熟的客商那里拿货。你不听掌柜的劝,一意孤行,这是其一。”何老爷继续说道,“其二,发觉上当以后,你有没有追查过那人的行踪?是否报官?”


    何旭羞愧地摇头:“既然父亲已经醒了,我这就去报官,让大人主持公道。”


    何旭报官的结果不太好,因为他不知道卖料子给他的人的真实名字,家住哪里,只记得是外地口音。再加上已经过了些日子,他现在甚至连那人的长相都不太记得清了。


    并不是大人不给力,而是查都没有方向,何家只好认下这个闷亏。


    何旭回到家时,何夫人和李梦月还守在老爷的床前照顾着。


    看到儿子一脸失望,尽管何老爷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一刻仍然觉得很难受。


    李梦月见丈夫脸色不好,不敢去触他的霉头,倒是何夫人开口问:“旭儿,能追回来么?”


    何旭摇摇头,何夫人深吸一口气,难过得眼圈都红了。


    家里已经这么困难了,又亏掉了一大笔,接下来家里的各项开支是不是要动用她为数不多的嫁妆了?


    以前老爷有钱,何夫人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从来没有为银钱操心过。如今算是尝到了苦头,她希望铺子能好起来的心,甚至比老爷和儿子还要更加迫切。


    “娘,我会努力的,以后不会再上当了。”何旭垂着头。


    “咳咳!”何老爷咳了两声,“生意里头的门道很多,你且有得学呢。”


    李梦月拧着帕子,紧紧咬着唇。


    她知道婆婆手里的东西不多了,大爷学做生意也需要一个过程。在这期间,难保他们不会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嫁妆上。


    依她看,大爷压根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子,这才亏了一次,将来兴许还会再亏第二次第三次。家里有座金山也经不住啊!


    还不如……


    “父亲,要不然……咱们去投奔三弟吧。”李梦月开口道。


    何老爷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何夫人可不愿意。虽然她是很想去繁华的京城,可是去投奔庶子,就意味着她得向叶姨娘低头。那还不如就在老家呢!


    李梦月顶着婆婆要杀人的视线,继续道:“三弟有权有势又有人脉,去了那边,有他提拔大爷,谁还敢再骗大爷呢?一家子兄弟,本就该守望相助。”


    最后这句话,打动了何老爷。再加上何老爷的确也有依靠老三的想法,于是他心动了,看向妻子和儿子,问道:“你们的意见呢?”


    何夫人满脸不愿意,何旭倒是很犹豫。


    留在本地,人人都知道他已经是个废人,那些或看戏或怜悯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如果去了京城,他就可以重新开始。可是,要他向三弟摇尾乞怜,他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李梦月看丈夫还在犹豫挣扎,便道:“家里那几间铺子位置好,能卖个好价钱,我们去京城重新买一间宅子,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足够我们过一辈子了。”


    虽然何家的生意元气大伤,但烂船也有三斤钉,何老爷点点头:“儿媳说的也有道理。旭儿不会做生意,不如及时止损,只要不继续亏钱就好。”


    何旭想了想:“我都听父亲的。”


    大家都同意了,何夫人也只能捏着鼻子答应下来。


    何老爷在家养病几日,等身子骨好转了,就找来中人,商谈变卖家里剩下的产业。


    城里的四间铺子,连同里面的货物一起出售。乡下两百亩田地,卖了一半。何老爷舍不得一下子全部卖完,留下了一百亩,做为儿孙将来的退路。


    田地向来不愁卖,铺子也因为位置好,很快就找到了买家。这一下子,何老爷收回了一万多两的现银。


    一家人收拾妥当,留下几个老仆看家,坐着马车往京城去了。


    第85章


    一行人在路上走了五六日,终于到了京城。


    京城繁华,人口也多,进入内城以后,就连何夫人都忍不住掀开帘子朝外看,观察街上行人的穿戴。


    看了几眼,何夫人放下帘子,叹了口气。


    李梦月不明所以,但也没出声询问,只是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何老爷让小厮去打听何田如今住哪儿。


    何夫人听见了,掀开帘子说道:“老爷,不如先找间客栈安顿下来再说。”


    何老爷不同意:“老三就在这儿,还住什么客栈?没得让人笑话!”


    何田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又被封为忠勇将军,他的住处很好打听。不出片刻,小厮就回来了。


    何老爷非常高兴,招呼车夫赶紧走。


    到了将军府,看着气派的朱红大门,何老爷拈着胡须,心里越发得意了。


    门房是老人,认得何老爷,一见是他来了,赶紧出来请安,一面又派人快去向主子报信。


    不多时,叶青娘和陈静娴赶到门口来迎接。


    她俩俱都是京城这边时兴的打扮,既富贵又好看。何夫人心里有点酸,但还是端着主母的架子,只是略微点了点头。


    “三弟妹。”李梦月亲亲热热地喊道。


    “大嫂,一路上辛苦了。”陈静娴笑着将众人往里迎。


    进了正堂,叶青娘坐到主位上,而何老爷跟何夫人则被请到了客位。


    何老爷跟何夫人都对座位有点不满,叶青娘则一脸坦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错。


    既然已经分了家,那就是两家人。他们过来是客人,原就该坐客位的。


    陈静娴叫人上了茶,又安排下人立刻去把客房打扫出来。


    何田在上朝,并不在家。何老爷对着曾经的妾室和儿媳妇也没啥好说的,只是问候了几句,就露出一脸疲态。


    陈静娴见状,赶紧请他们先去客房安置,几人洗漱后,陈静娴又安排人送了些饭菜,吃完后,何老爷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睡了一个时辰,何老爷才醒,何夫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她想出去逛逛。


    陈静娴听说他们醒了,赶紧过来陪着,领着众人在家里各处转了一圈。


    何老爷非常满意,尤其是那些御赐的摆件,他感觉此生已经圆满了。


    何夫人暗地里撇嘴,这宅子也不怎么样嘛,大小还比不上老家的祖宅,这让她心里舒服了一些。


    何田下朝后,等在宫外的双庆赶紧汇报了老爷夫人来了京城的消息。


    何田有些惊讶:“他们怎么来了?是来玩的还是长住的?”


    就算被罚了银子,他爹也不至于要依靠别人生活啊。


    双庆嘿嘿一笑:“听说老爷把家里的东西都卖光了,只留下了祖宅和一百亩地,以后就要在京城安家了呢。”


    何田没放在心上,上了马车,吩咐道:“回家。”


    刚进家门,就听见园子那边传来一阵吵闹声,走过去一看,何玉珠正在哭,何玉锦一脸气愤之色,而玉时则护着阿宝,也是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见到爹爹回来,玉时立刻就告状:“哥哥姐姐想跟阿宝玩,可是他们使劲揪阿宝的毛,让阿宝很不舒服。”


    何玉锦大叫道:“揪几下怎么了,又不会死!”


    何玉珠不说话,只是捂着眼睛哭。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衣裙,裙子上还沾着一撮黄色的毛毛,那是属于阿宝的。


    何田心里生气,只是不好跟孩子计较。他摸了摸阿宝的头,哄了它几句,然后对侄子侄女说:“阿宝虽然是动物,但也是一条生命。你们想跟它玩,就要好好玩,怎么能故意揪它的毛呢?我要是揪你的头发,你舒不舒服?”


    说完,就叫双庆赶紧把阿宝带走。


    阿宝不肯走,它一天没见到主人了,主人好不容易回来,它才不要走。


    阿宝围着何田打转,用脑袋去蹭他,弄得何田心里发软,只好由着它。


    何田牵着玉时,玉锦和玉珠则由各自的奶娘带着?????,一行人回到正堂。


    园子里发生的事,已经有下人告诉了陈静娴,当时其他几个大人也在场。


    何田进了屋,给长辈请安,又问候了大哥大嫂。寒暄完毕,何夫人板着脸道:“不过是一条畜生罢了,值得你教训玉锦和玉珠?”


    何夫人把两个孩子叫到跟前,一边搂一个,又拿出帕子给玉珠擦泪,心疼极了,仿佛何田刚才打了他俩似的。


    陈静娴知道丈夫十分看重阿宝,简直当成了他的另一个孩子。婆婆这样说话,丈夫必定不会喜欢。可那是婆婆,她做为儿媳也不好开口辩驳。


    她只好悄悄吩咐秋菊,叫厨房今晚多给阿宝煮两个鸡腿。


    何田压根就不搭理何夫人,只当自己没听见。他看向何老爷,笑着问:“父亲,我听说您把家里的铺子都卖了?”


    “嗯。”何老爷点点头,“我年纪大了,照管不过来,与其留着日日亏钱,还不如卖了。”


    何田颔首:“这样也好,有了银子,省着些,也能安稳过一辈子了。”


    何老爷就是这么打算的,接下来,他又问起了何田上朝的事情。何田挑那些不重要的讲了讲,何老爷觉得很有趣,听得非常认真,就连何旭也竖着耳朵在听。


    何旭越听心里越难过。


    如果不是手受伤,他本该继续读书,等考中举人就能做官,那么三弟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就该是他的。只可惜,造化弄人,世事难料。


    何田察觉到大哥心情不好,于是停下这个话题,转头道:“父亲,既然将来不打算回去了,那么就该买间宅子。”


    何老爷点头。


    何田微笑道:“我叫管家帮着打听打听,到时你亲自去看看,如果合适再定下来。”


    何夫人听了这话,脸色便有些难看。


    虽然买宅子是必须的,可庶子这话像是不欢迎自己在这将军府多呆似的。


    何老爷倒是接受良好,毕竟大儿子还是需要有自己的房子,总不能一直借住在弟弟家。


    晚上,何田摆宴,给大家接风洗尘。期间,李梦月偷瞄了他好几眼。


    上次见他,他身上有了英武之气。如今再看,他身上又多了一丝官威。


    这正是她一直所盼望的,她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像现在的何田一样,可惜……


    何田察觉到了李梦月投来的眼神,但他一次也没有回望过去,只当没发现。用完饭,就带着何老爷和何旭去了前院说话,坚决不给李梦月偶遇自己的机会。


    次日一早,何老爷刚醒来就问府里的下人:“你们爷呢?”


    “卯时就出门上朝去了。”下人恭敬地回答道。


    “唔,也是辛苦。”何老爷叹息,接着又高兴起来,“能为朝庭效力,是我们家的荣幸。”


    用完早饭,管家来报说已经挑选了几处宅子,请何老爷亲自去看一眼。


    何老爷一听立刻就要走,何夫人也想去看一看,她对何老爷说:“我和旭儿也去。毕竟是以后要长住的地方,得合心意才好。”


    何老爷无所谓,点点头,带上他俩一起去了。


    李梦月留在家里,陈静娴陪着她说话。


    没说几句,李梦月就主动说起了她娘家的事。


    在他们上京前,李家的处置结果就下来了。如今太子主持朝政,雷厉风行,严惩贪官污吏。李梦月的爹撞到了木仓口上,被判秋后问斩,其他人则流放三千里。


    李梦月的生母早些年就病逝了,她对娘家的其他人没什么感情,因此也懒得去送一程,反正救不了,不如自己远远躲开。


    当然,她对着陈静娴不会这么说,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哭诉道:“一想到我爹,我心里就难受。他有这样的下场,也怨不了别人,可是我那些兄弟姐妹,侄子侄女,他们都是无辜的呀。我原本想着,无论如何,在他们临走前也要去送一送,置办些衣物吃食,再给点银子,好让他们路上舒服些,可是父亲催得急,急着进京来投奔三弟……”


    李梦月哭得停不下来,眼泪把手里的帕子都打湿了。


    李梦月在陈静娴心里一直是个容貌出众、仪态优雅的官家女子,如今却哭成了泪人。陈静娴将心比心,若是她家也出了这样的事,恐怕她也急得都不想活了。


    陈静娴心下不忍,赶紧掏出一方新帕子递过去,安慰道:“嫂子别急,回头我跟三爷说说,看他有没有办法帮着打点一下。”


    “多谢三弟妹。”李梦月用新帕子擦干净眼泪,然后握住陈静娴的手,感动道,“弟妹,你性情这样好,我只恨以前没分家时,我俩相处的时间太少了。”


    陈静娴温柔地笑:“父亲已经去看宅子了,反正离得也不远,以后可以常来常往。”


    “好。”李梦月也露出一个笑,“我家玉锦玉珠最喜欢跟玉时一起玩了。对了,听说玉时已经开始念书了?”


    “嗯,三爷请了先生来家里,专门教导玉时。三爷只要有空,也会坐下来跟着儿子一起学呢。”


    李梦月非常惊讶,陈静娴解释道:“三爷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哪怕每天只是跟着先生练练字,天长日久的,也能练一笔好字出来。”


    第86章


    好学,是一项优点。


    李梦月一听何田即使当了大官都已经开始上朝了,在家时仍然坚持学习,不由地内心一阵触动。


    同时,也免不了更加厌恶她的丈夫。


    何旭自从手受伤,别说练字,就连书本都不拿了。他要是能像何田这样勤奋努力,将来也未必没有出路。公公叫他去学做生意,他不肯用心,还刚愎自用,亏了一大笔银子。


    李梦月想到这,心下就是一叹,抬起头时看着陈静娴十分普通的容貌,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处处都比不过她的人,活得却比她还好呢?


    从陈静娴处告辞出来,听了满耳朵安慰之词的李梦月回到了客院。


    她抬手招玉兰近前来,低声耳语道:“你去打听一下,看看三爷有几个妾室通房。”


    家里来客,一般是不会叫妾室通房出来见人的。李梦月回想着三弟妹平凡的容貌,始终不太相信三爷一朝发达,会不给自己多添几个美人。


    就连她的丈夫,这次进京,也把他另外的几个女人全都带上了。


    玉兰点点头,领命而去。


    *


    京城居,大不易,何老爷看了好几处宅子,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


    内城好地段的宅子,价格非常昂贵,而且还有市无价。何田的将军府因为是御赐的,所以才能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


    何老爷原本想着要离他近一些,后来发现自己想多了,压根就近不了。即使内城地段不那么好的宅子,他也是买不起的。


    后来一路来到外城,陆陆续续看了好几处,难得位置和价钱都合适,就是太小了些,只有一进。


    何老爷正在思考,何夫人抢先表达了不愿意:“老爷,一进的院子太小了,咱家这么多人,哪里住得开?”


    何老爷嘴唇一抖,就想骂她是蠢妇。


    你嫌一进的院子小,人家还没嫌你荷包不够丰盈呢!


    就这一处,虽然只有一进,价钱却要四千多两。何老爷手里只有一万多两,儿子又没什么指望,他必须想得长远一些,手里最好多留些银子傍身。


    何旭住惯了五进的大宅子,看这里处处不顺眼,只觉得狭小得像一个笼子,皱眉说道:“爹,你就算不为我着想,总该想想玉锦吧?”


    何夫人帮腔:“对啊,玉锦将来成了亲,小夫妻俩住哪儿?家里这么窄小,谁愿意把好姑娘嫁过来?难道要到了那时再重新换大宅子?”


    何老爷一听,这也的确是一个问题。于是他转头,问管家还没有更大些的。


    管家又带着他们去了另外一处,那是一座二进的院子。一直跟随的房屋中人主动开口报了价,最低九千两。


    何老爷一听,顿时大吃一惊,这也太贵了。他拉着管家走到一边,低声问:“能不能叫他再少一点?”


    管家同样低声回道:“禀老爷,小的早就打听过了,九千两并不算贵。老爷若不信,可以使人去打探一下这条街上其他宅子的价钱。”


    何老爷默了默,果真打发他的小厮出去打探打探。


    何旭跟着走了一上午,早就累了,便提出不如找间茶楼坐一坐。


    何老爷带着妻儿去喝茶,不多时,小厮回来了,这条街上其他大小差不多的宅子,个个都上万两。


    何老爷这才相信,也知道这个价格多半还是在老三的面子上,于是他对妻儿说道:“唉,当初我早就想着要在京城置办下一间宅子,那时不急,是因为旭儿一直没过乡试。”


    那时候他想的是,等儿子过了乡试,再来京城买宅子也不迟,反正手里有的是钱。


    何旭低着头,一声不吭。


    何老爷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忙道:“旭儿,依你看,刚才那座宅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何旭并不喜欢,因为没有三弟的宅子大。


    可是他也知道,父亲手里的银子不多,再大些的也买不起,总不能将来一家子都不吃不喝了吧?


    何夫人拿帕子擦了擦嘴,道:“老爷,不如就买了吧?看来看去,也就刚才那处最合适。”


    何老爷犹豫:“要是买了,咱们剩下的银子可就不多了。”


    何旭抬起头:“大不了以后节省一些,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听了这话,何老爷深感欣慰。向来清高、不理家事的儿子终于知道要节俭了,这是一件好事。


    何老爷高兴之下,便爽快地付了银子,买下那座二进宅院。


    何夫人有了新家,一刻也不想多在庶子家里呆着,催老爷赶紧回去搬行李。


    何旭也是一样。每次看见意气风发的三弟,他都能想到自己悲惨的际遇,两厢一对比,弄得他越发憋屈。


    何老爷拗不过妻儿,只好同意。


    回到将军府,何旭直奔自己所住的客房,对正在发愣的李梦月说:“宅子已经买好了,赶紧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就搬。”


    李梦月之所以发愣,是因为刚才玉兰告诉她,三爷身边除了三奶奶,再无其他人。


    李梦月回过神,忙问:“怎么这样急?”


