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回去的路上,沈娇她颇有些心神不宁。


    到家以后,时间已近乎黄昏,她的裙角沾了些雪水,又带了些污渍,自己却是恍然不觉,持续性的出神,偶尔还会发出一声莫名其妙的笑。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襄金和茜玉只当没看见,默默地搀扶着她回到家里,替她宽衣洗澡,又给她发肿的嘴唇用冰凉的玉轮滚了滚。


    沈娇舒服地眯起眼睛,随后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打起了盹。


    她睡着了。


    茜玉在外间嘀咕道:“侯爵府里瞧着挺能对付事儿啊,给咱们带回来的礼盒,装得居然是直接从颦翠楼里买来的糕点,这也太没礼数了。”


    “他们认下青哥儿不过才隔了几天,就要操办这种规格的大宴,根本忙不过来。哪儿有空专门让厨子备下给客人的小点心呀?”襄金在给沈娇绣着手帕,随口说道:“颦翠楼的糕点举国闻名,这小小一盒估摸着也值二十两银子,哪怕他家亲自做了,也未必能有这么体面。”


    这些若有似无得细微絮语之声,让沈娇在半梦半醒间睁开了眼睛,懒洋洋说道:“拿来,我要吃。”


    人还泡在桶里,沈娇先是喝了口茶,随后探身出去,慢悠悠地打开了小盒子,随手捻起来一粒糕点。


    居然是荷花形状的层层小酥,是沈娇最喜欢的模样。


    回来以后她的心情就一直很好,这时拿在手里先看了一会儿,又随口问道:“婚礼的事,可都办好了?”


    其实没什么可操办的,沈娇是庶人之身、陆清显又是罪臣之子,二人只能遵从寻常百姓的婚嫁规格——已经是给太后的面子了。


    他们就算是想铺张隆重,那也是不许的。


    “宫里来了嬷嬷和公公帮衬着呢。”襄金在外间高声回答她,“昨天来咱家一看,直说不可。说咱们喜服太重、喜轿太张扬,乱了规矩。”


    茜玉亦是愤愤道:“太后娘娘让这两老东西来帮着备婚的,他们倒反而嫌我们处处做得太过。”


    “随他去吧,也不是要故意为难咱们,横竖我也不是很在意。”沈娇划拉了下水面,又将那小小的荷花酥抛进了嘴里,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不知是用了哪种辛辣的香料,这糕点一进嘴里,下颚处那块就被麻了下,味道倒是喷香,却有股难言的陌生气味。


    又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沈娇又睁大了眼睛,奇怪地嚼了两下,慢慢回忆着这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随后却是面色一变,立时将东西全都呸呸呸地吐掉。


    “拿银针来!”


    她记得这种感觉,上次被陆清显的虎口卡住了下巴,不知道他捏了哪里,当时也是觉得下颚处发麻,要吐不吐的。


    ……他当时说要给自己奖励。


    难不成知道有人给她下毒?


    沈娇凝望着那盒子里的剩下的几个荷叶酥,整个人都有些不寒而栗。


    上辈子她吃过有着相似怪味的东西。那时自己被阿青强逼赵澜儿的传言困扰得不胜其烦,在赵澜儿私下求见时,也答应过。


    因为父亲仔细叮嘱过,所以沈娇她在不相熟的外人面前,一向是不乱吃东西的,可是那时候的赵澜儿还带来了傅明一起,说是让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帮着调解。


    这老头子是林景珩的老师,沈娇看在林大人的面子上,曾客客气气地喝了他为表诚意的一盏茶。


    那茶沏相当浓烈,却也遮盖不住这么一股怪味,使得沈娇的下颚处微微发麻,为了不失礼节,只能这么咽下去。


    ……难怪,难怪上辈子她在最后几乎是病如山倒。


    即使是还泡在浴桶里,沈娇此刻亦是禁不住手脚冰凉。


    茜玉已经拿了银针,急晃晃地挨?????个试过,然后便有些纳闷,“怎么啦?我瞧着也没事呀。”


    银针好好的,并没有任何发乌的迹象。


    “真的?”沈娇勉强探头去望了望,不安地抿着嘴唇,“不行……快去找宫里的太医,让他们仔细辨认一番。”


    ────


    “奴婢打听到了,沈府在昨儿下午急召了太医,想必是那毒发,以至身子不适。”


    红衣丫头禀告了一句,看着赵澜儿浮现出满意神色的脸庞,便悄悄退了下去。


    她来到外间,轻轻舒出了一口气。


    一旁拨弄炭炉的丫鬟却有些不解,小声问道:“这沈娇不是要嫁给陆公子吗,那可是个朝不保夕的……横竖与林大人再扯不上什么干系,小姐怎么还是要下毒?”


    “嘘……”红衣丫鬟瞪了她一眼,皱着眉小声斥道,“小点声音。”


    自从她们主子成了哑巴不能再开口说话,便愈发喜欢听别人说的小话,耳朵是极灵的,打死过好几个背后议论人的下人。


    她也不能在万花楼了,这是谢衷看着她可怜,送了她这么一个小宅院,时常还会让人送点银子过来。


    但五王爷本人,却从没来过。


    青衣服丫鬟叹了口气,默默祈求下毒的事不要被发现,拿了把剪子心神不宁去了外头,预备剪几枝梅花装装瓶。


    不曾想一出门便撞见了一个人,愣了片刻后却是喜出望外,“林大人来了呀。”


    主子心心念念记挂着的林大人,终于肯来看看她了。


    林景珩点点头,他随手摘下了头上遮面的乌黑纱帽,温声问道:“赵姑娘可在?”


    “在、在、姑娘天天盼着见您一面。”


    不知何时,那赵澜儿已经从里间走了出来,此刻半倚着门框,微微张着唇,眼里转瞬间蓄满了泪。


    她不能发出声音,只能以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着无声唤他,“林大人。”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顺着光洁的肌肤滑落至尖尖的下巴,又骤然滴落。


    林景珩亦是在看她,眼神幽暗深沉,对微微点了点头,“赵姑娘。”


    两个丫鬟们知趣儿地出了院子,替他们掩好了门。


    林景珩回首打量了下这小院子,扫过此地的陈列,淡淡说了声,“此地收拾得倒也素雅。”


    比起上世沈娇临终之时,要好上太多了。


    赵澜儿单手抹了抹泪,接着脚步软绵绵地进了屋子,半靠在屋内的软榻上。


    不过片刻,林景珩亦是跟了进来,他正襟危坐着,又掸了掸衣角上的灰尘。


    轻咳了一声,林景珩慢慢说道:“委屈你了。赵家满门忠烈,当年不惜闯入皇宫营救四皇子殿下,为此招来满门抄斩的结局,实乃义举。”


    一双柔弱无骨的素手为他沏了一盏茶,默默地捧了过来。


    屋子里没有熏炭火,冷得像是在冰窖里,唯有这盏热茶还算是带来些许暖意。


    林景珩躬身接过,“多谢。”


    杯盏太小,接茶时不免碰着了赵澜儿的发凉的指尖,她立即浑身一震,而林大人已经客气地缩回了手。


    他并不喝茶,而是将它随手搁在了小方桌上,接着,却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精巧细致的翠绿玉瓶,这不过一个拇指头的大小的玉瓶,然而在目光接触到的一瞬,赵澜儿立时瞪大了眼睛。


    她飞快坐直身子,惊惶着看了林景珩一眼。


    林景珩的动作不紧不慢,只是从容地打开了那玉瓶,一股辛辣的味道瞬间铺满整间屋子。


    “这是世间最后一瓶寂寥红了罢。”单手将毒粉撒进了那盏热茶里,林景珩的语气依旧是温温润润的,“一瓶给了三公主,一瓶给了陆清显。这最后一瓶已然没有了解药。”


    他叹了口气,垂着眼睛,看向自己纹路纵横着的掌心,慢慢问道:“娇娇那么天真良善,也从不曾主动得罪你,你又何苦恨她至此。”


    寂寥红。


    就好像它的名字一样,中了这种毒的人不会立时死去,随着时间的推移,毒性才会慢慢生发,宛如跗骨之蛆,少则一年,长则数十年,用漫长而绵密的痛楚来折磨着中毒之人。


    除了疼痛与绝望,中毒之人再无任何欢愉。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疼痛,到了最后,便会转向了精神折磨,无尽地扩大那些阴暗而破碎情绪,吞噬掉一切正常的情感与思想,最终只剩下了——


    寂寥。


    陆清显被折磨了十几年,纵然有着极其强悍的意志与掌控力,上一世分明已经拿到了解药,甚至蒙骗且掌控了所有人,却依然选择了死亡这条归宿。


    如同娇娇一样,那时候明明再过一会儿……再过一会儿,他就能把她接回来了啊。


    唯一宽慰之事,便是娇娇的母亲曾服用过解药,这毒不曾给她带来什么身体上的痛楚,否则林景珩怕是要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啊……”赵澜儿发出些许破碎的音节,可却什么话都说不出,额间已经渗出了些许冷意,急迫间,只能用手指不断在漆木小桌上写着东西。


    林景珩看得认真,皱眉辨认道:“傅、明。教、我、这、么、做……”


    他平静地点头,“凭你一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寂寥红撒进食盒里,确实不大能办得到。”


    赵澜儿已经开始慢慢抽泣,她飞快来到林景珩身前,竟是直接跪下,双手指向自己的胸口,眼泪布满了整张脸,表情却逐渐怨怼,无声说道:“她夺我夫君……”


    怎么能不怨?


    明明都被卷入了那场宫闱祸乱里头,沈娇的母亲就可以远走高飞,她却全家都要满门抄斩。


    爱慕林景珩那么多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可沈娇不过才来到了都城,就能堂而皇之地宣告她的喜爱,那么霸道那么无耻地抢走了他。


    林景珩只是摇头,“我不是你夫君。”


    当年赵氏满门尽斩,他后来说要娶赵澜儿,不过是权宜之计,做出一个……体恤忠臣的表率。


    谁又知道,会招致这样的后果。


    太阳穴处又开始突突疼痛,林景珩不禁伸手揉了下,怅然道:“澜儿,我发现你给娇娇下毒之后,倒也曾涌现出些许欢愉。”


    赵澜儿膝行着爬过去,泣不成声地抓着林景珩的手,‘我错……大……


    他们二人分明是对彼此有情。


    可恨……


    林景珩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却已经懒得再分辨她说些什么了。


    他此时此刻,像是有些出神,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口吻怀念:“原来,娇娇不是因为讨厌我才选择自尽。”


    中了寂寥红的人,结局只有一个——自我了结。


    娇娇也不例外。


    赵澜儿听不明白他说的话,只是下意识地松开了这双手。


    林景珩的语气,第一次让她觉出了害怕。


    分明是温柔的声音,可是让人听了却觉得脊背发凉,莫名生出了寒意。


    “得知如此,并非我害得娇娇伤心之余……罢了,如今我才算是放下心来。”林景珩重新望向了赵澜儿,温柔神色还未褪去,慢慢说道:“你是自己饮下这杯寂寥红呢,还是需要我亲自替你灌下去?”


    一切都可挽回。


    沈娇并未中毒,他也夺回大权,终有一日会让那些两人中间的阻拦全都被踢开。


    包括后来,一直想把娇娇从他身边夺走的沈青,也包括这个不过是被他拿来做权衡,却生出不该有的念头的赵澜儿。


    赵澜儿面色苍白,她连连后退,最后居然直接从地上爬起来,咬牙跑去木门处,只是无论怎么用力,也始终无法推开那堵门。


    “啊……”她眼底再无委屈与怨怼,只剩了一层层的惊恐,转过身子祈求般地看向林景珩,疯狂地摇着头。


    “罢了。”林景珩默默站了起来,目光里似乎有着悲悯,“我不能脏了自己的手——灵玉,还是你进来,给赵姑娘奉茶。”


    作者有话说:


    今晚大概十一点多还有一更!这章赵澜儿下线,林狗预计再搞点事情,十章左右下线吧


    第42章


    临走之时,林景珩默默看着这个小巧却精致的院子,缓缓摇头,“不够。”


    当年为了掩人耳目,他曾将沈娇送入了临近城郊那处荒院,杂草重生、破旧不堪。


    她所讨厌的仇人,又怎么能过得比她好。


    但若真的要赵澜儿和沈娇一样,临死前住在破败的地方——又难免觉得古怪。


    林景珩想了想,便自然而然地吩咐道:“送进水牢里吧,一日三餐,务必不要苛待了她。”


    “林大人……”院门里,传来了那红衣丫头又哭又喊的阻止,“求您高抬贵手,我家姑娘手头还有传国玉玺,那可是传国玉玺呀。”


    “林某不喜夺人所好。”林景珩温声答道:“她手里的玉玺,还是请她自己收着吧。”


    将哭闹声逐渐抛在了脑后,林景珩缓步走向了都城大道,肺部吸入隆冬时节的冰冷空气,不免觉出一阵心神畅快。


    这件事算是了解,以后沈娇不会再为此不开心。


    他素日里衣着并不华贵,如此?????漫步在人声鼎沸的繁华街道上,除了过分出众的风姿与仪容之外,也并没有什么突兀的。


    分神地想着:沈娇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呢。


    手上有传国玉玺,这件事居然也不告诉他,害得他上辈子为此事烦忧不已,也委屈了她许多。


    ——或者,她自己其实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布桩门口,林景珩皱起了眉头,忍不住细细想着:这玉玺直到沈娇葬身火海之后,才被谢衷拿出来,瞧这时日……大约是娇娇临死前一天送过去的。


    那时她已被寂寥红所浸染,大约已是心如死灰,哪怕发现了玉玺,也不会声张、或者以此谋利。


    林景珩叹了一口气。


    暂时抛开这些杂乱的念头,他抬起头来,猝不及防望见了正在从布桩里走出来的一个衣着华贵的丫鬟。


    茜玉亦是惊讶,同他短短对望一瞬,便错开了眼睛,恭敬的欠身,“林大人。”


    林景珩没有说话。


    他正在看着茜玉手里抱着的几匹丝绸。


    大红、桃红、紫红……


    茜玉身后还跟了几个小厮和丫鬟,他们手里无一例外都捧了许多婚礼时才用到的喜庆器皿,脸上也洋溢着高兴之色。


    茜玉不安地告罪,“林大人,奴婢这厢正忙,就不打扰您了。”


    有些畏惧似的,她低着头快速穿过,然而将要离开时,又让林景珩缓缓叫住了。


    “婚礼,是两日之后吧。”林景珩凝视着那些喜庆的布匹,温和地询问着:“我为何不曾收到邀函?”


