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襄金只是摇了摇头。
一晃三四个月都过去了,沈娇她这段时间过得兵荒马乱,最近才好不容易有空琢磨着陆清显的事情。
只是她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思,虽然当时放了狠话说要想法子杀了他,可……现在冷静了下来,沈娇也就明白过来,她其实并不愿意这么做的。
“只是这么一提起他,奴婢倒是想起来一件事。”襄金抿唇一笑,“陛下,你们的婚事还算得上数吗?”
大婚当日,林景珩发动了兵变,致使两人没能办成仪式。
但毕竟……有过夫妻之实。
沈娇理所当然道:“没拜过天地,肯定不算呀。”
当初一心要嫁给陆清显,不过是因为对方奇货可居,现如今她可是皇上,眼前也随着豁然开朗起来了,自然也是再没那种念头了。
茜玉从外间进来,替沈娇端上来一盘子晶莹剔透的葡萄,给她剥了粒喂到嘴里面,“不算就好,陛下,如今你可要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那葡萄甜腻中带着点酸涩,沈娇吃得眯起眼睛,又轻轻哼了两声,“朕要开后宫!”
让那群世家的、民间的,总之长得好看的年轻小公子,全都送来她宫里。
当皇帝那么累人的一件事情,况且如今国库空虚,有时候户部的人居然腆着脸问她要钱去填补水利的工程款目,她再不给自己找点乐子,岂不是太亏了。
趁着西边的战事稍稳了些,沈娇在第二日上朝时,便和颜悦色且状似无意地问了礼部尚书一嘴,“齐老先生,按着惯例,朕是不是该开放选秀了?”
才刚上朝不久,本来众人在底下还有些嘈杂着窃窃私语,女皇帝这话才刚一出口,整个大殿便都陷入了一阵诡异的静中。
御前带刀的羽林卫长秦昭然先是撩起眼皮子望了她一眼,随后慢悠悠说道:“陛下,是想要开放选秀了?”
沈娇理直气壮地应了一声,“是啊。”
礼部尚书是个老头子,立在原地颇有些涨红了脸,根本没应答沈娇的话。
“此举怕是不妥。”户部尚书却站了出来,“如今国库空虚,恕老臣直言,并没有可供选秀一途使用的银钱。”
沈娇白了他一眼,“选秀又能花几个钱。”
当朝的太师却又在此时不客气道:“陛下,老臣以为,您应当以国事为重,万万不可骄奢淫逸!”
“皇帝开选秀,本就是理所应当。”沈娇在这件事上倒是牙尖嘴利,“怎么就是骄奢淫逸了?”
另外有几人面含不赞成与浓浓的唾弃,刚上前一步要开口,沈娇便气得拍了下龙椅,倒把自己手心震得疼了,气呼呼道:“一帮老东西,就知道跟朕作对,下朝,下朝!”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只能静静地望着沈娇跳下龙椅,不耐烦地当先下了朝。
过了许久,才有人长吁短叹几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顾忌着一旁冷冷而立的沈青,还是闭了嘴。
下了朝后,沈娇前脚才回到御书房,这秦昭然后脚就带着沈青找上门来了,其中秦昭然的表情略带玩味,一屏退了左右,就大喇喇地坐在了靠墙的软榻上,“陛下,你是真的想扩充后宫?”
沈娇打了个哈欠,她指使着沈青给自己倒茶,这才慢悠悠地嗯了一声。
一盏热茶递至嘴边,沈娇才刚要喝,沈青便忽然拿开了杯子,面无表情望着她,“说真话。”
说来奇怪,每当沈青露出这幅严格的模样时,沈娇便不由自主的感到心虚。
就像眼下,沈娇下意识坐直了身子,随后才撇撇嘴,“我就是想让那群老东西,头疼头疼。”
楚国虽说也出过几个女皇帝,但是都没有明目张胆放开后宫的。
这事儿更像是一种宫里的禁忌,大家谁都不提,为了面子上好看,虽说默认女帝也会有三宫六院的,却从不会过了明路。
也不曾有过正式的皇夫职位,通常是下一任继承者的生父,才能够被载入史册,成为帝王的合法丈夫。
“这群人可坏了,逼着我要去认谢温城当爹,这小兔崽子才几岁?我成了他闺女了?还要我改姓……这倒是没什么的,但我才不认爹呢。”沈娇磨了磨牙,“沈青不过帮我说了几句话,前天就有那么多人参他,摆明了是要和我作对。”
既然他们让沈娇烦恼了,那沈娇就也让他们烦恼烦恼。
当然,若是此事真的成了,那她到时候一下了朝,就可以去找好多好多心仪的美男子解闷,倒也是美事一桩。
沈青还没说话,那秦昭然先倒在了软榻上捧腹大笑,飞快拔下头上的玉簪掷在了沈青身上,“我就说吧,她才不傻!”
鲁莽、愚蠢,这反而是沈娇最天然的武器。
如今就这么直白的抛出了这个问题,朝堂上那群老东西怕是要头疼几个月。
沈青背着手后退几步,凝视着沈娇得意的脸,不由得微微扬起了唇角,“所以阿姐,你今日是故意给他们添堵?如此也好,我与秦队正,便可放心前去姜州。”
姜州靠近北漠一带。
自从三个月以前,北漠最大的一支金佪族人被灭了,那地方似乎就彻底乱了套,沈娇在都城里?????并不是看得太过分明,只知道那地方几支大族接连被灭,而挑起这么大事情的,居然是楚国一支有名的山匪。
那山匪是近十年来才壮大的,官府几次三番带兵前去剿灭,却完全不是其对手,好在他们打得是侠义的名头,不曾为难普通百姓,一向只肯劫掠贪官和豪绅,在民间里,很得百姓推崇。
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落云寨的规模已达十万。”秦昭然霍然起身,来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御茶饮下,又重重放下了茶盏。
沈青点头,“连朝廷都不能做到的事情,他们却能做到,一举将北漠击得四分五裂,此后有十年,那十六族人都怕是再成不了气候。”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落云寨这个隐约有了取代朝廷之势的组织。
不得不防。
他们商议着要亲自去姜州走一趟,沈娇在一旁听了连连点头。
她对这事没什么太大的印象,只知道上一世……这寨子似乎也是秦昭然出马去收服了的,那么这次大概也没什么问题。
“去吧去吧。”最后,沈娇安抚着不大放心的沈青,送他们出宫时连连保证道:“我招儿可多了,我才不怕那帮老东西。”
但凡读书人遇上了她,那可都是有理说不清的。
“那是,”秦昭然笑眯眯地夸赞,“我们的小陛下,怎么就那么聪明呢?”
分明是极轻快的语气,沈娇听在了心里,却有些闷,面上还是装着气定神闲地目送他们出宫,转过身子就垮了嘴角。
秦昭然的这句话……让她想起了陆清显。
有一瞬间,忍不住想着,这小病秧子如今到底死没死。
过得又好不好。
秦家姐弟在三日后出了城,而朝堂上那帮文官们却是再不敢得罪沈娇了。
但凡沈娇一有不开心的地方,她就咄咄逼人闹着要开选秀,偶尔还会意味深长地点出某某家公子似乎正是适婚之龄,被她点到的大臣,则吓得几乎都是一回家便飞快将自己儿子定了婚。
生怕她兽性大发,把人家大好男儿的前程给耽误了。
兢兢业业当了三个月的皇帝,沈娇似乎总算是找到了一条为君之道,一时间只觉得心神畅快,连重新开设女官职位一事都推行得十分顺遂。
第一个被提拔成御前女官的,是姜云锦,负责上朝时录下并润色沈娇的言论,偶尔还会提醒沈娇说话。
如此舒心的过了一月有余,盛夏悄然而至。
沈娇,也得到了沈青的好消息,可是信封才送到沈娇手里,让襄金帮她读了之后,沈娇几乎是从躺椅上跳了起来:“什么?那大当家的,要来给我和亲?”
“……不是和亲,只是意思确实差不多。”襄金头皮发麻,“青哥说,这落云寨的大当家始终不露面,但每次接触下来都是十分客气且真诚。他说自愿归顺朝廷,却怕被秋后算账。”
于是提了个解决办法:要入女帝的后宫,来消解一切后患。
“啊?!”沈娇眼睛瞪得大大的,还愣愣地眨了两下,“那这人长得好看吗?”
丑得她可不要。
“不知道呀。”襄金也跟着忧心忡忡道:“陛下,这可是山匪啊,你想想,这山匪可得是……”
必定是很丑。
沈娇也有同感,她一把拿过了信纸,跟李如卿一起亲眼看,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她言简意赅:“肯定很丑。”
不然不会没有女人要,甘愿跑来入宫。
要知道,她在民间的名声……可不怎么样。
世人都喜欢女子娇弱柔顺,诸如女皇帝、女将军、女文豪,无论其本人如何,民间的传言里,必会将她形容成一个十恶不赦般的夜叉。
“这信,肯定不是沈青写的。”李如卿却瞥了她一眼,“将利害关系剖析的那么清楚,呵……”
秦昭然。
她说得很是明白,现如今朝廷奈何不得这落云寨,也没必要耗费数十万兵力,去和这么一个抵御外族人的队伍一争高下。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过是把一个男子往沈娇的后宫里一塞,便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收服了十万精锐,更能传为一则美谈,实在是个合算的买卖。
“……可是他肯定丑啊。”沈娇哭丧着脸,“我自从当了皇帝,从来都没出宫去玩过,首饰都不敢添新的,我……我以后难道还得天天对着一个丑人?”
早知道这样,她当日说什么也要学着五王爷,做势一头碰死在柱子上才好。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张零点发1111
第52章
沈娇不曾给回信。
姜州距离都城距离遥远,一封信就算快马加鞭了,也总得有四五天才能够到。
秦昭然似乎从她的沉默中发觉出了什么,干脆也不再装了,挑明了身份给她指示:在和这大当家的结亲之前,先挑个中意的男子入宫。
没有的中意之人,便随便选几个貌美的纳入宫中。
既然沈娇并不想做这个冤大头,那便先应该掌握主动,趁着山匪入宫以前,先把她三宫六院的实际规矩定下,届时哪怕不喜欢这个男子,亦不大要紧。
沈娇深以为然,并在当夜紧急召开了自己的小小会议,她端坐在了主位,先问了声姜云锦,“你觉得此法可行吗?”
姜云锦点点头,“可行,而且也不必过明路,预先把您在这桩婚事里的主导地位拿下,以后必会减轻不少烦恼。”
“联姻、和亲,这一向是帝王家该有的手段。”李如卿的语气也难得平和,“陛下,你不必太过忧心,你才是皇上,那人只是前来臣服于你罢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听着却都十分赞成此事。
只是沈娇临了还是有些犹豫,她心里知道,这是条明路,可是……可是迟迟不能下定决心,最后她叹了一口气,“那我要先选谁入宫啊?”
凭着沈娇的美貌,她的追求者该排满了整座都城。
可惜,她的脾性太过于出名,世人几乎要把她传成了一个恶霸。
而且但凡有些地位的人家,都不可能来给女帝做后宫里的妃子。
若是从平民里选,却又太过耗时耗力,难免显得匆忙。
“催催催,叫我务必在这月结束前给她答复。”沈娇有些泄气地拍拍那张信,“可她倒是给我时间啊。”
毕竟是件大事,几人一时间又陷入了茫然,最终是李如卿去找人帮忙,在第二日的下午,带了一人前来面圣。
那人一见了她,便是笑眯眯地下拜:“谢衷参见陛下,陛下近来可好啊。”
他还是摇着那柄扇子,不等沈娇开口便麻溜地从地上站起来,不慌不忙地拍拍自己胸口,“这事找我可算是找对了,本王在都城里斗鸡走狗这么些年,别的不说,识人的本事却还是有的。”
就是可惜了了,沈娇这么好,这么坦率,这么美丽的仙女似的姑娘,要去被那些脏男人亲近。
一想起,谢衷便心疼得不能自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山匪,真是异想天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修了三辈子的福气才能……”
“好了好了,五王爷。”沈娇出声打断他,还亲自给他在端了个小凳子请他坐下,“你快说吧,如今都城里,有谁合适呢?”
茜玉在旁补充道:“要模样好的,这点最要紧,还有就是不能有什么不臣之心,免得以后生出了什么坏心思。”
“家里人没有做官的人最好了,就算在当官儿,也不能有什么实权。”襄金也说道,“不然以后族人有什么事儿,这皇夫求到陛下面前,反倒叫陛下为难。”
“对,对。”沈娇连忙点头,又添了一句:“一定要模样好的,而且没娶过妻妾的。”
这么一算下来,根本没几人可看。
更何况谢衷他结交的都是些酒肉朋友,他一时间皱眉思考了许久,这才一拍脑袋:“是有这么一号人物。”
只是,这人是个和尚,才还俗不到一个月。
之前一直在清隐寺中修行,因为模样很好,为人颇有雅趣,与谢衷很是投缘,二人有七八年的交情了。
“他并不是出家的,只是当年被人遗弃在了清隐寺门口,在寺里苦苦修行了十八年,还了老师傅的恩情,这便还俗来了。”谢衷解释道:“是个妙人儿,没那些世俗上的偏见,而且他承过我一次恩情,我若是跟他说了,他一定愿意。”
才还俗的和尚。
沈娇面露不愿,慢吞吞地问了声,“还有别的吗?”