    何旭凌厉的视线朝她看过来,李梦月心里一惊,赶紧补救:“我并不是不想搬,只是上门坐客,好歹要跟主人家说一声再走才不会失礼。”


    何旭神色缓和了一些,道:“三弟离下朝还早,跟三弟妹说一声也就是了。搬过去后还要收拾的,快些。”


    李梦月没奈何,只好催玉兰赶紧动手。


    她们昨日刚到,很多包裹都没打开,只拿出来一些随身物品,因此收拾起来也快。


    陈静娴收到消息,急忙赶来,也没拦住,只好叫管家领着下人帮忙搬东西。


    晚上,何田归家,听说后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还笑着道:“搬了也好,家里人多了就吵闹,还吓着我们阿宝了。”


    陈静娴见状松了一口气,生怕他会以为老爷夫人是自己招呼不周给赶走的。


    伺候何田换了家常衣裳,又端来一杯热茶,陈静娴这才道:“今日嫂子当着我的面哭了……”


    把事情说了一遍,何田听完当即冷笑道:“她不老实,满嘴谎话,以后你少见她。”


    陈静娴并不知道原身与李梦月之间的那些事,傻傻地拿她当嫂子来相处。


    陈静娴见他不乐意帮忙,也没说什么。她分得清轻重,嫂子和丈夫相比,自然是自己的丈夫更重要。


    何田又道:“她哄你呢。若真有心,临走前把东西准备好,托别人转交也是一样的。她爹在牢里那么久,她可是一次也没去探望过。”


    陈静娴听完一阵无语。


    没想到嫂子竟然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亏她下午还那么同情她。


    “好,以后她再上门,我就推说没空。”


    何田这下满意了。陈静娴才是真正的老实人,如果跟李梦月来往多了,必定要吃暗亏。


    *


    何老爷带着家人搬进新宅子,虽然小了些,好在上京时带的下人也不多,正好住得下。


    忙忙碌碌,直到夜色深沉,总算把各处都安置妥当了。


    用了一顿迟来的晚饭,一家人坐在一起喝茶消食,何老爷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提前把银子分给老大。


    “我年纪大了,再去寻铺子重新做生意,有些不切实际。要是能赚还好,万一亏了呢?咱们家可经不起了。”何老爷缓缓对何旭说,“买完这处宅子,我手里总共还剩七千两。我拿两千两,这是我和你娘的养老钱。另外五千两,我现在就交到你手上。”


    “你也是个大人了,孩子都生了两个,我也管不了你一辈子。有了这五千两,往后该做什么,你自己琢磨安排。将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希望你能记住上次的教训。”


    何老爷指的是上次何旭做生意亏了一大笔的事,何旭脸色讪讪的,然后接过了父亲递来的装着银票的匣子。


    “父亲放心,儿子一定谨记在心。”


    何老爷见他态度好,心里也舒服,又道:“就算你不做事,有了这五千两,只要不乱花,将来玉珠和玉锦的亲事也够了,剩下的还能让你安安稳稳过完这一辈子。”


    也是,普通人家一辈子哪能赚到这么多银子?只要懂得了节俭,这些银子足够过日子了。就因为何旭说他会省着点花用那句话,打动了何老爷,才让他有了提前把银子分给儿子的念头。


    何旭捧着匣子,笑眯了眼。


    以前他生活富贵,从不为银子发愁,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只需吩咐小厮去管家那里支取就是了。


    但是整整五千两,这么大的数目,他还是头一回拿在自己手里。


    何旭心情激动,之前何田带给他的郁闷也一扫而空。


    何老爷想了想,又道:“你要是不做事,在家闷得慌,不如我去求求你三弟,让他想法子给你安排一份文职。不说赚多少,至少也能打发时间。”


    何旭一听这话就摇头,他才不愿意在三弟手下做事呢。


    三弟是威风凛凛的将军,他却要去做一个被人任意呼喝的小小文职,这能让他如何能接受?那还不如就在家老实过点小日子呢!


    不过,父亲刚给他一大笔银子,现在就反驳父亲的提议也不太好。


    何旭眼珠子一转,很快就想到了借口:“文职是要动笔的,我的左手还不会拿笔。就算现在开始练,想用左手写出一笔好字,至少也得好几年。父亲,别跟三弟提这事,以后再说吧。”


    何老爷一想也对,于是就不再说了。


    第87章


    何老爷一家子安顿下来,托何田的福,左邻右舍对他们都很友好尊重。


    何老爷心满意足,他操劳了大半辈子,现在也不想再做事了,手里头的银子也够他养老,于是每日只陪着孙子孙女。


    玉珠玉锦早就开始启蒙识字了,之前在老家请的先生也辞退了,何老爷想起玉时每日都在学习,便对大儿子说:“学习不进则退,不能让孩子这么天天在家玩,你得闲了也出去转转,寻摸一个好先生回来,不能误了玉锦的功课。玉锦聪明,将来肯定能中举当官,等你老了也算有个依靠。”


    这是正事,何旭赶忙答应下来。


    在外面转悠了两天,何旭就被京城的繁华迷花了眼。


    何旭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只是在老家安河县,他一出门,仿佛所有人都会盯着他的手瞧,但是在京城这里却不会。


    这里没人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的,这里失意的人也很多,大家都很忙,忙着生活或者玩乐,没人刻意盯着他的手是否正常。


    有时候在外面他忘记遮掩自己的右手,周围的人见了没有露出一丝异样,也许是因为京城人多,各式各样的残疾人也多,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这让何旭胸中的抑郁一扫而空,只觉神清气爽,越来越喜欢出门了。


    一连十天,何旭日日都出门,却没找到半个先生,何老爷急了。


    这天一大早,何旭又要出去,何老爷拦住他,说:“你要是实在找不到好的,不如先把孩子送到你三弟家里去。听说玉时的先生很好,才德兼备。也不必交束脩,只准备一份拜师礼就行了,你还能省下一笔。”


    何旭不喜欢听这话。束脩才几个钱?至于把孩子送到别人家,像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吗?


    “爹,你别急,已经有眉目了。我现在出门,就是跟人家谈这事的。”


    “哦哦,那你快去。”何老爷这才放他走。


    何旭这些天在外面认识了几个朋友,家中略有些资产,也有点小才,都有着这样那样的失意和不平。几人凑在一起,或喝茶闲谈,或饮酒作诗。他们不会过问彼此的前尘往事,只是畅谈将来。


    何旭很喜欢这样的气氛,大家轮流作东,玩得不亦乐乎。


    他托了其中一个朋友找先生,说好了今日面谈的。


    午后,何旭带着一身酒气回了家。因为有点醉了,他也没去给父母请安,径直回了自己的屋。


    李梦月上前迎接,闻见了他一身酒臭味,下意识的就皱起眉头。


    何旭见状不耐烦了,大着舌头说道:“告诉你,玉锦的先生我已经找好了,非常有学问,要不是被耽搁了,如今早就是举人了。你派人把书房收拾一下,先生明日就来。我知道,你嫌弃我一身酒气,我也不麻烦你,我去别人的屋子。”


    说完,就甩着袖子去了妾室那里。


    玉兰捧着一条热帕子走进来,见大爷已经走了,不由地有些气急:“大奶奶。”


    “算了,由他去,就让别人伺候他吧。”


    李梦月摆摆手,不是很在意。


    她有着正妻的身份,还有一双儿女。虽然前段时间娘家拖了她的后腿,但好在如今已经远离了。


    估摸着公婆午睡醒了,李梦月这才去了正院,说道:“大爷?????已经回来了,先生也找好了,明日就来上课。”


    何老爷点头,表示很满意,然后去了前院的书房,准备带孙子熟悉一下书本。


    李梦月不急着走,主动站在婆婆身边伺候着。


    没了娘家做依靠,如今的李梦月可不敢跟婆婆叫板。至少表面上的功夫要做到位,不能让人有借口休了她。


    幸好,何夫人这些天也受了一些打击。她以前在安河县,是数一数二的富太太,来了京城,才发现自己没什么了不起。


    何夫人收敛了性子,李梦月又有心表现自己的孝顺,于是这对婆媳的关系比起以前竟是和谐了许多。


    李梦月亲手捧了茶盏放在婆婆面前,转身又捧来几碟点心,全都是婆婆爱吃的。


    何夫人心下满意,脸色也好看了些。


    李梦月见状,便闲聊似地提起来:“幸好大爷身边还有几个贴心人,比如说方才,大爷在外应酬,有了酒,我一个人哪里扶得动,得亏有妹妹帮忙。”


    妹妹,指的是何旭的两个妾室。


    何夫人闻言,赞赏地点头道:“你是他的妻子,正该大度些,女子切记不可善妒。若是坏了名声,影响夫家开枝散叶,被休了也怨不着旁人。”


    说到这,何夫人想起了一件事,又道:“旭儿的两个妾室进门好几年了,怎得一点动静都无?你已经有了玉锦和玉珠,心胸要放宽广些。哪怕庶子庶女再多,也越不过玉锦和玉珠。”


    “咱们这样的人家,孩子再多也是养得起的。等将来他们长大,还能做玉锦的帮手。比如说你三弟,早些年家里的生意多亏有他,老爷才不至于累垮身子,你说对不对?”


    当然不对!


    大爷有别的女人已经让李梦月很不满了,若是再多几个庶子庶女,那她岂不得呕死?


    “娘说得对。”李梦月心里骂骂咧咧,面上笑嘻嘻地点头。


    何夫人看她还算受教,当下面色更加柔和了几分,又道:“从明日起,她们的避子汤就停了吧。好歹跟了旭儿几年,她们若是有了一儿半女,日子才有指望。你心里别不痛快,就当是给你和玉锦玉珠积福。”


    说完,何夫人就叫身边的婆子吩咐下去。


    不提两个妾室有多么欣喜,李梦月心里已经快要憋屈死了。可对方是婆婆,她再憋屈也只能忍着。


    李梦月默了默:“说起来,三弟身边就只有三弟妹一个……”


    “三弟妹既要照顾玉时,还要管着一大家子,要是遇上身子不方便,三弟身边也没个贴心人。”


    李梦月语速很慢,一直盯着婆婆的脸色。


    果然,何夫人闻言眉头一皱,然后就思量开了。


    “娘,你先歇着,我得回去吩咐人煮醒酒汤,大爷醒来正好喝,不然会头疼。”


    “行,你去吧。”何夫人挥挥手。


    离开正院,李梦月心情舒畅,脸上带着笑。


    三弟妹样样都不如她,却有一个争气又上进的好丈夫。凭什么呢?凭什么大爷身边还有别的女人,而三弟身处高位却能洁身自好,对她也不屑一顾?


    她不相信真有这样好的男人。


    她也不愿意看到陈静娴无忧无虑的样子。大家都是何家的儿媳妇,在给夫家开枝散叶这件事上,应该步调一致才对。


    李梦月本来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苦,可是只要想想三弟身边也有了别的女人,再想想三弟妹那时的脸色,她一下子就不觉得自己苦了。


    毕竟,大家都是一样这么过的嘛!


    “大奶奶,您……”玉兰疑惑道。


    自家主子和三爷的那点事,玉兰早就看出苗头了。后来,她也看出三爷确实对大奶奶没了那种心思。


    所以,大奶奶这么热情,图啥呢?难道大奶奶还能离开大爷,去到三爷身边?


    就算有这种打算,也不至于对着夫人说啊。


    “你不懂。”李梦月柔柔一笑,回头看了一眼正院的方向,“这时候,我的好婆婆正想着她娘家的侄女呢!”


    李梦月猜对了,何夫人正跟心腹婆子提起她的侄女。


    何夫人的哥哥是名秀才,在女儿素心十五岁那年,给她订下了门当户对的人家。本打算次年满了十六就出嫁,没想到亲家意外过世,男方因为要守孝,就耽搁了三年。


    守孝期满,素心也十九了。天有不测风云,未婚夫偶感风寒,然后一病不起,拖了两个月人就没了。


    这下子,外面便传出了不好的风声,都说李素心命硬,克人。再加上她年龄大了,一时便不好说亲,成了何夫人哥哥手里的烫手山芋。


    “素心你是见过的,那丫头虽然命苦,但容貌还是很不错的。”何夫人对着婆子叹了口气,“原本我哥哥打算把素心托付给旭儿,我是舍不得叫她给人当妾的。倒是老三……陈静娴既没容貌,家世也低,如果……”


    心腹婆子立刻会意,连忙捧场道:“将军府上的贵妾,也不算辱没了素心姑娘。”


    何夫人微笑着点头。心想,陈静娴哪里比得上素心,只要素心能够笼络住老三,再多生几个孩子,凭着自己和她的关系,将来老三手里的人脉和关系,以及那么多的家财,不就等于是自己和旭儿的了?


    何夫人说做就做,立刻给娘家写了封信。


    李秀才收到信,欣喜若狂,转头就拿着信去后院去找女儿。


    李素心看完信,羞涩一笑:“我都听爹爹的。”


    她以前是见过何田的,知道他长相周正,再加上现在又是三品将军了,心里不仅没有一丝不情愿,反而还满意极了。


    李素心收拾好行李,带着贴身的丫头,被她爹托人一路护送到京城。


    何夫人见到侄女,自然亲热非常。


    路途劳累,李素心的气色有些不好,何夫人道:“不着急,先在家里休养两日,把气色养回来再说。”


    李梦月也很关心她,送给李素心两套京城时兴的衣裙,以及一套新首饰。


    第88章


    这日,何田休沐,玉时正好也休息,今天不用上课,夫子放假回家去了,何田便带着玉时和阿宝在园子里玩。


    正玩得高兴,下人报说夫人上门了。


    “请到正院去,我一会儿就来。”


    何田不急,先让玉时洗手,吃了几块点心,又给阿宝喂了一些,然后才慢慢往正院而去。


    正院的厅堂里,陈静娴已经在招待了。


    玉时上来给何夫人请了安,何夫人随口夸了他两句,然后玉时就被秋菊带出去交给双庆了。


    阿宝不肯走,非要赖在何田身边。


    何田也不撵它,问过安后就去椅子上坐下来,阿宝蹲在他身旁,好大的一坨。


    李素心实在按捺不住,偷偷看了何田一眼,只见何田容貌气质胜过以前千百倍,忍不住羞红了脸。


    怕被人瞧出来,李素心急忙低下头。片刻后,又舍不得,于是再次悄悄地看了一眼。


    这一回,她不光看见了何田,还看见了何田身边的大狗。


    那么大的一团毛绒绒,李素心有点心动,想摸摸但又不敢,不知道这狗咬不咬人?


    何田只是在刚进来时扫了李素心一眼,之后便目不斜视,再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何夫人跟陈静娴拉了几句家常,突然对何田说:“这是我娘家侄女,名叫素心,又乖巧又懂事。”


    李素心连忙站起身,给何田行礼,何田只是点了点头。


    何夫人又看向陈静娴:“我想把素心留下来陪伴你几日,你可愿意?”


    陈静娴连忙答应下来。


    何夫人目的达到,又坐了坐便走了。


    她一走,何田便去了前院,陈静娴叫秋菊带李素心去客房安置,自己则去找何田。


    “三爷,那位素心姑娘,你看着觉得怎么样?”陈静娴走进书房,也不多绕弯子,直截了当问出口。


    何田讶然:“她好不好关我什么事?”


    “夫人专门带她来,是想叫她留下来伺候三爷您的。”陈静娴一脸端庄。


    何田仔细观察她的脸色,发现她是真的没有因此难过,于是便好奇地问:“你怎么一点也不伤心难过?”


    这回轮到陈静娴惊讶了:“我为什么要伤心难过?我相信三爷的人品,哪怕妹妹再多,三爷也不会叫她们越过我。”


    这是她的真心话。从此何田发落了娇滴滴的红梅,陈静娴便知道三爷不会宠妾灭妻,他会给她应有的尊重,是个可以依靠的人。


    “为丈夫纳妾,本就是妻子的本份。况且……”陈静娴摸了摸小腹,有些不好意思,“我可能有了,三爷身边是该再添一个伺候的人。”


    “你有了?”何田万万没有想到,震惊过后就高兴起来,扬声吩咐门外的小厮快去请大夫。


    陈静娴试图阻拦:“小日子迟了三日,还早呢,兴许大夫也把不出来。万一不是,兴师动众的惹人笑话,不如过些天再说?”


    何田哪肯依她,扶着陈静娴坐下来,温声道:“即便不是,把个平安脉也是好的。”


    不多时,大夫进府。陈静娴因为日?????子浅,脉相较弱,但却是毫无疑问的喜脉。


    何田当即下令,府里所有下人都赏三个月月银。


    等送走大夫,陈静娴旧话重提,柔声道:“如今我有了身子,不能再伺候三爷。李姑娘长相上佳,又是夫人亲自送来的,依我看,三爷不如就把她纳了吧?”


    陈静娴从懂事起,接受的教育就是妻子一定要宽容大度,不是何田三言两语就能扭转的。好在陈静娴以他为天,很听他的话,何田便摇头道:“纳妾纳色,她不行,长得太丑。”


    陈静娴一时说不出话。凭良心说,李素心真的不丑,起码比自己好看多了。


    何田把管家叫进来,吩咐道:“把李姑娘送回夫人那边去,就说我没看上她。夫人这么关心我的后宅,既然要送就该送个美貌的来。”


    客房里,李素心也听说了三奶奶有孕的消息。


    她的心情跟满府的下人一样欣喜,有孕好啊,这样她就能独占三爷了。要是运气好,将来说不定孩子还能跟三奶奶的孩子前后脚出生呢!


    高兴了没一会儿,管家来了,言语虽然客气,要送她走的动作却不容置疑。


    管家也没多说,李素心摸不着头脑,又不好大吵大闹,糊里糊涂地就被管家带回了何夫人那里。


    何夫人万万没想到,她前脚刚走,后脚侄女就被人给送回来了。


    管家弯着腰,恭敬地把何田的话重复了一遍。


    何夫人听完,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李素心已经受不了这打击,哭着跑走了。


    事后,何夫人越想越气。


    老三看不起她侄女,也就是看不起她。被庶子落了面子,这让何夫人如何能忍?


    于是,她用自己的私房钱,花高价买回来两个美貌的丫头,叫人送到何田府上去。


    何田看了一下这两人,的确很美,甚至比当初的红梅还要美上一两分。


    他半点不心动,再次把人退了回去,还是那句话,不够美!他看不上!


    何夫人恨得直咬牙。这两个丫头容貌不俗,身价都是几百两一个。若是要再美些的,那怕不是身价得上千两才行?


    何夫人就算再有心给庶子添堵,可她舍不得自己的银子呀,要知道如今她手里的银子可不多了。


    管家回来禀报了夫人的反应,何田顿时就笑了。


    陈静娴暗自纳罕,那两个够美的了,可以说是她目前为止见过的最美的了。没想到,三爷连这样的都看不上。


    何田生怕妻子会再想法子给他张罗人,于是叮嘱道:“夫人不安好心,她送来的人我是绝对不会要的。她送来的东西,你也最好别用。你不用担心我没人伺候,我忙着呢。我若是看上了谁,会主动告诉你,你不要擅做主张。”


    陈静娴懂了,连忙点头应下。


    不过,终此一生,何田也没看上第二个女人。


    李素心因为亲事没成,已经伤心地回了老家。被退回去的两个姑娘一点也不傻,家里的男主子就只有老爷和大爷,也不知道私底下她俩如何商量的,反正最后一个上了何老爷的床,一个倒在了何旭的怀里。


    何夫人跟李梦月忙活一场,结果却搬起砖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提她俩呕得要死,何田这边却是一片宁静祥和。他每日细心地照顾妻子,玉时也很期待即将到来的弟弟或妹妹。就连阿宝,也被何田教育不能在陈静娴面前疯跑,免得撞着了她。


    一晃到了年底,何田意外地收到了二哥何明派人送来的年礼。


    何明在他岳家所在的那个城里开了间铺子,生意还挺红火。他并不是不会做生意,相反从小就学了一肚子生意经。分家后,自己当家做主,他自然就对生意上心了。


    听来的下人说,二爷瘦了一大圈,人都好看多了。


    何明送的年礼很用心,既有送给何田和玉时的,还有专门送给陈静娴的,甚至连她肚子里的那个也有份。


    何田以前在家时,虽然跟这位二哥不是很亲近,但是二哥二嫂从没害过他。


    何明会做人,何田知道他是想找个靠山,这样做生意才会更顺当,因此也准备了一份厚厚的回礼,让他手下的亲兵送过去。


    何明热情地接待了亲兵,有了这一遭,大家都知道何明有个将军弟弟,而且兄弟俩关系还不错。但凡长眼的,都不敢故意欺负何明了。


    何田也给何老爷那边送了一份中规中矩的年礼,何老爷提议,让他年三十过来一起吃顿年夜饭,一家子团聚更热闹。


    何田拒绝了,理由是妻子正怀着孕,不宜出门,他得陪着。


    李梦月听说后,看着跟新美人打得火热的大爷,又狠狠地气了一场。


    转眼时光飞逝,先皇因为身体不适,已经退位。三皇子顺利登基,成为新帝。陈静娴也足月生下一个女儿,何田喜不自胜,爱得不得了,只要有空就会抱孩子。


    女儿的洗三和满月办得热热闹闹的,何老爷带着全家人来贺喜。


    何田发现李梦月老了很多,尽管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可干瘦的身材和眼里的憔悴却是遮掩不住的。


    一看,就是一个生活不怎么如意的妇人。


    何田只在刚开始跟李梦月打了招呼,过后一句话也没说,李梦月也没往他跟前凑。


    自从何田冷酷无情地把几个美人送走,李梦月就再也没奢望过自己能获得他的另眼相待。


    娇嫩得像朵花儿的美人,何田都不爱,更何况是她这个花期已过的人呢?