    “姑娘说,她与陆公子的身份特殊,不能大肆操办,就不请外人了。”茜玉有些头皮发麻地应道,“那,奴婢先行告退。”


    她匆匆地走了,带着沈娇与陆清显大婚时的用度。


    已经看不见人了,过了许久,林景珩才低声说道:“罢了。”


    毕竟婚宴的主角,也不该收到邀约。


    回首时,却觉出了些许索然无味,方才难得一见的兴致,已然消失无迹。


    林景珩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实在是太任性了。”


    沈娇从来都是这么任性妄为的,以前被她全心全意偏爱着,本来没算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


    可如今,他自己骤然成了被不公对待的人,心中难免就划过了酸涩之意。


    不要紧,只是暂时罢了。


    这几天过得很快。


    自从上次疑心被投毒以后,沈娇这些天就总有些疑神疑鬼的,明日便是大婚了,这虽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她的不安却在当夜达到了极致。


    合该早早睡下,可不知怎地,入夜以后,沈娇却又偷偷溜了出去——五天后便要过年,夜里的宵禁暂时被解除,天虽然黑了,外面却也热闹。


    陆府也很热闹。


    因为明日就要大婚,这陆府是整夜也不会歇息的,高高挂起了红灯笼,仆人们步履匆匆地忙碌着,不断向府里抬进去明日要用的食材器具等物,沈娇都悄悄进了大门,才有个婆子看见了她,纳闷地问道:“哪儿来的小娘子?瞧着不是我家的人。”


    “现在不是,但是也快了。”沈娇敷衍一声,脚底生风般地溜进了陆府的后院。


    好在这些仆从们大多也都是才来的,彼此之间都根本不认识,沈娇顺顺利利地跑去了陆清显的小院子里。


    她上一次过来,好像都还没入冬,数月过去了,这院子也是大变了模样——处处张灯结彩,喜庆的贴纸和红烛将这里装点得像是一片红海。


    红得太过了,竟然显出了几分萧索。


    大概也因为陆清显他身子不好,连住处都带着驱散不了的一股沉寂之味。


    沈娇来到了陆清显的后窗,踮起脚尖敲了敲。


    没什么回应。


    她又敲了敲,故意掐着嗓子问道:“小狗,死了没?”


    他这屋子里反而一片昏黑,就算戳破了窗户纸,沈娇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舔了舔指尖,沈娇预备再把洞戳大一些,还没动呢,后颈处却让人冷不丁地捏住了皮子往上吊。


    “啊——”沈娇喊得可称凄厉,“啊啊放开我!”


    陆清显那手指,就好像是湖里给冻了十年的寒冰,提溜着沈娇的后颈往上提,让她被迫挺直了身子。


    疼倒是不疼,就是冻得沈娇吱哇乱叫,“放手放手……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


    “小狗暂时死不了。”陆清显慢悠悠地说,“还等着,要把馋嘴的花猫叼回家里去。”


    说来说去他就是不放手,不过那冰凉的手指,也总算是让她的肌肤过了些许温热,不再冷得那么让人毛骨悚然了。


    沈娇总算是缓了过来,同时也琢磨了出——这是拎猫的手势啊。


    猫,她不喜欢,又懒又馋的东西!


    每次母亲念她时,总说她像是厨房里刘妈妈养的那条又呆又肥、脑袋还巨大的花猫,母亲说沈娇她小时候总和那花猫打架,长大后果然越长越像那条肥猫了。可她自己默默观察了许多年,却还是觉得毫无相似之处嘛。


    沈娇铆足了劲,只想把自己冰冷的手指也塞进他的衣服里,可是跳了半天也挣不开那只手,只好暂时低声下气,“你放开我,我有正经事情要说。”


    陆清显总算来了点兴致,“哦?何事。”


    说着,倒也真的慢悠悠松开了手——转而稳稳握住了沈娇偷袭过来的手腕。


    揪着沈娇的手腕,他带着她绕了下屋子,开门进房。


    房里居然还是原先的陈设,并没有装成喜房。


    进门后,陆清显才摸黑点了屋子的灯,这一盏一盏灯火亮起,总算是能见着光亮。


    他眉眼弯弯的,又来高兴地摸她的脸,“好娇娇,真成花猫了。”


    沈娇本是不明就以,直到看见了自己的掌心——全是黑灰。


    偷溜出门的时候,她为了避开家里的婆子,去小厨房里藏了一会儿,之后又拿手蹭过了脸。


    脏死了。


    “我要洗脸。”她气恼地跺了跺脚,“都怪你,害得我脏成这样。”


    陆清显还在笑话她,眼瞧着沈娇确然是要恼了,才慢悠悠转身,取过了手帕,在角落里的水盆中浸润打湿,又弯腰替她仔细擦拭着脸上的灰尘。


    沈娇斜着眼睛看他,只见他表情十分专注,细细地擦过自己的脸颊,仿佛替她擦干净脸,就是天底下最最要紧的事情。


    她便再次偷偷摸摸地伸出了手,这回准确无误地塞进了他的领口里,发出轻快的一声:“哈!”


    还使劲又胡乱地摸了摸,本是想冻他一下,可沈娇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头——


    她倒吸一口冷气,“你胸口怎么比我的手还冷呀?”


    说着就想抽.出来,却被陆清显隔着衣服按住、贴紧。


    他几乎是贴着沈娇的耳边问道:“这就是你的正经事情?”


    太近了。


    沈娇下意识向后仰,再次使劲用力地把手□□,不料陆清显却在此时松手,令她骤然失去了平衡,咕咚一声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地上铺了松软的毛皮,她倒是没伤着,只是悻悻地揉了下屁股。


    陆清显也跟了过来,却是半跪了下来,一条膝盖自然而然地挤入了沈娇的的双.腿之间,不依不饶地追问:“嗯?”


    沈娇一时心慌,竟然不敢对上陆清显的眼神,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


    她怕过谁啊!


    “当然不是,我、我没跟你开玩笑。”沈娇磕绊了下,绞尽脑汁想着,“婚礼前夜,不是要有人教导嘛……对,就是这件事,我来检查的,你怎么没好好学习!”


    她本是没话找话,陆清显的眼神却骤然变得幽深起来,意味深长,“这样吗?”


    沈娇冲着他眨了下眼睛。


    她反应很慢,许多时候说错了话也不会立时回过神来。


    可如今,话才一出口,沈娇便觉察出了不对劲。


    没有落下沈娇变幻着、忽然心虚的表情,陆清显笑吟吟问道:“我偷懒,不曾好好学习这件事,怎么,娇娇要亲自教我?”


    婚礼前夜,新郎新娘都是得有嬷嬷拿个春.宫小册子,指点洞房之事。


    沈娇早把那嬷嬷打发走了,她方才不过顺口一说,这时候倒觉出了不妥当。


    不过……


    “你能吗?”此时此刻,她确然是有些好奇,“真的假的。你可不要勉强自己,我跟旁人不一样,我是不会笑话你的。”


    他这随时都能没命的样子,若说偏偏在房事上生猛,沈娇确实是不大信的。


    纵然是要嫁给他,沈娇却也从没考虑过这件事情,哪怕被陆清显不知不觉逗弄了,脑回路亦是截然不同,歪了歪头,沈娇已然得出了结论,说得斩钉截铁,“你肯定不能。”


    作者有话说:


    声明: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沈娇不爱猫猫,我很爱猫猫!


    明天大概晚上九点更新!


    第43章


    陆清显眨了眨眼睛。


    屋子里只点了几盏小灯,他纤长乌黑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像是在轻轻颤动着。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声,又用闷闷的声音问她:“你?????是如何知道的?”


    沈娇带了点小得意,悄声给他解释道,“你上次在藏书亭里偷吃清梦散被我撞见了。咱两什么都还没干呢,最多就是亲了一下,你……我衣服都给弄脏了。”


    也不是沈娇故意要贬低他,但上次不过只是亲亲摸摸了几下,这、这未免也太不行了吧。


    陆清显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顺着问道:“那么,你可是后悔了?”


    “横竖我都是要守寡的。”沈娇说得理所当然,“计较什么活寡死寡的,反正也没什么区别。”


    说到这儿,沈娇飞快抿了下唇,拽了下陆清显的袖口,迟疑问道:“现在是不是有人想要害你啊?”


    她只知道母亲以前在都城里中过毒,虽然服过了解药,可是此后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


    既然陆清显中的是同一种毒,也许自幼就伺候着母亲的常妈妈能有所了解,甚至有解药的消息也说不准。


    可常妈妈却失踪了,连带着她隐居着的那个小院子,也几乎是被人洗劫一空。


    有人觉察到,并且先她一步,不想让陆清显找到解药。


    陆清显平静地点点头:“是啊。”


    他语气没什么不自然之处,却让沈娇一下子揪住了心,迟疑问道:“是当年那个被送出去的,四皇子的幼子吗?”


    也就是陆清显的亲弟弟啊。


    这个人上一世登基了,林景珩则是他的拥护者。


    他们自然是不希望陆清显这个长子能够活下来吧。


    她的眼眶里盛满了担忧与烦恼,甚至微微皱起了眉头。


    陆清显微微侧头,……司清?”


    “对……不对,你怎么反而来问我了?”沈娇莫名其妙,“你自己的弟弟,你不知道?”


    司清确实是上辈子那新帝的本名,一直在都城以外暗中部署着兵变事宜。


    陆清显却骤然笑了两声,摇了摇头,“有意思。”


    不过也真是……荒唐。


    沈娇还没来得及有所疑问,整个人蓦地就腾空了起来,让陆清显轻轻松松地半抱在怀里。


    “不是他要害我。”陆清显坐在了榻上,将她放在了腿上,笑吟吟说道,“你猜猜,要害我的人到底是谁。”


    “……你不如让我猜猜,又有谁不想来害你。”沈娇不太.安分地扭着身子想下去,嘀嘀咕咕道:“做了那么多讨打的事情,我看你的仇家不少嘛。”


    陆清显反而顺势用双臂锁住了她,鼻尖亲昵地蹭着她的脖颈:“娇娇可是其中之一?”


    将唇贴上去,能感觉到汩汩涌动的血流。


    如此坚定有力,彰显着她宛如朝阳一般耀眼生命。


    他的温热呼吸吹拂过脖颈,让光洁的皮肤竖起了绒毛。


    “……你别来害我就好。”沈娇往旁边躲,有些受不住痒,“放开,别来碰我。”


    他却怅然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有点泛酸:“方才说得好听,可你果真还是计较的。”


    那双手默默地松开,沈娇却反而不动了。


    僵硬着顿了好久,她烦躁地抓了下头发,又从他腿上跳下去,站稳之后便捧住陆清显的脸,结结实实亲了下,“我不是计较这件事,我刚刚就是有点痒。”


    “是么。”陆清显只是抬手擦了下那唇印,随后整个人向后仰,蜷缩着身子侧躺在了床上,漫声说道:“你该回去啦。”


    回什么回,她还有事情没说呢。


    沈娇凑近了一些,弯着腰想看看他这时的表情。


    他却默默转身,单手做出驱逐的姿势,“回去吧,早些歇息。”


    “你别、别给我装可怜,我、我可不吃这套。”沈娇又绕到了另一侧去看他,说得略有些磕绊,“我刚刚真的不是嫌弃你,再、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至于这么委屈吗。


    陆清显只是不理她,就像是瞬间睡着了,呼吸声却十分微弱。


    又沉默了一会儿,沈娇撇了撇嘴,“那我回去了,明儿再见吧。”


    抬脚向门口走去,她的脚步声很清脆,大步出了门,飒沓如流星。


    随后又蹭蹭跑了回来,她小跑着回到了陆清显的床前,一口气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陆清显睁开略有迷蒙的双眼,仰头打量她:“嗯?”