没头发的人,她不是很想要。
可是一时间似乎没有其他的选项,谢衷又抓耳挠腮想了半晌,最后吞吞吐吐:“有个老兄,只是癖好有些奇特……”
倒是符合陛下的要求,只是没见他喜欢过女人。
活活商议了一下午,最终却也选不出什么人了,沈娇只好失望地打发走了五王爷。
自从当了这皇帝,沈娇简直没有一天舒心日子过,晚间梳妆的时候,襄金劝她,“姑娘诶,要不然先?????收了他们。不让那山匪前来以伦理纲常来拿住咱们就是了。”
秦昭然也是这个意思,既然沈娇不愿意受委屈,索性先给自己的权力扩大些,以后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沈娇闷闷不乐:“再说吧。”
她又想起了陆清显,还有点气恼,忍不住想着若是他此时还没死,自己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
翌日,是个大好的艳阳天,沈娇换上了夏日较轻的龙袍,上朝时还是觉得烦闷,有时候故意胡说八道几句,让那帮老东西们吓得不轻。
下朝了之后,她本想再找人商议商议,谢衷却在此时求见,并且神神秘秘地带着沈娇来到了御花园。
他竟把昨日那两个男子带进了宫里来,大概是想了什么借口诓骗住他们,此时只是拉着沈娇躲在花影后面看,指指点点着,“这光头的叫江玥,有头发的是孟春雪。”
一个和尚,一个断袖。
沈娇眯着眼睛去看,而后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的表情总算是好看些了,“模样确实都不错呀。”
二人皆是身量高挑,气度比寻常男子要少了几分刚强,却添了不少清丽之感。
恰好,都是沈娇喜欢的那一款。
尤其是没头发的那个,皮肤生得雪白,眼角处还有一颗泪痣,脸上又一直挂着三分宽和的笑意,显得气质温润,令人心生好感。
另外一个就要稍稍弱一些,虽然容貌艳丽,可是总是怏怏着不肯搭理别人,偶尔还会露出不屑的表情,瞧着有点欠打。
沈娇犹自在暗中观察,忽而听见背后茜玉急匆匆地声音,“姑娘,不好了……刚接到信,事情有变,秦队正不得不提前把那山匪带回来。”
她吵到了前面亭子里的那两个男子,此刻纷纷抬头望过来,一时发觉了花影后头有人。
沈娇却是根本来不及管,她只觉得大惊失色,“什么时候回来?”
茜玉颓丧着脸:“按照这信的脚程来推算,明日上午就能见到人了。”
然后那山匪就得……入宫!
这也太急迫了,简直像是故意不给沈娇什么反应的时间。
她咬了咬牙,直接拨开那几株花树的影子,急匆匆上前,“不用拜了,都起来罢!”
直到沈娇进了小亭子里坐定,长得较为欠打的那男子才怔怔抬起头:“你真的就是……陛下?”
“是呀。”沈娇点点头,又望了望一旁的谢衷,理所当然道:“五王爷都同你们说过了罢,你们都愿意吗?”
“不错。”江玥不卑不亢道,“五王爷开口,我自是没有不愿的。”
他有些好奇地看着沈娇,随后叹道:“相由心生,陛下一定是个再心善不过的人,黎民百姓何其有福。”
大师!果真有慧根。
沈娇满意地点点头,又去看孟春雪,可对方却瞬间避开了她的目光,脸上涌现一丝绯红,胡乱点了点头,“愿、愿意的。”
事出紧急,沈娇当即宣布,“既然如此,你们两个下午就入宫,晚上,一起来我宫里侍寝里罢!”
务必要趁着山匪来以前,将此事落实。
第53章
以前为了缩减开支,后宫中那些三宫六院都封着,这次事情来得急,也没时间为他们收拾出新的住处,襄金索性就把他们都先安置在了御龙殿内,辟出了两间偏房让他们住下。
当夜,沈娇她忙完了事情,便坐着梳妆,有个大宫女恭敬地替她送上了绿头牌。
皇帝们的规矩,也沿用到了她这里。
她难免觉得新鲜,虽说那上头只有三个没来得及写上名字的牌子,还是忍不住拨弄了一会儿,随后便将牌子全都翻了上去,大手一挥,高高兴兴道:“把他们都送上来吧。”
大宫女恭敬地将档案记录在册,沈娇漫不经心地拔了头上的簪子,自然而然吩咐道:“你们都先出去。”
茜玉应了声,临走时又往香炉中添了把香,火星子被她吹得蹦出了些许,带来一阵暖暖又醉人的香气。
沈娇打了个哈欠,只瞥了一眼,便随她去了。
御龙殿的卧房大得几乎有些空旷,大的套房里有个里间,因为沈娇是女孩,那里间又被挂上了层层叠叠的纱幔。此时有风一吹,晃动了垂落在地的轻纱,也使得烛影微微摇晃。
沈娇今晚倒是没准备做些什么,那两个男子纵然是各有其姿色,只是她与他们并不熟,今夜只是想先混过去。
以后熟悉了再说。
外面的纱幔似乎又轻轻地动了下,沈娇忽而从妆台前起身,皱眉往外面走,高声问道:“你们来了?”
穿过三层帘幔,她来到了外间,四处张望了望,却是没发现一个人影。
“这么慢。”沈娇嘀嘀咕咕着又往回走,“伺候皇上也敢拖延,等来了,看我不拿鞭子抽他们。”
今夜天气凉爽,初夏的风却带着些许燥意。
她早换上了一身轻粉色的睡袍,俏生生地小跑着回来,像个成了精的荷花妖。
这时索性也觉得有些困,沈娇单手打开了壁橱,从里面拽了几床被子扔在了地上,还用脚把被子踢向了外间,末了拍拍手,极轻地‘哈!’了一声。
等那两人来了,就让他们睡在外头。
本来沈娇还想让他们睡在床上,可是来得这样迟,睡地上得了。
这件事情总算得以解决,沈娇踮起脚去挨个吹灭了房里的蜡烛,只留下了跋步床外头的一盏小灯有点光亮,这才满意地掀开了被子,在漆黑中摸上了床。
给陛下用的被子自然是上好的丝绸制成,触感光滑而又细腻,人一钻入就仿佛要陷进去了一般往里面滑,她高兴地在上打了个滚儿,“睡觉咯。”
侧边身子碰到了一个圆滚滚的长枕,沈娇毫不在意地伸脚想要踹开它,不料脚才刚碰到它,就让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冷不丁地攥住了她的脚腕。
沈娇忽而一愣。
那只手的掌心和指腹处都有薄薄的茧子,接触到沈娇细腻光洁的肌肤时,会觉得有些粗糙。
大概觉得手感不错,它还松松地握了一下,接着往上面探,直到卡住了沈娇的膝窝。
能察觉到,她猛烈地抖动了一下,呼吸有瞬间的慌乱,又极快地屏住。
……不能发出声音。
沈娇在黑暗中死死闭上了眼睛,心里反复默念着:我也是鬼,我也是鬼。
她不敢出声,却没办法控制住心里的害怕,双腿正打着颤,怂得要命试图缩起身子,假装自己不存在。
蜷缩起时,那只手被她夹在了腿弯里,沈娇又猛地伸直了腿,大口而无声地呼吸着。
吴娘子说,鬼都很笨,只要不发出声音,它就不知道这是活人还是死人。
我是死人,我是死人,我是死人。
这样默念的时候,牙关却又不由自主地打起了颤,发出一些细微的咔哒咔哒声。
随后是一声极轻的疑惑:“嗯?”
……被发现了!
沈娇两眼一黑,再也忍不住了尖叫出声,下意识向那鬼的方向猛的蹬腿,可对方却早有准备,这次只觉抓着了她,又轻轻一拽——沈娇便滑向了后面,脊背贴上了一个软软的身子。
她心跳如雷,只知道尖叫着抱着头,“我不好吃别来找我!”
头顶有极轻的一声笑,“胡说,娇娇很好吃呢。”
这令她头皮发麻,眼泪都要吓出来了,疯狂否认道:“没有胡说,我、我不好……”
尾音忽而逐渐冷静了下来,她僵硬着回身,在黑夜里看不分明,便伸手胡乱地去摸了,略过了他光洁而瘦削的下巴、挺立的鼻尖,以及俏皮着轻拂过了她掌心的睫毛。
“陆清显。”沈娇镇定说道,她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着,那股浑身发麻的恐惧也尚未消散。
可是她的声音已经冷静了下来,只是自然而然地问道:“你怎么会在我床上?”
陆清显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上,语气十分慵懒,“因为陛下翻了我的牌子呀。”
几个月不见,沈娇却说不上来这人有什么变化。
他的下巴似乎更尖了些,可是却并不再有那种仿佛随时都要消散的气质,整个人……像是落入了实处。
她干巴巴地应了声:“哦。”
有点拿不准,这时候是该生气呢,还是该就地把他办了。
慢吞吞思考了一会儿,最终沈娇决定从领口里把他的手拿出来,又按在了他自己的胸上。
她飞快地坐起了身子,爬到了床边将床幔收起来,让外面那盏灯的光芒透进来。
做完了这些,那股后怕才彻底消散。一转身,却看见了陆清显正侧卧在床上,单手支着头,含笑望着她。
目含暖光,笑意浮浅,仿佛只要看着她,就能得到莫大的宽慰。
……服还没穿好,这领口全松了,露出大片蜜色肌肤。
沈娇干咽一口,打量了一会儿,又干巴巴说道:“你黑了不少啊。”
小白狗要成小土狗了。
“胡说。”陆清显也随着坐起了身子,微微探身过来,柔声道:“分明是?????这灯,照得不好。”
轻轻一扬手,不知道扔过去了什么东西,那盏灯居然随之熄灭。
这里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
视觉消失,听觉就愈发敏锐,她能察觉到有个极轻的呼吸,正在向她靠近。
像是盯住了猎物的猎手,无声无息地逼近,而在这样强大的压迫感下,沈娇一时间却无法移动分毫,直到手腕让人轻轻碰了下,她才猛地惊醒,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
被碰过地地方,有种不大自在的灼烧感,沈娇微微甩了甩手,闷声问道:“……谁把你送来的。”
陆清显却也不避讳,漫声回道:“秦昭然。”
……秦昭然这老狐狸,果真还是她最知道自己喜好啊。
沈娇轻轻咳了两声,驱逐掉脑子里不合时宜的想法,顺着问下去:“她是怎么找到你的?而且让你入宫,你居然也答应了?”
“她手眼通天,自然能找着我。”
“入宫一事于我来说求之不得,我为何不答应呢?”
是这个道理。
不过早知道秦昭然帮她找了陆清显回来,沈娇她何必还去弄了什么和尚跟那断袖的。
她舔了下有些干涩的唇角,“那你这段时间在哪里啊?”
这次,回应她的声音就贴在了她的耳垂处,温热的气息吹进了耳朵里,让沈娇一个激灵。
——“你问得够多了。”
天旋地转间,她好像被轻轻地扔到了床上,挣扎着要起来,又被他重新按回去。
力气那么大,可是语气还是温柔着地,仿佛是在祈求着与她商量:“先给我一点奖励,嗯?”
“你,大胆!”沈娇慌乱间锤了下他的胸口,“我是皇上!我怎么能在下面!”
陆清显单手切入了她的颈后,像是瞬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恕臣失礼。”
轻轻巧巧地翻了个身子,他们转瞬之间调换了位置,沈娇却有些哭笑不得,难得正经着说出半句话,“你就不能老实……”
唇舌吞吐间,她的喉咙深处发出一些细碎的呜咽声,后脑被牢牢地按着往下,后腰也被桎梏着,偶尔因为缺氧而不安分的扭动挣扎着,倒是让那只手放开了她的腰,转而移向了下。
“……不许乱摸。”沈娇含糊着说道。
陆清显混乱着轻哼了声,顺从了君王的命令。
大脑有点乱,沈娇在喘息地间隙却又尖叫出声:“啊啊啊拿开!不许——”
“是它在摸我呢。”陆清显微微抬起下巴,另一只手又勾着沈娇的脖子,口齿粘腻着说,“陛下不可口是心非。”
她不太明白事情的走向,听着陆清显迷蒙的声音,只觉得整个人晕晕乎乎着,脑海中又忽而闪现出了茜玉临走前添了把香的画面。
……好茜玉,你真会玩我。
“不行。”陆清显飞快咬住了她的下唇,“重说。”
“啊……?”这股熟悉的刺痛让沈娇眼眶都酸了,“什么啊?”
他的声音十足冷静,现出了此人一线危险的本性:“小娇娇,说清楚,现在是谁在玩你?”