    等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何田让双庆出去打听一下何旭的现状。


    之前何田一直没留意那边,一来是他本身也忙,二来只要他们不主动来找他的麻烦,他就懒得搭理。


    双庆仔细地打听了,然后回来禀报。


    何田这才知道,原来他的大哥已经冷落李梦月很久了。


    稍微一想,何田便明白了。


    以前原身被何旭压得死死的,充足的优越感使何旭不介意三弟对自己的妻子有想法。再有想法又如何,你只能干看着。你所喜欢的一切,全都是我的。


    如今何田位高权重,何旭却一事无成,只能守着家里留下来的那点银子平淡过日子。哪怕他明知三弟现在对自己的妻子一点想法都没有,可他一看到李梦月还是忍不住有些膈应。


    再加上他身边又多了一个新美人,因此李梦月被冷落也在意料之中。


    要不是李梦月生了一对双胞胎,兴许这会儿已经被休了也说不定。


    第89章


    何旭以前在老家安河县的时候,买东西从不问价钱,反正缺银子了就去管家那里支取就行了。


    如今手握父亲分给他的五千两,他明白该节省了,因为这些花完可就没地方再支取了。


    可是他忍不住啊。京城繁华热闹,好玩的地方很多。他新认识的那几个朋友都是会玩的,何旭不是一个扣门的人,也做不出占别人便宜的难看事情,除了轮流买单,很多时候甚至还会抢着付账。


    这么一来二去的,何旭手里的五千两,只一年多的时间,竟然花得七七八八。


    他原本没察觉到这件事,还是某天又习惯性地去拿钱想出去玩。手摸进匣子,无意中发现里面竟然只剩薄薄的几张银票了。


    何旭大吃一惊,他以为有人偷了他的银票!


    可匣子是带锁的,钥匙只有一把,他随身带着,别人想偷也不容易。等静下心来,细细回想自己这一年多的消费,他这才恍然大悟。


    总的来说,京城物价贵,虽然也有便宜的地方,可是何旭仗着身份自然要挑好一点的地方。稍微上点档次的地方消费更高,再加上他每次都是呼朋唤友,至少五六个人,这么一来,花的银子就更多了。


    何旭接受了自己快要没钱的事实,顿时冷汗直冒。


    这样的大事,他就算想瞒也瞒不了多久。夫子的束脩,家里的开支,以及娇滴滴的新美人也会时常缠着他要东西。


    何旭迫于无奈,只好告诉爹娘。


    何夫人当即就气得想吐血,那可是五千两啊,本该是儿子这一家子将来一辈子的花用,结果这么短的时间就被他败光了!


    何老爷黑着脸,一句教训的话也没说,因为他突然想起自己剩下的银子也不多了!


    何夫人本想送给何田添堵而买回来的那两个美人,全都是人才,最会哄男人给自己花钱。除了自己藏点私房钱,平时经常哄着男人从外面买好酒好肉一起享受。


    有点名气的酒楼,一道菜都要十几两,这么花下去,金山也是不够的。


    何老爷原本留做养老的两千两,如今只剩下两百多两。所以,他才没有底气教训儿子。


    何夫人骂了何旭一通,突然发现平时爱说教的老爷竟然一声不吭。


    猛然间,何夫人想到了什么,尖利着嗓音问道:“老爷,你手里的银子还在吗?”


    何老爷没有回答,可是他脸上的难堪之色已经替他回答了。


    何夫人捂着胸口就要往后倒,何?????旭眼疾手快把她扶住了:“娘,你可千万别有事啊。”


    何旭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来,何老爷心里有愧,主动倒了一杯热茶给她。


    喝了几口茶,何夫人缓了过来,直勾勾地看着父子俩:“老实说,你俩是不是在外边赌了?”


    父子俩齐齐摇头。


    何夫人悄悄地松了口气,不是染了赌就好。这玩意儿要是染上,那这个家可就完了。


    再细细一想,不是赌,那就只能是女人了。


    想到家里的两个美人,何夫人再次后悔,恨自己为什么非要把她俩买回来。这下好了,弄得父子俩都没熬过美人关,银子也没了!


    怒极之下的何夫人扬言要卖了她俩,吩咐婆子赶紧去请牙婆来家。


    父子俩都是一脸不情愿,何夫人半步不让,大声地对何老爷吼道:“你还有多少银子能养着那样的美人?是不是打算下个月不活了,只要活过这个月就好?”


    何老爷并不笨,毕竟也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以前是美人在怀,又正在兴头上,美人一撒娇,他就把持不住,就会答应她的要求。


    现在美人不在场,何老爷就冷静多了。虽然不情愿,但是也默认了夫人的做法。


    正屋的动静早就惊动了李梦月,她在外面站了半天,这时候也推门进来,一双泪眼看着何旭,哀求道:“我不怕吃苦,只要能陪在大爷身边,再苦我都不怕。可是玉锦和玉珠怎么办?”


    玉锦要读书,只有读了书,将来才会有更好的出路。玉珠以后成亲,也需得一副像样的嫁妆,不然会被婆家瞧不起。


    想着两个孩子,何旭也咬牙同意了。


    何夫人叫下人把两个美人捆了,搜了她俩的屋子,只搜出几十两银子,以及几样首饰,总价值加起来还不到百两。


    所以,何家父子俩在美人身上花的最多的还是吃吃喝喝,而这些东西是找不回来的,只能自己认栽。


    牙婆很快就来了,报出的价格令何夫人很不满。


    当初买这俩货,她花了几百两银子。没想到现在却只能卖十几两一个!


    牙婆振振有辞:“当初她俩可是清白之身,如今……”


    何夫人无奈,最后只好按牙婆所说的价钱,叫她把这两个祸头子给带走。


    家里少了两个人,但日子并没有变得好过。处处都需要银子,就父子俩手头剩下的这点,能花多久?万一中间再出点意外,那就更麻烦了。


    何旭低着头想了一阵,然后对父亲说:“三弟如今日子好过,孝顺爹娘他本就有份。”


    这意思是想让何田拿银子出来,供养他们这一大家子。


    何老爷没吭声。


    现在何田是他心里最有出息的儿子,再加上他自己也明白当初分家很不公平,老三心里肯定有怨气。不到迫不得已,他不想把仅剩下的这点父子情给耗光。


    何夫人闻言眼睛一亮,撺掇道:“他那么风光,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过苦日子呢?他要是敢不管老爷,我们可以去告他不孝!”


    何老爷瞪了她一眼。


    真要是告了,老三固然落不了好,他又能得什么实惠?妇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为了防止妻儿会私底下做些多余的事,何老爷只好道:“你们别管,我心里有数。”


    有了他这句话,其他人顿时就放心了。


    何家发生的这一切,何田全都知道。


    他没打算跟这些人扯皮,多说一句都是在浪费表情,正好女儿也满了三个月,这时候天气也好,既不冷也不热,于是他自请镇守边关,新帝立刻就准了。


    何田收拾妥当,也没去跟何老爷告别,就带着全家人离开了京城。


    一个多月以后,何夫人实在受不了,因为即使儿子不出去乱花钱了,可是这一大家子的开支也是不小的一笔。京城物价贵,但凡想吃好一点穿好一点,银子就会像流水似的花出去。


    于是她把主意打到了何田头上,撺掇老爷应该搬去将军府住,让何田来养着他们一家子。


    她现在也不酸了,当务之急能省钱才是最重要的。


    何老爷同意了,等去到将军府才发现何田早就离开了京城。


    留守的管家出来接待他,对于何老爷想举家搬进来的要求,管家直接拒绝了,说主子不在,他不敢擅自作主,毕竟府里头有很多东西都是御赐的,万一有了损坏,后果谁担得起?


    何老爷气得直瞪眼:“哪怕他的官再大,我是他爹,他就不能不管我,不能不孝!”


    “老爷消消气,三爷怎么会不管您呢?”管家赔着笑,“三爷临走前就安排好了,外边还有一套宅子,说如果老爷实在没地方住,可以去那里。”


    何老爷气何田走了都不跟他告别,于是憋着一股气,真的带着全家人住了进去。


    住进去以后才发现,这里伺候的下人很有意思,不论做饭还是洗衣,竟然只负责何老爷跟何夫人的。至于何旭一家子,想吃饭得自己买米买菜来做,衣服也得自己洗。


    何夫人骂道:“哪有这样对待亲兄弟的?”


    下人也不怕她,回道:“哪有弟弟养着哥哥的?”


    这话一出,何旭就羞得没脸见人。


    何夫人更加生气了,可是这些下人的身契在何田手里,她拿这些人没办法。


    而且,不论她们去哪里,都会有一个何田派来的下人跟着,让人很不自在。


    住了还没半个月,所有人都受不了,又不可能跑去边关找何田。于是何旭便生了退意,对爹娘说:“不如回老家算了。”


    留在京城,花费实在太大了,三弟这边又赖不上,还要忍受下人异样的眼光。这对何旭来说,如同拿刀在扎他。


    何老爷也很生气,住在这里虽然吃喝不愁,但也仅此而已了。想买点别的,或者出门逛逛,那都要自己付账。


    何老爷:“回!老三去了边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想等他回来理论,至少要等三五年。我手里的银子不多,等不到那时候了。万一他十年八年都不回来呢?还不如回老家自在。”


    虽说回了老家,生活也回不到以前首富那时,但至少家里还有一百亩地,还有祖宅。


    何老爷带着一家人回到安河县,祖宅是座五进的大宅子,平时的维修费用就很高,那一百亩地的产出,既要供应一家子的吃喝,又要供着玉锦读书,压根就不够使。


    没过几个月,何老爷只好忍疼卖掉祖宅,重新置办了一套两进的小宅子。


    何田一家人在边关很适应,玉时有一个武师父,越长越结实了,就连女儿也跟着学了一点,性格爽朗大气。


    何田一直没回来,只在收到老爷夫人去世的消息,才回来奔丧。


    那时的何旭,早就沦为安河县的普通人家。丧事一毕,何田就带着陈静娴重新回了边关。


    送行的李梦月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尽管脸色平静,心里却五味杂陈。


    她用银子打听了,这些年三弟身边一直只有陈静娴一个,夫妻恩爱。


    真好啊,这是她曾经最想要的夫妻生活。而她,这辈子都不会拥有了。


    第90章


    何老爷跟何夫人都去世以后,何田才带着家人回京。


    他不贪恋兵权,也不结党营私,只一心替皇上办事。皇上对于这样的忠臣,自然是非常满意的。


    何田的后半生过得很顺遂,玉时长大后考取了功名,高中探花。儿子有出息,女儿也嫁了好人家。


    阿宝活了二十年,临死前的那一晚,何田一直守着它。等阿宝永远地闭上眼睛,何田把它好好地埋葬了。


    陈静娴六十岁那年,身子就不行了,临死前她紧紧拉着何田的手。


    这时候的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只看了一眼围在床前的儿女和孙辈,然后,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何田身上。


    那年分家以后,三爷身边就只有她一个人。她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可是心底还是很高兴的。何其幸运,能遇上这样的夫君。


    何田看出了她眼里的留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回握住妻子的手。


    送走陈静娴,何田又多留了几年,等儿子在朝庭彻底站稳脚根,女儿也做了祖母,他们的后代个个都很孝顺,将来的日子也无忧了,何田才脱离这个世界。


    *


    再次睁开眼,何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口大铁锅前。这是农家的土灶,他手里正握着一把铲子,锅里有一些切碎的青菜。


    他正在炒菜。


    视线往下,他站在一个小凳子上。身上穿着粗布衣裳,打满了布丁,握着铲子的手明显属于小孩子的,胳膊细得像面条。


    何田把铲子往锅里一丢,然后从凳子上跳下来。


    这是一间泥土彻成的厨房,角落里摆着两个旧缸,还有一个柜门都坏了的旧柜子。


    何田走到灶前,灶里的火烧得正旺,地上放着一个小板凳,可供烧火的人坐。


    他在凳子上坐下来,然后闭上眼睛,铺天盖地的记忆汹涌而来。


    这里是阳?????柳村,村里柳姓居多,但何家也在这里住了好几代了。


    何老太当年生了两个儿子,老大名叫何来福,老二名叫何来旺。两兄弟长大后相继成家,何来福娶了同村的姑娘柳红桃,何来旺娶的则是隔壁村的张英娘。


    柳红桃一进门就连生了三个儿子,她的妯娌张英娘,成亲这么多年,肚皮一直没有鼓过。


    何老头跟何老太都想叫老二休妻另娶,不能生孩子的女人,留她做甚?可何来旺舍不得,一直不肯松口。


    柳红桃当年怀上第四胎,也就是原身。肚子刚鼓起来,不愁儿子的柳红桃就叹息着说这胎想要个女儿。


    儿子对农户来说是很重要的,可儿子太多也是一个麻烦事。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暂且不提吃饭的问题,儿子们长大了要张罗着娶亲吧?条件好些的,就会给儿子另外修新房子做婚房。条件差些的,无论如何总要腾一间屋子出来给儿子娶媳妇。


    当下的农家能吃饱就不错了,哪有多余的钱修房子?


    所以,不仅是柳红桃,就连何来福也盼着这一胎最好是个香香软软的女儿。


    挺着肚子的柳红桃在村里闲逛的时候,别人问起她这一胎,她就说自己想要个女儿。


    家里儿子够了的人,闻言笑一笑也就罢了。若是没有儿子,或者儿子很少的人听了这话,心里酸得脸色都变了。


    从此,柳红桃找到了新乐趣,专门找后者那样的人家去聊她的肚子,大谈特谈她有多么渴望这是个女儿。


    她就喜欢旁人心里羡慕她,面上看不惯她,却又拿她没办法的憋屈样。


    也许是说的多了,生女儿便成了柳红桃的执念。


    人都说酸儿辣女,恰好桃柳子有孕的时候喜欢吃辣,她高兴极了,为了不让闺女在她肚子里缺营养,她不仅吃得多,还尽量吃好的。


    何来福也想要女儿,对于妻子的要求都尽量满足。何老头不管这些,何老太也不敢对着唯一能生的大儿媳说三道四。至于何来旺夫妻俩,就更加不敢出声了。


    因为孕时吃得太多,柳红桃整个人胖了一大圈,生孩子时因为补得太过,胎儿太大,所以难产了。


    柳红桃疼了两天两夜,挣扎着生下原身。一看,居然又是一个儿子,顿时就满心不高兴。


    因为难产伤了身子,柳红桃在床上足足躺了两个月才能下地,她对原身的不喜从刚开始的五分就变成了十分。


    她觉得是原身把她害成了这样,这哪里是儿子,分明就是个讨债鬼。况且原身因为生产时在娘胎里憋太久,脑子不怎么灵光,整个人木呆呆的,三个月了都还不会笑。


    一想到将来还要给这个讨债鬼娶媳妇、分屋子,柳红桃气得连奶都不肯喂了。


    原身生下来后,只喝了一个月的奶,从第二个月起,就靠着张英娘熬的米粥才活了下来。


    原身刚学会走路,就开始被柳红桃使唤,帮忙递各种他能拿得动的东西。等他学会跑,柳红桃就让他干活,比如扫地之类的。


    再大一点,三岁了,柳红桃就教他做饭洗衣打扫屋子,平时还要跟着下地,做地里他能做的所有活儿。


    而他的三个亲哥哥,活得才像村里正常的孩子,不仅不用干活,大哥何光宗甚至还能去读书。


    后来,何光宗在外边惹了祸,结果却是原身被推出去顶罪,挨了一顿毒打,家人也不给他治伤,就这么任由他伤重死去。


    *


    “饭还没好?”


    手肘和膝盖处打着补丁的柳红桃从外面走进来,看到何田坐在灶前一动不动,顿时就来了气。


    “叫你做个饭,你就会磨磨蹭蹭。一天天的只知道吃!猪都比你强!”


    柳红桃一边骂一边去看锅,发现里面的青菜有一会儿没翻动了,生怕糊锅,赶紧拿起铲子翻了两下。


    “老娘在外面累得要死,回到家还要给你这个讨债鬼做饭。早知道这样,当初你刚生下来时我就应该把你掐死!”


    柳红桃骂完,那个“掐”字触动了她,立刻丢下铲子,把袖子卷起来,就要去掐何田出气。


    何田哪能乖乖地受着,当即就想躲。偏偏这具身子平时从来没吃饱过,日日还得跟着大人一起下地,这会儿早就饿得头晕眼花了。


    况且,灶前这地方也小,后面是靠墙放着一堆柴火,躲都没地方躲。


    柳红桃堵着出口,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何田,把他像拎小鸡似的提了起来,然后捡起地上一根粗粗的柴火棍,在何田身上狠狠打了十几下。


    何田被打得生疼,又挣扎不脱,只好咬着牙忍了,一声不吭。


    柳红桃看他连求饶都不会,顿时就更来气了。她把何田放下来,揪住他的耳朵,狠狠拧了好几圈,直到那只耳朵变得通红才松了手。


    “赶紧做饭!要是把饭做坏了,你还要挨打!”


    柳红桃出了一通气,仿佛下地的疲累都消了一些似的。她这才心满意足,转身出了厨房。


    何老头带着两个儿子在院子里编竹筐。竹子是从山上砍来的,不用花钱。何光宗在他的屋子里看书,何光明和何光壮则在院子里玩。


    刚才柳红桃打何田,打得呯呯响,只要不聋的肯定都听见了,但没一个人出声,就只有何来旺脸色难看了一瞬,其他人都神色不变。


    张英娘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柳红桃,到底没忍住,笑着说:“嫂子,有什么事慢慢跟孩子说,别动手。”


    柳红桃双手叉腰,理直气壮道:“他是我生的,我还不能打他了?你那么爱管闲事,管你自己的孩子去。”


    明知张英娘两口子生不出孩子,她还要这样说,张英娘气得脸色发黑,也不和她争执,转身回屋。


    何来旺的脸色也不好看,丢下手里没完工的竹筐,也回了屋。


    何老头跟何来福仿佛聋哑人一般,继续做自己的事,半句都没指责柳红桃,桃红桃更加得意了。


    在这个家,她就是最大的功臣,连个蛋都不会下的弟妹还敢跳出来,活该被她骂!