    声音里还是显得冷淡。


    “我都说了对不起。”沈娇难受地踢了踢他垂落在床外的脚,“不小心伤害你了,我道歉了嘛。”


    “好啦。”陆清显轻轻叹气,“回去吧。明天就是你一直期盼着的大婚了。”


    沈娇反问道:“你……你就不期盼了?”


    而后自己先转着眼珠子想了想:他好像确实不大愿意来着。


    “我自然是期盼着的。”陆清显双手枕在了脑后,慢悠悠说道:“娇娇希望如此,我只希望娇娇开心。”


    他对着她微微一笑,眸子里揉了点细碎的烛光,显得十分温柔,“我这辈子鲜少有过高兴的时候,即使知道你不过是为了等我死后,占一个能保全自身的位置……却亦是开心的。”


    沉默片刻,他缓缓点了点下巴,说服自己似的重复了一遍,“不错,我是高兴的。”


    有几根蜡烛烧得爆了烛花,令屋子里闪过几道明光。


    沈娇完全愣在了原地,此时此刻居然有些手足无措,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物尽其用。”陆清显又缓缓坐直了身子,安慰般地握住沈娇的手,又将脸轻轻地贴在了她的手心里,呢喃道:“娇娇做得很好呢。”


    沈娇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了他的脸颊。


    “你这是拐着弯骂我呢。”她耷拉着脸,轻声嘀咕道,“怎么被你一说,就感觉我这么冷酷无情的……”


    心里闷闷的,有点喘不过气。


    望着陆清显毛茸茸的头顶,她把另一只手放上去,笨拙地拍了拍。


    “你不会死的……”沈娇慢慢说道,“至少,不会死得那么快。”


    陆清显失笑,倒是看得开:“拖着这样的残躯,多活一日,也不过多苦一日。”


    “不过不必担心。”他懒洋洋地说,“明日的婚礼,我还是可以撑过去的。”


    沈娇把他推开了,又转身去小圆桌旁,给自己灌了一杯茶水。


    ……多活一日,只不过是多苦一日。


    上一世到最后,自己也是这样想的。襄金那丫头时常骗她说青哥儿就要回来了,就要带她走了。


    表面上沈娇答应着、憧憬着,实际上每次她都在想:那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更加拖累阿青罢了,她这样又蠢又没用的病躯,她活着也不过是为了拖累别人,早点死了反而解脱。


    茶水过分苦涩了,可是咽下之后,涌到喉头,却又有些甘甜。


    她背对着陆清显反驳他,“不是这样的。”


    “也许吧。”陆清显大约是困了,靠在床柱上凝视着沈娇的背影,嘴角轻轻扬起,轻声絮语着,“臂如眼下,倒也没觉得那么苦了。”


    还有一点甜。


    说着,又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几下,有气无力地喘了两声。


    “回去吧。”这是他第三次驱逐了,柔声说道:“按照规矩,新娘子,是不该在婚前见新郎的。”


    沈娇嗤笑一声,转过头来与陆清显并排坐下,又用肩膀撞了撞他,“我偏不喜欢守规矩。”


    “是。”陆清显含笑应道,“你喜欢如何,那便如何。”


    “你说的?”沈娇立刻提出要求,“那我不想守寡。”


    至少……暂时她不想那么快就变成寡妇。


    陆清显也纵容着看她,“此事倒也不难办到,娇娇是想让我服用药物——”


    “不是这个寡!”沈娇飞快捂住了他的唇,又别扭着,“当然不是,我还怕你再死我身上呢……”


    “也好啊。”陆清显笑吟吟拿开了她的手,“这样哪怕我死了,娇娇往后的春梦里,大概也只能是我了吧。”


    沈娇却忍不住想:那究竟是春梦,还是噩梦啊?


    阴影沉沉地压了下来,沈娇的唇舌被温柔地覆盖住,本来只是蜻蜓点水般的力度,唇贴着唇,随后是舌.尖勾勒出她的形状,到了后来,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等沈娇回过神来——是被痛醒的,她几乎是被辗轧着、撕咬着。


    趁乱呼吸了几口,沈娇有点纳闷:她衣服呢?


    怎么就被推倒了。


    不过她想,她大概是有点喜欢陆清显的。


    上一世自从发现了林景珩的面目,她哪怕一头碰在桌角上也不愿意让他再碰自己一下。


    可是现在,她被陆清显紧密地压在身下,呼吸都被对方掠夺,整个身子也让他冷得有些不舒服——却没有任何不快。


    沈娇抬手靠在了他的肩膀处,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语气有多么黏腻,“你这是……过干瘾呢?”


    “差不多就收手嘛。”沈娇有一点委屈:陆清显自己过足了瘾,可是她怎么办?


    就寡着吗?


    陆清显只是随意地嗯了几声,他对于咬沈娇这回事像是有什么执念,不紧不慢的啃噬着她的每一处地方,在她因为疼痛而翻脸之前又安抚着温柔轻吻,反复几回?????,只把沈娇弄得烦躁不已。


    “……狗。”沈娇推推他贴在胸前的脑袋,有点后悔,“早知道不给你起外号了。”


    光来咬她。


    说着,那顶端又是被飞快咬了下,让沈娇被迫下意识弓起了身子。


    出了一身的冷汗。


    沈娇终于惊恐的发现:“你吃药了?”


    不会真的要死在自己身上吧!


    第44章


    强硬地扼住了沈娇的脖颈,几乎要将她钉死了床上,陆清显缓缓下沉。


    这是无法冷静的时刻,沈娇被牢牢禁锢住,她张开唇舌大口呼吸着,连手指都在发颤,意识不到自己讲了什么,只知道眼睛里、天地里,似乎只剩下了陆清显始终冷静着、居高临下望着她的一张脸。


    不顾层层阻力,他在沈娇的尖叫声中尽数没入。


    动作如此不容拒绝,掌控一切。声音却是极尽的温柔缠绵,轻的像是一缕烟,贴着她的耳边喃喃宣告着:“沈娇就是我的药。”


    眼泪因为绵绵的疼痛而流出,沈娇终于哭出声来,艰难的呼吸着,口不择言地说道:“我觉得我要死了……”


    她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这么激烈的疼,整个人都像是被从中劈开,却又避无可避。


    后知后觉的,沈娇再一次确认——他从来就不是人畜无害的小狗。


    这个人,不动声色地潜伏了二十年,身中剧毒、时日无多,仍然能够掀起滔天的波澜。


    “娇娇不会死。”陆清显咬了下她的耳垂,牙齿碾磨着,感受着她抽泣时带来的颤动,喉咙里溢出了一声长长地、满足的叹息。


    “你又骗我……”沈娇说得颤颤巍巍,连声线都在发着抖,委屈死了,“你没有不行,你骗我。”


    身子似乎逐渐适应了,沈娇喘了几口气,下意识攀附住了身上的人,轻轻咽了一口。


    虽然整个脑子都十分混乱,但她还是努力地想要说些什么,音节涌到咽喉,又是一声惊叫:“陆清显……!”


    太凶了,猝不及防抽离,又是狠狠贯入顶端,沈娇一瞬间呼吸都忘了,眼前泛出了一片的白。


    “……可怜的小娇娇。”陆清显也在喘气,他并不好过,连他惯常挂在脸上的温柔面具都被击碎,只剩下了——贪婪。


    沈娇恍惚间,试着抬手碰碰他的脸。


    指尖戳碰到的一刹那,她又被骤然顶了下,舌尖抵住了牙齿,后颈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你也许还不知道。”陆清显慢条斯理地告诉她,“你招惹到的,究竟是多么疯的东西。”


    这句话,就像是对沈娇的审判。


    疼得像是要昏过去,沈娇咬着牙请求他,“别再动了……”


    她被温柔地摸了摸脑袋,随后那修长的手指,自然而然地覆到了她的眼睛上。


    “告诉我。”一片漆黑里,男人的声音显得十分陌生,“你在想谁。”


    那凶刃还在蠢蠢欲动,沈娇知道,一旦自己说错了话,就会得到十分可怕的结局。


    她不敢开口,上面的顶端又被猝不及防地重重地咬了下,然后是轻轻地撕扯。


    ——一种细细的折磨。


    “不想了……”沈娇放弃了,徒劳地抓住陆清显的手,微微发着抖,“你是陆清显。”


    方才一开始的几个瞬间,她难免会想起林景珩。


    那毕竟是和她和睦过了数年的夫妻,沈娇对亲密关系的一切想象与经验,都来源他。


    林景珩在床上,是个温柔至极的人,连一点疼都不会让沈娇受到——虽说,后来也难免觉得过分无趣。


    “你是陆清显。”沈娇抽抽搭搭着,选择在此刻臣服:“我没想别人。”


    对于林景珩不合时宜的怀念早被她抛之脑后,陆清显用事实提醒她,这二人的差别究竟有多大——这认知,如今已经令她深入骨髓。


    陆清显沉默不语,或者……他这时没空说话。


    疾风暴雨已经过去了,炎热夏季时那突如其来、铺天盖地的雷雨啊,模糊了天与地之间的边界线,让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中。


    可是在它过去之后,裹挟着清润水雾的微风便会缓缓吹拂,带走一切烦躁与难耐,温柔、舒缓,有意抚平方才激烈不堪的场景。


    但这——只是假象。


    等着让人微微迷醉,放下了戒备,一两滴凶狠砸落的雨滴就会试探着来临,逐渐变本加厉,不过短短片刻,几乎要失控——铺天盖地再度袭来。


    沈娇却不再会抵御了。


    她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被迫跟随着主导者而行动,任由自己被献祭,嗓子都要喊哑了,不知道自己说出了什么话。


    却能听见陆清显极尽缠绵而疯狂的呢喃,好像两人都不再有明天,只能在今夜相互拥抱着,堕入无边黑暗。


    天亮了。


    沈娇呆呆地坐起来,又僵硬着转头看了看襄金。


    不是天亮了,而是襄金拿过来一排明烛,搁在了床边,默默地与她对视。


    沈娇一下垮了身子,重新跌回了枕头上:“我是怎么回来的?”


    说完后自己却皱了皱眉:嗓子真的哑了。


    她昨天和陆清显太过放肆,到了最后还硬生生从床上滚了下去,滚下后居然也没停下,反而更去了些拘束。


    没让陆清显死在她身上……或者她先昏死了,还真是万幸。


    “被陆公子抱着送回来的。”襄金大约是有些害羞,声音都很低,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起来吧姑娘。”


    这时茜玉也抱着喜服进来了,眼睛滴溜溜往沈娇身上靠。


    即使是穿着一层中衣,那几乎蔓延到了下颚处的痕迹还是遮掩不住,更不提这里面了。


    沈娇磨磨蹭蹭起来,让两个丫头帮自己穿好衣服,时不时地哀嚎一声,“……疼啊!”


    定是满身的淤青,可恨得是……她觉得自己那两粒小珍珠似乎都破皮了,后知后觉气得牙痒痒。


    如果以后在春梦里见着了陆清显,她一定不会手软——把他给剁了!


    “怎么就搞成了这样。”茜玉还是没忍住,摸摸沈娇被咬得红肿的耳垂,颇有些畏惧的模样:“……这事儿,居然是这样的?”