沈娇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方才把心里话念叨出口了,此时要闭了嘴又迟了。
同时心里又有些发懵,思考着问出口:“我不是皇帝吗?”
陆清显笑出了声。
外面的一个尖锐的声音,为沈娇送上答案:“宣二位侍君,一同为陛下侍寝!”
那是守夜的太监,好不容易等着二位侍君洗干净了被送上门,此刻不安地敲了敲殿门,“陛下可睡下了?”
“睡下了也得送进来。”那是守门的大宫女,冷静地执行着沈娇的命令,“快点,陛下该等急了。”
作者有话说:
刹车!
第54章
沈娇她之前确实是等得有些急了,但是眼下听着外面的对话,和推门时的那“吱呀——”一声,只觉得心里发毛。
“侍寝。”陆清显微微侧头,黑暗里,声音显得尤为清润,“两个?”
他是秦昭然送过来的,大概秦昭然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托谢衷找了人。
沈娇她张了张口,在心虚中又生出一些理所当然,小声道:“我……是皇帝啊。”
这不……经地义的吗。
陆清显没有回话,他虽然在下面,可沈娇总觉得那黑暗中的目光,仿佛有了俯视一般的压迫感。
令她头皮都有些发麻。
二人一时陷入静默,黑暗中,有个故作镇定的声音怯怯问道:“陛下,您可曾睡下了?”
沈娇没敢吭声,她还飞快捂住了陆清显的嘴唇,好令他也不能开口。
掌心忽而被牙齿咬住了,他还真带了劲,逼得沈娇倒吸一口冷气,想再抽回来却已是不能,头疼地在他身上坐起来。
“陛下这是何意?”另外一个侍君在外间点了灯,透过帷幔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光晕,使他的声音也蒙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他捡起地上那几床锦被,聪慧点出,“是要让我们在外间睡下?”
沈娇在里面猛地点头,又暗示着拧了拧陆清显的脸。
陆清显终于不再咬她,沈娇才刚松口气,又听见那该死的孟春雪在外间嘟囔着:“这不可能,陛下今天下午分明是让我侍寝,……
他试探性地喊了声:“陛下?”
沈娇双手捂住了唇,逸散出了一声惊叫,好在让孟春雪的声音盖过去了。
她颤颤巍巍地想要爬下去,桎梏着她腰间的那双手却极有力道,指印留在了细嫩白皙的肌肤上,宛如一道道铁栏杆映下的影子。
沈娇很难看透陆清显的本性。
她知道这人极其聪明,也极其古怪,中了寂寥红的剧毒,心里有极其尖锐的恨与怨,却从不肯表现出半点。
……或者,在这时候,他才肯表现出来。
孟春雪还在外间叫唤,声音幽怨无比,“陛下可是睡了?”
幸好不敢进来里间。
陛下没睡,咬着牙往地上扔了个硬枕,声音含糊不清却凶恶十足的训斥:“出去!都滚出去!”
房门又被悄悄关上,沈娇已经分不清自己此时想说什么了,她只是抓着陆清显的头发,“你不是解毒了吗?”
陆清显极重地凿了一下,大约是应对。
沈娇觉得自己几乎被顶穿,喘了两口气,仍然坚持着问道:“……是,还是不是啊?”
他轻轻笑了声,不肯说话,只肯重复方才的步骤,他伸手去摸沈娇的头发,动作极其爱怜,力道却几近粗暴,拽着她向下。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两滴,沈娇被迫搂着他的脖子,一口咬在了他的肩头上。
却发现这里早有自己的一口牙印儿,猝不及防让她有些难过。
她喘着细气,喉咙里好像含了一汪水,口齿不清问他:“你是来报复我的吗?”
两下。
又重又深。
她猝不及防尖叫出声,领悟了其中的含义。
解毒了。
不是来报复她的。
缓了许久,沈娇又忍不住问他,“你是不是哑巴啦?”
这次,是陆清显了悟了。
她在这时候一向话很多,但凡还有一线清明,就要叽叽喳喳着打乱他的节奏。
十分可爱。
头发被摸了摸,沈娇舔了下干掉的唇面,大约是接近神志不清的范畴,她声音软软地问:“那林景珩呢?”
当时,林景珩的尸体随着他一同不见了。
毕竟是两辈子的仇人,沈娇还真的有些好奇,他会如何处置林景珩的尸体。
疾风暴雨在此刻忽而停了下来,却带来更为强烈的不安,沈娇在黑暗里眨了下眼睛,后知后觉问道:“我是不是说错话——啊——”
是。
这是很激烈的一个:是。
激烈到沈娇的眼前出现一片白光,在痛到麻木的边缘处打着颤,呜咽出声,索性彻底放开了:“下次不要你侍寝了……”
又缓又重的:不、行。
“那你轻点……”
极深又极快的:不行。
“你为什……么霸道呢。”
无法回答的话题,陆清显只好停下来,亲了亲沈娇的唇角。
他难得遇到了为难的时刻,又想要听她绵绵絮语,又想一品甘甜,在进出中一时间略有迟疑。
而后招致了不满,“这就不行了……”
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突然停了下来,只会让沈娇觉得害怕,总觉得他是在酝酿着什么动作,忍不住摇了下陆清显的肩膀,小声嚷嚷着,“伺候得不卖力,是要被砍头的。”
陆清显只是静静地埋在里面,像是突然之间又从残暴的怪脾气,恢复到了往日那慵懒的模样,整个人趴在上面,没骨头似的紧贴着。
他的声音也略有困倦,“陛下要砍哪个头?”
“砍、砍……砍你的大头!”沈娇磕磕绊绊着推他,又飞快蹬腿想把他踹下去,他却只是不动,软绵绵的缠住沈娇,用牙齿划过她的皮肤,哼哼道:“微臣的身子你是知道的,真的没力气了呀。”
沈娇傻了,又有些狐疑:“真的假的?”
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她撇过了脸,作势要高声喊人进来,“那让他们过来吧。”
男人并没有任何动作,可是它却在里面猛得一跳。
像?????一头蛰伏着的巨龙。
陆清显的声音不带什么感情,甚至有些漠然,“你可以试试。”
他终于微微抬起身子,双手捧住了沈娇的脸,借由着那一点点光亮,仔细地审视着这张脸。
“娇娇。”陆清显柔声说道,“我要你做出一个选择。”
沈娇夜里一向看不清楚东西,她只能循着声音分辨陆清显的来源。
这么温柔的语气,却让沈娇光洁的脊背爬上了丝丝凉意,下意识绷紧了身体,瞬间得到他愉悦的一声闷哼。
“爱我。”他说道:“或者,杀死我。”
他知道,他是一定要死在沈娇的手里的。
沈娇没敢吭声,而他显然并不需要得到回应,话音一落,便重新恢复至凶恶的本性,用巨龙鞭笞抽打着娇娇真龙,完全夺过了沈娇从上到下的每一处。
控制着她的每一次颤抖,每一声逸散出口的音节,整夜不休,直至黎明。
翌日天光大亮,挂在廊下的鹦鹉叽叽喳喳着说着些胡话,甘甜又混乱的梦境被搅碎,沈娇皱着眉挥手拍开他,却被抓着了手腕,将她生生从床上拽起来。
“陛下。”陆清显从后抱着她,食指的关节敲了敲沈娇的脑袋,“上朝了。”
“烦死了……”沈娇迷迷瞪瞪中还是在埋怨,几乎带了些惨然的哭腔,“昨天让你……非不停,我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这是要她的命啊。
眼角亲昵又温柔地蹭了下,陆清显极为心疼地望了她一眼,随后轻轻一推——
沈娇猝不及防地滚到了地上。
幸而下面有软垫,她没被磕碰着,人却瞬间清醒了过来,她一时难以置信,手脚并用着爬起来瞪陆清显。
对方却已经重新倒在了床上,舒服地打了个哈欠,还背对着她摆了摆手,声音逐渐低了下去,“陛下,出去时记得把门关上。”
免得吵着了他。
沈娇一阵无言,只是眼看着时间确实差不多了,只好咬着牙去外间穿好了衣裳,又吩咐侍卫将门看好,萎靡不振着上朝去了。
秦昭然居然又派了一封信,只说是路上耽搁住了,还要有两天才到。
这将军当得,居然也没个准性儿。
今天的朝上不大太平,吏部侍郎的儿子逛青楼,与人争风吃醋着,失手打死了人。
他被告到了官中,而新任的城中令大约是想拿他开手,拷打的时候也失了分寸,又将那男子打死了。
几波人围着沈娇要说法,把沈娇吵得头疼,索性点了点坐在她右下角的姜云锦,“你说说,此事该如何办。”
“……胡闹!”吏部侍郎气得面色铁青,“杀人偿命!还有甚可争辩的。”
“王大人这话说得极是啊。”沈娇乐了,“你看,你自己不也明白这个道理嘛。”
杀人偿命,本来的事儿。
吏部侍郎一愣,待到反应回来时,朝堂上却已经炸开了。
都在骂沈娇。
这群文官,平日里互别苗头,各自看不顺眼,可是在排斥武官以及瞧不起沈娇的这件事上,却显出了惊人的一致。
尤其秦昭然一走,没了她帮沈娇阴阳怪气地骂人,沈娇每日上朝,几乎都要挨骂。
“请恕老臣直言,陛下未免太过儿戏。”
那老太师又气呼呼站起来质问沈娇:“王大人痛失爱子,陛下不事安抚,反拍手称快,这又是何道理?”
姜云锦不安地站起来,想帮着沈娇说一两句话,却被沈娇冷冷打断。
一个青年言官见状也趁机参道:“大楚几十年不曾设立女官之位,且女子本就不该为官,陛下三番五次不顾阻拦要重设,难道是想违背……哎哎!”
此人生得略微瘦弱,长日点灯熬油地读书,眼睛也不大好,以至于没能躲开那结结实实砸过来的御杖,脑门瞬间起了个大包,尚未反应过来,沈娇已经飞快地跑了下来,不顾众人阻拦,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上。
力道还真不小,直接让那人吐了血。
朝堂上爆发出了阵阵尖声惊叫,混着些许斥责、怒骂。
这些消息,被无误精准地送到了陆清显的手上。
他才起来,不过松松过了下纸条上的内容,便莞尔一笑,颇为赞赏,“真是好勇的一个娇娇。”
第55章
自开国以来,朝上就没出现过这么混乱的情况,一群老臣们都是六七十的身子骨,被冲撞得当场摔倒了的就不在少数,那个方才还神气十足辱骂着沈娇的言官,让她恶狠狠踹了一脚之后犹嫌不够,飞快扑过去又踹了好几下,好在被几个太监和侍女拦下了。
一时哀声哉道声四起,唯有过来人姜云锦还算镇定,在混乱之中让沈娇下了朝,又扶着她飞快回去了御书房。
沈娇犹自还在骂骂咧咧,“真当朕害怕嘛?朕做什么都要反对,当了这个破皇帝,半点钱财没捞着不说,还要我倒贴钱……还要我受气!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她本就是稀里糊涂被推上去的,再加上……确实有那么点私心,想着与其依附别人,那还不如自己掌握权力。
谁知道会天天受气,这段时间来更是一直要她认下之前那个小皇帝为爹,整日要她有帝王威严,要克己复礼,结果这帮大臣们自己倒是娇妻美妾一大堆,欺男霸女的事也没少干。
姜云锦给她奉茶,抿嘴笑道:“陛下,他们不单单对着你一人。自古以来,皆是如此的。”
君王不强势,就会被臣子处处制衡。更何况是沈娇这种半路被推上王位,还是女子之身的傀儡君王。
“我得想个法子。”沈娇头疼不已,“要不然不上朝算了,省得让他们老抓着我的不对来骂我。”
姜云锦动作一顿,接着叹了口气:“……这,万万不可呀,不然史书上怕是要把你写成亡国之君,世世代代都要受后人唾骂。”
上好的雪顶银豪也不能安抚沈娇烦闷的心情,这时候茜玉却又上来给她耳语道:“进不去小澜山,就算有陛下的口谕,秦将军安排下的那些兵卒,却根本连听都不听。”
自从沈娇称了帝,太后娘娘就被送去了八百里外的小澜山,表面上说是她老人家要在庙里修行,替苍生祈福。
实际上,就连沈娇都知道这是秦家人安排的,连沈青都赞成此举,她这些时日来多次想要接回太后,都让秦昭然笑哈哈地打发了。
“小澜山风景秀美,冬暖夏凉,确实合适清修养性。陛下不必太过担忧。”姜云锦替她揉着肩膀,轻声说道,“而且这也是青哥他同意了的,必不会苛待了太后娘娘。”
姜氏事实上已成了太皇太后,她掌控朝政的这些年,唯一培养出的心腹林景珩还是个逆臣,以至于她被秦家送走了,也都没有人替她说说话。
沈娇知道这点,却还是忍不住烦,“太后娘娘对我们那么好,阿青居然舍得送走,而且也不告诉我为什么。”
就好像她才睁眼那时候,心里有一大堆的成算,却无法开口告诉沈青,只能让对方把疑问郁积在胸中,什么都不明白。
现如今,她也算是体会到了这郁闷之处了。
姜云锦又安慰了她一大段话,总算是哄得沈娇稍稍开心了点,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便先行告退。
她如今已是御前女官,沈娇又赏赐了皇城附近的宅邸给她住下,出了宫门,不过再走上一段路程便能回家,每日出门上朝,一向是不坐马车的。
回去的路上,姜云锦有意放慢了脚步,褪下了腕间一根桌子递给了带路的太监,笑着问道:“莫公公,我看陛下今日似是心情不佳,是昨夜那几个侍君不曾伺候好吗?”