    何来旺进屋后关好门,看见张英娘正坐在床上抹眼泪,于是低声劝道:“别哭,她就是那副性子,你只当没看见就行了。”


    “要不然我们还是分开吧。”张英娘擦掉眼泪,“你重新娶一个,兴许能给你生个孩子。”


    “说什么傻话。”何来旺自然是不肯的,“我们看了那么多大夫,大夫都说了,这不仅仅是你的问题,我也有点不妥当,就算我另娶也未必能怀上。再说,我也舍不得你,你就舍得离开我?”


    张英娘哪里舍得。和离后的女子日子艰难,娘家也不能依靠一辈子。可是,让她天天受大嫂的气,这日子也不好过。


    何来旺在她身旁坐下来:“生不了就生不了吧,我已经认命了。你也要认命,以后我们俩相依为命,你别再说刚才那样的话了,最好心里连想都不要想。”


    “爹娘说让我们从大哥那里过继一个,你是怎么想的?”


    何老头跟何老太也发愁老二没孩子,正好老大家有四个儿子,光宗是家里唯一的读书人,肯定不能过继的,于是就叫老二从光明、光壮和阿田这三人里头挑一个。


    “一个都看不上。”何来旺凑近了些,近乎耳语道,“光明和光壮本性不好,平时看到我理都不理,只有我手里有好吃的,他们才会凑过来叫我一声二叔。这样的就是白眼狼,即使过继,把他养大了,将来多半也指望不上。”


    张英娘抬起头,红着眼圈看他:“那阿田呢?”


    何来福给儿子取名,前面三个都从了光字辈,轮到何田时,由柳红桃拍板,简单粗暴地取了个田字。


    “这孩子倒是老实,也很听话,但是也不好。”何来旺皱眉,“老实得过了头就是傻!大哥大嫂天天对他又打又骂,才六岁的孩子,家里家外的活儿都做,半点也不知道反抗。笨成这样,将来长大了,未必会认我们。这不是白养一场么?”


    张英娘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可是没孩子也不行。她揪着衣角,说道:“没有孩子,等我们老了,连个送饭递水的人都没有。要不,就过继阿田吧?”


    第91章


    张英娘挑中何田也是没办法的事,三个可以选择的侄子里头,就何田最好。


    老实一点没关系,笨一点也没关系,他们好好养着他,只要将来老了病了,阿田能帮忙做饭递水就够了。


    “大嫂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半点不肯吃亏的人。别看她现在讨厌阿田,等我们把孩子养大了,她肯定要来摘果子。”何来旺细细跟她分析,“阿田愚笨,又已经六岁了,知道谁才是他的亲生爹娘。到时嫂子只要拿好话稍微一哄,这儿子就未必是我们的了。”


    “唉!”张英娘听完叹了口气,再也没说别的。


    “你也别难过。我已经想好了,该是我俩的活儿,我们?????就好好干。我知道大哥一家在占我们的便宜,但是没办法,因为我们没孩子。苦就苦一点吧,我们的付出村里人是看得见的。等将来我们老了,几个侄子要是敢不管我们,村里人的闲话都能淹死他!”


    “有好的我才过继,如果没有,我宁愿跟你守着过,也不想将来受白眼狼的气。你明白了不?”


    “嗯。”张英娘缓缓地点了点头。


    厨房里,何田已经把青菜炒好盛出来了,另外一口锅里熬了粗粮粥,再捞一碟子咸菜,这就是何家的晚饭了。


    他一趟一趟地把碗筷和两个盘子端去堂屋,摆在桌子上。柳红桃见了,赶紧进厨房去端粥。


    这么多人,喝粥都得大半锅,所以装了满满一盆,原身人小端不动,必须要一个大人来才行。


    柳红桃端着粥盆进来,看到何田正在挨个摆放碗筷,小小的身子,瘦得像竹竿一样,手里的动作却十分熟练。


    柳红桃看他不顺眼,哪怕如此卖力帮家里干活,也不能获得她一丝怜惜,张口就骂:“吃了老娘六年的饭,连个盆都端不动,养你有什么用!”


    何田只当自己聋了,什么也没听见。


    他现在又小又瘦,真动起手来也打不过柳红桃。至于还嘴,柳红桃是个火爆性子,乖乖挨骂,让她出了气也就算了。如果敢还嘴,她就敢上手。


    何光明跟何光壮最早发现屋里开始摆饭了,一把丢下手里玩的木棍,嘴里叫着吃饭了,然后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其他人见状,也陆陆续续来到堂屋,准备吃饭。


    分饭的人是柳红桃。在别人家,这个活儿向来是最有地位的婆婆来做的,而在何家,因为只有桃红桃能生,她又会生,所以这个活儿早就被她从婆婆手里抢过来了。


    这是她地位的象征,柳红桃非常喜欢这一刻。


    盛得最多最稠的两个大碗,是何来福跟何光宗的。其次就是剩下的几个男丁,再然后才是女人们吃的小碗。


    至于何田,他是落在最后的,甚至都没被算在男丁里面。女人们还有满满的一小碗,到了他这里,就只有小半碗。


    因为在柳红桃看来,这个小儿子就是个拖后腿的,是个讨债鬼,不用给他吃太多。


    分完了粥,接下来就是分菜。


    一盘青菜,还是按照分粥的顺序来。轮到何田时,盘子里已经没菜了,甚至连菜汤都没了。


    柳红桃仿佛眼里没有何田这个人,神态十分自然,端着空盘去了厨房。


    其他人已经开始吃了,张英娘看着何田的碗,心里叹息。


    她碗里分到了几根青菜,青菜是拿油炒的,因此一进粥里就显出了油花花。


    她倒是有心想分给可怜的侄子一点青菜,但是大嫂那人眼尖,一会儿看到阿田碗里有油花花,必定又得骂一场,弄得大家都不痛快。


    咸菜是不用分的,就摆在桌子中间。张英娘伸手夹了一筷子咸菜,趁着嫂子不在,其他人也正低头吃饭,赶紧放到何田碗里。


    何田抬起头,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张英娘一愣。


    以前她也悄悄地给他夹过菜,但那孩子从来不抬头,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冲她笑了。


    张英娘心里一软,这时,柳红桃回来了。


    她手里拿着一个煮鸡蛋,这是早上煮的,特意多煮了一个,就是想留给光宗晚上吃。


    柳红桃把蛋放在光宗面前,何光明一看见就大叫:“娘,我也想吃鸡蛋!”


    何光壮紧随二哥的脚步,跟着道:“我也要吃!”


    “那么大一碗粥还不够你们吃的?光宗要读书,读书辛苦。你们别跟他抢,再说早上你俩不是吃过鸡蛋了吗?”


    柳红桃笑骂道,语气很温柔,和她跟何田说话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何来福没吭声,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分了一点给兄弟俩。至于何田,他直接略过了。


    何田默默喝着粥。他早上没吃着鸡蛋,上一次吃鸡蛋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尝了一小块炒鸡蛋。


    他现在很饿,就着咸菜把小半碗粥吃得干干净净。


    不多时众人吃完饭,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何田一个人面对一桌子的狼藉。


    这是属于原身的活儿。


    家务活儿本该是儿媳妇的,因为何家有两个儿媳妇,所以就定下了每人两天,轮流着来。


    柳红桃为了能尽早地撒开手,从原身三岁起就开始教他做这些,一丁点做得不好就会又打又骂。原身被逼着学会了,迄今为止,他已经干了两年家务活儿,算是个熟手,熟练度能抵得上十几岁的姑娘。


    张英娘起初看不过眼,还会帮何田。可是渐渐地,她发现大嫂压根不在乎这些活儿是谁干的,反正只要没累着她就行了。


    帮一次两次还行,如果次次都帮,岂不等于这些活儿全都是她一个人的吗?张英娘只好硬起心肠,假装自己看不见。


    何田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拿到厨房洗干净摆好。


    刚把这些做完,柳红桃进来了,吩咐道:“外面有一盆脏衣服,趁着天还没黑,你赶紧洗了。”


    何田为了自己的那半碗饭,再次忍耐下来。


    洗衣服得去河边,何田端着盆往河边走。


    村里一共住了一百多户人家,一路上遇见不少人,有婶子打趣道:“何家的小儿子真勤快,家里的活儿做得,地里的活儿他也做得,生一个顶两个!”


    原身遇见这样的情况,向来都是头也不抬快速走开,是个标准的闷葫芦,因此背地里不少人说他是个只会干活的傻子。


    何田也没理会,默默加快了脚步。


    来到洗衣服的地方,说是河,其实就是一条小溪,水并不深,就算何田跳下去,水位也只到他的腰那里。


    这一盆脏衣,两套是何来福柳红桃下地换下来的,还有何光明跟何光壮一人一套。下地的衣服都带着泥土,而何光明跟何光壮天天在村里到处玩,衣裳上沾的最多的也就是土和灰。


    柳红桃没指望一个小孩子能把衣服洗得多么干净,只要能把上面的泥土搓掉就行了。至于出门见客的好衣裳,柳红桃压根都不会让他碰,生怕给洗坏了。


    因此,何田洗得很不走心,把衣服泡在盆里,然后用脚去踩,直到倒出来的水没有土黄色了,他就准备收工。


    湿衣服当然得拧一下水,要不然太沉,他人小端不动。


    正拧着衣裳,何来旺从旁边走了过来。


    何来旺看他一个小孩子费力地拧着大人的衣裳,又回想起吃饭时他被排挤在外的一幕,心里终究有些不忍,于是劈手抢过何田手里的湿衣裳,接着又从兜里掏出一个野果,递过去,道:“给你。”


    何田接过来。


    这是一个黄皮梨子,后山有一颗野梨树,每年都会结几个果子,虽然味道有点酸,但对乡下的孩子来说也是难得的美味了。


    那棵梨树很高,何田爬不上去。何光明跟何光壮倒是能爬上去,但他们摘了梨子从来不会分给何田。


    在何田的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有梨吃。


    何来旺三两下把衣衫拧好,抬头见侄子傻呆呆地握着梨子,并不吃。视线一转,看见侄子耳朵上还有一个大大的指甲印。


    大嫂打小儿子从来不省力气,这孩子也是可怜。


    何来旺忍不住说道:“你也机灵一些,看你娘生气了你就赶紧躲。傻呆呆地站着,等着挨打吗?”


    话落,又觉得自己说这些都是在浪费口水。


    以前他也这样劝过,可这侄子就跟个傻子似的,半句都没听进去,这不是脑子有问题是什么?


    越想越生气,何来旺转身就要走,临走前丢下一句:“赶紧把梨吃了,不然你两个哥哥看见了你又没得吃了。”


    光明跟光壮经常抢他的东西,还欺负他,这不是什么秘密,全家人都知道。何来旺也不好说什么,还是那句话,人家亲爹妈都不管,他一个小叔又能怎么样呢?


    何来旺已经走了四五步远,何田突然喊道:“多谢二叔。”


    何来旺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听到这句话。以前他也帮过小四,但小四从来都不吭声,最多就是瞅他一眼。


    何来旺很是惊讶,转过身,就对上了何田的一张笑脸。


    何来旺抬脚又走了回来。他站在何田面前,低头看着自己的侄子。


    这孩子因为长期吃不饱,整个人很瘦,显得眼睛特别大。此刻,那双大眼睛里出现了自己的影子。


    何来旺内心有些触动,试探着问:“你打算怎么谢我?”


    何田继续笑,回道:“我可以帮二叔洗衣裳。”


    “为什么要帮我洗衣裳?”


    “我吃了你的果子,就该帮你干活。”何田回答得毫不犹豫,接着他啃了一口梨子,酸酸甜甜的非常好吃,“梨很好吃。”


    何来旺忍不住思量开了。


    这孩子还知道吃了他的梨就应该帮他干活,是个知恩图报的。而且……何来旺仔细观察何田脸上的神情,尤其是那?????双眼睛,突然发现这孩子的眼神竟然变得有些灵动了,不再像以前那么呆滞。


    第92章


    何来旺揉了揉何田的脑袋,弯腰端起地上的洗衣盆,招呼道:“走,回家了。”


    “多谢二叔。”何田道谢,跟在他后面默默啃梨。


    走在前面的何来旺,嘴角弯了弯。


    何田抓紧时间,赶在进家门前把梨子啃光了。进了院子,赶紧去晾衣裳,接着又去厨房烧洗脚水。


    家里这么多人,洗脚水都得烧一大锅。何田人小力气小,只能拿着葫芦干壳做成的小瓢,一勺一勺地往锅里舀水。


    好不容易把锅里的水加满,他也累得胳膊酸疼。


    不过,原身都能做惯了这些活,何田肯定不能输给原身,于是咬牙忍下。


    何家夜里一般是不点灯的,就为了省点油。所有人都赶在天黑前,各自收拾好回屋睡觉。


    何家的房子不多,何老头何老太占一间,何来福夫妻俩一间,已经开始读书的何光宗也能独占一间。何光明跟何光壮合住一间,何来旺夫妻俩也有一间房。


    这么一分,家里就没有多余的屋子了,所以何田一直睡在柴房里。


    柴房里堆满了柴,只在角落里腾出一小块地方,地上铺了些干稻草,这就是何田的床了,外加一床打了无数补丁的破被子。


    原身住得毫无怨言,何田也能接受。上个世界在军营的时候,他甚至还睡过野地。比起野地,这里有稻草还有四面墙,也算不错了。


    何田毫无心理障碍,在稻草上躺下来。


    不能继续留在柳红桃手底下当牛做马,这女人偏心到极点,心也狠。在她心里,只有前面三个儿子才是人,何田就是一根草。


    要是能过继到二房就好了。在这个家里,也就二叔和二婶是好人。只可惜二叔没看中原身,不过也是,就原身那种只会默默奉献的苦情剧性格,换成何田也讨厌。


    想打动二叔,还是得多在他面前表现一下自己。


    想了一会儿,突然尿急,何田爬起来去上茅房。经过何光宗的屋子,发现里面还亮着灯。


    其他人若没有重要的事,晚上点油灯是会被骂的,也就只有何光宗这个读书人才有这项特殊对待。


    何田略顿了顿,踮着脚尖从窗户朝里看了一眼,只见何光宗正趴在桌子上玩。


    何光宗的屋子是这个家里最豪华的了,家具最齐全,有床有桌椅和柜子,全都有九成新。


    跟他一比,何田在这个家里活得像个叫花子。


    已是初秋,夜里有点冷,何田解决完回到自己的稻草床,蜷缩着身子睡觉。


    西厢房里,何来旺正在低声跟妻子说话。


    他把河边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末了道:“我感觉他好像变聪明了一点,还知道说谢谢,还说要帮我洗衣呢。”


    张英娘一愣,随即笑道:“兴许是突然开窍了呢。嘴巴甜一点,他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何来旺想了想,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孩子不都是这样,突然间就懂事开窍了。阿田这些年吃不饱穿不暖,所以开窍也晚。我仔细看过了,他其实不傻。”


    张英娘闻言,转过头看向自己的丈夫:“你是不是改主意了?”


    之前是张英娘想过继何田,但何来旺并不想要一个愚笨的很容易被亲爹娘勾走的儿子。


    何来旺无声地笑了笑:“再看看吧。”


    次日,家里的公鸡刚打鸣,何田就睁开了眼睛。


    这是属于原身的生物钟,如果公鸡打鸣了,柳红桃还没听见他起来的动静,就会骂人的。


    何田快速爬起来,去厨房烧洗脸水以及做早饭。


    最先进厨房的是何来旺,何田一看到他就主动打招呼:“二叔,热水已经烧好了,你多盛一点。”


    何田点了两口灶,一口锅里装的是热水,另外一口锅里正在煮粥。


    何来旺看了何田一眼,见他眼神依然灵动,说话也清楚,对人又有礼貌,心里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何来旺正要开口,柳红桃进来了。


    早上光喝粥不行,因为上午要下地干活,必须得吃饱,不然没力气。柳红桃进来是做杂粮馒头的,这个活儿何田做不了,他揉面揉得不太好。


    她一进来,何来旺就不开口了,对着嫂子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就端着热水出去了。


    柳红桃随便洗了把脸,然后做好馒头放进蒸笼里,临走前还不忘恐吓何田:“我数了个数的,你要是敢偷吃,我就撕了你的嘴!”


    何田正坐在灶前烧火,假装被吓得身子一抖,柳红桃见状满意了,一边擦手一边走了出去。


    何田在厨房做饭,何光明跟何光壮醒来后就在院子里玩。


    饭好了,何田帮着摆碗筷。依然还是柳红桃分饭,桌上除了粥和窝窝头,还有一碟子咸菜。


    何光明上了桌发现没有煮鸡蛋,便叫了起来:“娘,鸡蛋呢?”


    不等柳红桃回答,他就握着拳头要去打何田,嘴里凶恨道:“是不是你把我的蛋吃了?”


    何田才不会让他打到自己,赶忙躲到一边。


    何光明一拳没打着人,就想站起来去抓他。柳红桃嫌他太闹,一把将人按住,哄道:“吃完饭再玩。”


    何光宗笑嘻嘻地说:“二弟,天天吃煮鸡蛋你还没吃腻啊?是我叫娘不要煮的,留着中午炒来吃,不香吗?”


    炒鸡蛋要用油,当然香了。一听这话,何光明这才不闹了。


    柳红桃忙着分饭,何田的粥只有小半碗,清得能照出人影。馒头每人一个,只到发到何田这里,她把一个馒头掰成两半,只给了何田一半:“你人小,多了也吃不完。”


    说着,她把剩下的那一半递到何光宗面前。


    何光宗摇摇头,表示不要。


    何光明跟何光壮一听大哥不吃,齐齐冲柳红桃伸手。柳红桃把半个馒头分成两块,一人给了一块。


    饭桌上发生的这一幕,在何家来说是常态。


    何老头跟何老太也不管,何来旺夫妻俩也没立场说什么。还是那句话,柳红桃抢的是自己儿子的吃食,又不是从别人手里抢的。


    何田一声不吭,默默地吃完了自己的饭。


    填饱肚子,十岁的何光宗将饭碗一推,然后招呼二弟三弟去外面玩,三个孩子呼啦啦就跑了。


    大人们也要准备下地了,临走前柳红桃吩咐何田,让他洗完碗再把猪和鸡喂了,然后赶紧来地里拔草。


    何田不敢不去,不然柳红桃能揪着他的耳朵把他痛打一顿。等收拾好家里的活,刚出了院子准备去地里,何来旺从旁边的小路上过来了。


    “二叔。”何田停下来打招呼。


    何来旺先看了看四周,没有一个人,这才把早饭时特意留下来的半个馒头拿出来,温声道:“你早上肯定没吃饱,拿去吃吧。”


    何田看了馒头一眼,摆摆手:“不要,二叔你自己吃。”


    “拿着!”何来旺硬塞到他手里。


    馒头还有些温热,在何田的记忆里,仅有的几次别人给他吃的,都是二叔二婶悄悄给的。


    “谢谢二叔。”


    “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何来旺催促道。


    何田小口小口地把半个馒头给啃完了。他早上的确没吃饱,现在又啃了半个馒头,胃里总算有了饱腹感,人也舒服多了。


    “阿田啊,二叔问你个事。”


    何田心里一动,大概猜出他要问什么。早上吃饭时,二婶看了他好几眼。


    “二叔,你问吧。”


    何来旺顿了顿,压低声音问道:“你喜不喜欢二叔二婶?”