    “不是!”沈娇生怕让她留下心里阴影,连忙安慰道,“一般人才不会这样,只有这陆清显是条疯狗罢了……”


    真像条疯狗,到了最后几乎是失去所有理智了,沈娇犹自记得他贴在耳朵上反复地说着:“娇娇吃光我的好不好,再也不要和我分开好不好……我要把我们缝在一起,永远不能分离。”


    娇娇技不如人,只好含泪答应。


    她不能确定自己是累极了睡过去,还是活活的昏过去的,总之醒来之后就觉得头疼,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陆清显昨晚说得那些胡话,即使心里知道这不能信,但还是禁不住有些害怕。


    又忍不住忧愁,第一次怀疑着自己费尽心思嫁给了陆清显,究竟是不是个好主意。


    ……这真的是个十足的疯子。


    费了劲的穿好衣服,好在那领子遮盖得还算是严实,将沈娇那些显眼的痕迹全都遮住了,嘴角和下颚这些地方,就以铅粉轻轻扫过。


    即使是平民规格的婚礼,仪式亦是漫长而繁琐,好在沈娇的府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主人家了,关起来门来她才不去守什么规矩,拜过了自己父母的牌位以后,沈娇还吃了些东西,这才在吉时上了轿子。


    本来太后娘娘和姜家的人都坚持着,要作为沈娇的娘家人送亲,沈娇倒是浑然不在意……然后那该死的齐国公抓着了机会,前些天在朝堂上参了姜家一本,说三公主乃是罪大恶极之人,姜家三番五次同三公主之后有所勾结,实乃不妥之举。


    这事儿只得作罢,也因此显得沈娇的婚礼有些冷冷清清的。


    迎亲的队伍,同样也并不是很多。


    新郎官也是个家里死绝了的人,都城的风俗本该是由新郎官的父兄或者长辈前来迎亲,陆清显已经不剩下这类亲人了,沈娇原以为他会亲自前来。


    然而没想到,这来人居然是傅明。


    沈娇透过喜帘往外看,只觉得这老头表情古怪,他的眼眶深深凹陷了下去,脸颊上也挂不住肉……瞧着,倒像是颗骷髅似的。


    虽然身着蟒袍,头戴高管,腰间以玉带装饰,只是比起前些日子沈娇见到他时,少了许多生气。


    她心里略有不安,上轿之时还慢悠悠瞥了那傅明一眼,对方只是垂着眼睛。


    “起轿——”


    媒人高声说着吉祥的话,将沈娇送出去,结亲的队伍在此时缓缓启动,傅明他走在了沈娇的轿子旁边,就这么默默走出了半里的路,忽而喊了声,“停——”


    这队伍原来是走到了一处较为空旷的废弃市集,这段路没什么行人。


    此刻,却有一人,长身玉立,目含暖意地挡在了前头。


    沈娇咬了下嘴唇,她挑起了自己的喜帘,将脸探出了小窗,和不远处的林景珩对望一眼。


    “沈姑娘,就在这里回头吧。”林景珩此刻还是那副?????守礼知度的模样,温和道:“一切尚可重新来过。”


    傅明静默不语地立在一旁,身为接亲的长辈,居然也就这么看着。


    沈娇也在看向林景珩,随后她的眉头略有困惑的皱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彻底抛开了林景珩了呢。


    如今看着他,既没有了恨,更没有了半分在意。


    沈娇从来都不是偏执的人,她是个乐观、豁达的姑娘。


    “林大人,我是沈娇。”她慢慢说道,口吻平和,“沈娇从不回头。”


    林景珩嘴角扯起了凉薄的弧度,“为何呢?”


    沈娇却对着他翩然一笑,难得有过这么温和的语气,“林大人,既然往事不堪回首,那便让他过去吧。”


    她放下了窗帘,声音像是消失在了风里,“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哪怕执着地追寻回来……它也不会再是当初的模样。”


    爱也好,恨也好。


    他们都已经彻底过去了。


    第45章


    这条迎亲的队伍毫不留情将林景珩抛在身后,沈娇甚至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她坐在轿子里,目光随着喜帘的摆动而摇晃着。


    有些奇怪,此时此刻,她的心里空空落落,甚至有些无聊,总想去找人说说话。


    但轿子外面只有傅明那个老头,他瞥见沈娇飞快地探出了一张脸,撩了下眼皮子,静静地说:“姑娘,你不该继续往前走了。”


    沈娇没理他,随后听见傅明轻轻叹了一声,“珩儿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一向极有分寸。”


    话只说了一半,便低了下去,换做惨然一笑,“我早该知道,这样聪慧又乖巧的孩子,一旦是入了歧途,那便不是一般……”


    “闭嘴。”沈娇的声音闷闷传来,“我不想听。”


    傅明果然闭了嘴,然而轿子在此刻却又慢悠悠地停了下来。


    今天似乎赶上了都城里最后一个大寒之日,沈娇哪怕捂着手炉也觉出冷,这喜轿为了飘逸好看,又是做得四处漏风,惹得人心烦不已。


    她只盼着快些到陆府,将这一日平平稳稳的度过去,此刻就忍不住有些烦,猛地踢了那帘子一脚,“又怎么了?”


    “姑娘。”那是茜玉小跑着,透过小窗悄声说道,“前面那是青哥儿。”


    还有侯府的千金——秦昭然。


    姐弟两人身骑白马,像是在这路上等了许久,连眉梢都挂了些许寒霜。


    道路两旁的树干掉光了叶子,那光秃秃的枝丫直直地刺向了铅灰色的天幕,纵横交错着织成了一张大网。


    沈青就立在其下,几日不见,他的脸颊似乎瘦削了不少,整个人的眼神亦是变得锐利许多,短短地看了眼那前来迎亲的傅明,目光凌厉而深沉。


    “青哥儿……”襄金走向前去,她颇有些陌生地仰头打量着马上的少年将领,小声道:“你挡着姑娘的道了。”


    姑娘今天的大喜日子,早已昭告了天下,可这些天沈府派人去找过他几次,他始终不曾有所回应。


    原以为,他连送姑娘出嫁都不愿意的。


    新娘子就安静地坐在喜轿中,那轿子四角处被挂了铃铛,肃风一吹,便是叮铃作响。


    阿姐就在这里。


    沈青沉默着驾马上前,挡在了那轿子的前头,轻声唤道:“阿姐。”


    沈娇没开口,她的手指纠缠着拧紧在了一块儿,忍不住想问一声——


    你还知道我是你阿姐?


    沈青得不到回应,又靠近了两步,默默着看向那轿帘被微风吹拂起的一角,喑声道:“我来送你出嫁。”


    沈娇几乎是‘唰’得一下掀开了帘子,她脸上遮了厚重的铅粉,却仍遮掩不住微红的脸颊——那是因为生气。


    “你不是不想见我的吗,连茜玉去找你,都让你给撵回来了。”她说得气急败坏,那垂落着遮住面容的喜帘亦是抖动着纠缠在一起,急声道:“你不是去做你的侯府嫡子了吗?既然不想要我这个姐姐,现在知道来了……”


    还有许多话要训斥他,可沈娇说着说着,就打了声哭嗝,随后又一把放开了轿帘,重新坐了回去。


    隔着一层帘子,她的哭腔显得很不真实:“你吓死我了……”


    还以为,她从此以后真的要被抢走唯一的亲人。


    稳重锐气的少年此刻十分手足无措,只知道怔怔地立在原地,“——阿姐。”


    苦笑了一声,沈青缓缓说道:“我怎么会不要你。”


    分明是生了比这要难以启齿数百倍的念头,又滋生着重重晦涩情绪,这些日子堵在了他的胸间,几乎令他肝肠寸断。


    他难过地看着灵巧而美丽的喜轿,又默默催马掉转了方向,强咽下种种不甘,朗声说道:“沈青——前来送我阿姐出嫁了。”


    白马嘶鸣着,像是在应和着沈青的话,长啸着像是要划破阴沉的天气,驱散浓重的阴霾。


    沈娇用手绢揉着自己的眼睛。她听了这话,眼泪还没收回去,嘴角却忍不住高高扬起,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又忍不住埋怨,“怎么现在才来啊。”


    从早起沈娇就不开心,她原以为毕竟是出嫁,这是一件大事,难免会增添不少忧思。


    可直到此刻,她才发觉……没有沈青的陪伴,她是多么无助又难受。


    他是沈娇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谁也取代不了。


    “是我错了。”沈青骑马,自然而然地取代了傅明的位置,他目视前方,声音仍然有些低沉,叹了一声,“是我错了,我前些日子……”


    “能回来就好了。”沈娇打断了他的话,又将脑袋凑到小窗处,脑袋顶开了窗户帘子,微微仰头看他,忍不住瘪嘴,“你也是真没良心,说不理我就不理我了,以后不许这样。”


    两人自幼一同长大,在盛洲的时候,一天没说上话就觉得心中不痛快,即使有了分歧也会很快和好。


    哪有像这次,足足半个月不曾说话也不见面,叫沈娇心里焦灼不安,险些就要亲自闯进侯府问问他了。


    “是。”沈青微笑着看向她,“以后不会这样了。”


    秦昭然也骑马跟在了他们身后,此时冷不丁插了一句嘴,“以后他再犯浑,我就替妹妹打他。”


    沈娇转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嘀咕着:“谁是你妹妹。”


    这人,堂而皇之的把阿青抢走了,沈娇如今看了她就烦。


    秦昭然只是嬉皮笑脸,“沈青是你弟弟,我又是沈青的姐姐,那你怎么就不是我妹妹了?”


    沈娇张了张口,一时间却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却敏锐地觉察了,“阿青,你难道不改名吗?”


    就这么姓着沈?


    沈青默然地摇了摇头,“沈家养育我多年,为报其恩,我不会再改名。”


    那……


    后头的茜玉却是嘀咕了句,“这侯府可不还算是绝了后嘛。”


    侯府里本来就没什么人丁,前些日子又将二房全数驱逐出府,如今秦家这一脉只剩下了沈青,他却不肯姓回秦——那老侯爷居然也肯答应。


    侯府这父女两,确然是与旁人不大相同的。


    “哦。”沈娇却有些高兴,她一向没心没肺,自然而然说道,“太好了,叫惯了你阿青,再喊别的名字,那我可要别扭死了。”


    她脸上还有被冲刷出的泪痕,此刻破涕为笑,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却似乎能让整个萧索天地都化作一片春色。


    送亲的这条路并不长,沈娇只觉得还没跟阿青说过几句话,便已经到了陆府门口,让襄金强硬着把脑袋从小窗上推回去,“不许再露脸出来了。”


    秦昭然亦是拍拍沈青的肩膀,“沈青,该回去了。”


    送亲之路到此为止,沈青默默地勒住了马儿,落在那踏入陆府大门的喜轿之后。


    他的手掌无意识地攥紧,却又很快放开。


    阴了一早晨的天,在此刻终于破开了一条缝隙,柔和而明媚的阳光洒在了他的肩头,整个人瞬间被温暖包裹。


    被塞回去的新娘子却在此时不依不饶地探头,睁大了眼睛看他,高声说道:“阿青——等我回来。”


    这话说得可不算吉利。


    秦昭然嘀咕一声,沈青却也跟着高声回应,“好,我等阿姐回来。”


    “什么回来……怎地,都觉得那陆清显活不长了?”秦昭然用胳膊肘儿捅了他一下,“老弟,这么多人看着呢。”


    旁若无人的。


    喜轿已经彻底被抬进去了,只是陆府此刻并不大热闹,不过是一些家奴守在了门外,对前来送亲的沈青连一声招呼都不曾有。


    沈青皱了皱眉。


    “树倒猢狲散。”秦昭然调转了马头,慢悠悠说道,“都避讳着陆沈二家,居然连一个宾客都请不来。”


    都城里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这场婚礼,有意无意地蒙上了一层不详的意味。


    以至于办得如此冷清。


    沈青没搭理她,他也是掉转了马头,长长呼出一口白气,又眯着眼望了望天边的太阳。


    两匹马轻快地向着主道走去。


    “得啦,这亲也送过了,小娇娇她往后自有说法。”秦昭然不咸不淡地说道?????,“你呢,可要随我们一起走?”


    再过半月,宣威将军便要再度前往嘉城关,掌管着数十万守关之兵,徐徐谋夺那两座被南疆占了的边城。


    沈青身为他的独子,本该一同前往,只是这些天每每问起,他皆是沉默不语。


    “若是想建功立业,打仗才是最快的途径。”秦昭然撂下了沈青,驾马哒哒往前,她说得十分肆意,“当今世道不太平,手握兵权的那才是大爷。”


    若是收复了那两座边城,他想要什么功勋又得不到?


    这也是他们侯府一贯独来独往,却谁都不敢来得罪的根因。


    沈青驾马跟上,他嘴角淡淡扬起,“你说得不错,这世道,若是想要保全自身、保全亲人,就不能够退缩。”


    可是边疆那么远,三千里路的云和月,远得好像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阿姐了。


    秦昭然挠了下头,她轻轻咳嗽了两声,本想找些话来劝解着这拧巴的少年,然而转头之时,眼角瞥见半空中炸开了的红烟,立时面色大变:“——有敌来犯?!”


    沈青亦是瞧见了:这是城门那边的预警,红烟代表着城门已破——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平白无故的,怎么会发出这样的信号。


    秦昭然当机立断:“驾——随我去羽林军营地!”


    行至半路,秦昭然才发觉沈青并没跟上来,忍不住大怒回头:“你他妈死了?跟上来!”


    “……陆府,不对劲。”沈青已经调转了方向,心悸着回首冲去。


    陆府,不该如此冷清,哪怕是家族凋零了,有太后的有意帮衬,也该是把礼数做足了。


    不会像是方才那样,家奴们守在门口,默然迎着新娘进门,更不曾漠视着他这送亲的娘家人。


    比起迎亲的家奴,方才那群人却更像是……守卫。


    沈青的掌心腻出了一层汗,他恨不得立刻赶回去,可那秦昭然却是比他更快,不顾危险,生生越过了他,立马挡在了他的身前。


    “这红烟不会无缘无故燃起。”她盯着沈青,一字一顿说道:“羽林卫只有你我才能调遣得动。我一人不够,万一真是有敌来犯,你身为羽林卫总领,难道就要丢下这满城的百姓与君王……”


    眼瞧着沈青面色变得苍白起来,秦昭然顿了顿,而后却是高高扬手抽了他一鞭子:“给我跟上!”