这镯子的水头不是很好,却也通透漂亮,莫公公一下便挤出个笑脸,“姜御侍何必这么客气,奴婢呀……”
眼瞧着四处无人,他才凑近了跟姜云锦细细说道:“您吩咐着悄悄送进来的那个陆公子倒是甚得君心,那五王爷送进来的却是不大行,半夜就让陛下给赶出去了。”
他笑吟吟说道:“还得是姜御侍最能知道陛下喜好,往后一应荣华富贵,必少不了姜御侍的。”
姜云锦连称不敢,在武定门出与那公公和气着告别,最后望了眼宫里高高的墙头,眼里情绪不明。
待沈娇情绪平稳了些,内务府的女官便极有眼色的上前,轻声询问着该如何安排三位侍君。
“收拾出了星澜苑、疏寥轩和小江庭,若是无误,便让三位侍君住下了。”
都是些偏僻的小地方,没有正式辟出宫殿来,大约是怕传出去后让百姓议论。
沈娇看了半晌,最后抓了下耳朵,“另外两个就随便安置了他们,陆清显……让他住在我寝殿旁的那个昭月阁里。”
茜玉觑了她一眼,被她敏锐地发觉了,立刻挺起下巴问她,“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之处?”
茜玉抿唇一笑,“没有,您是陛下,您喜欢谁,就可以让谁住?????您身旁。”
她这句喜欢让沈娇仿佛是炸了毛,“我就是觉得这个陆清显太有心计,住得离我近点,我也好看着他不许乱来。”
要是远了,还不知道又得生出什么事情呢。
但是这样似乎又太过明显,沈娇心烦意乱地挥挥手,“算了算了,让他们三个都先挤在昭月阁里吧。”
好在昭月阁不算小,一共有七八间屋子,也够三人用了。
茜玉一脸自然地点点头,又问她:“那陛下今夜召谁侍寝呢?”
“……抓阄好了。”
“哦。”襄金吩咐人去写纸条,殷勤问道:“陛下,这三个纸条上,要不要都写陆清显的名字啊?”
沈娇气鼓鼓地瞪着她,又一把掀了桌子,“我一个人睡好了吧。”
她昨儿夜里几乎是没睡,下午用了午膳后本想去找李如卿商量事情,只是一直犯困,上床本说要歇息半个时辰,不料一睁开眼睛,那外头的天都黑了。
明月高悬,星辰四落。
宫女们都在外头伺候着,沈娇她问明白了时辰,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伺候她穿好了衣服,宫女轻声问道:“陛下可要用宵夜吗?”
沈娇摇摇头。
“国府家的李如卿写了封信来,陛下要现在看吗?”
“算了,”沈娇却又转了下眼睛,“让厨房做点宵夜,送去陆侍君那里,信也拿过来。”
外头空气清新怡人,襄金和茜玉都已睡下,沈娇她只带了个宫女,出了寝殿后便三两步来到了昭月阁。
恰好厨房里也送了宵夜过来,她混在了里面,一起去敲陆清显的屋门。
陆清显似乎已经睡下了,而这声响似乎惊动了右侧屋子的侍君,高声问道:“什么动静?”
“陛下吩咐给陆侍君送的宵夜。”太监应了声,恰巧此时门开了,沈娇一把拿走了他手里的食盒,抬步进去了。
她关上了房门。
屋子里才点了灯,陆清显人却还在床上,困倦着往沈娇身上瞥了一眼,又重新睡下,懒洋洋道:“多谢陛下。”
“起来。”沈娇不太客气地去拽着他的胳膊,严肃道:“我有事情问你。”
他没应声,屋外却传来了一阵模糊的叱骂:
“做出这么柔弱的模样,惹得陛下怜惜,真当自己是朵娇花呐?”
接着是房门打开的声音,孟春雪掐腰站在了院子里,单手指着陆清显的房门尖酸道:“大半夜的,让人这么大阵仗的给你送宵夜,装模作样的东西,存心不让我们睡好觉呢?!”
沈娇噎了下,单手指了指窗外,“这人骂你。”
“是呢。”陆清显终于支起了身子,柔柔地望向沈娇,“陛下可要为臣做主?”
孟春雪越想越气,竟是脱下了脚上的一只鞋,重重砸到了陆清显的窗户上,中气十足地呸了一声,怒气十足骂道:“狐媚子,仔细别让我抓着你,到时候要你好看!”
他这一声语调百转千回的,满含着不屑与刻薄,把沈娇逗得噗嗤笑出了声。
连陆清显都忍不住弯了弯眼角,“好吓人啊。”
沈娇倒觉得他没错,陆清显这人虽说看着高洁又清雅的,然而骨子里确实是有三分狐媚在的,要不然她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非得来看一眼呢。
孟春雪又骂骂咧咧了好一会儿,这才一瘸一拐地过来捡走了自己的鞋,又不屑地冷哼了声,自此消停下去了。
这屋子里用得不是什么好蜡烛,噼啪声音极为明显,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烟味。
沈娇又回到了小桌旁掀开了食盒,招呼着问道:“吃饭吗。”
陆清显还躺在床上,又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臣不饿。”
东西并不油腻,只有一碗芙蓉绘绿汤,一叠子玫瑰红糖馅饼,还有一碗烫菜。
“当了这个皇帝,都没几个好吃的。”沈娇嘀咕道:“哪天我想吃点好的,第二日上朝就会让那帮人说上好几十句。”
“我想回去盛州也不给,说是铺张浪费,我用自己的钱都不让……”
她嘴里塞着东西,极快地咽下去,又偷瞄了陆清显一眼,“当了皇帝以后,我就命苦起来了。”
沈娇倒是想给自己弄几个心腹过来,可是就连姜云锦的这个九品芝麻小官儿,都是她耗了三个多月才能安排上的。
李如卿现今还只能待字闺中,在家相亲呢。
这些絮絮叨叨的抱怨,与烛火燃烧的声音混在了一处,就好像浮在了半空之中,让陆清显的眼皮子愈发昏沉。
沈娇吃完了饭,又用茶水漱了口,默默想了一会儿,这才下定决心走了过去,不大客气地将陆清显的身子翻过来,劈头盖脸问道:“你是不是想当皇帝?”
没道理不想当皇帝的,当年若是四皇子即位了,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而且自己这个皇帝当得无比窝囊,根本镇不住地下的大臣,如果换成他来……那会好上很多很多。
毫无踪迹地消失了几个月,如果不是主动,她才找不到陆清显。
那么他这次主动回来,若说是没有图谋,沈娇才不信。
身为帝王,她的这句话可谓是十分危险。
可陆清显的反应却和方才听她那些抱怨时毫无二致,甚至微微笑了下,尾指勾着沈娇的衣领,“那么陛下,可是要斩草除根?”
沈娇被迫向前,直到支撑不住,猛地跌到了床上,落入他虚虚的怀抱中。
“我……做不到杀了你。”她磕磕绊绊说道:“但是我也不敢把这个位置给你。”
林景珩说得对,三公主当年害得四皇子一家被灭,害得陆清显隐姓埋名,又让人利用着过了这么多年。
沈娇害怕他会报复。
陆清显口吻温和,“哦。”
他轻轻拍了沈娇的前胸,语气十分不在意,“那就先不杀我,再等一会儿吧,说不准你就能下定决心了。”
沈娇忽然回头看他,又蹬掉了自己脚上的鞋子,与他面对面坐着。
她闷闷说道:“你虽然已经好起来了,可我还是猜不透你的心思。”
只是无论如何,她似乎都没办法对陆清显起什么杀心。
……他有点可怜,沈娇完全能理解这种可怜之处。
陆清显反而笑了笑,漫不经心问道:“谁说的?”
寂寥红是解了,可他却从来不是任由这种毒素驱使着的人。
过往二十年的经历造就了他的性格,那些见不得光的幽暗,在无尽痛苦中锻炼出的心志,并不是一粒解药就可以化解的了。
沈娇瞪大了眼睛,颇为困惑,“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光芒。”陆清显回答她,不知在何时抓住了沈娇的一双手,笑吟吟回道:“在炼狱里待得久了,又难得窥见一束光,我自然要抓着她了。”
那时,沈娇提刀而来,并非报复,而是赠予。
她斩断了他身上的枷锁,替他打开了一扇生路,让他试着看看人间。
要拼命克制住心里的贪恋,才能不叫自己生出不顾一切索取的沉沦邪念。
沈娇听不懂他的话,可是胸膛里心脏却忍不住开始激烈跳动。
她不明白陆清显的意思,却能够看懂他眼里浓得化不开来的爱意,居然下意识躲开了他的眼神。
“……我不是已经和你在一起了嘛。”沈娇垂着眼睛望向那锦被上交织着的图案,低声回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按理来说,两人已经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了,今后他若是一直在宫里,那么他想要的东西,不是顺理成章?
她忽而被陆清显点了下额头,一时不慎,居然直直倒了下去。
陆清显却离她远了些,慢悠悠道:“装傻的小东西。”
她只想睡他,只是贪图美色罢了。
也许还会有些愧疚与同情,能一时心软,施舍一些光给他。
却绝不会付出半点真心。
如此一躺一坐,两人相对静默了好一会儿,沈娇才忽而飞快地爬起来,踩上鞋子后一溜烟的就没影了。
直到回到了自己的寝宫里,她的心脏还是剧烈不已地跳动着,只觉得……害怕。
之前以为他是想来夺走帝王之位的时候,沈娇还没什么太大的感触,可她在方才领悟了陆清显的想法以后,连牙关都有些发酸,立刻招来了茜玉,急声道:“快去把那陆清显送走。”
茜玉瞪大了眼睛,还以为沈娇在说梦话,耷拉着眼皮没大没小回她,“陛下,你还是早点睡吧,上朝之前还能再睡两个时辰。”
沈娇却是跺了跺脚,“死丫头,天一亮,就快点把人送走!”
“……当真?”茜玉反而迷惑,前来劝她,“陛下,这人是姜姑娘送进来的,又是吴叔他亲自领了宫里来的,你可要想好了。”
姜云锦、吴叔。
沈娇瞪大眼睛,呐呐地张了张口,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难道不是秦昭然送进来的吗?
“您不知道?”茜玉也是有些讶然了,不安地坐了过来,此时却有些想不明白,“难道姜御侍没跟您说过,再者……吴叔只听你的话,那?????天我们才让他来的。”
她们都以为,这是沈娇的意思。
不然又怎么会任由陆清显,直接进到陛下的寝宫里去呢?
沈娇揉了下胳膊,怔怔地看着茜玉。
此时忽而有人敲门,那是她宫里当值的宫女,隔着门问道:“陛下,陆侍君差人送了一封信过来,瞧着里面沉甸甸的。”
“进来。”茜玉替她取了信,又迫不及待拆开了递给她。
装在了信封里的,却不是信笺,而是几张盖了官印的奴籍、赎身的契约,还有两人的生平。
十分明晰且简单地阐述了吴叔与姜云锦是如何被安排进了姜家与沈家的经历。
都是潜伏了二十年,谁都不曾发觉不对的棋子。
沈娇才刚有疑虑,他就主动奉上……甚至说,他是故意让沈娇发现的。
“天呐……”茜玉喃喃说道,“吴叔是在咱们老爷才到盛州时,就置办下的家奴。”
二十年来任劳任怨,人也稳重可靠,早被当成自家人了。
谁知道,会在一开始,就是别人埋下的一步暗棋呢。
还有那个姜云锦,按理来说如此聪慧有手段的人,不该在姜家过得那么凄惨,也不能由着自己如此这般寄人篱下……
“难道姜云锦就是故意接近姑娘的?”茜玉一时心急,用了在家时的旧称呼,“她故意给咱们姑娘送糕点,引得侯爵二房不满,又恰好叫咱们撞见了。”
“还有吴叔呢。”沈娇语气十分冷漠,“怪不得那天,要带着我往尾花巷里走。”
她只当是凑巧,爬墙看到了陆清显毒发。
却不想,原来这一切是早就安排好的,陆清显当时知道了自己不能再用清梦散来压制毒药,索性就赌一把沈娇。
她以为的那些选择、巧合。
冥冥之中,原来都被陆清显这样巧妙地安排着、引导着。
这一整个世界对他来说大概也只是个无趣的舞台,而他牵引着这些人物,一个一个……走向他满意的结局。
“……这也太吓人了。”茜玉不安地抓住了沈娇的手,她此时受了不小的惊吓,慌乱之中言语也失了分寸,“陛下,此人太过可怕,您斗不过他,还是趁早杀了他为妙。”
说完又皱了皱眉,看向那封信,怀疑道:“他这是想要挟姑娘?来跟你示威吗。”
“不是。”沈娇没精打采地把那信封收回去,抿了抿唇,“他反而是在……示好。”
他主动让沈娇发现这些,并不是无聊的示威。
这大概是一种缴械投降的举动,因为沈娇今日怀疑他有所图谋,他便主动奉上了自己的底牌,甚至让自己处于任人宰割的位置。
沈娇难耐地捂住了脑袋,发出一声泄气的呻.吟。
“他要为什么不要皇位呢!”沈娇忽而发了脾气,“反而要什么真心……这不可能!”