    虽说过继只要大人谈妥了就行,但何来旺还是想先问问孩子的意见。如果孩子不愿意,他就不强求,正好也不用跟爹娘提这事了。


    “喜欢。”何田肯定地点头。


    何来旺闻言笑眯了眼,又问道:“那……二叔二婶跟你爹娘相比,你更喜欢谁?”


    “喜欢二叔二婶。”何田回答得毫不犹豫。


    何来旺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二叔二婶会给我吃的,我娘只会把我的饭抢走分给别人。”


    至于何来福,柳红桃每次做这些事,他从来不出声,也就是默认了。


    何来旺揉了揉何田的脑袋:“你愿意让二叔二婶做你的爹娘吗?我不逼你,你只说你自己想不想?”


    在原剧情里,何来旺虽然没看上原身,但因为有张英娘一直念叨,于是他就私底下也问了原身这个问题。当时原身不是很懂什么叫过继,只以为爹娘不想要自己了,吓得转身就跑,从此干活越发卖力,生怕自己会被赶出去。


    他这样的举动,在何来旺眼里就是这个侄子很不喜欢他。既然孩子不愿意,何来旺就歇了过继的心思。


    何田当然想换个爹娘,他低下头想了想,用脚蹍碎了路上的一颗小土块,然后才小声回答道:“我愿意。”


    何来旺高高提起的一颗心瞬间掉落回胸腔里,他脸上笑开了花:“愿意就好,二叔向你保证,以后我和你二婶一定拿你当亲儿子对?????待。今天你不用下地了,回去玩吧。”


    何田没动,何来旺笑着把他往家的方向推:“我们大人有事要说,你就别去了。不要怕,以后没人敢打骂你,都有我担着呢。”


    第93章


    何田回了家,家里只有祖母在床上躺着,她这几天身子不爽利,因此很少出来。


    三个哥哥都去外面玩了,何田没想过要去找他们。原身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儿,几乎没有玩耍的时间,和三个哥哥没什么感情。


    原身穿得最差的,从小到大都只能捡哥哥们不要的旧衣服。小孩子也喜欢跟干净整洁的玩伴,脏兮兮的原身,别说村里的其他孩子了,就连三个亲哥哥都会嫌弃。


    再加上又有柳红桃的言传身教,三个大的都习惯了欺负最小的弟弟,反正大人又不会因此骂他们,怕啥。


    何田没地方可去,也没什么可玩的,最后还是回了柴房,躺在稻草床上。


    *


    何家没有分家,因此干活都是在一起的。何来旺脚步匆匆去了地里,柳红桃正弯腰干活,听见动静连忙站起身,朝何来旺身后瞧了一眼,没看到小儿子的身影,便问道:“二弟,我家阿田呢?”


    话落,不等何来旺回答,柳红桃就咬牙切齿地骂了起来:“这个讨债鬼一定是跑去哪里玩了。等他来了,我非得打死他!早知道他这么不听话,当初我就不该把他生下来!”


    柳红桃骂何田已经骂成了习惯,何老头跟何来福像没听见似的,半句都不劝。


    以往遇见这种情形,何来旺也是不出声的,因为越劝越糟,嫂子一句她管自己儿子关你屁事,就能把人顶得哑口无言。


    偏偏何来旺此时已经有了过继何田的想法,便再也听不得有人骂他,于是就道:“嫂子,是我叫他回去歇着的。阿田还那么小,村里跟他年纪一样大的孩子,哪个不是吃了睡、睡醒了就玩?”


    柳红桃:“……”


    如果说这话的是弟妹,那她肯定要呛回去。小叔子已经好几年没有为这种事出声了,她多少都得给点面子。


    先饶过他这一回。若下次再敢插手她管教孩子,她肯定要骂回去的!


    何来旺把张英娘拉到田梗上,低声说了几句。张英娘抬起头时,一脸喜色。


    柳红桃见状,心里有些狐疑。


    紧接着,何来旺又把他爹叫到一边,也说了几句。何老头一边听一边点头,等何来旺说完,何老头回到地里,对何来福夫妻说:“老二没有孩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老大,你有四个儿子,过继一个给你弟弟。”


    对于过继一事,何来福夫妻俩其实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二弟始终不肯松口休妻另娶,他们就知道,二弟迟早得从他家的孩子里头挑一个。


    问题是,挑哪个呢?


    “光宗不行。”柳红桃主动开口道,“光宗是老大,又在读书,我以后要指着他养老的。”


    除了光宗,就只剩下光明跟光壮了。


    柳红桃跟何来福对视一眼,从本心来说,光明和光壮她也很喜欢,不论过继哪一个她都舍不得。


    何来福想得多一点,他希望二弟能挑中阿田,但同时又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


    阿田傻呆呆的,村里人都说他脑子有点问题,谁愿意过继一个傻子?


    这时,何来旺夫妻俩也从田梗上下来了。


    何来福主动问:“二弟,你想过继哪一个?”


    何来旺朝他笑笑:“要是大哥大嫂舍得,我想过继阿田。”


    何来福当下一喜,好啊,把一个傻子过继出去,他甩掉了一个包袱,还得了照顾兄弟的美名。


    柳红桃也是心里头一松,只要不是来抢她的光明跟光壮就行。


    何来福看了一眼妻子,只见柳红桃一脸无所谓,何来福便笑着对何来旺说:“二弟,既然你看中了我家阿田,那我就把他过继给你。以后你们就是他的亲爹娘,等他长大了一定好好孝顺你们,给你们养老送终。”


    他这话说得漂亮,何来旺跟张英娘都忍不住笑,再三道谢。


    何老头心里也很高兴,老二终于有后了。咧着嘴笑了半天,何老头招呼:“赶紧的,把这块地干完了就回。中午做点好的,请族老和村长来家里吃饭。”


    过继这事,需要德高望重的族老和村长做见证,顺便正好把族谱给改了。


    张英娘只觉得自己现在浑身都是力气,笑着对柳红桃说:“大嫂,一会儿回去了你就歇着,午饭由我来做。”


    今天的家务活儿仍然该柳红桃,虽说何田早就会做饭了,但遇上请客之类的大事,柳红桃还是会亲自动手,一是怕何田厨艺不好,浪费东西,二来就是怕他会边做边偷吃。


    早上三个儿子还嗷嗷叫着中午要吃炒鸡蛋,柳红桃心想,弟妹去做饭也行,至少弟妹是个大人,也管得住自己。


    “嗯。”柳红桃顺势答应下来,点了点头。


    地里的活儿很快干完,何老头招呼众人回家,又吩咐老二去请族老和长辈。


    何田听见院门响,赶紧从柴房里出来。


    张英娘一看到他,就走过来拉住他的手,含着笑把何田看了又看。


    何老头进了屋,跟何老太说了过继的事。何老太非常高兴:“我早就说让老二从老大家过继一个,没有孩子,将来谁给他养老送终?这下好了,阿田虽然有点笨呆呆的,总归是个男孩儿。”


    说着,何老太推了推老头子:“你出去跟儿媳妇说,中午切块肉。”


    何老头去了,张英娘听了连连点头:“爹,我知道了,中午一定让族老和村长吃得高兴。”


    “多炒几个菜。”何老头点了点头,又吩咐何来福,“老大,你去打点酒,没酒怎么行?”


    何来福乐呵呵地去了,眉眼间不见一丝对小儿子的不舍。


    张英娘走进厨房,取下挂在高处的腊肉,一转身就见何田已经坐在灶前,开始生火了。


    “出去玩吧,这里不用你帮忙,我一个人能行。”张英娘满脸慈爱。


    何田朝她笑笑,正要说话,柳红桃从外面进来了,何田立刻把嘴巴闭紧。


    “弟妹,一会儿记得再炒几个蛋,光宗从早上就开始念叨了,千万别忘记了。”柳红桃说完这句转身就走。


    张英娘看看嫂子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乖乖烧火的何田,心里暗想,嫂子天天打骂孩子,孩子不敢在她面前说话也是正常的。


    有了何田帮忙烧火,张英娘做起饭来就不会手忙脚乱。刚炒好一个肉菜,趁着厨房没人,张英娘夹了两片肉递给何田。


    何田不好意思偷吃,不肯张嘴,张英娘轻声哄他:“帮我尝尝咸淡。”说着,直接拿肉片去碰他的嘴。


    被他的嘴碰过,这肉片也不好再叫别人吃,何田这才张嘴。


    肉太香了,这具身体已经很久没有吃肉了,一入嘴就觉得龙肉也比不过。


    看他乖乖地吃肉,张英娘比自己吃了还要高兴,赶紧把剩下的菜炒了,正要送去堂屋,柳红桃又来了。


    “弟妹,我来我来。你也累了,赶紧歇一下。”柳红桃不由分说,端起两盘菜就走。


    像这种在人前显露自己贤惠勤快的机会,柳红桃向来是不会放过的。


    张英娘心知肚明,也不和她争。


    等到酒足饭饱,开始说正事。


    两兄弟都愿意,过继很顺利,何田当着众人的面,改口叫何来旺夫妻俩为爹娘。


    张英娘听到这一声“娘”,眼中泛起了水雾。何来旺则是满脸激动,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何来福一脸无所谓,柳红桃心里有一点点不舒服。哪怕她再不喜欢何田,到底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如今却要叫别人为爹娘。可是一想到阿田长大了就要娶媳妇,还要分婚房,这点不舒服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族谱上已经将何田的名字记到了何来旺名下,等送走村长和族老,张英娘笑着对柳红桃说:“大嫂,从今天起阿田就跟着我们住了,他有哪些东西?麻烦你帮着收拾一下。”


    “你等等。”柳红桃转身回屋,片刻后又出来了,直奔柴房。


    何田哪有什么东西,鞋子就只有脚上这一双,还是破的。衣服倒是还有一套,但是也烂得像叫花子一样。


    柳红桃平时不觉得自己亏待了小儿子,这会儿想要收拾才发现无处着手。末了,只好将换洗的那套烂衣裳卷成一团,交到张英娘手里,强行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道:“家里穷,孩子多了就养不起。正好,以后让他跟着你们过好日子。”


    张英娘笑笑,什么也没说,牵着何田回了屋。


    张英娘拉着何田,让他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然后叹息道:“你这衣裳破得都没法补了。算了,干脆不补了,我重新给你做一套新的。”


    说完,又检查刚才柳红桃递过来的那一套,同样满是大大小小的补丁。


    “算了算了,这套也不要了。”张英娘把衣裳扔到地上,懒得再多?????看一眼。


    何田:“娘,旧的还能穿,新衣要花钱的。”


    “我和你爹不差这一点。”张英娘不容置疑道。


    话音刚落,何来旺进屋了:“什么不差这一点?”


    张英娘走过去关好门,有些生气地说:“刚才我叫嫂子把阿田的东西都交给我,结果就只有一套破衣裳,连一套出门做客的都没有。”


    第94章


    何来旺一直知道大哥大嫂偏心前面的三个孩子,只是他不知道竟然偏心到这种地步,因为他平时也很忙,不可能每时每刻都盯着大哥那边。


    前些年,他跟张英娘四处求医看大夫,直到两年前,遇见府城的一位名医,说他俩都有问题,子嗣艰难,这才停了治病的心。


    既然无缘子嗣,那就要多挣银子傍身,不然老了病了怎么办?


    何家虽然没分家,老两口是不管儿子们私底下接活的。所以,何来旺只要一有空就会去镇上打短工,哪怕一天只有几文钱,天长日久的也能攒下一笔。


    “明日你去镇上,买几块好布,给孩子多做几身新衣。”何来旺对张英娘说。


    “爹,太浪费了,我还会长个的,新衣也穿不了多久。”何田拒绝。新爹娘也不是很有钱的样子,还是能省则省吧。


    “你是我儿子,就要听我的话。我说做就要做,你只管等着穿就是了。”何来旺高兴儿子懂事,但是一点也不想委屈了他。


    “就是。”张英娘也赞同,“这个家里就数光宗穿得最好,光明和光壮穿得也不差,就算身上有补丁,那补丁也不超过两块。你看看阿田身上这衣裳,赶得上百家衣了。”


    说完,她想了想,然后去翻柜子,找出来一块新的蓝色细布,在何田身上比划了两下,笑着说:“大小刚刚好,我先用这块料子做一身出来。”


    “谢谢娘,辛苦你了。”


    何田朝她笑,张英娘心里软成一片:“来,我帮你梳头。让你爹去烧一锅热水,一会儿给你洗头洗澡,然后躺床上睡一觉。小孩子不睡午觉不行,会长不高的。”


    何来旺高高兴兴地去了。


    柳红桃进厨房拿东西,看到小叔子居然坐在灶前烧火,顿时大感惊讶:“二弟,你这是在做甚?”


    男人一般不进厨房的,比如她的男人何来福,成亲后别说做饭了,连火都没烧过。


    何来旺笑着回答道:“烧点热水给孩子洗澡,他娘没空,正帮着梳头呢。”


    “哦。”柳红桃撇撇嘴,拿了东西就走了。


    何田的头发不太好,发黄干枯,说到底就是营养不够。原身也没有梳子这种东西,每天就是胡乱一卷,头发打结,像个野人似的,也难怪三个哥哥都不肯跟他一块儿玩。


    张英娘拿着梳子,小心翼翼地梳理那些死结,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梳通。


    热水烧好了,张英娘还想帮忙搓澡,何田红着脸死活不肯,何来旺哈哈大笑:“你娘是女子,你不乐意就算了。”


    “背上他自己搓不到。”张英娘瞪他一眼。


    何来旺:“没事,我和他一起洗,我帮他搓。”


    于是,父子俩一起洗了个澡。


    原身很久没有洗过澡了,何田洗完澡以后觉得很舒服,可是他没有衣裳可换,何来旺就用自己出门作客的好衣裳把儿子一裹,然后抱到床上去。


    何来旺夫妻俩的床是结实的木床,下面铺着干净的垫子,被子也香香软软的。何田中午难得吃饱了,还吃到了肉,这会儿一躺上床就昏昏欲睡。


    “睡吧。”何来旺没急着走,在床前站了一会儿。


    张英娘已经裁好了布,正在穿针引线。她一边忙着,一边小声问道:“睡着了?”


    何来旺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叹息道:“这孩子瘦得皮包骨,回头得好好给他补补。”


    补肯定是要补的,就是现在还没分家,做点好吃的得几个孩子一起吃。张英娘心里是不愿把好东西分给光宗他们的,那三个大的,个个长得又高又壮,就只有她的阿田,瘦得像根豆芽菜。


    不过,分家这样的话,由她提出也不太好,于是只点了点头。


    张英娘不提,何来旺却想到了这一点:“阿田最小最瘦,抢不过他的三个哥哥。那几个大的又爱欺负他,依我看,还是分家最好。”


    张英娘心里头一喜,小声道:“分了家,我们自己弄个厨房,想给阿田吃什么就煮什么。”


    何来旺想得要更远一些:“光宗已经读了两年书,以前我是没儿子,现在有了阿田,我也想送阿田去读书。凭什么大哥的光宗能读书,我的儿子却不能?要送就两个一起送,不然就分家。”


    何田并没有睡着,听到这话,他爬了起来,一脸认真地说:“爹,娘,你们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以后等我长大了,有出息了,我一定好好孝顺你们。我不会认别人,你们就是我的亲爹娘。”


    一个六岁的孩子能说出这番话,已经很难得了,何来旺夫妻俩都很激动。


    过继孩子,最怕的就是养出一个白眼狼。虽然孩子还小,将来未必有出息,但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让夫妻俩心里欣慰不已,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来。


    “好,我们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快闭上眼睛睡觉。”张英娘丢下手里的针线,把何田按进被窝里,轻轻拍打着被面,哄他睡觉。


    何田乖乖地闭上眼睛,这回夫妻俩不再说话。张英娘比何来旺心细,等到何田呼吸缓慢平静,确认儿子真的睡熟了,她才离开床边,把何来旺拉到院子里去说话。


    “我们就只有这一间房。”张英娘扫了一眼家里的屋子,“大哥那边也腾不出来,每间屋子都有人住着。阿田已经六岁,最晚明年就要自己单独睡。没屋子,怎么办?”


    这的确是个问题。大哥家孩子多,占的屋子也多。如果分家,二房肯定能多分一间屋子,可是这样一来,大哥那边就得想办法腾出一间来。刚过继了人家的孩子,现在又逼人家腾屋子,总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何来旺想了想,道:“干脆多修两间,一间做厨房,一间给儿子住。”


    “也行。”张英娘没意见。


    “柳木匠家里有一张新床,还没卖出去,我去把它买了,先放在我们屋里,给儿子睡。”


    “那你快去。”张英娘催促道,“我也要赶着做新衣。”


    夫妻俩分头行动,张英娘在窗前做针线活儿,时不时看两眼在床上睡觉的何田。


    何来旺去到柳木匠家里,那张新床用料好,床架很结实,表面打磨得很光滑,摸起来一点也不刺手,而且款式也是前几个月刚时兴的新款。


    何来旺越看越喜欢,这床真好,儿子至少能睡十年。


    柳木匠开价半钱银子,他乐呵呵道:“何老二,恭喜你有了儿子,我也不赚你的,就当是给你贺喜了。”


    何来旺知道行情。凭良心说这个价钱并不高,几乎只是个成本价。何来旺哈哈大笑:“谢了,回头我把银子给你送过来。”


    说着,他在木工房里转了一圈,看到有一套未完工的桌椅,那样式看着也挺好,便有些心动,问道:“这一套有人定下了?”


    “嗯,有人定了。”柳木匠点头,“你也想要?”


    “给我也做一套这样的。”何来旺是打定主意将来要送儿子读书的,既然读书,桌椅是必不可少的。


    “那你得等等,我做完这套再给你做。”


    “不急,你慢慢来,做得仔细一些。”何来旺说道,“先找人把床给我搬过去。”


    柳木匠把他的大儿子叫过来,何来旺跟他一人一头,就把床给搬回家了。


    床进屋时,何田还在睡,张英娘低声道:“轻些,孩子还在睡。”


    幸好屋子够大,摆两张床也绰绰有余。轻手轻脚地把床放在指定的位置上,柳木匠的大儿子就回了家。


    张英娘忙着给何田做新衣,床是由何来旺亲手铺的,下面铺了一床八成新的棉絮。张英娘成亲时陪嫁了两床喜被,夫妻俩用了一张,剩下的那张一直妥善保管着,现在正好拿出来给儿子用。


    等何田睡醒,他不仅有了一套新衣裳,还有了一张新床。


    看着床上如同新的一般的大红喜被,何田心里十分感动:“爹,娘,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是我儿子,对你再好都是应该的,以后不要再说这样见外的话了。”张英娘笑道,“快来试试我刚做的新衣,看哪里不合适,我再改改。”


    新衣上身,胖瘦长短都刚刚好,虽然衣裳上没有花纹,可这是原身有记忆以来唯一的一套新衣。


    何田摸了摸身上的细布衣裳:“爹,娘,以后我会好好孝顺你们的。”


    何来旺含笑听着,这孩子多会说话啊,听得人心里暖呼呼的。也不知道为啥以前大家都觉得他笨呢?