    城内瞬间骚动不安,而这两匹白马一前一后,冲着羽林营方向奔驰而去。


    此时此刻的陆府内,却是一片诡异的静。


    沈娇摘掉了自己头上的喜帘,又毫不在意地顺手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夫君呢?”她望向身着玄黑色礼服的林景珩,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把他藏哪儿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上六点更新!


    第46章


    她的眼尾处略带红痕,有一根长长的睫毛濡湿着贴在了苍白的眼睑,瞳孔淡漠得宛如琉璃,望着林景珩的时候,有种难以掩饰般的冷漠与疲累,“你又想做些什么?”


    半空中疯狂炸开的红色烟尘,都城中骤然失去往日祥和安宁的氛围,那些激流涌动着的燥乱,却是半分不能够侵扰这小小的喜堂。


    原本该是热闹着的喜堂,现今却荡着层层诡异的静,房门紧闭,红烛错落有致着铺满了屋内,让林景珩的眼睛里似乎也跃动着疯狂而隐秘的火焰。


    开口时,嗓音有些涩,接着转向低沉:“是你说,既然往事不堪回首,那便让它都过去。”


    烛光似乎柔和了他眉眼的边界,令他看上去温润而良善,“那么,我与沈娇,只好重头来过。”


    孤独又圆满的婚礼,便是他们的序幕。


    林景珩缓步走近了沈娇,又弯腰捡起被她扔掉的喜帘,放在手中检视了一会儿,用拇指微微用力扳直了被碰歪的地方。


    经由仔细而精心的修整,方才还歪斜着的精贵首饰,如今似乎已经恢复如初,再无一丝裂痕。


    林景珩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接着小心而珍重地,将它轻轻插在了沈娇的发间。


    垂落下的细巧金帘隔开了二人的视线,细微颤动摇摆着的残影,让沈娇的表情似乎也变得柔和不已。


    “我知道了……”她直视着林景珩,舔了下干涩的嘴角,“原来你和我一样。”


    “是。”林景珩颇有些羞赧般地后退一步,维持着有礼却不过分生疏的距离,轻声说道:“上一世,我们都做错了许多。”


    大约是老天都看不下去,这才怜悯着赐给他一次机会。


    “我并非一开始就全部记起的。”林景珩轻轻执起沈娇的手,温和地解释着,“但好在为时不晚。娇娇,我险些任由着你,犯下大错。”


    喜堂的前面是几张牌位,沈娇依次看去——原来这是自己和林景珩的一双父母。


    林景珩叹了一口气:“你我如今无父无母,皆是孤苦伶仃,好在……尚有彼此。”


    牌位是新刻的,哪怕上面有父亲母亲的名字,沈娇看了亦是觉得陌生。


    “林景珩。”沈娇静静的问道:“你无不无耻?”


    她想使劲挣脱开,可林景珩只是握得更紧,甚至轻轻捏了下她的掌心,直视着前方的牌位,语气宽和:“我不怪你。”


    她一叶障目,上辈子也是如此,只知道一昧的怨恨自己……


    虽说于他太过不公,只是说到底,林景珩他亦是爱着这样任性妄为的沈娇,他不可以计较。


    “莫要误了吉时。”刻意忽略沈娇如今脸上的厌憎,林景珩温声说道,“娇娇,我们该拜天地了。”


    与沈娇的大婚的那日,至今还是林景珩最为欢愉的回忆。


    这次虽说有些潦草,然而本该热闹又张扬的仪式,如今只剩下他们二人不紧不慢地举行,倒也另有一层……暧昧之处。


    林景珩为此心动不已。


    他做了那么多,好不容易荡平了一切阻碍,为此抛却了本心与信仰,可是沈娇却偏偏不识好歹,再次用力摘掉了头上的喜帘,随后掷在了地上。


    如此随意且漫不经心,丢弃掉了林景珩精心替她戴上的饰物,就好像丢掉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废物一样。


    沈娇决然而然地推开了他,大步向外走去,是难得一见铿锵有力的语气:“我绝对不会再嫁给你。”


    房门被从外面锁死,沈娇用足了力气还是无法撼动半分。


    她能听见外面两个丫头在喊自己的名字,瞧见外头那肃穆着的重重人影。


    “你是怎么做到的?”沈娇背对着他,像是在自语:“名不正言不顺,没人会在这时候支持你……次难道是要直接造.反,可短短时间内,你哪儿来的兵卒?!”


    如果不是掌控了都城,林景珩怎么可能控制住陆府,还敢来恶心她。


    她越想越焦灼,忍不住回身冷冷地瞪着他,“你究竟做了什么,陆清显呢?”


    林景珩只是沉默着立在原地。


    从未发现,他整个人都瘦了许多,以至于无法撑起宽大沉重的喜袍,静默不语看着沈娇时,流露出了些许阴沉之感。


    二人默默僵持了片刻,他却面无表情说起了无关紧要的话题,“赵澜儿下毒害你,我便让她自食恶果。”


    说着,林景珩慢慢向沈娇走来,“上一世那皇帝意欲治你于死地,眼下他也已长埋六尺之下。”


    “国公府一心拉你做垫背,待我掌控了都城,便会立时将他们连根拔起。”


    “陆清显?沈娇……你最不该关心的便是他。”


    每说一句,他就靠近些许,直至堵在了沈娇的身前,像是撕掉了往日挂着的那温和面具,带着股陌生的危险感。


    “这世上,唯有我对你才是真心。”他温柔地抚摸着沈娇的侧脸,手臂让对方冷冷地打开,却又不依不饶地再度攀附,不管沈娇的挣扎,几乎是要扼住了她的咽喉,声音里也浸染了无比的痛苦:“可你为何总是不明白?”


    他似乎已经疯了,明明是最舍不得沈娇受苦,现今却无意识地掐住了这么柔弱的她……直到发觉沈娇的脸色涌现出了一片绯红,这才骤然惊醒,慌乱着放开她。


    “咳——”


    放手后,沈娇反失去支撑,软软的靠着木门滑坐在地,她用力闭上了眼睛,连呼吸都不大顺畅,却依旧讽刺他,“这便是你待我的真心?”


    林景珩颓然跪在她身前,轻轻将沈娇拥在怀里,哑着声音喃喃道,“不要推开我,永远不能推开我,求你了……”


    否则,他做得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沈娇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她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怔怔地坐在地上,打量着林景珩迷茫而混乱的表情,忽而问道:“你想当皇帝?”


    他杀掉了上一世那位新帝,又不知道把陆清显弄去了哪里,这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还肯跟他这么平静地说话,林景珩瞬间涌现出来欣喜之色,小心翼翼道:“我会让你当皇后,我会让你尊贵无比的活着……娇娇,你用不?????着陆清显,他已经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沈娇张了张口,又迟疑着说道:“常嬷嬷……也是你杀得。”


    就因为母亲把解药交给了她。


    林景珩却避而不答,他重新牵着沈娇的手,用力揽住了她的腰,接着将沈娇轻轻打横抱起。


    来到了牌位之前,林景珩珍重地将她放下,轻轻吐出一口气,露出了一个舒缓的笑意,“我们该拜堂了。”


    “你现在不清醒。”沈娇只是垂着眼睛,“我不会和不清醒的人拜堂。”


    林景珩冲她迟疑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不太明白沈娇的意思。


    “去洗把脸吧。”沈娇疲累地转过身子,自顾自坐在了牌位两侧的太师椅上,还支起了下巴看向林景珩,若有所思道,“等你冷静一些,我们再好好聊聊。”


    原以为她又会胡闹,又会用那张甜美又致命的薄唇吐出刻薄不堪的话来折磨他。


    林景珩怔了片刻,随后不太自在地点点头,“好……”


    不想让人进来,他走向了身后的堂桌,拿起了一只温在小篮子里的茶壶,掀开了盖子,便将茶水往头顶浇去。


    沈娇皱了皱眉,有些烦闷地叹了口气,接着动作飞快地下地,朝他走去。


    温热的茶水顺着脸部线条往下滴落,确实令神台清明不少。


    林景珩微微闭着眼睛,此刻虽是形容狼狈,他却反获得了些许安慰,轻声说道:“好了……”


    话说一半,便被身后的刺痛所打断,让他温柔的尾音消逝在了咽喉间。


    沈娇毫不留情地拔出短刃,再度狠狠地刺过去,却让林景珩骤然转身抓住了手腕,又劈手夺走了那柄匕首。


    这把匕首,是陆清显当日随着金笼子一并赠送给她。


    她带在了身上,原本是要亲口问问他,当日送她匕首,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这个意思。


    后腰被扎出的血洞喷出了鲜血,因为瞬间失血,林景珩的面色也变得苍白不已,他用力握住了沈娇的手腕,死死盯着她冷漠的表情,却是缓缓扯出了一个微笑。


    “好啊。”林景珩慢慢说道,他差点被沈娇杀了,却没有任何不快,反而带着些许释然,“你做得很好,我曾经,不得已伤害过你,如此也好……如此却也可了结了。”


    他再也不欠什么,他只需要拿到自己想要的。


    不顾钻心的疼,林景珩忽而快步拖着沈娇来到堂前,接着强硬的按着沈娇的肩膀,自己也随着一同下拜,声音阴冷而森然:“一拜天地——”


    沈娇几乎尖叫出声,“你就是个十足的无耻之徒,虚伪!自私——你放开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对你有任何牵扯……”


    “二拜高堂——”


    “你真让我瞧不起……放开我!”沈娇一口咬在了林景珩的手上,口齿之中溢满了他的血肉,却依旧是钻心蚀骨般地折磨着他,“若是真的以大局为重,若真的为了江山为了百姓……可你不是!”


    他杀了他拥护着的新皇,他骤然挑乱了局面,他是重活一世的人,他本可以避免许许多多的祸乱,可他却选择要去做皇帝。


    为此,要牺牲掉多少条命,又要与那些人做出交易,付出怎样的代价……


    “夫妻……”林景珩掰过了沈娇的身子,二人相对着凝视对方。


    柔情与厌恶相互交融,沈娇浑身发着抖,后颈被林景珩用力按下,亦是咬牙说着:“我真后悔,我一开始就该杀了你。”


    “——夫妻对拜。”


    第47章


    灿阳不过是露出了短短一瞬,阴霾便被重新遮蔽,天空呈现出一片阴沉之色。


    平日里,那森严威仪的宫门在此刻轰然破开,头插烈焰羽毛做装饰的骑兵们长驱直入。


    “杀楚人,夺楚帝——”


    沿途宫女太监们的尸身被抛洒了一路,鲜血逐渐将宫廷染上了几分血红的色彩,异族人疯狂而兴奋的笑声宛如乌鸦嘶鸣,数千年不被浸染的都城,头一次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杀——”为首赤膊骑兵纵马挥戈,直直破开了慈宁宫的殿门,他眼底燃着凶狠的火焰,建功立业的愿景与期盼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随后,让一支白羽利箭所破。


    羽箭贯穿了他的咽喉,那匹威猛的黑马还在向前疾奔,主人却已经宛如一片羽毛般轻飘飘地跌落了下去。


    “外敌来犯,辱我山河。”沈青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弓弦,转而抽.出了身后所背的长刀,指向前方。


    刀尖所立的方向,是一片宛如铺天盖地袭来的乌云。


    银色盔甲的羽林卫静默着随在他身后,肃然望向了奔袭而来的敌军。


    “区区金?。”沈青微微挑起嘴角,狠声道,“岂敢放肆!”