第56章
茜玉听不明白她的话,只是担忧地看着她。
可沈娇此时此刻却想起了那天晚上,她在香炉中放了一把燃情香的举动,此时刻意避开了她的眼睛,却按耐不住直接问出了声,“茜玉,你不会也是他的人吧?”
连一向忠厚老实的吴叔都是陆清显安排的人,她现在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茜玉却反问沈娇,“姑娘觉得我是吗?”
她的眼睛里蓄积了一层迷蒙水汽,“姑娘觉得我是,那我明日就走。”
“不是……”沈娇急忙去拉住她,又无措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我傻了呀,我连你们都怀疑,好茜玉,我一时心急说错话了……你可别生气。”
上一世这两个丫头都为了她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哪怕她们是陆清显的人,对沈娇的忠诚却是半分不假的。
“那天晚上,是姜姑娘在背后知会我这么做得。”茜玉难过道:“她虽然看着软弱,却一向知进退、有主意,她让我替陛下添一把燃情香,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
毕竟一晚上宠幸三个侍君,不尽兴怎么能行。
沈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懊恼道:“怪我一时心急,我知道你不会是他的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没事儿。”茜玉勉强笑了下,“那姑娘,我们还要把陆清显送走吗?”
沈娇不怕陆清显图谋什么,然而此时的情况,却是真叫她为难。
平心而论,她自从在林景珩身上栽了跟头,已经不会再想为任何人动心了,宁愿去养一条小狗,没事的时候亲亲摸摸也就算了,再要她对谁付出真心,那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陆清显这海了去的心机,都让她觉得畏惧。
“让他自己选吧!”沈娇咬了咬牙,快速定夺来下来,“你这几天不要偷懒,去拿一份清白身份的户籍,然后再给他,他若是拿了去了便也好,若是不去……”
那便到时候再说吧。
毕竟比起沈娇,陆清显才更该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如今又做出这么讨好她的姿态,沈娇一时间也没办法如此强硬地把他赶走。
只是觉得心里纠结,在上朝时这种不耐也显而易见的表现了出来,以至于那几个与她作对的老东西都不敢来找她的晦气,一个朝堂闷闷的走完流程,沈娇便下了朝。
才来到御书房,太监便报说姜御侍求见,沈娇飞快与茜玉对望了一眼,等了好一会儿,才让她进来。
姜御侍她往日都是挂着三分笑,一见到沈娇便是满脸的恭敬之色,然而今日却是不大相同,进来后也不多废话,直接双膝跪地,直视着沈娇,轻声说道:“对不起沈娇姐姐,我原来是万花楼里一个妓子的私生女,母亲死在了妓院,我便被丢到了大街上,后被收养,成年后便成了寄居在姜家的孤女。”
三言两语间交代完自己的来历,她又叹了口气,“陆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些年我在姜家留意着他们的风吹草动,又刻意与九公主交好,教唆着她做了不少事情。之后便是沈姐姐了,将陆公子送入宫中,也是我经手的事情。”
沈娇听着来气,猛地一拍桌子喝问她,“陆清显要是叫你把我杀了,你是不是也会动手?”
她觉得生气,因为自己一向喜欢这个柔弱善良的妹妹,谁知道……居然都是刻意。
“不会的。”姜云锦并未被她吓到,依旧是轻声说道,“我不会对沈姐姐动手。”
她知道自己是一颗棋子,受主上恩惠,替主上卖命。
“沈姐姐,你心胸开阔、良善悲悯,是大楚难得一见的明君。”姜云锦跪着膝行两步,温和地望着她,“我的暗主是陆公子,但我心向沈姐姐,是心甘情愿辅佐你的。”
沈娇面色一热,而襄金则在此刻喝道:“别拍马屁!”
光捡好听的话来说,就知道沈娇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
沈娇也立刻清醒了回来,皱眉冷冷望向她,“你知道,吴叔已经让我打发回盛州了吧。”
“知道的。”姜云锦不卑不亢答道,“我最初接近沈姐姐时,确然是心怀不轨,本不配沈姐姐的信任,要打要罚,绝无怨言。”
……又来了。
沈娇虽说还是端坐在御座之上不假辞色的模样,心里却在打着鼓。
就和那可恨的陆清显一样,若是他堂堂正正地与沈娇争夺皇位也就罢了,可偏偏要说一些酸掉牙的话,剖出一颗心来给她,让她反而手足无措。
“好啊。”襄金作势问茜玉,“按照咱们家的规矩,那些背主的奴婢,都是怎么罚的?”
茜玉口快道:“打二十板子再轰出去。”
沈娇还未阻拦,那姜云锦已经重重地给她磕下了头,随后从地上站起来,快步向后退去,“臣领罚。”
二十板子下去,她大约就没了活命。
沈娇下意识拍拍桌子,“回来!”
“沈姐姐,我不该回来。”姜云锦却是对着她一笑,“您若是心软了,下人们都会觉得您好欺负,不惩罚我这个犯错的属下,又怎么震慑住其他对你怀有异心之人呢?”
外头作势要打人的侍卫们早就领了板子在等,姜云锦径直走了过去,还温和地欠身,“劳烦了。”
板子抽打的声音闷闷传来,让沈娇缩了缩脑袋。
“别怕。”茜玉揉了揉她的脑袋,悄悄说道:“已经知会过了,打得不重,只会让她躺上几天罢了。”
虽然是这样,可是在那板子打了不过七八下时,还是让沈娇叫停了。
她只觉得心烦意乱,吩咐人把姜云锦送回了家,又在御书房里踱起了步子。
随后咬咬牙,“喊李如卿入宫。”
齐国公家是彻底败了,家里有官职在身的要么告老退了,要么极有眼色的称病不出。
饶是如此,那些之前他们权势滔天时得罪过的人,还是不怎么愿意放过他们,这段时间对国公府的清算就没停过。
而李如卿虽说得了沈娇的示好,却从不肯替家里求情,偶尔她被姜云锦问到,还颇为不屑地说他们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沈娇有心让她成为女官,也好让自己在朝中不是那么孤立,好歹有个心腹,却受制着她的出身,迟迟不能够推动此事。
“你打了姜云锦?”李如卿一进门便劈头盖脸问她,瞧着脸都有点红,“你打她作甚?”
沈娇却放心了,这好歹说明了,李如卿与此事并不相干。
“你先坐。”沈娇慢吞吞说道,又没什么骨头似的躺倒在了御座上,没精打采道:“这事儿,你自己私底下去问她吧,我没空和你解释。”
李如卿只是瞪她,随后心烦意乱地坐下,“我父兄要把我许配给常鸣春,真是可笑,那人还未娶亲,家里的小妾们,就已经一屋子都放不下了。”
她正为此事而烦闷着,虽说一直有志向入朝为官,却还是抵不过世俗的安排。
说完后,李如卿又是若有所思地皱了下眉,怔怔地看了沈娇一眼,语气古怪问道:“你是不是跟我说过这事?”
那时,二人还在学堂里,沈娇曾经神神叨叨地说过这件事,她只当是胡言乱语。
“没有啊。”沈娇理直气壮道:“你记错了吧,我那时候就是看你不顺眼,想捉弄你一下而已。”
不等李如卿有所反应,沈娇又极快地岔开了话题,“你快想个法子,如今我在朝堂上寸步难行,文官们都来对付我,自己却是拼了命的贪污、敛权,秦家……也不希望我太过强势,我在朝堂上,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
沈娇一直想把李如卿和姜老太太的几个孩子弄进来,可是李如卿就不说了,姜家那两个小官才刚入职就受到排挤,别提给她说上话了,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
这些文官有意识的排挤沈娇的心腹,以往沈娇只是着急生气,可如今陆清显的到来,却让她产生了一丝压迫感。
“只能徐徐图之。”李如卿飞快抿了下嘴唇,神色不明地望向沈娇,……现今要紧的事是,我若是嫁了羽林卫里,那便再也出不来了。”
羽林卫的常鸣春不是个好东西,他却是秦昭然的心腹之人,沈娇不可以随便找理由就砍了他。
更何况,就算没有了常鸣春,李如卿却还是要嫁人的。
沈娇亦是头疼,“那怎么办呀。”
她在都城里认识的人里,李如卿算是唯一的有才干、读书多、还忠于她的人了。
“李姑娘总是要嫁人的。”襄金小心翼翼道:“那不如……咱们替姑娘挑一个?”
她看出来李如卿的欲言又止,索性替她说了出来,“不如将她许配给青哥!”
沈青一直未曾娶亲,如果请他帮忙,他不会不同意的。
李如卿冷淡地点了点头,她直视着沈娇,“这也是我的意思,沈公子不会喜欢我……这却也正好,我只想摆脱任由父兄宰割的命运,绝不会与之纠缠。”
沈娇却愣了,又飞快地摇摇头,“不行,不能这么对沈青。”
说好的,她不会拿沈青做交易。
但如此,却是再也旁的法子了。
她真是……太笨了!
入了夜,沈娇闷闷不乐洗漱完,又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窗户没有关紧,此时的天气虽说还用不到冰鉴,却也还是有一丝燥热,她的寝殿中大开着窗户,夏日凉爽的微风幽幽地吹了进来,一同送入耳中的,还有接近缥缈地、若有似无的琴音。
凤求凰。
沈娇不由凝神地听着,又怔怔地坐起了身子。
“陆侍君今日要了一张琴。”外间的侍女不问自答,“大约是从昭月阁里传出来的声音。”
这声音如泣如诉,像是在倾吐着抚琴之人内心的绵绵情话。
莫名让沈娇有点脸红。
她走下床给自己灌了一杯凉凉的茶水,随后却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招呼着宫女飞快给自己披上了一件衣裳,再次三两步出了宫,来到昭月阁的院前。
可是人都已经堵在了门前,沈娇又忽而止步不前了,倒不是因为害羞,而是里面正传来一阵高声怒骂。
“不要脸的狐媚子,大半夜的弹这些骚琴,我呸——”孟春雪指着陆清显的窗户骂道:“一天不勾引陛下,你这贱骨头就要痒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那点手段!”
琴音一顿。
沈娇皱了皱眉。
身后太监略有不安地想上前斥责两声,可是须臾之间,那琴声却又再度响起。
这一回,是轻快、昂扬的音调,沈娇听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是陆清显在饶有兴致地为孟春雪的喝骂配着乐。
孟春雪气急败坏:“还弹!还弹!”
琴音模仿着他的语调,‘叮咚!叮咚!’
沈娇哈哈一笑,而院子里的孟春雪则是再也忍不了了,撸了把袖子,就要怒气冲冲去拍门,“你个狐媚子故意跟小爷我对着干是吧,看我不把你给撕烂!”
院子里的仆人们都不敢前来规劝,倒是另外一个侍君江玥温声劝道:“算了,孟兄,你还是回去吧。”
孟春雪梗着脖子骂道:“死秃驴,别拦着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孟兄,陛下在外头都听着呢。”江玥不在意地笑了笑,指着院门给他看,“那是陛下的琉璃灯,冰蓝的灯光,煞是漂亮。”
院门虽然是关着的,可是透过门缝,能瞧见地上那一片洒下的光。
孟春雪的脸白了白,沈娇也在此时推门而入,一眼看到了身着粉色睡袍的孟春雪,克制地打量了两下,随后摆摆手,“满嘴污言秽语的,你还是搬走吧。”
骂得还是陆清显,她有时候都还不敢这么骂,这断袖也真是胆子大,趁早搬走,大约对他也不是件坏事。
“陛下……”孟春雪立即眼含楚楚可怜之意,掩面哭泣着想为自己辩解,却已经被涌上来的侍卫拖了下去。
江玥叹了口气,又对着沈娇施了一礼,安静地回去了自己的屋子。
陆清显则是一直没出来。
他听见了沈娇的声音,也没来迎接,而是在屋子里懒洋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
沈娇打发走了太监们,随后一言不发地推门进去了。
她直接甩开了身上披着的外袍,身着淡绿色的小衣,也不看坐在窗边抚琴的陆清显,三两步蹿上了他的床,直挺挺地躺下。
陆清显回头看她,颇有兴致地又换了首曲子。
“……要我去请你吗?”沈娇翻过身子,又咚咚锤了两下床,“别弹了,该你伺候皇上了。”
她脸不红、气不喘,“快点。”
“陛下这是何意。”陆清显一根根划过了琴弦,发出些许锵然之声,好笑道:“臣子听不明白呢。”
装什么矜持!