    “好了,听你娘的,见外的话以后就不要说了,我们?????都知道。”何来旺摸了摸何田的头。


    何田点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光说不行,还得会做,以后爹娘就看我怎么做吧。”


    张英娘越看越喜欢这个儿子,哪儿都好,就是太瘦了。想长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说:“该准备晚饭了,今天本该轮到嫂子的,还是我去吧。”


    厨房里一点动静都没,中午就是她做的饭,估计嫂子也是忘记了。张英娘凭白得了人家的一个儿子,有心示好,这才主动提出去做饭。


    何来旺:“我要给木匠送银子去,阿田,你跟不跟我去?”


    “去!”何田也想出去走走。


    第95章


    柳木匠因为会一门手艺,家境算是村里比较富裕的人家。


    他家院子挺大,收拾得又干净又整洁。何田跟着何来旺跨进院门,听见院子角落里传来一阵狗叫声,定睛一看,是一条大母狗正在冲他们叫。


    母狗的身下,还有一只小狗正在吃奶。


    柳木匠听见狗叫声,知道有人来了,赶紧走出来。一看到何来旺,他就笑着说:“来付我银子的?我都说不急了。”


    “应该的,早点付了免得忘记了。”何来旺说完,又看向何田,“叫柳叔。”


    何田把视线从小狗身上收回来,看着柳木匠:“柳叔好。”


    柳木匠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对何来旺说:“这孩子好,眼神清正。”


    别说村里的大人跟何田不熟,就连孩子们也和他不熟,因为原身每天一睁开眼就有干不完的活儿,哪有功夫到处闲逛。村里人对原身唯一的印象就是这孩子有点呆,平时打招呼他都不应的。


    儿子得到夸奖,何来旺也高兴得眉开眼笑,赶紧把买床的银子付了。


    柳木匠也不客气,当场收下。他的妻子从屋里走出来,给了何田一颗糖。


    何田没接,而是转头看着何来旺。


    一旁的柳木匠忍不住又夸:“这孩子懂事,是个好的!”


    柳木匠的妻子不由分说把糖塞到何田手里:“看你爹做甚,这是婶子给你吃的,甜甜嘴。”


    何来旺这才示意儿子收下,何田朝柳婶子笑笑,脆声道:“多谢婶子。”


    “哎,乖!”柳婶子已经有了小孙子,刚刚一岁多,她最喜欢干净又有礼貌的孩子。


    柳木匠:“你喜欢狗?那边还有只小狗,要不要和小狗一起玩一会儿?”


    “走,我带你过去看一下。”何来旺牵着何田往狗窝走。


    柳木匠家里最多的就是各种成品家具,所以特意挑了只狗来看家护院。母狗有点凶,但是有柳木匠在旁边陪着,它也就不叫了。


    到了近前,何田发现那只小狗就是他的阿宝,顿时就不想走了。


    原本一直缠着母狗要吃奶的小狗,转过头看了看何田,然后跑过来,扒拉着他的裤腿就想往他身上爬。


    “不可以。”何田一把按住阿宝的头,“这衣裳是我娘刚做的,你别给我弄脏了。”


    阿宝不敢往他身上爬了,拼命朝他摇尾巴,汪汪汪叫个不停。


    柳木匠见状便道:“小狗喜欢你儿子,要不抱回去养着?正好已经满月了,我还愁没地方送呢,家里有一条狗就够了。”


    何来旺听了,转头问儿子:“你想要这只小狗?”


    “想。爹,我可以养吗?”何田仰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被儿子这样眼巴巴地看着,何来旺压根就拒绝不了:“行,那就养吧。”


    柳木匠巴不得,摆手道:“现在就抱走。”


    何田把阿宝抱在怀里,看何来旺没有付钱的意思,便腾出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爹,小狗不用给钱吗?”


    何来旺还没回答,柳木匠就笑道:“不用给,你把它抱走还是帮了我的忙呢。”


    等出了木匠家的院子,何来旺问他:“小狗重不重?要不要我帮你抱着?”


    “不要,我抱得动。”何田把阿宝紧紧地抱在怀里,有心想给他一点暗示,于是假装不懂地问道,“爹,柳叔不要钱,万一将来我们把小狗养得很好,他又想要回去,那该怎么办?”


    何来旺一愣,随便失笑道:“不会的。”


    暗示失败,何田也不着急,父子俩慢悠悠地回了家。


    何光明跟何光壮正在院子里玩,看到何田一身新衣,何光明走过来伸手要去扯他的衣裳:“你哪里来的新衣?”


    何田往旁边一让,躲开了。


    何光壮凑上来:“哪里来的小狗?是不是柳叔家的那只?给我玩玩!”


    何田才不给,何光壮就想去他怀里抢。


    何来旺一把扯住何光壮,另外一只手把何光明也拉过来,严肃地说:“阿田以后是我的儿子,也就是你们的堂弟,你俩不许再随随便便欺负他,不然我很凶的!”


    两个孩子齐齐点头,何来旺以为自己已经吓唬住他们了,转身就去忙自己的了。


    等他一走,何光明跟何光壮就一左一右把何田围起来。


    “凭什么你有新衣裳,我却没有?脱下来给我!”何光明满脸不服气,伸手就要去掐何田的脸。


    他的手刚伸过来,就被何田怀里的阿宝给咬了一口,疼得何光明大叫了一声。


    屋里正在做针线活儿的柳红桃听见了,连头都没伸出来,只是大声问:“光明,你又在叫什么?”


    男孩子调皮,儿子一多矛盾也多,经常打架吵架,柳红桃现在都没耐心细问,只要不出大事就行。


    “没什么。”何光明大声回答道,他也不想把大人招惹出来。


    何光壮不相信二哥真有那么疼,张口说道:“二哥你别装,小狗咬人能有多疼?我不信。”


    说着,他冲阿宝伸出手。


    阿宝大概是能跟主人心意相通,察觉到这两个半大的孩子来者不善,于是张口就咬了下去。


    这回轮到何光壮疼了,不过他没有像何光明那样大叫出声,而是抱着手使劲甩。


    何田看得很清楚,阿宝咬的力气并不大,他们手上都没破皮,但疼肯定也是有的。


    “以后别来惹我,不然我还叫狗狗咬你。”何田放下这句狠话,抱着小狗进了厨房。


    张英娘正在做饭,她既要看着锅里的饭菜,还要顾着烧火,正忙得团团转。何田进去喊了声娘,然后就坐到灶前,帮忙烧火。


    “你出去玩,我一个人能行。”


    张英娘舍不得让儿子吃苦。初秋的天气,在灶前烤火烤久了也会热。


    “我就想陪着娘。”何田笑道。


    “好。”张英娘不再拒绝,她也乐意跟儿子多亲近亲近,转头就说起刚抱回家的小狗。


    一说起狗,何田的话就多了。张英娘有心想让他多说说话,千万别像以前似的是个闷葫芦,于是很感兴趣地问他准备用什么做狗窝,要摆在哪,一会儿给小狗吃什么。


    母子俩聊得很愉快,不多时饭做好了。


    饭菜刚摆上桌,柳红桃掐着点进了堂屋,拿起勺子给众人分饭。轮到何田时,只分给他小半勺。


    张英娘咳了一声,好声好气地说:“嫂子,我家阿田正在长身体,瘦得头大身子小,这点饭不够的,他要吃一满碗。”


    柳红桃张嘴就想呛回去,猛地想起阿田如今不是她的儿子了,于是恨恨地又添了半勺,一低头看到何田脚边拼命摇尾巴想讨食的小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人都吃不饱了,还养什么狗,赶紧丢掉!”


    她这就是故意找茬。


    这些年风调雨顺,皇上治国清明,并无苛捐杂税,百姓的日子算是比较好过的。至少在阳柳村,只要不懒,人人都能吃饱。


    何家的条件原本也算不错的,只是这两年光宗开始读书,所以家里才有意节俭,就想多省点银子出来好让他读书。


    何来旺放下筷子,板着脸道:“大哥,大嫂,你们愿意把阿田过继给我,我非常感激。但是有一说一,我跟英娘对这个家的贡献也不小,难道还不能养只狗了?小狗再怎么吃也没人吃得多,大哥家三个孩子,我就阿田一个,就算多一只狗,我也没占什么便宜。”


    感激归感激,若是嫂子想拿着这一点,让他们两口子给哥嫂当牛做马,那是不可能的。


    与其处处受气,看人脸色,那还不如不过继呢。何来旺气冲冲地对柳红桃说:“嫂子,既然阿田过继给了我,以后你就得拿他当侄子看待,不能再像以前那么偏心。”


    顿了顿,他咬牙重重说道:“如果做不到,那我就把孩子还给你。”


    何田低着头,他知道这是大人在讲条件,他只要乖乖地坐着就好。


    “这怎么能还回来。”何来福赶紧赔笑,“你嫂子是累着了,脑子不清醒,并不是故意克扣侄子的饭食。已经过继了,以后别再说还回来的话,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过继是当着族老和村长的面已经办好了的,何来福要是敢出尔反尔,不守信用,那他在村里就不用做人了。


    过继这种事,血缘最近的人是第一选择?????。何来福有四个儿子,假如弟弟略过他去过继别人家的孩子,旁人只会想是不是来福的孩子没一个好的,人家看不上,又或者两兄弟不和。


    何来福是不想被人指指点点的。况且,他是真的嫌阿田太笨,一想到将来还要给阿田娶妻分房,他就只想把这个包袱给甩掉。


    柳红桃也想到了这一点,赶紧陪笑:“二弟,你别生气,这事怪我,都是我的错。”说着,为了表示歉意,她给何田夹了一大筷子菜,亲热地说,“吃吧,多吃一点。”


    何田抬起眼皮瞅了她一眼。


    有记忆以来,这是柳红桃第一次这么亲热地对他说话。


    何来旺握了握何田的手,然后转身看向何老头,“爹,大哥,我有事要说。依我看,不如把家分了吧?”


    第96章


    分家这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


    何老头细细一想,分家也行,儿子们都大了,各自成了家,就连老二也过继了一个孩子。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矛盾也多,比如方才,为了一碗粥,老二就不高兴了。


    村里父母健在就分家的人也不少,大家分开过日子,比日日粘在一块儿吵吵闹闹的强,免得将来成了仇人,还把兄弟情份给磨没了。


    何来福跟柳红桃不愿意分家。


    现在家里最大的开销就是光宗读书,如果不分家,就是一大家子供养光宗读书,怎么算都是他们占便宜。


    柳红桃急忙劝道:“二弟,分家可不是小事。爹娘还在呢,哪能这么早就分家。”


    何来福点点头,满脸赞同:“分了家就是两家人了,爹娘也会伤心,我不同意分家。”


    何来旺笑了笑:“我看爹娘也没意见。既然大哥不同意分,那也行吧。不过我已经打算好了,明年也要送阿田去读书。”


    柳红桃闻言,忍不住嘲讽道:“他那么笨,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送他去读书就是在浪费银子。”


    “这是我的事。”何来旺正色道,“我也不指望他将来考□□名,好歹多认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行。”


    柳红桃跟何来福对视一眼。


    如果老二铁了心要送阿田去读书,那他们大房就占不到什么便宜了啊。


    何来旺察觉到哥嫂心里有所松动,又道:“大哥,这些年家里的收入和开支,你我心里也大致清楚。如果分了家,我拿到我那一份,我也不白得你一个儿子,会给你一些补偿。”


    他之所以这样说,还是何田的那番话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当时不觉得,现在越看越觉得这事不保险。


    嫂子这人自私贪婪,如果将来阿田有出息了,难保嫂子不会凑上来。到时她仗着生恩,为难自己也罢了,要是拖了阿田的后腿,那才悔之莫及。


    一听有补偿,何来福夫妻俩恨不能举双手双脚赞同分家,都是一脸喜色。


    一直没出声的张英娘这时候才道:“先吃饭吧,免得一会儿凉了。”


    “对,赶紧吃,吃完我们再慢慢谈。”何来福催促道。


    这是何家吃得最快的一顿饭,张英娘想着既然饭是自己做的,干脆也把碗洗了。


    光宗带着两个弟弟去院子里玩了,何田不忍心他娘一个人干活,于是帮着收拾碗筷。


    柳红桃走过来,把何田扯到一边,笑眯眯地说:“我来,你也去玩。”


    柳红桃从来没想过,这个讨债鬼居然还能换回一点好处。一想到二弟答应的补偿,她现在看何田都顺眼了很多,也愿意给他个笑脸了。


    张英娘见状,便道:“阿田,你别弄脏了手,去玩吧。”


    何田抱着阿宝,跟着张英娘进了厨房,说道:“娘,阿宝还没吃。”


    “我现在就给它弄点饭。”


    张英娘从柜子里找出一个不用的旧碗,碗口破了几个口子,不过给狗用的,也不会讲究那么多。锅里的粥还剩下一点,张英娘全部倒进狗碗里。


    何田没事干,于是蹲着看阿宝吃饭。


    捧着一摞碗筷的桃红桃走进厨房,看到这一幕,她也没说什么,反而还热情地对张英娘说:“弟妹,你洗一下碗,我去抹桌子扫地。”


    这大概是这几年柳红桃在家务活儿上最勤快的一次了。


    等阿宝吃完饭,堂屋和厨房的卫生也打扫好了。


    何田乖乖地跟着张英娘,阿宝乖乖地跟着他。二人一狗进了堂屋,在何来旺身边坐下来。


    大房的三个孩子还在院子里玩,何光宗知道家里要分家,但他一点也不在乎,反正不管怎么分,亏不了他就行了。


    何家一共有二十多亩地,何老头做主,给兄弟俩一人分十亩,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他跟老伴还不到四十岁,能干得动。


    家里的存银一共有七两多,这个数字跟兄弟俩私底下算的也差不多。何家的家境在村里其实算比较不错的了,之前没什么大的开销,家里劳力多,人又勤快。近两年也就是光宗去读书,因为读的时间还短,花的银子并不多。


    所以,家里才能存下这么多。


    “你们俩兄弟,每人分三两,剩下的我和你娘自己拿着。这样分,你们有没有意见?”何老头问道。


    兄弟俩都说没意见。


    “我和你娘以后就跟着老大过。”何老头看着何来旺,“等于是只把你分出去就可以了。”


    “行,我没意见。就算我分出去了,以后每年该孝敬的我也不会少。”何来旺点头。


    剩下的菜地、鸡和锅碗之类的都分妥当,何来福就小跑着去请族老和村长来做见证。


    当着众人的面,何来旺接过何老头分给他的三两银子,并不往兜里揣,而是看向大哥,真诚道:“我和英娘没有孩子,多亏了大哥肯过继一个给我。嫂子十月怀胎辛苦了,我也不能白占大哥大嫂的便宜,这三两银子算是我给哥嫂的补偿。以后,阿田就是我的儿子,是哥嫂的侄子了。”


    “大哥,大嫂,你们愿意不?”


    愿意,怎么可能不愿意!


    大房夫妻俩心里想的是二弟最多可能只给他们一点粮食,毕竟其他人家过继孩子,哪有给银子的?又不是卖孩子。


    没想到二弟居然肯给三两!光宗一年的束脩要半钱银子,三两银子够光宗读六年书了!


    族老和村长全都惊呆了,毕竟过继靠的是情份。何老头内心有些不赞同,劝道:“老二,你有这份心就行了。自己手里多少留点,你还要养家呢!”


    “没事,爹,我已经想好了,总不能叫大哥大嫂吃亏。”何来旺笑道。


    张英娘虽然有些心疼那三两银子,不过两清了也好,以后大哥大嫂就不能再用恩人的身份使唤他们了。


    “二弟真是太客气了。”柳红桃高兴得眉开眼笑,“都是亲兄弟,你非要这么见外。既然你执意要给,那我也只好厚着脸皮收下了,免得你心里不安。”


    何来旺肯给银子,还是有要求的,他想要一份正式的过继文书,并且写明如果将来何田长大,大哥大嫂反悔,想把孩子认回去,就得千倍赔偿。


    也就是说,大房夫妻俩现在拿了三两银子,如果将来后悔,就要赔二房三千两。


    何来福跟柳红桃都不觉得自己会后悔,三两银子多香啊,别说在过继文书上摁手印,哪怕让他现在发下毒誓他都愿意!


    “天晚了,明日一早我们再去衙门。”何来旺把银子收回去,“等办好文书,我当场给银子。”


    也就一夜的功夫,何来福等得起。


    送走族老和村长,柳红桃喜滋滋地催大家赶紧洗漱睡觉。


    何田睡在新床上,只觉得周身都是舒服的。何来旺看他实在喜欢那小狗,于是便把刚做的狗窝也搬到他床前,就当是哄孩子高兴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柳红桃就醒了,她推醒身边的丈夫:“快醒醒,今天要办正事。你去看看二弟他们醒了没?千万别睡过头了。”


    何来旺想着那三两银子,赶紧下床穿衣,然后走到院子里,冲着何来旺的屋子喊道:“二弟,该起了!”


    “知道了。”何来旺应道。


    何田也被吵醒了,从床上爬起来。


    张英娘迅速下床,披上外衣后,把何田按回被窝里:“你多睡会儿,饭好了我来叫你。”


    原身一直缺觉,以前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哪怕何田来了,就算他拥有强大的意志力,此刻也是想再多睡一会儿的。


    于是,他顺着张英娘的力道缩回被窝里,乖乖地闭上眼。


    早饭仍然是一大家子一起吃的,吃完后何来旺跟何来福去了镇上。赶在午饭前,他俩回来了,何来旺怀里揣着过继文书,何来福的兜里则多了三两银子。


    何来旺没有空手回来,还给何田买了一串糖葫芦。


    “爹,以后别买了。”何田知道自家没钱了,就算夫妻俩以前悄悄存了一些,估计也不多。


    何田踮着脚,把糖葫芦举到何来旺嘴边:“爹,你也吃。”


    何来旺心里高兴,无论如何也不肯?????吃:“我不爱吃这东西,你自己吃。”


    何田看他坚绝不吃,于是就举着糖葫芦去找他娘。


    张英娘起初也是不肯吃,何田用糖葫芦在她嘴上碰了碰,耍赖道:“娘,这颗你已经碰过了,一定要吃。”


    张英娘无奈,只好张嘴咬下最顶上的那一颗。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她吃在嘴里,却只感觉到了甜。


    把银子收好的柳红桃从屋里出来,看到了这一幕,她眉头一皱。


    以前阿田没这么机灵,也没这么会讨好人。不过无论如何,他已经不是她的孩子了,想着刚拿到手的三两银子,柳红桃脸上堆满了笑:“弟妹,一会儿午饭你先做还是我先做?”