    “杀——”


    白与黑瞬时宛如潮水一般交融,这其中又迸发出了大片逸散着的红,在这铅灰的阴沉铁幕之下,上演着生死之争。


    “金?人?”秦昭然用力眯起了眼睛,“北漠十八族里,唯有这一支,尚可堪一战。”


    她领着另一队自御龙殿内破开一条路,仗着羽林卫对皇宫地形的熟悉与经验,神出鬼没般的袭击金?大队,不过半个时辰,整个人已被鲜血染了个透,总算是拼到了慈宁宫中。


    这是厮杀着的主战场,羽林卫人虽然少,地上摆着的却大多是骁猛的金?人,其中一人没死透,艰难地往外爬,又让秦昭然的铁骑重重踏过。


    “不见到陛下。”她找到了奋战中的沈青,高声喊道:“飞鸟尽。”


    此行是为了入宫营救陛下与太后,这三个字是撤退的信号。


    沈青也是满面的血滴,少年将领并不贪战,闻言便领兵破开了一条口子,在秦昭然的接应之下,带着姜太后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染了血的一支白色轻骑,就如同呼啸着飞出的箭矢,裹挟着呼啸的风声,迅猛的冲了出去。


    身后,是紧追着不放的金?人。


    都城已然沦陷,那红色的烟尘不再炸开。


    “出城!”秦昭然刀尖往城门处指了指,“去成洲,找宣威将军。”


    这一次怕是有内鬼,宣威将军领着他的暨北军去了成洲操习,这金?人居然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入皇宫,直奔着慈宁与御龙二殿前去——要杀了皇帝和太后,这个帝国的实际掌控者。


    沈青闭口不答,他握住缰绳的手指已然有些泛了白,牙齿咬得那么紧,口腔中有铁锈的味道。


    “阿姐……被林景珩挟持。”


    这么大的风声也不能够驱散他的焦灼,秦昭然几乎不忍心再听,却仍是大声提醒:“林景珩至少不会害沈娇。”


    听令于林景珩的守备军,这次却帮着外族人。


    那些草灰蛇线、隐藏着的暗棋,无一不再揭示这位温润忠诚的城中林大人,是如何粉碎掉都城的和平的。


    “谁说的?!”沈青骤然怒吼,他提着缰绳似乎要调转方向,“你护送太后,我去找阿姐!”


    秦昭然则是利落地抽了他的马一鞭子,迫使他继续向前,大声骂了一句:“蠢货。”


    林景珩不会要沈娇的命,却不会放过沈青。


    姜太后就被放在了秦昭然的马背上,在这样高速的颠簸之下,人几乎要失去了意识,咬着牙不让自己退缩,厉声喊道:“不许去。”


    沈青胸膛剧烈起伏,浓烈的不甘与纠结几乎挂在了脸上,随后却听见了前方一声大喊,“沈青!”


    “——沈青!带上姜姑娘!”谢衷双手扶着姜云锦,猛地向他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姜家破了……带她走,带她走!”


    来不及反应,沈青弯腰长臂一伸,已经利落地把姜云锦抱在了怀里。


    姜云锦被吓蒙了,她死死抓着沈青的衣襟,“青哥?……五王爷?”


    谢衷单手持剑,他本来就不是强健的身子骨,俊秀的脸上都被划开了几道口子,终于送出了姜云锦,便大口喘了几声粗气,“好、好啊……”


    后面有认识他的队正,飞快地勒马对他伸手,“五王爷,走!”


    “我不走!”谢衷却是后退了一步,大力摆着手,怒气冲冲的喊,“那么多女孩儿还在都城里,我堂堂男子汉,我不走。”


    “这帮不穿衣服的龟孙子……”他的一只腿肚也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却还是咬牙提剑而去,怒道:“还敢来都城,看本王砍死他们!”


    城门尚未关闭,却有守备军在门口守着。


    他们都是大楚的子民,却站在了对立面。


    同在都城里做士族,守备军与羽林卫中许多人都是认识,甚至有身为血亲的族人。


    可军令如山,即使心中不愿意,接到了阻拦羽林卫,营救太后的命令以后,也还是挡在了其中。


    把太后抱在了身后的一个队正的马上,秦昭然当先冲去。


    她挥着手里的白刃,却并没有做出要砍杀的动作,只是用力挥着,将众人的目光极具至自己的身上。


    “后面,是北漠金?人……”秦?????昭然这样奋力喊着,她脸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凝结,看上去几乎没有了人样,说出的话却振聋发聩,“但凡还有一丝血性……但凡不想帮着外族人的,通通让开!”


    当先一马,她势如破竹的冲了过去。


    密集着、拥挤着的守备军依旧是个阻碍,他们并不动兵器,却也还存着阻拦的意识,余下的羽林卫被这层潮水所破开,聚不成队伍。


    金?人,已经追至城门。


    马蹄踢打的声音几乎宛如夏日最噪的阵雨,沈青不敢回头去看,不敢看被杀了多少兄弟,也不敢看……那座落入他人之手,却宛如蛛网一般粘住了沈娇的都城。


    一支白色利箭在前疾行,身后是奋勇着追击的金?大军。


    他们的官话说得不好,呼喊着叫嚷着,此次此刻,就好像是厉鬼,兴奋不已着迫近:“杀太后——杀太后——”


    秦昭然咬牙:“驾——!”


    她的马儿已精疲力尽,而其余的羽林卫们亦是如此。


    沈青眼角有一块血痂,他顾不上这点。怀中的姜云锦此刻却伸手轻轻擦了擦他的眼角,险些让沈青失了平衡。


    沈青皱眉,飞快别过了脸避开了那只不合时宜,沉声道:“别乱动。”


    姜云锦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接着柔柔地说了声:“抱歉。”


    她并不听话,说完之后便侧头去越过沈青的臂膀,声音里染了些惊恐,“要追上来了。”


    他们似乎,逃不出去了。


    沈青并没有回答,咬着牙继续策马前冲。


    姜云锦又害怕地缩了回去,像是慌不择言地碎碎念着:“沈青哥哥,以后见到沈姐姐,你记得让她收敛些性子,不然总是要吃亏的。”


    尚来不及诧异,沈青却觉出怀里一空,姜云锦的尖叫声依然划破了长空,凄厉而惊恐:“你敢丢下哀家——”


    四周是松软的草皮,可是在这样拼命奔跑中掉下来马背,姜云锦重重跌落,小腿的骨骼一下便穿破了肌肤,她惨声尖叫,单手拼命向着那已经跑远的羽林卫队伸去,绝望地哭求,“哀家是太后……别丢下哀家。”


    沈青双目瞪大,不甘心地回首盯着被金?人所围住的姜云锦,喉咙里似乎也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呐喊,又让秦昭然咬牙拽了下身子。


    “向前——向前跑……”


    “不要负了姜云锦!”


    厉鬼一般的追击者停下了脚步。


    这只白色的利箭,终于甩开了他们。


    ————


    “我知道太后被羽林卫所营救出城,那皇帝呢?”林景珩平和地问道:“大费周章杀入皇城,不过是为了这两人的性命,怎么会一个都不成呢?”


    他的语气十足失望,“大好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被他训斥的那人却不在意,还感兴趣地摸了摸那把红木八仙椅,露出了白白的牙齿,“皇宫都被占了,你直接称帝便是,然后快些出兵,助我一统北漠。”


    这是个金?人,肌肤被晒得黝黑,一头短短的卷发,不顾林景珩阴冷的脸色,直接坐在了那椅子上,用叽哩咕噜的金?言叹了句:“都城繁华,果真名不虚传。”


    若不是被林景珩再三要挟,他一早就让儿郎们挨家挨户地去抢了。


    “旧皇不死,新皇难立。”林景珩烦躁地挥挥手,“出去,让我仔细想想。”


    他确实是引了金?人入城——却有十足自信能够掌控。


    只要皇帝死了,便可先把持朝政,顺理成章地掀开当年那件宫闱祸乱,如今没有了陆清显刻意引导,陆江澜这几十年为林景珩费心铺下的路就不会歪掉。


    他可直接取而代之,纵然确然借了外族人之手,那亦是迫不得已。


    再杀了谢衷,拿到娇娇手里的传国玉玺。那么届时自己便是唯一的皇家血脉,那些臣子武将哪怕不认,也没什么办法。


    如今那皇帝不知所踪,太后也在苟延残喘……他便不能够顺利即位。


    只能慢慢耗着,哪怕是宣威将军和驻守地方的兵卒们回来攻城,亦是无从下手——都城里数万官宦与他们的家眷,这些纵横交错着的权柄和关系,保护着都城的安危。


    赶走了那烦人的金?王子,另有件烦心事接踵而来,一个怯怯的婢女告诉他:“……夫人还是不肯用饭。”


    三天了,沈娇只肯吃一点东西。


    林景珩烦闷不已,他虽说是谋定而动,然而毕竟时间太过交集,此刻几乎是有些心力交瘁,“她睡了吗?”


    这是林景珩前日置办下的一处行宫,沈娇就被关在最里面,亦是最安全的宅院里。


    婢女躬身应道:“夫人白天睡了一下午,瞧着似乎晚上就打算不睡了。”


    她睡午觉时会无意识着说些梦话,有时候嘴唇还会撅起,不知道梦见了些什么。


    林景珩怀念地想着,他撂下手里的东西,“让茜玉……罢了,我去看看。”


    上一世自从沈娇死后,他便活得浑浑噩噩,不过仔细想来,林景珩认识沈娇也总有几十年了。


    无一日不在思念她。


    可二人相处过的欢愉时光,不过那短短的两三年,之后的日子她恨极了他……那也罢了。


    总好过后来那二十年的漫长孤寂时日。


    抿着唇,林景珩推开了院门,默不作声朝里面望了一眼。


    这座行宫内处处皆有重兵把守着,沈娇所在的小院子外围更是有三百人的队伍轮流看守着。


    就连房间内,都有两个机灵的丫鬟寸步不离地跟着沈娇——林景珩实在是怕极了,他不允许沈娇有任何的闪失。


    “你们说,若论头脑,我大概也不算是太蠢吧?”沈娇果然没睡,她正在逼问着那两个丫鬟,“说啊,是不是。”


    林景珩站在窗外,只是听着她的声音罢了,心情便畅快了不少。


    两丫鬟硬着头皮一唱一和:“夫人怎么会蠢呢……”


    “夫人可聪明了,奴婢的心思,您一猜就透。”


    “况且又是如此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奴婢从出生到现在,就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人。”


    “能伺候夫人,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沈娇点点头,瞧着像是高兴了,可是转瞬之间却又变了脸色,咄咄逼问道:“那我怎么就斗不过林景珩呢?!”


    都是重来一世,她为何还是沦落为了阶下囚,这林景珩反而翻腾了起来。


    实在想不通。


    丫鬟们面露兢兢之色:“这……”


    “说啊!”沈娇砸过去一个松软的枕头,“哑巴了?!”


    她们不敢躲开,只能任由那枕头砸到头上,却也不敢哭闹,讨好着望向沈娇。


    房门在此时被推开,林景珩淡淡问她:“何必为难下人。”


    挥挥手,随意喝退了两个丫头,林景珩坐在了沈娇对面的椅子上。


    今天是大年初一,只是眼下的都城里,谁都没心思再过年了。


    “要吃妹妹果吗?”林景珩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将要喝上一口,就听见沈娇猛地提醒道:“我在茶里下了毒!”


    他只是吹了吹那热气,便毫不在意地一饮而尽。


    随后那茶杯就让沈娇劈手夺了去,狠狠砸在了地上,立时被摔了个四分五裂。


    “盛州那边,每逢过年,都要吃妹妹果的。”林景珩继续温声问道,“要吃吗?”


    “不吃。”沈娇闷闷回去坐下,她坐没坐相,翘起了二郎腿,百无聊赖地啃起了指甲。


    灯光下,她安静的好像是一幅画。


    林景珩凝视着她的下巴尖,随后将椅子搬得离她近了一些:“你并非是蠢,只是太过心善。”


    不舍得挑起战争。哪怕知道自己会受委屈,也只是殚尽竭虑地想要提前避开那些祸患。


    可林景珩不会。


    他知道此举会掀起怎样的波澜,然而……


    “你是知道的,两年后,北漠里原本最弱的那一支獒雪族,便会异军突起,一举统一了北漠十六族,再来犯我河山。”


    他耐心十足地解释着,“娇娇,我选择与金?联手,许诺给他们三座边城,并非只为了一己私欲。”


    何况金?这一族,小王爷才是那聪慧坚韧之人,如今前来与他谋取的大王爷,不过是个草包。


    他此番举动,既能够扶持着这毫无心机只知勇闯的庸主上位,又能给獒雪埋下一枚强劲的拦路石。


    虽说却有私心,然而林景珩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沈娇的嘴角冷冷撇下,露出了个烦躁的表情。


    林景珩却是微微一笑,“你看,你绝不会放任金?人来都城,借着他们杀掉自己的敌人,你做不到的。”


    却并非是娇娇太蠢。


    她只是太善良了。


    “吃些东西吧。”林景珩祈求般地劝道:“我们的日子还长,你以后总会想通的,此时此刻,又何必这样拧巴着伤了自己的身子。”


    “东西都不好吃。”沈娇抬着双脚翘在了桌子上,她半卧在椅子上,无所谓道:“我不吃。”


    林景珩宽容地看着她:“那你想吃什么?”


    沈娇回头,冲他露出了一个笑,“我要吃陆清?????显的精……”


    话没说完,她便被泼了一身的茶水,狼狈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却也还是无所谓的模样,索性就躺在了地上,又翻了个身子。


    林景珩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口吻仍是温和着的:“不要作践自己。”


    “嫌我脏啊?”沈娇躺在地上笑了笑,“怎么办呢,我就是这么下.贱,大婚前夜溜去陆府,一整夜都在和他……”


    脖颈被瞬间掐住,又大力收紧,沈娇还是不知死活,挑衅着看着,唇舌一张一合,念得却还是陆清显的名字。


    难以呼吸,她却还在笑。


    林景珩骤然放开了她,又惊慌失措着后退几步,眼底清晰着凝聚着恨意。


    他想杀了她,这个念头叫嚣着令他几欲发狂,要拼命地忍,要拼命的提醒着自己,才能够捡一丝理智。


    沈娇咳嗽了几声,她双手撑在地上,缓缓地坐起来。


    还在笑,那是无比欢快的笑,看见林景珩发狂,她得意洋洋:“你倒是心狠,有什么用呢?”