沈娇哼了一声,“我赶走了吴叔,也赶走了姜云锦。”
“吴有他装得忠厚老实,内里却是个有心机之人。”陆清显点点头,“但姜云锦性情温厚中庸,兼之聪慧过人,倒是个堪用的可造之材。”
以后无论发生何事,她都不会对沈娇不利。
居然还真的顺着聊起来了。
沈娇光着脚下床,一手按在了陆清显弹琴的手上,挺直了胸膛要求道:“你昨儿说的那事……我做不到。”
她眨了眨眼睛,“但若是旁的,可以。”
臂如现在,那皎洁的明月光洒在了他的头发上,蒙上了一层梦幻光的朦胧。
沈娇舔了舔嘴唇,“陆侍君,咱们不能就这么好好的、单纯的相处下去吗。”
第57章
她却是不怎么讨厌陆清显,可是因为上一世的事情,难免在心里有芥蒂。
这倒是次要的。
陆清显笑吟吟望着她,又轻轻抓着沈娇的手放在了琴弦上,水葱似的指甲与琴弦相碰,发出些许闷响。
“因为摔过跤,从此就失了勇,这可不是小霸王的作风。”他漫不经心地带着沈娇抚弄过琴弦,乐声下,说出的话都似乎带了调子,平仄起伏间,显得十分舒缓而从容。
沈娇忽然抽回了手,接着一把推开了他的琴,直视着陆清显,几乎有些咄咄逼人了,“难道你对我又有什么真心了,我可看不出来。”
他们之间本来就是相互试探,又相互利用着的关系。
沈娇反而会因为这样的坦荡、与某种同病相怜的感情而受到些许吸引,可若是他们之间扯着说什么真心,这可完全算不上。
“是呀。”陆清显忽而双手捧起沈娇的脸,随后用力一扯,“我这辈子,确实不知道付出真心是什么滋味。”
愈是珍爱的东西,反而愈会生出摧毁的念头,因为理性而克制,又因为天性而放肆。
可对沈娇,却是第一次。
他的手掌往下,亲昵地覆住了沈娇的脖颈,做出圈拢的姿势,“好娇娇,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
这种滋味,一旦尝过了,就不想要再放手。
沈娇也掐着他的脖子用力地摇了两下,“你想怎么办?”
陆清显太高,她得踮着脚,重心不稳下被对方轻松拉进怀里,唇面贴在肌肤上,有一种若有似无的酥麻感。
他的声?????音有些发闷,懒洋洋说道:“那天不杀了我,你会后悔的。”
沈娇的声音却是十分苦恼,“你到底有没有解了毒啊?”
为什么说话还是这么神神叨叨,又十分晦气。
外面不知道何时开始下了雨,豆大的雨滴淅淅沥沥着打在了窗户上面,声音又钝又重,一声接着一声,逐渐淹没在沈娇的骤然拔高的语调里。
一夜疾风紧,第二日的沈娇又起不来身,索性就告了病不上朝。
虽说她这个皇帝当得十分不靠谱,但是不上早朝却还是头一回,沈娇她告了假以后却反而又睡不着了,睁着眼睛攥着被子翻来覆去念叨着,“完了,明天要骂我一上午。”
想起来就犯怵。
陆清显倒是悠然自在,下了床给沈娇倒了杯茶水,慢悠悠地喂着她喝,“谁?”
“首辅,李文忠。礼部尚书、姓王的死老头子,那个太师……”沈娇掰着手指一个一个算,越说道后面,越是咬牙切齿,“个老东西们,每天不是骂我,就是骂沈青。”
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这种日子,还不如她上辈子呢。
陆清显听得十分认真,翻身上床后将她揽在怀里,手指漫不经心地勾着沈娇的头发,“哦。”
最近几天,老头子们也找到了对付她的办法,只要她一提要开选秀、扩后宫,礼部的人首先拿出祖宗规制,讲明女帝开后宫重重繁琐流程,沈娇一开始还有耐心听,听完以后脸都绿了。
死老头子,让她每天早晨天不亮的时候就去祭祖,连续祭三个月!并且半年之内不得食荤,每日都要去祖庙里跪半个时辰。如此这般,才能算是天意下达,不至于违背了祖宗规矩。
户部的人紧接着问她要钱,可是朝廷每天的开支已经入不敷出了,还都是要从沈娇的身上刮钱,最后算出来,选一次秀居然要让她添置百万两银子。
堵住了沈娇开后宫的口,他们可算是能继续逼沈娇认爹了,沈娇倒是能耍赖撒泼,但哪能是这帮老东西的对手,每天铆足了劲跟他们对着干,如果不是偶尔有姜云锦替她周旋,她几乎都要败下了阵。
想着想着,沈娇就猛地咬了陆清显一下,十分气不过,“就该让你也受受这罪。”
“我虽受过不少罪,但这份罪我可是不能受的呢。”陆清显狡黠一笑,反而将手臂送到她唇边,“你这好说话的毛病,也是该改改了。”
瞧着是个不好惹的刺头,却常常三言两语间被人蛊惑引诱。
陆清显虽说屡次依靠这个而尝了不少甜头,但却不愿意让别人这么随意拿住她。
“我不好说话啊!”沈娇瞪大了眼睛,“我昨天还打人呢,把那个杂种当场……唉哟!”
“说脏话的毛病也不能染上。”陆清显摸摸她被拧出红印的脸颊,思索道:“莫不是跟秦昭然学的?”
左右再无旁人,想必是她了。
趁着沈娇翻脸前,陆清显又敷衍地亲亲沈娇的耳朵,悄声说道:“要不要微臣替陛下出点主意?”
沈娇眼珠子斜了斜,又立刻放正,清了清嗓子,“既然你这么殷勤,那就让朕来听听。”
反正她绝不会认那十几岁的兔崽子做爹。
“共有三计。”
两人才早起,姿势看上去缠缠绵绵的,与陆清显过分冷静的语气十分不贴合。
“其一,翻起二十年的旧案,直指当年二皇子的皇位来历不正,莫说是谢温城,就连他的爹也不过是窃君之罪人。你何需从一个罪人的手里继承王位?”
“其二,摔玉玺、脱冠服,请他们另择明君,你自回你的盛州,撂下这里的烂摊子,他们不敢在这件事上与你争辩。”
“其三,”陆清显微微一笑,“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杀。”
“君权握于你的掌上,兵权又在秦家,眼下这帮朝中的大臣,谁不是捧着当年的齐国公才能爬上去,又靠着踩死李家,奠定了自己的位置?”
若是真有才干的便也罢了,可这群人,只是一帮庸材。
“忤逆君意者,杀。结党营私者,杀。不臣者,杀。讪君卖直者……”
杀了这些不聪明的,自然会有聪明人涌上。
他被沈娇飞快堵住了唇。
“杀杀杀!”沈娇捏拳对着空中挥舞两下,脸上倒是并未显出不满之色,接着自然而然道:“我选第一条。”
第一条,林景珩已经替她将路子铺好了。
不过,在林景珩哪里,事情并非如当年的真相一般。
他的说辞里,巧妙地抹去了陆清显的身份,将自己放在了唯一的继承者位置上。
沈娇即位后,断言林景珩是假扮的皇族后人,然而关于二十年前那场宫廷祸乱,史官们至今尚未记载。
若是她再度掀起这回事,那么陆清显又该如何自处?
他才该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是要揭露陆清显的身世么,那么娇娇的皇位,怕是此后都坐不安稳了。”陆清显捉住她的小手,指尖无意识地在她的掌心里轻轻划过,“若是依着林景珩的说辞,就此避开了我。那你的良心,也怕是不会安稳。”
沈娇皱了下眉,随后就被陆清显的掌心抚平了眉间的褶皱。
“不要感到为难。”他轻声说道,“我并非要折辱你。”
说来可笑,以前的陆清显最喜欢欣赏这样的的为难。
让一个人摇摆于利益与坚持之间,是他最偏爱的一场戏,虽说经常对结果抱有期待,然而无论试验过多少次,结果都总是令人失望的。
除了沈娇。
“其一牵扯太深,其二有损君威,其三太过暴戾。”陆清显淡淡说道:“皆不是适合之法。”
沈娇往下滑,直到被子盖过了头颅,随后恨恨地垂下了床,“我是想把李如卿弄过来,她读书多又擅吵架,让她帮我对付那群老东西们,再好不过。”
她只能想到这么个心腹了。
“好娇娇,原来早有心计。”陆清显轻笑了声,搁着被子将她收拢在怀里,“李如卿若是做御前女官,自会受到重重阻拦。”
“但若是你要提拔她进内阁呢?”
……我不得被他们活撕了!”沈娇闷闷说了声,可是说完后自己首先反应了过来,又一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她似乎一下明白了这关键之处,高兴地捧着陆清显的脸颊亲了一口,也不顾昨夜没睡好,只是飞快地披了件外衣,跑回来自己的殿里。
她当场口述成文,要提拔李如卿进内阁做阁老,将这份谕旨送往了文渊阁以后,再宣布上朝。
朝臣们本来已经三三两两回了家,又挨个让太监们叫了回来,各个心里憋了一肚子火,看见沈娇的谕旨,这股火简直一下就烧到了头上。
他们就差没指着沈娇的鼻子骂了,言辞激烈得各个好像是要一头碰死在了大殿上,沈娇却还像昨天那样耍脾气,而且这次是有备而来,屡次扬言自己要回盛州老家,足足吵了大半个时辰,她也寸步不让,用手指着那帮人,“朕与李如卿数年同窗情谊,可堪比手足!她有治国之材,提拔她进内阁怎么了?众爱卿别给朕摆出一幅亡国的样子,朕不吃这套!”
老太师还是跳得最狠的那个,“陛下,阁老皆是翰林院出身,德高望重之人……这李如卿一个黄毛丫头怎么配!陛下若是让她做女官也就罢了,阁老确实万万不可。”
否则,整个朝廷的脸面往哪儿放?
此言一出,余下的大臣们也纷纷下跪请令,做好了死磕的准备,而那沈娇此时却反而露出了笑意。破天荒的服了软,“爱卿们说得倒也不错,那就这么办吧!”
“……这么办?”
“把李如卿记入御前女官的名册里,让她明天就上朝。这可是太师的和尚书的意思。”沈娇匆匆忙忙地起身,“就这样吧,下朝!”
第58章
李如卿就这么顺顺当当地做成了御前女官,在第二日便开始上朝。
李家这二十几年来在朝中屹立不倒,虽说在当年提拔过许多自己培植的势力,然而在沈娇登基的那一刻,他家的权势便已轰然崩塌,尤其是那些被他一手提拔上的人,更是纷纷将矛头对准了她家。
阻拦李如卿做女官的,并非仅仅是其女子身份,而她一上朝后,果真不负沈娇的期待。她的性格偏向极端,不像是姜云锦那样中庸,第一天便翻出古典,强力证明了沈娇不该去认一个十三岁的谢温城为父皇。
虽说遭到了极力的排斥,然而又有姜云锦替她周璇,又有沈娇偶尔胡搅蛮缠,将那一群文官气得纷纷胸口疼,这两天,沈娇甚至不再排斥上朝,每天生龙活虎的跟那他们吵架,颇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架势。
不过好日子只持续了几天,秦昭然和沈青终于完成了讨伐落云寨的任务,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里,班师回朝。
来时正是下午,秦昭然只匆忙回家换了?????身衣服,便要入宫求见。
在御书房里,她第一句话就来斥责沈娇,“你把我的副将常鸣春绑走了作甚?”
沈娇眨了眨眼睛,明白了此事遮掩不过,索性也就挑明了,“这人要娶走李如卿,她可是我好不容易弄进来的御前女官,只要不退亲,我就不放他出来。”
既然没法解决这门亲事,沈娇索性就让人盛州沈家出身的侍卫,直接将此人打晕绑走。
就关在郊外一个小院子里,决计不会让人发现。
秦昭然好笑地看着她,虽说沈娇不曾赐座,自己还是先挑了个位置便坐下。
她瞧着倒是一身的风霜与疲累,商量着问道:“能否把人给我还回来?我和沈青都镇不住落云寨那群……士兵们,你绑走了常鸣春,这羽林卫里又不得安生。”
落云寨,光听名字就是一群盗匪,可秦昭然却用了士兵二字,可见其忌惮。
外面收来的兵们不听话,原先的羽林卫里又是一堆事情,简直让人头疼。
秦昭然望着没事人一样的沈娇,难得有些手痒。
——能把她打上一顿就好了。
沈娇的心思已经被吸引走了,一听说落云寨就有些紧张,忍不住埋怨道:“你之前说的那样着急,叫我快点收了侍君们入宫,我就急忙收了些进来,怎地你又迟了?”