    “嫂子,你先吧。”张英娘不和她抢。


    二房的厨房还没弄好,暂时需要和大房共用原来的厨房。


    “行,那我先去了。”柳红桃转身之际,看到正在啃糖葫芦的何田,下意识地说道,“小四,来帮我烧火。”


    何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没空。大伯母,叫二哥或者三哥帮你吧。”


    柳红桃正想发脾气,那声大伯母唤醒了她的理智。


    阿田已经是侄子了,她不能再像以前似的使唤他了。


    第97章


    柳红桃忍着气进了厨房。


    这些年阿田帮着做了太多的活儿,她都想不起上一次独自做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总归是一个很遥远的日子。


    这就导致柳红桃一时间有些不习惯,既要看着火,又要顾着锅,颇有些手忙脚乱。越忙就越气,柳红桃扬声冲院子里喊:“光明,光壮,帮我把青菜端进来!”


    刚洗好的一篮子青菜,就放在院子的台阶上沥水。


    何光明直接当没听见,何光壮倒是回应了,只有理直气壮的两个字:“没空!”


    刚才从镇上回来,不止何来旺买了糖葫芦,何来福也买了,他给老二老三各买了一串糖葫芦,给老大光宗的则是一盒点心。


    何光明跟何光壮忙着吃糖葫芦,哪有空去帮亲娘干活?即便有空,他俩也不会去的,因为以前从来没干过啊。


    柳红桃一个人做完了饭,尽管还没尝,她也知道味道有些不好,因为没人帮她烧火,火候控制得不太好,有一道菜烧糊了。


    不过也不要紧,糊就糊吧,反正吃不死人。


    大房已经开始摆饭,锅灶都腾出来了,张英娘这才起身去厨房做饭。


    何田已经吃完了糖葫芦,跟进去帮忙烧火。


    柳红桃去厨房拿筷子,看到这一幕,心里很不舒服,黑着脸走了。


    “没事,别理她。”张英娘生怕儿子会多想,小声道。


    “嗯。”何田点头,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等饭做好,何来旺已经把桌子摆好了。


    二房就只有一间屋子,幸好乡下的屋子都修得很大,多摆一张桌子也不显狭窄。


    大房那边很热闹,毕竟人多。二房这边也差不离,何来旺夫妻俩带着儿子,高高兴兴地吃饭,还有阿宝在旁边汪汪直叫。


    分家的时候,何来旺没有多要屋子,就是为了堵大房的嘴。


    这事在村里传开以后,人人都说何来福夫妻俩占了大便宜,把不喜欢的小儿子过继出去,不仅得了三两银子,还多分了房子。


    吃完午饭,张英娘哄何田去午睡,等儿子睡熟了,夫妻俩就去村里请人手,他们要多修两间屋子。


    何来旺手里还有以前打短工时存下的私房,将近一两的样子,大房子修不起,挨着他们的厢房再建两间绰绰有余。


    等何田睡醒,家里已经开始动工了。


    何田也不偷懒,帮着递东西,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哪怕爹娘劝他去玩,他都不肯。


    村民们看见了,把他好一顿夸,夸得何来旺夫妻俩心里舒坦极了。


    等两间房子建好,阳柳村开始进入繁忙的秋收。


    秋收就是在跟老天爷比赛,何田虽然是个小孩子,内里却是个成年人,他不再睡懒觉,跟着爹娘一块儿起身,一起下地,忙前忙后做所有他能做的事。


    何来旺夫妻俩心里熨帖极了,他们也舍不得累着儿子,可是孩子不听啊,非要帮忙。


    大房夫妻俩见了,心里却觉得很不是滋味。


    以前那个瘦小的身影总是跟在自己身后,叫干啥就干啥。而现在,他成了弟弟的儿子。


    他自己的三个儿子呢,老大因为要读书,他舍不得叫老大下地,剩下的两个儿子,别说做些轻省的农活了,叫他帮忙拿把镰刀过来都叫不动,每天只会在村里疯玩。


    等忙完秋收,柳红桃就累病了。


    白天要抢收,回到家还要做饭打扫卫生,她好些年没这么劳累过了,一下子就累倒了。


    幸好何老太身子恢复了爽利,把家务活儿都接手过来。


    这天一大早,张英娘带着儿子去看望大嫂。


    柳红桃躺在床上,屋里一股中药味。大房如今不缺银子,她生了病,何来福请了大夫,说是劳累过度,还有一点点中暑,没什么大事,在床上躺几天就好了。


    “嫂子,今天好点了没?”张英娘进门就问。


    “好多了。”柳红桃一边回答一边看了何田一眼。


    何田对她没有一丝孺慕,过来看望也只是面子情,因此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这副样子落在柳红桃眼中,就觉得这孩子是个白眼狼,好歹生养他一场,居然半点也不关心自己。


    不过她也没亏,得了三两银子外加几间屋子呢,仔细算起来还是她赚了。


    张英娘还没聊几句,何来旺就在院子里大声道:“大嫂,你好些了么?”


    “好多了。”柳红桃隔着屋子回应道。


    何来旺:“那就好。阿田,我要走了。”


    一听这话,张英娘急忙道:“嫂子,那你好好歇着。”然后就带着何田出来了。


    农忙已经结束,地里没什么活,何来旺手里只剩下三钱银子,他想趁着这段时间去镇上多打些短工,好歹要把儿子明年读书的束脩给挣出来。


    何田听说后,就闹着要一起去。


    何来旺本来不想带他,可是一想到儿子长这么大,一次都没去过镇上,于是就答应了。


    张英娘不放心,再三叮嘱何来旺一定要看好儿子,何田也满口保证自己绝对不乱跑。


    何田把阿宝留在家里,然后牵着他爹的手,高高兴兴地往镇上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到了柳镇,行人来来往往,街边开着各色店铺,还算挺热闹。何来旺早就联系好了,镇上张大户家要扩建院子,所以招收人手,每人每日七个铜板,还管一顿饭。


    途中,经过镇上李秀才家,从墙内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


    何田停下脚,认真倾听。


    何来旺见状,也跟着停下来。


    何田只听了几句就要走:“爹,快走吧,免得误了上工的时辰。”


    何来旺见他刚才听得认真,心里也很高兴,一边走一边说道:“这里离我上工的地方只隔了一条街,你要是能记住路,一会儿可以过来这里玩。”


    “好,我一定认真记路。”


    等到了上工的地方,何田记住了这条路。何来旺考他,见儿子没答错,才肯放他去玩。


    第一天的时候,何来旺一边干活一边担忧着,生怕儿子记错路,跑丢了。


    何田也能猜到他的心思,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去上工的地方给他爹看一眼,免得他担忧。


    至于午饭,何田只好厚着脸皮接受了他爹给的一文钱,买了饼子充饥。


    他打听过了,镇上一共有两个教书的先生,都是秀才。一个是张秀才,一个是李秀才。张秀才每年只收五钱银子的束脩,管得也比较松散。


    李秀才则不同,他为人严厉,束脩每年要六钱银子,而且招收有门槛。需要通过他的考核,一点基础都没有的他不收。


    何光宗在张秀才那里读书,学了两年,也就是认识了一些字而已。何田倾向于去李秀才那里,但原身是一个字都不识的,所以他只能赖上他爹,借着在墙外偷听的机会,好让自己有点基础。


    二十天后,张大户家的房子修好了,何来旺赚到了一百多文。加上之前秋收卖掉的粮食,儿子明年的束脩已经够了。


    每天从镇上走回家的路上,何田都会给他背今天又偷学到了什么。何来旺惊讶儿子的好记性,更坚定了要送他去念书的决心。


    何来旺有的是力气,他倒是还想继续打短工,可已经没有地方要招工了。他只好回家,正好也该囤积冬天的柴火了。


    何田在村里没有玩伴,他也不想跟三个哥哥玩,于是就像个小跟屁虫,跟着何来旺去山里砍柴。


    何田不想爹娘那么辛苦,毕竟供养一个读书人很不容易。可是原身只会干活,其他的什么也不会,何田只好另想法子。


    跟着何来旺在山里呆了好几天,这一日,何来旺刚砍倒一棵树,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发现儿子在一旁斜坡的缝隙里挖着什么东西。


    他没放在心上。乡下的孩子,上山爬树,下河摸鱼,这都是常态,更别提挖土了。


    “阿田,小心一点,别摔了!”


    何田心里非常高兴,不枉他这几天像老鹰似的四处搜寻,终于让他发现了一株人参!


    避开根须,小心翼翼地将人参全须全尾地挖了出来,然后捧给何来旺看:“爹,你看这是什么?长得挺奇怪的,能吃吗?”


    何来旺丢下砍刀,仔细看了半天。


    他不认得这些叶子,但是这株植物的根须,看起来有点像是人参啊。


    何来旺没见过人参,只是在打短工时听别人说起过,因此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吃。要不……拿到镇上的医馆去问问?”


    “好啊。”何田跃跃欲试。


    何来旺连忙用衣裳把人参包起来,一手抱着人参,一手拖着刚放倒的那棵树,就要往家走。


    “爹,我来抱,我能抱好。”何田主动要求道。


    “行,那给你,如果累了就跟我说。”


    父子俩回到家,何来旺把树扔在院子里就不管了。


    张英娘正在屋里做针线活儿,她要给儿子做两套厚实的冬衣,还有袜子和鞋子。


    何田没有冬衣,以前都是穿两件单衣强行过冬,经常冻得鼻青脸肿。现在他成了张英娘的儿子,张英娘自然不会让他过得这么惨。


    “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张英娘手里不停。


    “你看,这是儿子挖到的,你看像不像人参?”何来旺接过何田手里的衣裳,摊开给她看。


    张英娘也拿不准,因为她也没见过。


    “算了,我现在拿去镇上问问看。你悄悄的,谁也别告诉。”何来旺叮嘱道,然后赶紧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


    临走前,何田有些不放心,对他说:“爹,如果真是好东西,你可别被人骗了。”


    何来旺自信一笑:“放心,你爹不笨!”然后大踏步地朝着镇上去了。


    第98章


    “唉!”张英娘摇头失笑,对何田说,“你爹多半是白跑这一趟了。人参是个好东西,可这么些年,还没一个人在山里挖到过。”


    何田乐呵呵道:“那也不一定,万一是呢?”


    张英娘伸手刮他鼻子,宠溺道:“要是真的,这东西是你无意中挖出来的,到时你想要什么都给你买!”


    “我什么都不要,倒是你和爹应该添置新衣。”


    最近张英娘做的针线活儿全是做给何田的,她跟丈夫仍然穿的是旧衣。


    “不用,我和你爹有衣裳穿。”张英娘下意识就要拒绝。


    何田不依:“今年你和爹有儿子了,应该添新衣,喜庆一下。”


    张英娘一方面觉得儿子实在贴心,一方面又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于是点头应承下来。


    何来旺脚程快,不多时就到了镇上。他也没瞎问,而是直奔口碑最好的那家医馆。


    药童接待了他,赶紧把东家叫来。


    东家仔细验看,确实是支百年参,根须都保存得很完好,品相上乘。他是个厚道人,不会故意压价,当场表示愿意花八十两将其买下。


    何来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东家继续夸道:“幸亏你心细,若是少了一根须,就不值这个价了。”


    何来旺只能傻笑。这哪里是他挖的,明明是他儿子挖着玩的。


    何来旺揣着八十两,晕晕乎乎地回了家,甚至都忘记了给儿子买零嘴。


    “这是怎么了?”张英娘见他一副呆傻的模样,不由地有些急了,“不是也不要紧,只当白跑了一趟也就是了。”


    “爹?”何田扯了扯他的衣袖。


    何田不相信自己会认错,那绝对是人参,他爹这副模样分明是发了横财还没回过神。


    “啊?哦。”何来旺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拉着妻儿回屋,并关紧了房门。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银票,把它们一张张摊开摆在床上。


    张英娘惊呆了!


    原身连银子都没见过,更别提银票了,何田只好假装自己也不认得,随手拿起一张看了看,问:“这是什么?”


    “这,这……”张英娘说不出话来。


    “儿子,小心些,千万别扯坏了。”何来旺傻笑着,低声道,“这就是银票,足足八十两。”


    他一张张地教何田认识:“在乡下,约摸八|九两银子,就能修一栋宽敞阔气的大房子。就算去镇上,好地段的大房子也能随便挑。”


    儿子过继前连铜板都没摸过,因此何来旺教得非常仔细,很有耐心。


    何田认真地听着,明白了八十两的价值。


    何来旺两眼放光地看着何田:“我儿是个有福运的人。往前数一百年,也没谁有这运道。”


    张英娘激动地捂着胸口,缓缓道:“这银子不能动,全都留给阿田念书!”


    “这是自然的。”何来旺有点惊讶,随即反应过来,失笑道,“我没想修房子,家里刚修了两间,不住就亏了。我这么说,是教儿子明白他的运道有多好。”


    何田也笑:“娘,给你和爹做新衣!”


    “什么新衣?”


    何来旺不明白,张英娘把何田之前的话说了一遍,末了擦擦眼角:“阿田小小年纪就有这份孝心,能遇上他是我俩的福气。”


    何来旺越来越喜欢何田,早就将他当成亲生的,闻言连连点头。


    何田一手牵爹,一手牵娘,肯定道:“能遇上爹娘,是我的福气才对。”


    一家三口乐融融,阿宝也在旁边高兴得汪汪直叫。


    何来旺低头看了一眼狗子,以为它是在讨食,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他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看我,尽顾着高兴了,都忘了从镇上买些吃的回来。”


    “不要紧,明日我们一家人都去镇上逛逛。”张英娘笑着说完,看了一眼天色,急忙进厨房去做饭。


    何来旺把银票妥善收好,然后去院子里收拾之前拖回来的那棵树。


    何田跟着去了厨房,想帮忙烧火。


    厨房是刚刚修好的,也添置了一些小物件,看起来比大房那个用了十几年的老厨房要顺眼很多。


    张英娘心情畅快,往灶里添了两根大柴,然后起身去往锅里添水,看到儿子进来就要往灶前坐,忙道:“不用你帮忙。家里人少,饭很容易做,你出去玩吧。”


    何田弯腰看了一眼,两根大柴燃得正好,可以不用管,于是他去了院子里。


    何来旺正把树杆砍成一截一截的,何田帮着把折断的树枝摆放整齐。


    何来旺见状,欣慰之余又觉得很心疼:“你别管,小心伤了手。”


    这孩子眼里如此有活儿,都是以前在哥嫂的打骂下锻炼出来的。比如光明跟光壮,比阿田大几岁,从来不会帮大人搭把手,这会儿还在院子外面玩呢。


    柳红桃出来拿东西,看到又在帮二弟干活的何田,顿时心里就不好受了。


    以前她拿何田当下人使用,不论什么活儿,只要对方能干,就一股脑儿丢给他。现在何田过继出去,柳红桃便处处感到不顺心,尤其是家务活儿,没人帮把手,她都快要累死了!


    前些天她病了,躺在床上,婆婆接手了几天。自从她能下床,婆婆就说腰疼,又把家务活儿丢回来。


    柳红桃很生气,可对方是婆婆,她能怎么办?


    老人嘛,一旦上了年纪,有些病痛也很正常。就算她觉得婆婆是在躲懒装病,也拿对方无可奈何。


    越想越火大,柳红桃扬声朝外喊:“光明,光壮,进来帮我做饭!”


    “不来!”兄弟俩异口同声。


    何来旺跟何田齐齐看向柳红桃。


    这可真是稀奇事,她居然舍得叫两个宝贝蛋进厨房干活了。


    柳红桃感受到了何来旺父子俩的目光,总觉得自己被人笑话了,脸面上一时下不来,于是顺手抄起一根棍子,就要去打兄弟俩。


    “我一天天忙得要死,叫你们做点小事都不肯,看我不收拾你们!”


    柳红桃来势汹汹,何光明跟何光壮又不是傻子,不会站在原地等着挨打,俩兄弟撒腿就跑。


    八|九岁的男孩子,跑起来可快了,柳红桃追得气喘吁吁都没把人撵上。


    何光明跟何光壮跑到了院子旁边的菜地里,何来福就在这里干活,兄弟俩争先恐后地告状:“爹,娘要打我!”


    等他俩告完状,拎着棍子的柳红桃才赶来。


    何来福把儿子们护在身后,皱眉看着她:“哪有男孩子做家务活儿的?你以前不是最疼他们?”


    柳红桃满心委屈:“家里的活儿实在太多了,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还要喂猪喂鸡,我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怎么忙不过来?以前阿田……”何来福顿住,默了默才道,“你只是一时不习惯,慢慢地就好了。你看村里,谁家的媳妇不是里里外外一把抓?人家怎么忙得过来?”


    柳红桃被堵得说不出话。确实,村里勤快的女人都是这么能干。一抬头,看到两个儿子正在朝她做鬼脸,顿时?????火气又上来了,举起棍子作势要打。


    何光明跟何光壮大叫一声,撒丫子跑了。


    “别动手,外人看着像什么样子。”何来福阻止道。


    柳红桃一把扔掉棍子,低声道:“家里的活儿实在太多了,娘又天天嚷着腰疼……”


    何来福听懂了,她那意思是想叫自己去跟娘说,叫娘帮着做些家务。


    何来福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阴沉沉的,训斥道:“娘上了年纪,有些疼痛是很正常的。你要是觉得她在装病,那你去请大夫来给娘瞧瞧,看大夫怎么说。”


    大夫能怎么说?把把脉,看看气色,只要舍得花银子配药,没病的人也能给你说出点小毛病来。柳红桃才不肯呢,与其花这种冤枉钱,还不如留着给光宗读书。


    何来福没有嫌弃过自己的爹娘,见妻子无话可说,他这才压低声音道:“以前你那样使唤阿田,我都没说过你什么。你能清闲这几年都是你的福气,别不知足。爹娘手里有银子,还有地,将来可都是我们的,你别不知道孝顺。”


    “知道了,我去做饭。”柳红桃转身回去。


    菜地紧挨着院子,何田耳力过人,听得清清楚楚。何来旺倒是只听见模模糊糊的几个字眼,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


    不管别人家的闲事,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翌日一早,用了早饭,何来旺就带着妻儿去了镇上。


    手里有了银子,他就没打算亏待家人,买了布料、吃食,肉和点心,然后大包小包地回了家。


    何来福见了,惊讶地问:“二弟,你捡到银子了?不是说年后要送阿田去读书吗?”


    以何来福的估计,二弟手里的银钱最多也就刚好够交一年的束脩。他们应该很节省才对,怎么还买回这么多东西呢?


    “呵呵,是发了点小财。”何来旺笑道,“前两天我带着阿田去山里砍柴,这孩子东挖挖西挖挖,竟然挖出了一棵人参。那东西我们也不认识,只是听人提过。我想着反正去一趟镇上也不费什么事,就去医馆里问了问,果然是。”


    何来福听得心都提起来了,急忙问:“卖了多少银子?”