    还记得那天,他强行让两人拜堂,之后晚上借酒装疯跑来看她,她也不做抵抗,任由着林景珩虔诚着脱去自己的衣裳。


    然后……他就真疯了。


    嫉妒的火焰将他吞噬,令他面容扭曲,牙齿磕碰着,挤出了几个字,“我不怪你,陆清显太狡猾,他强迫了你……”


    沈娇漠然地望着他,眼底逐渐现出了讥讽。


    “我不怪你……”林景珩失声重复着,他跌跌撞撞着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这是二人自大婚那夜之后的第一次会面。


    ——全让这个贱人毁了!


    直到他逃了很远很远,林景珩的慌乱的脚步才逐渐平稳下。


    朔风刮在了人的脸上,他拢着自己的领口,若无其事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有婢女为口渴的林大人奉上一盏热茶,他平和地接过,嗅出了这丝茶香——


    是沈娇屋里的茶,是顶好的茶。


    却有些索然无味。


    林景珩静静地将空掉的茶盏搁在一旁的桌上。


    “贱人。”


    他忽然这么平静地、默然地说了一声。


    一晃过了半月,在这期间,都城里照旧上朝,百官朝臣们战战兢兢地对着空掉的龙位下跪、议朝。


    林景珩就站在百官之首,并不多言。


    那些抱有反对之声的朝臣们都被关了起来,每天在玄武门内斩杀一人——以儆效尤。


    隔着一重门,都城外肃然聚集了十万大军,太后坐镇其中,每日都在派人拍打城门。


    顾忌着在林景珩手里那几万世家大族、皇族血脉,却不能够攻城。


    “又能耗到几时呢?”


    李如卿摘下了草帽,她脸上也被抹了黑灰,恨声说道:“林景珩个狗杂种……这些日子,那三万金?人,几乎要将都城百姓欺辱得——”


    他们在等着林景珩登上皇位。


    姜云锦一条腿还跛了,她此时不能下地,只好躺在床上安慰道:“皇帝人还在,太后还在,楚国不会落到林景珩手里的。”


    自从那天假扮太后拖住了金?人,姜云锦便被关入了大牢里。


    但万幸的是捡回了一条命——那时一马当先捉住她的,居然是金?族的王子,没有当场杀了她,而是高高兴兴把她抱去了林景珩那边交差。


    到底是还有着三分师生之情,林景珩纵然面色难看地盯了她许久,最终也只是将她关进了牢狱中,环境却也不错,一应家具全都不缺,一日三餐也不曾苛待了。


    李如卿是冒着大险前来看她,见到人还算好,便也安心了些许。


    随后便是涌上来的烦躁:“我家那群父兄,全是帮孬种。”


    居然上赶着要归顺林景珩,还商议着首先上书请林景珩称帝。


    一群废物东西,给金?人一吓,恨不得就要下跪。


    “那确然是要仔细些了。”姜云锦隔着铁栅栏,真心实意担忧着,“但都城里这些文官倒是不必太过忧心。左右不过是看宣威将军的意思,他如今掌着几十万兵卒围在都城外,若是他也认了林景珩……唉。”


    自然是不会认的。


    可是那林景珩手里有沈娇,万一他拿沈娇来胁迫沈青,进而逼顺了这老来得子的宣威将军,那才是真的糟了。


    李如卿烦闷地撇嘴,“我打听不到沈娇的消息。”


    只知道人被林景珩藏了起来,他还故意放出了假消息,关于沈娇的行踪,他看得比什么都紧。


    “沈姐姐受苦了。”姜云锦叹了口气,难过道:“林景珩他肖想沈姐姐已久,也不知会不会欺负她。”


    同为女人,她们谈及这个话头,只觉出一阵胸闷。


    静默了一瞬,便有兵卒催促道:“快些出来,马上我要换班了。”


    李如卿飞快拾起了草帽戴在头上,匆匆道:“我以后再来看你。”


    “别再来了,我很好。”姜云锦急道,“你别犯险,不许再来了。”


    如今这世道乱成了这样,一着不慎便会招致杀身之祸。


    李如卿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她已经要出去了,却回首定定地看着她,唇角动了动,“……可我想你。”


    今年的冬季漫长得有些过分了。


    分明是已经开了春,可极目远眺过去,入眼处还是茫茫的一层雪。


    白得几乎不像人间。


    陆清显轻咳了两声,他以白纱覆目,分明是看不见东西了,宽大的手掌却稳稳抓住了谢温城的小手,带他穿行过这一路的风雪。


    “堂兄……”谢温城被冻得齿间打颤,“你是不是快死了?”


    陆清显莞尔一笑,“是呢。”


    “那……”小皇帝疑惑了,“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办不就好了,朕瞧着,那些人对你都是忠心不二的。”


    二人来到了大楚的边界线外,陆清显手上的温度几乎要和这冰雪一般冷了,语气却还是温和着:“我亲自前去,要快一些。”


    “堂兄很着急吗?”


    “是呀。”


    “……为何?多拖一会儿,不是反而有利?”


    “因为。”陆清显又猛地咳了两声,提起了心爱之人,连带着语气都温柔不已,“我的小娇娇,快等不了了。”


    “沈娇表姐?”谢温城纳闷道:“那你当日为何不把她一起带走呢?”


    自己贵为九五至尊,居然也能堂而皇之地被他从宫里绑出来,当日带走沈娇怕也不难吧。


    当然,第二日他才知道,原来林景珩居然包藏祸心想要取他性命,真是吓死他了。


    “我纵然是可以带她离开,甚至可以替她安排一生,令她无忧无虑度过后半辈子。”


    陆清显忽而停了下来,接着他摘掉了眼上蒙着的白纱,静静说道:“但她毕竟,有自己的命数要去闯荡。”


    小娇娇,有些事情,非得自己面对不可。


    小皇帝似懂非懂,只知道这陆清显已经瞎了,身子又败了。


    他悄悄抬脚……


    又让陆清显抓住了肩膀,似笑非笑说道:“小滑头,想骗你堂兄呢。”


    谢文城转瞬之间已是哇哇大哭,拼命挣扎着,“你要把我卖给北漠人……啊啊啊你要卖了我……放开我!”


    “蠢东西。”陆清显轻笑一声,继续提着他往前走,像是在安慰他,“别怕,你是不会活到那时候的。”


    作者有话说:


    林狗很快下线!毕竟是本文男二,他下线是个大剧情!不能一笔带过,大家体谅QAQ


    第48章


    沈娇不是会给自己添堵的人,那天林景珩被她刺走之后,她便开始正常吃东西、睡觉,每日还会在活动范围以内闲逛着,那两个被拨过来的丫头总是心惊胆战地跟着她,反而要沈娇回过头来安慰她们。


    “放心吧,我没有要逃走的心思,也没那本事。”她蹲在水池边看锦鲤游来游去,又煞有介事地说道,“林景珩最近忙什么呢,去把他请过来。”


    丫鬟只是赔着笑:“朝廷上太忙,林大人他最近几日都抽不开身子。”


    沈娇‘噢’了一声。


    她继续蹲在池边,看上去倒是没什么不快的,等那丫头松了一口气,她却头朝下直直栽了下去——


    正值冬与春的交替之际,残雪尚未化干净。料峭的风与刺骨的寒让沈娇在水里尖叫出声,两个丫鬟手忙脚乱的将她拉起来,又大呼小叫着送她回房,待泡过了温水澡、又捂在被子里之后,她便发了场虚汗,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着。


    再醒来时,沈娇如愿望见了林景珩。


    林大人正坐在她的床边,眼眶略有凹陷,小半个月不见,他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替沈娇掖了掖被角,“幸而拿池子不深。”


    沈娇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怎么老是怪我。”


    林景珩一怔。


    “以前也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总是第一时间责备我。”沈娇说着还打了个喷嚏,伸手揉了下自己的鼻尖,“我不喜欢你这样,再说是那池子边太滑了,回头让人擦一下就好。”


    房内的碳炉尚未撤走,沈娇抱怨的念叨声点缀着炭火噼啪声,一时间像是堕入了?????梦境。


    “……好。”林景珩扯了扯嘴角,“只是,那池子已经被我令人填起来了。”


    沈娇皱眉看了他一眼,嘀咕了句,“真是有病……”


    “你若是喜欢,我择日让人挖一个更大的水池。”林景珩凑近了一下,望着沈娇还有些泛红的额头,低声道:“你喜欢就好,”


    沈娇也望向了他,眼底涌现出一些狡黠,故意问道:“我喜欢什么都可以?”


    她与从前很不相同。


    上一世的沈娇,身中剧毒,逐渐被磨灭了本性与心志,每日不是怨怼憎恨,便只剩了无生趣,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这次……好歹她不再折磨自己。


    至于对他的那些别扭心思,大概也总会想开的。


    她是个高兴的、善良的姑娘。


    林景珩顺从地点点头,“只要不是离开我。”


    沈娇手肘支起了身子,慢慢靠在了床头,扬着下巴问他:“那要是我想皇帝呢?”


    大楚的历史上,不是没有出过女皇帝。


    林景珩淡淡地笑了下,“自我登基以后,你便是皇后。”


    “哦。”沈娇垂下眼睛,“那我就当皇后好了。”


    她转变得如此之快,让林景珩的心里反而涌现出一丝警惕。


    伸手捻了捻沈娇的发尾,林大人温声问道:“你想做些什么?”


    沈娇张了张口,话涌到了嘴边,又让林景珩轻轻遮住了嘴唇。


    他摇了摇头,“没关系。”


    大概有许多年,他不曾这么发自真心地高兴过,微笑道:“你还愿意蒙骗我,这也很好了。”


    无论是权宜之计、还是她的突发奇想,总之……林景珩很是高兴。


    匆匆起身,他自然而然地俯身,唇面若有似无地贴了沈娇的侧脸,没有触碰到,便极快地抽身离去。


    脸颊涌现出了一片绯红,林景珩羞赧地撂下一句:“我……去忙了。”


    房门又被吱呀一声关了起来,外头那几个魁梧的身影再度警惕着守在这房子里的几个出口上。


    沈娇慢慢地掏出手绢擦拭着自己的脸颊,随后打了个哈欠,一阵困意袭来,索性直接睡去。


    她是被一声熟悉的“姑娘”给叫醒来的。


    是茜玉。


    “看见姑娘能吃能睡,我就放心了。”茜玉要哭不哭地望着她,又俯身凝视着沈娇的脸,连连叹道:“哎,不愧是我家姑娘,这么多天过去了,倒是一点也没瘦啊。”


    沈娇眨了下眼睛。


    她才睡醒,脑子里难免有些迷糊,但见了茜玉总是高兴的,蹭过去搂住了她的腰,“你怎么来了。”


    一个月前她被林景珩带走,此后就没再看见过茜玉和襄金。


    “是林大人放我出来的,他让我好好伺候姑娘,给姑娘说说话,免得你太闷了。”


    襄金摸着她的头发,慢慢说道:“只是我也没见到襄金,襄金她一向是个胸有成算的,估计林大人不会放她出来。”


    沈娇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对,襄金主意多,他怕襄金想出好办法,所以就只放了你来。”


    “眼下哪里还有好办法呢。”茜玉弯腰悄悄说道,“林景珩居然勾结了金佪人,纵然他是当年四皇子的血脉……唉,楚国上下,谁不恨他?”


    可却是谁都拿他没法子。


    “他是个屁。”沈娇小声说道,“他骗人呢。”


    屋子里没旁人,沈娇磨了磨牙:“等我……等我抓住机会,我就弄死他!”


    她被茜玉捂了下嘴唇,怏怏闭了嘴。


    那丫头悄声问她:“那姑娘可是有主意了?”


    总之,姑娘起码想了法子,让她们主仆得以相见了。


    沈娇趴在她腿上打了个哈欠,反而另起了个话头,“你记不记得,以前我娘老是骂我蠢,我爹爹就总是护着我,替我辩解?”