不然她就慢慢挑了。
“怎么,你没见着人?”秦昭然略打量了她一眼,“我已经差人将那大当家的送了回来,你不是已经收了?”
人倒是先走了,却给他们埋了个坑,秦昭然这些日子一直在处理这些事情,迟了好些天才能回来。
“……你送来的,被我收进宫里了?”沈娇诡异地问着,又忽而凑近两步,“你见过人了没?”
秦昭然干脆利落答道:“没见着,这人很是神秘,怎么,长得很俊俏?睡了没?”
否则不会一脸难以置信。
沈娇没回话,只是怔怔地退了回去,还灌了一杯茶水。
……真是,好一个陆清显。
原来落云寨都是他的人,难怪前后两次都收服得如此顺利。
“我自去让常鸣春退亲,你快些把人给我送回来。”秦昭然难得语气如此不耐烦,手指笃笃点了两下梨花木桌面,“安分些,最近日子不大太平,那落云寨横行霸道了数十年,不会如此轻易臣服。”
“噢,茜玉,去找人把常鸣春放了……那你可千万要他速速退亲啊。”沈娇干巴巴应了声,便将人打发走了。
等秦昭然一出门,她就怔怔坐着,随后掰着指头开始算:“兵、民心、血脉、手段……”
似乎每一个,她都敌不过陆清显。
如果陆清显有意造反的话,沈娇怕是早就人头落地了。
她虽然被推着当上了皇帝,可是,可是她的命门似乎还捏在了别人的手里。
这个认知让沈娇无端有些头皮发麻,喃喃道:“我是不是快点跑了才好?”
“陛下。”茜玉却又在此刻替她呈上了一封信,“陆侍君送来的。”
真是及时,似乎沈娇每次感到害怕的时候,他都能精确探知。
可这次,沈娇却看不懂这信里的东西,还是茜玉在一旁帮着参谋,“这说得是落云寨内里几个派别的划分,还有些利益牵扯。”
他把寨子里那些纵横交错的关系都点明了出来,尤其是几个领军的人物,各自的出身派别、所求之物,说得几乎有些琐碎。
他甚至以稀松平常的口吻,写出了该如何短暂又迅速地收服这支军队,沈娇虽然看不懂,却也能感知到其中的精妙之处。
襄金只凑近看了两眼,便露出了惊艳之色,随后问道:“去把秦将军叫回来吗?”
秦昭然虽然收服了这支军队,却苦于无从下手,人都差点没回来。
但若是得到了陆清显的指点,想必事情就没那么难办了。
御书房里燃着提神醒脑的香气,沈娇却似乎还在发呆,直到茜玉重新催促了两声,她才惊醒了一样飞快摇头,“不要给秦昭然。”
她动作缓慢地将信纸折起来,又稳重地塞进了信封里,递给襄金时神色凝重地嘱咐道:“你亲自去办,要把这封信,神不知鬼不觉地送给阿青。”
沈青看到了,就会明白。
“青哥……他是秦昭然的弟弟。”襄金倒是接了,还是忍不住忧心忡忡说道:“姑娘,他们都是秦家的人。”
人人都知道,沈娇是秦家推出来的傀儡君主。
沈青纵然姓沈,可说到底还是秦家的血脉。
况且自从姑娘称帝,他们二人虽说还与往日一般相处,但襄金却总觉着他们生分了许多。
沈青,也从不曾阻拦过秦昭然独揽大权的行为。
“我知道,但是不打紧。”沈娇摆了摆手,“去吧。”
做完了这一切,沈娇便仿佛脱了力一般,萎靡不振着独自待到了晚上。
她不想让秦昭然驯服落云寨,是有自己的私心,想着给沈青总好过给外人。
可对陆清显来说,沈娇是个与他有家仇的仇人,几次三番明确对他动了杀心。
他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奉上了自己最大的武器……沈娇不明白。
他似乎正在一件一件的,脱掉自己身上的盔甲,浑然不在意地暴露出自己的脆弱。
从不要求回报,只是默默地瓦解掉沈娇身上的防备与畏惧。
当晚,几次不曾踏进后宫的沈娇,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昭月阁。
还没走到院门处,沈娇便忽而讶然地停下了脚步,借着朦胧的月色,瞧清了堵在前方那人。
……孟春雪。
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张琴,就明目张胆的盘腿坐在了昭月阁的门前,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盹。
还穿了一身雪白的透纱外袍,里面似乎什么都没穿……
月光下,猛地一看,好像是什么不祥之物,让领路掌灯的太监猝不及防地惊叫了声,又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唇。
沈娇微微后退两步,而那孟春雪亦被惊醒,瞧见了不远处的沈娇,本来还困倦着的眼睛里忽而闪现一抹精光,坐直了身子就开始抚琴。
他本来不会弹琴,这几天勤学苦练这么一首曲子,弹起来倒也像样,一边弹琴,一边无比幽怨地望着沈娇,张口唱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沈娇也定定的看着他,然后忽然叹了口气,又仰头看了眼天。
孟春雪似乎被她的动作所鼓励,唱得更为起劲,甚至带上了抽抽搭搭的泣音……更让人心烦了。
后头的太监察言观色着,轻声询问沈娇:“陛下,是否要将孟侍君带回去?”
也该是他胆子大,不过似乎倒也惹得了沈娇的怜惜。
沈娇神色自然地摇摇头,随口吩咐道:“来人,把他带下去打一顿,然后赶走吧。”
孟春雪的琴弦断了一根,他慌张地要解释,然而却已经让侍卫们飞快上前拖走,哀哀叫唤着赶了下去。
总算是赶走了他,可是沈娇徘徊在了这院门的门口,一时却又有些止步不前。
直到里头响起了一阵寥落的琴音,她才咬了咬牙,独身推门而入。
院门是正对着陆清显的房门,她一进去便瞧见了一身装束齐全的陆清显,正从里出来。
“晚上好啊。”他含笑说了句,“陛下,要不要随我出去走走?”
不等沈娇有所反应,陆清显便自然而然地上前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外面走。
沈娇倒是没反抗,只是有些好奇:“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又要去哪里?”
这些天来,陆清显都是安安静静地等在这个小院子里,从不曾主动要求过什么,也不曾踏出房门一步。
“去见一位故人。”他贴近了沈娇,“请陛下安排出城的马车,我们要数十日才能回来。”
沈娇愣住了,“你要带我去哪儿,见谁?”
陆清显直白答道:“小澜山,太皇太后。”
小澜山离这里少说有四五天的车程,这意味着她要离开这里数十日。
可一时之间,沈娇却生不出什么拒绝的心思。
秦昭然头疼于落云寨,而朝堂上自有李如卿替她应对着。
“好。”沈娇下了决心,“我让人去安排马车。”
“不必大费周折。”陆清显笑吟吟说道,“若是让秦家知晓了你的去处,此事怕是办不成了。”
他们不想放太后出来,无非是怕她会与沈娇结成同盟,威胁到自身的权势。
既然太后出不来,陆清显便索性带着她前去。
第59章
褪去繁重的帝王装束,重新换上轻便而灵巧的劲装,趁着夜色,沈娇匆忙使人安排了马车,只带了些路上必要的东西,整个人轻装上阵。
等他们的马车行驶至郊外,夏夜的星辰已经开始寥落,天边现出了一线微微的白,沈娇盯着陆清显看了半晌,眼皮子却还是越来越沉,打着哈欠倒下去。
马车里逼仄不堪,她舒展不开身子,蹭来蹭去,还是觉得靠在陆清显身上最舒服。
可惜才靠上,她就被无情地推走了,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闷闷地蜷缩着身子睡下。
官道的路面上少有崎岖,一路上可谓是畅通无阻,陆清显他靠在车壁上,闭眼凝神了许久,耳边便敏锐地捕捉到身后哒哒马蹄声。
那是西域进贡来的汗血宝马,整个都城里舍得天天这样骑着跑步的,也就只有秦家姐弟。
沈青他追了不过两个时辰,唇边隐约有些泛白,在瞧见了马车影子后,精神为之一振,一直紧绷着的精神也终于随之松懈。
隔得太远,前面的人肯定是听不清的,可他还是下意识地叫了声:“阿姐——”
尾音消逝在了风里,一枚碧绿的玉扳指破空而来,直冲着他的面门而去。
力道太大,沈青需得侧身下马才堪堪避开。
马匹受了惊,不断发出桀桀嘶鸣,挣扎着跌跌撞撞停下了脚步。
沈青又惊又怒,他的右手已经用力地按住了刀柄,然而在看清来人之后,又默不作声地松了开来。
他低声念出:“陆清显。”
纵然是在赶路,陆清显还是十分闲适的装扮,他身着宽大的淡蓝云纹织绣外袍,发髻间只是松松插了一只碧玉簪。
他走得并不快,明明是很远的距离,可是眨眼间却已经到了沈青面前。
“小娇娇睡下了。”他温声说道:“不要打扰她。”
这是十分平和的语气。
沈青的后脊却不由挺立——那是在感知到了强大的压迫感,身体自然做出的反应。
“落云寨是你的。”他从袖口里拿出了那封信,冷冷掷于陆清显的身前,扬了扬下巴,“妄想用这个,来蛊惑阿姐?”
此时此刻,朝阳跃升,瞬间金光大盛,陆清显微微眯起了眼睛,重复道:“蛊惑?”
不,不算。
沈娇的心智之坚定,行事之决断,并不会为了这些而被轻易动摇。
他唯一能够蛊惑沈娇的地方,也就只有在床上罢了。
“那么你呢。”陆清显毫不在意地弯腰捡起了那封信,又漫不经心地将其折叠在掌内,双手不过轻轻一合,那封信居然在顷刻间化为了齑粉,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地。
沈青面色凝重地看着他,他浑身的肌肉紧绷着,整个人像是一道绷紧了的弦。
“你和秦昭然这些日子以来大权独揽,逐渐架空了沈娇,又放任她陷于泥淖之境,打量着她心里不知道么。”陆清显甚至又靠近了一些,拍拍沈青的肩膀,好笑道:“以为这样,就能让沈娇依赖于你,成全了你那点心思?”
旁人看不出来,可沈娇的心里从来都明白这一点。
她装着不知道,甚而故意配合了他们,只不过是在笨拙地希望安抚沈青。
沈青却不知道。
有一道银光乍现,然而不等锋刃全数出鞘,便又让一个精巧的力道重新塞了回去。
两人的动作几乎快得看不清,只是短短一瞬之后,沈青便踉跄着后退几步,眸间现出了狠意,不管不顾着又要出手——依旧是让陆清显随意打了回去。
“休得胡言!”沈青喝道:“阿姐她不谙世事,独自难以支撑。我与秦家绝无半分不臣之心。”
陆清显依旧是淡淡的口吻:“不谙世事?你这样去说沈娇,便是最大的不臣之心了。”
娇娇分明聪慧又可爱,哪像沈青说的这样愚钝。
“我问你,”他单手制住了沈青的攻击,“你把沈娇当成了什么?”
沈青咬牙道:“她是我在世间最为……”
“少说这些废话。”他不耐烦地后退几步,“你是把她当成了一个玩意儿,妄图让她成为你的禁.脔罢了。”
心里未必是这样想的,可他的行为却莫不彰显如此。
鼓膜处血液流过的汩汩声撞击着他的脑袋,沈青忽而大叫了声,接着猛地甩开了手里的短剑,锵然道,“我与她相亲相伴二十年,我们本就该一辈子快快活活地在一处!”