    “不多,也就二十两。”何来旺笑着叹了口气,“阿田是个福星,我还想着要拼命干活给他凑银子呢,结果他自己就把束脩给挣出来了,不用我操心。”


    第99章


    何来福听说阿田无意中挖了株人参,卖了二十两银子,顿时眼睛瞪得像牛眼那么大。


    这死孩子,以前没过继之前他怎么就没挖出人参呢?偏偏过继给了二房,他就挖出来了,真是可恶!


    一想到自己与二十两银子失之交臂,何来福就恨得直咬牙,恨不能立刻把何田抓过来打一顿!


    他不断变幻的脸色被何来旺看在眼里,何来旺始终笑眯眯的。


    之所以会说出来,何来旺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别说他们是亲兄弟,就算是村里人,也对各家各户的收入有个大致的了解。


    何来旺的收入除了地里的收成,也就是去镇上打打短工了。打短工不是日日都有的,得看运气。为了不招人猜忌,何来旺只能实话实说,不过他没说实数,只说卖了二十两,这就够其他人眼热的了。


    何来福心绪翻滚,到底还是舍不得二十两,勉强挤出一丝笑,咬着牙说道:“这孩子,以前怎么没见他挖到人参呢?”


    何来旺正色道:“大哥,这我就要说句公道话了。以前你们可没少让他干活,他哪有空去山里随便挖着玩?”


    这时,何田从屋里走出来,站到何来旺身边,仰头看着何来福:“大伯,我以前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烧水做饭,洗碗洗衣裳,喂猪喂鸡,还要跟着大人一起下地干活。就算去山上,也是去捡柴,捡完就要赶着回家干活,我哪儿有空玩?”


    何来福是第一次听到何田说这么一大串话,吐字清晰,说得头头是道。既觉得惊奇,又有点下不来台,辩解道:“乡下孩子,谁不是早早就帮家里干活?”


    何田直视着他:“大哥要读书,没空。那为什么二哥三哥就不用干活?”


    何来福说不出话。偏心这回事,明晃晃地说出来就不好听了。


    何田不放过他,继续道:“二哥三哥比我还大,为什么他们就能天天玩,我每天干那么多活,还要挨打挨骂挨饿?”


    “打骂两下又怎么了?谁家孩子不是这样的?”何来福黑着脸,瞪着他,“我什么时候叫你挨饿了?”


    家里的条件不说是村里首富,但也不穷,不然不至于能送光宗去读书。何来福也要面子,要是让外人知道他以前从不给小儿子吃饱,那多丢脸啊。


    “每次吃饭,大家都能有一整个馒头,我却只有半个。”


    被何田乌亮的眼珠子盯着,何来福终于感觉到脸庞有些微微发热:“这怪不着我,是你娘说你吃不完,你找她去。”然后落荒而逃。


    何田看着他的背影,勾唇一笑。


    何来旺也笑,扬声道:“大哥,你说错了,阿田的娘是英娘!”


    何来旺心里高兴。


    过继最怕孩子还惦记着原先的爹娘,白养一场。好在阿田懂事,分得清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


    二房的午饭很丰盛,张英娘杀了一只鸡,又炖了红烧肉。那肉切成小块,炖得油光发亮,对平时缺肉的人来说是难得的美味。


    张英娘拿小碗,分了些鸡肉和红烧肉,量不多,估摸着够二老吃就行了,然后送到大房去。


    这是二房的孝心,何老头跟何老太乐呵呵地接了。


    至于二老是自己吃了,还是分给大房一起吃,那是他们的事,张英娘不管这些,反正她的孝心尽到就行了。


    吃饭时,二房一派和乐融融。


    张英娘和何来旺拼命给何田夹好菜,因着何田喜欢阿宝,他俩还大方地给了阿宝一些肉,阿宝高兴得直摇尾巴。


    此时大房的气氛很不好,何来福正在厨房里跟柳红桃吵架。


    “都怪你,以前总是拘着阿田干活,要是多放他出去玩,说不定那二十两银子就是咱们的了!”


    何来福心痛啊。二十两银子,都能在村里盖两栋气派的大房子了,且还有得剩呢!


    不是谁都能对两栋房子无动于衷,柳红桃也心疼,只是她还有些不相信:“真的假的?莫不是他们哄你的?阿田那蠢猪能有这运道?你要说是光宗挖到了我还能相信。”


    何来福瞪着她:“这还能有假?二弟手里哪有银子买那么多东西?况且二弟说了,他卖给镇上最大的医馆了,有名有姓,你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


    柳红桃一个乡下妇人,哪里敢去找医馆的东家说话。到了这会儿,她才有点信了。


    何来旺既然敢说出医馆的名字,也是不怕他们去打听。且不说有胆量去打听的没几个,就算有,接待他们的也是大堂的药童。东家不是谁都能见的,就算见到了,人家也不会傻呼呼地把自己的收购价说出来,生意人嘛,都会藏着掖着。


    柳红桃捂着胸口,一脸难受:“这个讨债鬼,生来就是克我的。以前我养他时,他怎么不知道挖株人参让家里日子好过一点?这就是个白眼狼,不懂得体贴亲生爹娘。”


    柳红桃难受得快要哭了:“二十两啊,我三个儿子的婚房都有了。”


    修两栋房子,再加上他们现在住的这里,刚好够三个孩子分。


    何来福也想哭,但是他忍住了,训斥道:“你这张嘴真是没个把门的,什么蠢猪讨债鬼,也不知道积点口德。这两天,我还听见你骂光明光壮,还想打他俩。你再这样,光明光壮也不跟你亲了。”


    “这能怪我吗?家里活儿这么多,我累得要死都做不完,他俩也不知道帮把手。他们要是有阿田一半勤快,我也不至于累得发脾气。”柳红桃不服气,“再说只有我一个人偏心吗?你不是也一样!你要是个好爹,当初我叫阿田干活,你怎么不出声阻止我?”


    “你!”何来福抬起手,想打她巴掌。


    柳红桃把脸往他手底下送,梗着脖子道:“你打,你打啊!要不是我,你能有这么多儿子?”


    这的确是柳红桃的优点,村里一生就是四个儿子的女人也就只有她一个。何来福打不下去了,悻悻地把手放下来。


    柳红桃心里得意,只是一想到错失的二十两,她就笑不出来:“要不我们把阿田要回来吧?这样那二十两就是我们的了。”


    何来福眼睛一亮,拔腿就往外走。


    他径直到了二房门口,并不进屋,只是站在门口,笑眯眯地说道:“阿田,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问你。”


    何来旺放下筷子,招呼道:“大哥,吃了吗?进来吃一点吧。”


    张英娘站起身,准备去拿碗筷。


    何来福看着二房饭桌上的两道肉菜,心里已经在咽口水了,嘴上连忙拒绝:“弟?????妹不用忙,你嫂子马上就要做好了。”


    何田心里猜到他是为了什么而来,推开碗筷,走了出去。


    何来福不想在门口说话,拉着何田走到院子外,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哄道:“阿田,我和你娘都很舍不得你。你想不想我们?想不想回来?我保证,以后都不要你干活,每天只去山里玩就行了。”


    最好在山里多挖几株人参。


    何田板着脸:“不想,不回。”


    “大哥!”何来旺突然跳了出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阿田是我的儿子,你这是在做甚?”


    何来福当场被抓包,很有些不好意思,讪笑道:“二弟,你怎么不吃了?”


    “我要是还吃,儿子都要被哄走了。”何来旺黑着脸,“过继文书上的墨还没干呢,大哥你就要变了主意。要不要我找族老和村长说一说?不过在这之前,大哥怕是忘了,当初说好的,你和嫂子要是改变主意,就得赔我三千两。”


    何来福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当初那个喜滋滋地接过三两银子的时候,狠狠给自己几巴掌。


    这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啊!


    三千两,就算阿田能挖人参,那得多少株才够啊?后山人人都去过无数次,要是真有那么多人参,大家早就发财了。


    “我开玩笑的,别当真。”何来福赶紧走了。


    “爹。”何田朝何来旺笑了笑,“你放心,他哄不了我。”


    “这才是我的好儿子。”何来旺牵着他往屋里走,“赶紧吃饭,免得肉凉了不好吃。”


    回到饭桌上,何来旺把事情对张英娘说了。张英娘听得直皱眉,对大哥大嫂的印象又坏了一层。


    好在有那张过继文书在,不怕大房耍赖。况且,阿田这孩子虽然年小,却心如明镜,知道大房那对夫妻待他不好呢。


    张英娘松开眉头,又给阿田夹了一块肉,柔声叮嘱道:“多吃点。”


    二房继续欢快地用饭,大房的气氛则更加糟糕了。


    何来福在外边受了气,转身回到厨房就骂柳红桃撒气,怪她以前太偏心,弄得阿田现在对他俩一点感情都没有。


    因为害怕声音太大,会叫二弟那边听了去,所以何来福是压低声音骂的,正骂得唾沫横飞,何老太从正屋里扬声喊道:“老大家的,饭好了没?老二家刚送了一碗肉过来,再迟可就凉了!”


    “马上就好!”柳红桃憋着气回应道,转头轻轻瞪了何来福一眼。


    她委屈得眼睛都红了,柳来福心下一跳,想起她生了几个儿子,于是也闭嘴不骂了,转身就走。


    一听见有肉吃,何光明跟何光壮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飞快地跑进正屋,连声喊:“奶,我要吃肉!”


    何老头满脸慈爱:“好好,都吃,先去拿筷子。”


    何光明不想去,便推了弟弟光壮一把。


    光壮也不想去,扭头就想使唤何田,没找到人,这才想起何田已经是二叔家的儿子了。


    何光宗慢悠悠地进来,何老头对这个大孙子期望很大,忙道:“光壮快去,你大哥读了一下午书,肯定饿了。”


    “哦。”何光壮没人可以依赖,只好自己跑一趟。


    第100章


    等柳红桃做好饭,把饭菜端上桌,发现二房送来的那碗肉,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了。


    柳红桃放下手里的碗,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发现公公、她男人、以及三个儿子,嘴边都还残留着油光。


    就只有婆婆没有吃。


    不对,没吃上肉的人还得再加上她。


    柳红桃也想吃肉。虽然她不至于从吃到肉的人嘴里抢东西,但她还是感觉很不爽,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成了这个家里地位最低的人。


    连肉都不配吃,地位还不低吗?


    柳红桃因为肚皮争气,傲然众人这么多年。可以说,在这个家里,就连婆婆也等闲不敢跟她高声说话。


    以前还有何田垫脚,如今何田过继出去了,柳红桃一时间接受不了地位的落差,连分饭都没心思了。


    反正就这么几个人,没有一个是能让她克扣饭食的,还分什么分。


    柳红桃将饭盆放到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这声响没有惊动旁人,只引起了何来福的注意。


    何来福看看她,再看看桌上已经空了的肉碗,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道:“后日赶集,你去买块肉,让家里人好好吃一顿。”


    柳红桃一边摆放碗筷,一边赌气道:“肉那么贵,我们又没凭白无故捡了二十两,不买。”


    “娘,我想吃。”何光宗舔了舔嘴唇。


    二婶送来的肉太少了,就那么一小碗,每人夹不了两筷子就没了。刚刚勾起人的兴头,又不给吃个痛快,真是不爽。


    “好,后日一早我就去。”柳红桃笑眯眯地答应下来。


    何光宗在柳红桃心里是最重要的。


    当年怀着光宗的时候,她也曾忐忑不安过,生怕第一胎就生个女孩儿。没想到一朝落地,是个带把的儿子,因此得了婆家人的看重。


    光宗还带了个好头,让她后面又顺利地生下老二老三。更何况,光宗如今读着书,将来必定是最争气的儿子,她怎么可能不看重他呢?


    “什么二十两?”何老头疑惑地问。


    何来福只好忍着失落,把事情讲了一遍。


    何来福心里很不好受。二弟为了过继小四,连分家的银子都送给他了。使他一跃成为至少拥有六两银子的人,走路都带风,得意极了。


    谁料想,二弟转头就发了二十两银子的横财,把他踩在脚底,这让他的心气如何能顺?


    何老头跟他想的不一样,拍着大腿喜滋滋道:“这是双喜临门啊。你二弟有了儿子,又得了银子,我说怪道他刚才送一碗肉过来呢!”


    刚才吃了两片肉,肚里有了东西垫底,何老头也不急着吃饭了,赶紧过去二房那边。


    二房已经吃完了饭,张英娘正在洗碗。何田本来要帮忙收拾碗筷的,可是张英娘不让,说会弄脏手,何田只好趁着她去了厨房,帮着收拾桌椅和扫地。


    何老头进了屋,笑着摸了摸何田的头,夸赞道:“好孩子。”


    何田心里没有丝毫触动,面上还是乖乖地叫了声爷。


    这个老头子,前面几年一直漠视大儿媳虐待原身,他没说过大儿媳半个字。原因也就是柳红桃是何家的功臣,况且原身以前瘦瘦小小,又不爱说话,看起来呆呆的。


    相反,光宗三兄弟虽然调皮爱偷懒,可是人家活泼啊,因此更得老人的心。


    这些天何田跟着新爹娘过日子,每日吃得饱穿得暖,干的活也不多,身上长出一点肉,连肤色都变白了一些,整个人像重新发育似的,好看了不少。再加上又有捡了二十两银子的福运光环,何老头越看他越顺眼:“好好。你爹呢?”


    “在屋后堆柴。”


    何老头抬脚就走了,找到何来旺,他开始细细地问那件事。


    何来旺手里忙个不停,耐心地回答道:“阿田就是随便乱挖的,他不认识人参,我也不认识,只是挖出来后看那东西怪模怪样的,有些像别人说的人参,于是就拿到医馆去问……”


    何老头听得很仔细,尤其是叶子的模样,打定主意下午就去山里。要是运气好,说不定他也能挖到一株呢!


    何来旺发财的消息不胫而走,等到下午时分,阳柳村凡是能走路的都去了后山,除了何田一家。


    他们甚至还想叫上何来旺一起去帮着辨认,何来旺不想他们白费功夫,直言道:“没了,我也去过很多回,真的就只有那么一株。”


    众人自然是不相信的,跟何老头一样,仔细询问了人参的长相。更有甚者,还跑去隔壁村的大夫那里确认,然后信心满满地上了山。


    傍晚时分,众人陆陆续续下山来,俱都是一脸失落。


    他们几乎扒遍了山里的每一个角落,别说人参了,连片残叶都没找到。


    下山要经过小河边,张英娘正在这里洗衣裳。何田没事干,来陪着她。张英娘不要他动手,只是陪着说说话而已。


    路过小河边,村里人看何田的眼神全都变了,个个都找他说话。


    何田很有礼貌,挨个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


    村里人感到惊奇,纷纷说还是老二夫妻会养孩子,瞧瞧阿田,现在长得多好啊,又乖又懂事。


    张英娘笑呵呵的,其他人趁着何来福夫妻不在场,开始讨伐他们。


    “我早就看不惯柳大嫂了,仗着会生儿子,天天在村里炫耀。阿田多好的一个孩子,以前被她养得像只小猴子似的,哪有现在好看。”


    “就是。年纪那么小,以前天不亮就要干活。不夸张地说,比我们好些大人还要忙。”


    “唉,我儿子都十二岁了,还没阿田一半懂事,就知道玩。”


    “何老大两口子不做人,难怪没有财运。”


    他们讨伐何来福夫妻的时候,张英娘坚决不多嘴,只是默默地听着。


    众?????人说完,又拉着何田反复地说:“你看你现在的爹娘对你多好,不要你干那么多活,还给你做新衣穿。听说开春了还要送你去读书?你将来长大了,可要好好地孝顺他们,不能做那没良心的人。”


    “嗯。”何田重重点头,满脸乖巧,“我肯定孝顺。”


    张英娘闻言,脸上笑容灿烂。


    正说着,何来福一家子从山上下来了,众人立刻原地解散,各回各家。


    柳红桃有些莫名,问身旁的何来福:“怎么大家一看到我们就走了?”


    “我哪里知道!”何来福白忙了一下午,心情很不好。他甚至不顾危险,爬上陡峭的山坡,仔细搜寻每一寸缝隙,结果一无所获。


    夫妻俩都生着闷气,也没跟张英娘打招呼,径直往家走。


    何光宗停了一下,悄悄地对何光明说:“二叔今天去镇上买了很多东西,听说还有点心,你去把阿田叫过来,我们和他一起玩。”


    何田耳力过人,听得一清二楚。


    何光宗虽然已经念了两年书,认识了一些字,可到底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少年,贪嘴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想借着一起玩的名头来哄骗自己的点心,何田是不会同意的。


    以前原身在大房受苦受难,三个哥哥不仅没有丝毫同情,反而个个都欺负过原身。


    何光明眼珠子一转,颠颠地就去了。


    “二婶,让四弟跟我们一起玩会儿呗?”


    何光明本来不是这么有礼貌的人,他只是被二叔给吓怕了。之前他和三弟还想欺负阿田,结果就被二叔给训斥了。


    “好啊。”张英娘没有多想。


    “我不去。”何田拒绝,“我要陪着娘,你们自己玩吧。”


    何光明伸手拉他:“洗衣裳有什么好看的,走,我们去那边玩。”


    “我说了不去。”何田躲开他的手,然后喊阿宝,“阿宝,咬他。”


    阿宝汪汪两声,作势要扑上去咬何光明。


    何光明之前被阿宝咬过,怕得要死,尖叫着跑走了。


    阿宝不放心,追着三兄弟汪汪叫。


    阿宝已经快要满三个月了,体型很大。当它咧开嘴,两颗锋利的犬齿像刀子一样,吓得几兄弟飞一般地往家跑。


    看着那三人跑远了,阿宝才摇着尾巴跑回来。何田夸了它,又跟它玩握手的游戏。


    “你怎么不和他们玩?”


    张英娘有些不懂。小孩子不是最喜欢跟比自己大一点点的孩子一起玩吗?


    以前阿田是没时间,现在她也不叫阿田干活,玩耍的时间很多。而且那三个侄子被警告过后,也不怎么敢欺负阿田了。


    “不去,我跟阿宝玩就可以了。”


    张英娘只是担心儿子没有玩伴,会孤单。行吧,跟狗玩也行。


    洗完衣裳,张英娘带着阿田回家,等吃过晚饭,天都还没黑透,趁着外边还有些光亮,一家子就在院子里坐着说话。


    何来旺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何田:“儿子,之前你会背的那些,现在还记得吗?”


    “记得。”何田清清嗓子,缓慢匀速的背了一遍。


    何来旺高兴极了,忍不住对旁边的何来福说:“大哥,你看阿田多聪明。都过了这么些天了,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何老头虽然不懂那些话的具体含义,但也觉得孙子背得实在好听,点头夸赞道:“真是聪明,说不定将来能考上秀才呢。”


    何来福很吃惊:“二弟,你已经送他去学堂了?”


    “哪里,开春后才去呢。”何来旺笑着摆摆手,“阿田陪我去镇上打短工,他小孩子呆不住,就跑到李秀才的院子外偷听,听得多了,居然就会背了。”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