管是什么姐弟、君臣、情人。
他不在乎。
在这么激烈又昂扬的剖白下,陆清显却嗤笑了声,眉眼间涌现出些许不屑,“你要当第二个林景珩么。”
那么,陆清显不介意就此终结了他的性命。
“……不。”沈青怔怔地后退了步。
极目远眺,他能瞧见前面正在等着的马车,而车里则是沈娇。
不能让她走,要把她绑回来,不管她宫里有多少个侍君,他们依旧是世间最为亲密的人。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却从不曾这样被拎出来,被这样细细地审判。
日头彻底亮了起来,曦光大盛,照着路旁清脆野草上的露珠,反射出炫目的白光。
如此耀眼晶莹的露珠,却不该存活于日头底下,它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挥发蒸腾,直到不能留下一丝踪迹。
“我不愿杀你,但是你要记着,”陆清显几乎是怜悯般地看着茫然无措的沈青,“你的行为终会逼得沈娇站在你的对立面,终有一日,她会亲手杀了你。”
对此,陆清显深信不疑。
“届时,对你对她,都是莫大的折磨。”陆清显微微弯腰,直视着沈青,他漆黑的瞳孔和声音一样无悲无喜,“我不希望事情走到这样的地步,请你好自为之。”
刺眼的日光透过车窗的缝隙,激得沈娇皱起了眉头。
她不耐烦地推了下,碰着了陆清显坚硬的胸膛,人还没醒透,下意识伸手打了一下,“好.硬啊。”
难怪睡得这么不安稳,总觉得硌人。
车窗被人彻底关紧了,陆清显扶了下沈娇的脑袋,让她调整着更为舒适的姿势,随口嗯了声,“娇娇不喜欢吗。”
口是心非。
沈娇已经再度陷入了沉睡,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砸吧了下嘴唇,又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她的身量不算高挑,此时蜷缩在他的怀里倒也合适,一梦睡到了天色向晚,她才打着哈欠睁开了眼睛。
是被饿醒的,可是人还迷糊着,无意识地蹭了几下。
她梦见了吃果蜜,那时幼年时吃的野果子了,果子本身不能吃,但是可以吮出里头香甜的蜜来。
果蜜清清凉凉的。
陆清显本是闭目养神,也被她的动作所吵醒,只是人还懒得动,安抚性地顺了下沈娇的头发,察觉到她正在拽开自己的领口,也任由她去。
可是随后,他便坐直了身子。
天色已完,昏暗的夕光照不进这小小的车厢里,却无限放大了陆清显温柔地呼唤,“娇娇。”
沈娇含糊着应了声,她眼珠子向上翻,想偷瞄陆清显此时的表情,却不得其法。
只是嘴上还没放开,又砸吧了两下。
“我没有奶.水呢。”他亲切地按住沈娇的头往下,隐藏在柔和语气里的,是一丝隐约的燥。
沈娇发出些许呜咽声,不过舔了口,又飞快吐掉,还想往上爬,又被他按着往下。
小气啊,小气啊。
她肚子还饿着,期间叫了好几声饿,又撒气说不要,只得到了陆清显敷衍的安慰,“等下.面的吃饱,我们娇娇就不饿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
沈娇假惺惺地哭了两声,“我都一天没吃饭了。”
她现在是坐在了陆清显的腿上,趁着马车颠簸的时候,飞快将他推倒在下。
随后又窸窸窣窣地解开了他的衣裳,期间混着被他恶意凿穿的小小尖叫,手上的动作还是不停。
等她好不容易褪去了他的上衣想要俯身喝蜜,整个人却又一阵天旋地转,下意识伸出双手抱紧了陆清显,同时如愿以偿抬头,狠狠地吮了两口。
陆清显的动作停住了。
那东西还在一跳一跳的,但他竟也忍得住。
“别停啊。”沈娇咂摸着,含糊不清命令道:“快点,我现在不饿了。”
边说还边摇了摇屁股,生龙活虎的模样,再没半点方才那颓丧之意。
话音刚落,她就被卡住后颈,被大力往后拽。
虽然眼下一片昏暗,沈娇什么都看不清楚,可似乎能感受到陆清显的灼灼目光。
“好吃吗?”他吹出的气拂在了沈娇的脸上,让她一时闭住了眼睛。
沈娇如实答道:“没味道呀。”
对方报以沉默,整个人像是顿住了,随后闷笑了声。
“乖宝贝。”他沉下了身子,耳鬓厮磨着,“你最好是吃个够。”
车夫早避开了,这马车摇了足足有三个时辰才停歇,最后是沈娇颤颤巍巍告饶:“我饱得都要吐了……”
却是不后悔方才的举动,虽说被陆清显死死抵在了车壁上,还趁机舔了几口,动作太大了,尝到了一点点铁锈味,她又后知后觉的呸了一口,“你好嫩呀,都被我咬坏了。”
似乎是破皮了。
陆清显没有说话,他在这事上一项沉默寡言,经常喜欢用动作回应她,偶尔被逗得必须要开口时,在事后都会让沈娇产生一阵后悔之意思。
可是按理来说,他这种小病秧子,不该这么猛,也不该这么多才是啊。
沈娇百思不得其解。
她只知道,离小澜山还得有个三四日。
第60章
小澜山位于西边的江州地界,这些日子以?????来,越是往西走,沈娇却反而愈觉得凉爽,时常喜爱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的风景,偶尔回头跟陆清显说说话。
夏日彻底降临,似乎为外头的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淡光,艳艳的骄阳与猝不及防的雨水构成了这几天的背景。
原定是四五日便抵达小澜山,只是沈娇她贪玩,时常会叫停马车,兴冲冲地下去转悠一圈。
不管是途径风景秀丽的山水,还是民风与都城内迥然不同的小镇,甚至那天夜里,途径了一片幽幽泛着鬼火的野坟堆,沈娇都拉着陆清显下去看,而陆清显却也纵容着。
经历了三场雨水,十日之后,沈娇终于抵达小澜山的脚下。
因为姜太后被幽禁在了这里,整座山内除了看守的侍卫与几个婢女以外,便再无旁人,就连山脚下两个小村子都被人所迁走,这里透露出了一股悠长的僻静之感。
他们在山脚下休息了一晚,当夜恰巧有流星坠落,沈娇透过车窗去看,忧心忡忡道:“坏了,这是不祥之兆。”
陆清显睡在了她后头,呼吸声均匀而绵长,并不理她。
“我跟你说话呢。”沈娇趴回去推了推陆清显,“你别装听不见。”
他翻了个身子,露出个寡淡的后脑给她,“是,是。”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以后,沈娇也睡在了他身旁,车内地方小,两人难免挤在一处。
她贴着陆清显的后背,伸手绕在了他的前头,碰了碰陆清显的喉咙,撅嘴说道:“我总觉得这里不大对劲。”
“就连前天路过的那座野坟堆,都没这里那么不对劲。”她缠住了他,不是撒娇,而是用力地搂紧,抬脚蹬了蹬他的小腿,“说话呀你。”
她真的是个话痨。
“是,那你可是要启辰回宫?”陆清显的声音里带了笑,却依旧是背对着沈娇,抓住了她伸来的一双手,轻轻握了握。
沈娇没吭声,她听见陆清显又在用那种不紧不慢、却能让人把心都揪起来的语气凉凉地说道:“回去继续做你的帝王,除了权力,谁都不信,每晚找我来求欢,事后又心安理得离去,整日活在骄躁与阴郁里,被那座黄金的囚牢所吞噬。”
解毒之后,陆清显的身子似乎确实是好起来了,他的掌心温度似乎太高了,让沈娇微微攥紧了手。
她忽然想到以前,陆清显送给自己的那个黄金鸟笼子。
下意识抽回了手,陆清显顺从地放开。
可是沈娇又觉着不好了,强行把手又塞了回去。
他也只是继续捧着。
沈娇忽而发了火:“你没脾气的吗?”
陆清显静静回道:“谁都有脾气。”
他的脾气,并不在这里。
黑暗里,沈娇的语气又软了下来,絮絮叨叨地念着:“我娘三公主……让你们一家都死了,我现在就坐在你的皇位上,我还拿你当玉势用,你难道……”
她虽然也给陆清显解了毒,可陆清显本来就不该中毒的。
话没说完,陆清显却忽而翻了个身子,替她撩开了鬓边的头发丝。
“娇娇,”他含笑说道,“你能活到如今,只怕是全凭着你这张脸。”
沈娇转了下眼珠子,忽然悟了方才将他比作玉势,言辞之间确实有些不妥。
原来他的脾气是在这里。
“睡吧,不要胡思乱想。”
沈娇苦恼着张了张口,却得到了他的温柔地劝诫,“不想死在这里,就先别说话。”
一夜无话。
她睡得倒是安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没心没肺地睡了过去,只是在梦里偶尔会皱下眉头,脑袋里也算是难得会添出几分忧思。
今夜是个好天气,银白的月光下,陆清显漫不经心地披上了外衣,与随行着的几个黑衣人逐渐向小澜山的入口处迫近。
此处,却是严阵以待。
守在入口前的,是一队三十人的精锐之师,就这么明晃晃地亮出刀剑,默默地立在门前。
看清了来人是几个男子以后,侍卫长淡淡抬手,制止了手下人冲去的举动,厉声问道:“陛下让你们来的?”
陆清显报之以微微一笑,扬手之间不知道射/出了什么暗器,泛着幽绿色冷光的银针直冲着前方那侍卫的命门而去。
顷刻间,就夺走了一人性命。
他并没有多言半句,在发出暗器之后,两方人马便骤然交起了手。
清幽的小澜山,第一次被染足了鲜血。
只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方才还气势非凡的守卫们已成了具具横陈着的尸首,又让人默不作声地拖走。
“清理干净,不要留下血迹。”
留下这一句之后,陆清显并没有回去,而是漫步去往山上。
不断有在枝上休憩的鸟儿被他惊醒,发出阵阵嘶鸣,为寂静的夜色添了抹活气。
行到了半山腰,陆清显才找着了一处小溪,他脱去沾上了血迹的外袍,随手扔进了一个树洞中,又来到了溪旁边,仔仔细细地将身上那血腥味擦洗干净。
这溪水不知道从哪里流出的,里头似乎总有股桃木胶的味道,虽然祛除了血腥味,却沾染了另外的浓烈香气。
陆清显站直了身子,眯着眼望向小溪上流的方向,忽而轻轻摇了摇头。
——只要做出了动作,便势必会留下痕迹。
夏季的夜晚一向是短,沈娇又是被阳光所刺醒,眼睛还没睁开,鼻子倒是先动了动,“什么味道?”
像是树木的涩气。
陆清显已经出去了,在外面递给了沈娇毛巾与漱口的茶水,“收拾好了,就下来用早膳。”
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异常,就和往日里一样。
沈娇慢吞吞地洗漱完整,垂头丧气地出去,在支起的小桌子上和陆清显用饭。
此行他们两人坐一辆马车,后头还有两辆马车跟着,装上了两人用到的物品,另外也有几个侍卫随从骑马随侍。
她吞下了一口馒头,嚼了两口便吞咽下去,又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等会儿不要跟小澜山那些侍卫们掰扯,直接带人强闯进去就好。”
“哦?”陆清显感兴趣地凑近一些,“为何?”
“那群守门的只听秦昭然的命令呀。”沈娇在桌子上指指点点,分析道:“他们肯定拦着我不让我进去,那我就只好强闯了。”
“虽然这不守规矩,可我是皇帝,谁会追究我的过错,我就算是把太后娘娘强行带走,事后也不过是麻烦一些。”
沈娇不打算客气,她还吩咐着随从上带上兵器,骑着马在前方开路,嘱咐着等会儿直接冲进去再说。
陆清显却也任由她安排,他与沈娇同骑了一匹马缀在后头,饶有兴致地听她发出指令。
沈娇不惯骑马,就缩在陆清显的怀里,有点紧张地抓紧了缰绳。
马儿跑起来的时候,她忽而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这几天,我对你很满意。”
离开了都城,她似乎重获新生,看陆清显也格外的顺眼。
不像是以前,就算是与对方亲密的时刻,也总觉得心头沉沉着。
陆清显覆上了她发白的手,嘴唇紧贴着她的耳边,“跟我私奔吗?”
沈娇确然是犹豫了片刻。
她摇了摇头,“我不能够为了喜欢你,就将自己置于弱者的处境中。”
是有点喜欢他的,但在沈娇的心里,喜欢别人的这件事情本身,却是无足轻重的。
她不再是上一世,那么不管不顾的沈娇了。
陆清显微微后退,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感情,“很好。”
入口处居然没有守卫!
沈娇惊讶不已,身下的马儿因为惯性还在往前跑,她却不住地回头,“人呢?”
“我们迟了数日。”陆清显答道:“想必是秦昭然知晓轻重,知道拦不住我们,已经将人调走了。”
不,秦昭然是下了令。
——捉拿沈娇,押回都城。
沈娇皱起了眉,忍不住喃喃念道:“不可能,秦昭然没道理顺着我。”
她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傀儡皇帝,自己如今做了不听话的事情,秦昭然一定会想办法阻挠她的。
沈娇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没料到扑了个空。
“那便等回去的时候,亲口问问她吧。”陆清显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上,轻声说道,“你看,前头就是光陈寺了。”
姜氏,就在前头。
马蹄的踢踏声此起彼伏着重重落入耳里,沈娇终于不再回头去看,而是抿紧了嘴唇,后仰着贴住陆清显,“姜太后,一定知道当年的事情。”
事情已经盖棺定论了,自己的母亲确实在先帝暴毙之时,下令封锁了御龙殿,让消息不能传出。
之后就是两位皇子的派系各执一词,每个人都说这是三公主在帮助对方,三公主该死。
可是无论三公主帮了谁,先帝他确然是要立四皇子为帝,如果不是她横然插了这么一手,二皇子根本没有半点机会。
沈娇有些害怕,她怕自己的母亲会真的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也是她始终不能直视陆清显感情的最大原因。
“别怕。”陆清显抱?????得更紧了一点,传递出稳稳的力量,“沈娇,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她是可以现在就回头,继续回到皇宫里做她的帝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安安稳稳,又孤独地度过一生。
“你是你,她是她。”陆清显说道,“我不曾见过三公主,也不曾被三公主所伤害过什么,却因你而真正活着。”
道理说起来是如此的简单。
但横亘在其中的,是杀父之仇。
沈娇轻轻地点点头,“无论如何,我要弄明白当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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