    茜玉想了想,“……记得呀,三公主也是恨铁不成钢,姑娘你别恼。”


    “我没生气,她骂就骂了,骂得反正也没错。”沈娇的声音里十足精神,“但我爹也没错,他说我虽不聪明,但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嗯……”茜玉回忆着,“他说姑娘自有一股勇气与直觉,只要改了轻信别人的毛病,就总是能化险为夷的。”


    提起在盛州的事情,二人的眼前都好像有了那时回忆的画面,鲜活又艳丽。


    “是啊,我爹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他说得准没错。”沈娇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嗯?”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了,那旁人也猜不出吧。”她说得理直气壮,偏偏语气还有些得意,“反正我不如他们聪明,想什么都想不过他们,那就不如不想了呗。”


    爹爹不会骗人。


    只凭着直觉与勇气,她定能化险为夷。


    茜玉哭笑不得,“好吧。”


    外头已经擦黑了,沈娇却是才起床,她把沈娇慢慢扶起来穿好衣裳,接着又像是忽而想到了什么,“对了,林大人还让我带来一件礼物。”


    外面是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提在手上沉甸甸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沈娇穿好衣服便下了床,快步来到了桌前,敲了敲这盒子,“送的什么?”


    此刻确然是有些好奇,毕竟身外之物对于现在的沈娇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林景珩送她的礼物,应该不是寻常之物。


    说着,沈娇便拔掉那插销,动作利落地打开了那黑漆木盒,只不过是看了一眼,便又面色平常地飞快将盒子关上。


    茜玉还在跋步床后面替她整理床铺,听见那一声重重的声响,颇有些好奇地抬起头来,“里头是什么?”


    她走了过来,却让沈娇往外面推了推,“别看了,里头是赵澜儿。”


    “什么?!”


    那方方正正的盒子里,是妙龄女郎的一颗头颅。


    鲜活如初,像是还在活着。


    被送过来,当成讨好沈娇的礼物。


    “林景珩是真的疯了。”沈娇静静地坐下,凝望着那散发出淡淡血腥味的盒子,自言自语道:“比我那时候还要疯。”


    她当年决然地纵火自焚,临终之际,似乎是听见了林景珩呼喊她的名字。


    也不知这人之后是怎么活得,这辈子记起来那些事儿之后,便完全变成了这幅模样。


    沈娇点点头,重复了一遍,“疯了。”


    她的指尖正在轻轻颤抖,被茜玉温柔而坚定地握住,“不要怕,咱们都会好起来的。”


    第一声春雷响起的时候,天边泛出了一线鱼肚白。


    一个月过去了。


    沈青骑在高高的马背上,眺望着那座威武高昂的城池,直到被细雨淋了一身,整个人还是宛若雕塑一般挺立着。


    连绵的雨下了两日,都城里终于有了动静。


    “都城里射了信下来。”


    阵前的将士们将信送了过来,姜太后不安地伸手去拿,秦昭然却没看见,也不顾现在人多眼杂,直接轻声念道:“喔,林景珩要称帝了,威胁着说要宣威将军速速交出太后娘娘。”


    信里说得不客气,直指这些年来的姜太后祸乱朝政,在当年协助着二皇子弑父杀弟,又妖言惑众,占了本该是四皇子的皇位。


    眼下,则是偿还的日子了。


    姜太后抿唇,随后冷冷哼了一声,“一派胡言,皇帝还没死呢,他做得什么千秋大梦。”


    秦阳朔只是立于她身前,瞧着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秦昭然似笑非笑地收起了信,“太后娘娘息怒。”


    她给姜氏倒了一盏茶,不咸不淡说道:“他也只能这么自说自话了。”


    姜氏此时不渴,却仍是矜持着饮了半口,叹了口气,温言道:“宣威将军和秦队正忠君报国,这些哀家都看在眼里。”


    她宽厚地拍拍秦昭然的手掌,“待到事毕,哀家和皇帝,定是重重有赏。”


    “谢太后娘娘。”秦昭然龇牙笑了笑,憨厚问道:“只是这皇上不见了踪迹,可要派人去找?”


    “皇上不见踪迹,那有什么要紧的?”姜氏反而一笑,“谢氏这么多年来,宗族里的孩子多了去。”


    她眼角泛起了温和的皱纹,热切道:“择一个年幼的孩子登基,再让将军和队正辅国,那时岂不更好?”


    “辅国的,难道不是齐国公吗?”秦昭然挠了下头,“这老奸巨猾的,他能答应?”


    “那就要看将军的意思了。”姜太后挑起眉梢,显出几分凌厉,“老东西这些年来大权在握,净干一些与哀家作对的事情,如今落入了林景珩的手里……难不成还指望哀家再去救他?”


    “娘娘的意思是——?”


    “林景珩杀不了那么多人!”姜氏索性挑了明,“将军切勿再行犹豫,都城里那些食君之禄却只知揽财的废物东西,留着他们作甚?不如直接杀入城中,捉拿林景珩,赶走那该死的金佪人,届时你们父女二人,便可垂名千古啊!”


    “娘娘甚有决断呐!”秦昭然叹服着,只是片刻后却又面露难色,“其余人确实是与我们不太相干,但那沈娇……她不是一向最得娘娘宠爱?她也在林景珩的手里啊。”


    沈娇?????。


    她是三公主的血脉。


    姜氏不言,只是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走向了帐篷的窗户处,眺望着都城的方向。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慢慢说道,“娇娇是个好孩子,会明白的。”


    久久不曾有回音,姜太后略有烦躁地回头去看,却忽而一愣,随后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秦昭然笑着拍拍沈青的肩膀,将他从门口拉进来,随意道:“外头情况如何?”


    居然都不曾拜见太后,这姐弟两旁若无人地说起了话。


    “南疆那边,又四五个氏族结成了联盟,屡次进犯,只怕是要抵挡不住。”沈青淡淡说道,“北漠倒是不曾有消息。”


    秦阳朔自然而然地点着头,“三十万大军驻守在都城里,边疆却一时无人,此计不能长久。”


    总不能就这么耗下去,这个国家换个主人不大要紧,可是长久的没有主人,却是不行。


    姜太后听出了这意思,她还欲再说些什么,便被秦阳朔客气而坚决地请回去休息了。


    帐篷内,只剩了他们三人。


    太后一走,宣威将军沉重的目光便落在了秦昭然的头上,不大赞成地摇摇头,“你今日,把她得罪透了。”


    秦昭然只是耸了耸肩,“姜氏必定是回不去了,还在我这充什么老大呢。”


    今时不同往日,太后娘娘分明已是走投无路,却还想着来拿捏他们。


    她才不给面子。


    “逆臣之心不可有。”秦阳朔淡淡说了句,又看向沈青,指尖在桌前点了点,“你待如何?”


    “不大对劲。”沈青的下巴上冒出了点点胡茬,比起在都城里,他似是成长了不少,也不再是以往那样喜怒之情都容易挂在脸上。


    哪怕是心里正燃着冷冷怒火,说出的话也十分稳重,“北漠金佪一族的精锐被林景珩引进了都城,他们原以为杀了太后与皇帝,便能立即拥护林景珩上位。”


    而后带着林景珩承诺的奖励,满载而归,顺势一举吞并其余的北漠人。


    但先是小皇帝毫无踪迹,太后娘娘亦被羽林卫拼死救出,这前后已经耽搁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趁着金佪人还在都城里出不来,其余那些北漠人,居然也是毫无动静。


    秦阳朔赞赏地点点头,“这个事情,我也是十分好奇。”


    没有事情,便是最大的事情。


    “爹是问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秦昭然不耐烦地趴在桌子上,“咱们若是杀入都城,那林景珩不会放过沈娇,但若是拥护林景珩为帝……”


    沈娇的处境也不会太好。


    沈青只是平静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迎着两道探寻的目光,沈青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


    无解。


    “这不是咱们能做主的事情。”宣威将军走上来拍拍他后背,他沉吟了片刻,才郑重说道:“但求问心无愧。”


    沈青还没开口,秦昭然首先拍着桌子嚷了起来:“无什么愧?老头子你少讲这些废话。”


    她‘腾’的一下站起来,犹嫌不够,三两步又蹦到了桌子上,挺立着胸膛,居高临下望着这对父子,又铿锵有力道:“如今局势大乱,天下于我——唾手可得!”


    混乱之中,新王诞生。


    姜太后算什么东西,那林景珩又算什么东西?


    整天忙着琢磨那点你来我往的心机和算计,可是不要忘了,如今的兵权,却是握在谁的手里。


    *


    林景珩的登基大典,在齐国公等一众再三膝行跪求下,提至了三天之后。


    这三天里,因为暂时没有名正言顺的帝王,礼部便请示着先罢朝。


    毕竟不是以前悬而未决之事,既然确定了新帝,此事便得按照规矩来。


    下了朝以后,林景珩很是高兴,换了身寻常的衣裳,就来看望沈娇,有些害羞似的,声音也有一点低沉,“登基仪式过后,我便着手准备封后大典,你想挑哪个日子?明日我让礼部的人来和你商议。”


    沈娇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湖边已经抽芽的那垂柳,敷衍道:“我懒得去。”


    春日复苏,微风和煦,今天是个难得的晴朗天气。


    挥挥手让茜玉退下,这小亭子里便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林景珩坐得近了一些,凝视着沈娇微微眯起的眼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这不是能够任性的时候。”


    何为名正言顺?皇权天赐,便要通过这些漫长而琐碎的典礼来获得名望,昭告天下。


    “何况。”林景珩突然俯身,嘴唇碰了下她被微风吹起的发丝,“往后我只有你一人,你更要做出贤良淑德的表率。”


    沈娇皱了皱眉。


    林景珩已经退开了,同她保持着克制的距离,温声说道:“这几日总是不开心,难道是茜玉伺候得不好了?”


    “你在威胁我。”沈娇只是静静说道:“我是不是得时时刻刻对你卖笑,才能活得轻松一些?”


    林景珩温和答道:“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任何让你不开心的东西,我都会扫除它。”


    “茜玉。”他回头轻轻叫了一声,“过来跪下,跟你主子仔细说说,你的罪过。”


    “行了!”沈娇忽然推了林景珩一把,冲他瞪大了眼睛,“跟茜玉没关系,这宅子我住得不高兴了,我要回家住。”


    林景珩只是点头,“原来是这样。”


    沈府倒也不是不能回去,但毕竟那是沈娇熟悉的地方,林景珩不能够放心。


    “是哪里不喜欢了?”他不紧不慢问道,“你说,我让人改了。”


    “哪儿都不开心,总想起以前的事情。”沈娇嘀咕道:“我就是不想住在这里。”


    她就是要任性,那有什么办法。


    林景珩反而笑了笑,语气难得宽慰,“那就不住了,横竖再过几日,你便要当了皇后,我们去宫里罢。”


    本来想等登基的那天再顺势入主皇城,但既然如此,林景珩也不介意再提前几天。


    她高兴就好。


    坤宁宫内空置了数年,终于再次迎来了她的主人。


    沈娇搬进宫里的时候,正是正午时日光最盛的时候,行李装了十几辆,浩浩荡荡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她和林景珩已经用上了象征着帝王的御辇,规格隆重、处处尊贵,沈娇难免觉得新鲜,搬家的路上,一直凑在那车窗上看。


    一个多月不曾出门,沈娇虽然预想过外面的场景,却也没料到会如此萧索——分明是青天白日,可是大街上空无一人,来来往往肆无忌惮地都是身着异族服饰的凶悍男子。


    他们毫无避讳地破开那些紧闭着的店门,大呼小叫着让人招待他们。


    有甚者,甚至会当街鞭打、砍伤楚人。


    沈娇趴在窗户上看,表情逐渐偏向木然,“你把他们放了进来。”


    林景珩贴着她的后背,将她笼在怀里,也随着一同去看那街上的场景。


    他倒是坦然,“我迟迟不能兑现承诺,便也不好太过紧密的约束。”


    沈娇勾出了一个冷笑。


    “可是娇娇,如果当日陆清显不曾带走了皇帝,如果你弟弟不曾救走太后——我不会拖延至此。”他的声音很是冷静,偏头打量着沈娇的神色,嘴唇也逐渐抿紧,“你却只知道怪我。”


    她对他,并不公平。


    沈娇手指攥紧了窗木。


    “你不喜欢陆清显。”林景珩却笑了笑,又轻快地放开她,转身靠在了车壁上,漫声说道:“他分明能够带你走,却还是选择了那小皇帝。你若是喜欢他,绝不会对此事无动于衷。”


    她只有在对着林大人的时候,才会任性不已,才会释放出所有浓烈的爱恨。


    沈娇没有回答,她的目光似乎被外头的行人所吸引住了。


    轿撵来到了六平路,这条路的两侧住了七八户高门官吏家,平日里一向是不大热闹,如今却在上演着一处闹剧。


    有女子凄厉的哭嚎和咒骂,她几乎是两个金佪人拖了出来,又哭又闹着,“……晁商哥哥救我啊!”


    沈娇怔了一下:


    这是吴若霖。


    昔日尊贵又傲气的县主,如今被人拖行在大街上,几乎是衣冠不整,头发散乱地披在了脸上,绝望地向前面那个男人伸手:“……夫君。”


    晁商却只是弯着腰,讨好地冲那几个金佪人笑笑,“能将她孝敬给措耳达将军,是我的福气。”


    金佪人嘿嘿一笑,用力将吴若霖拖向了一旁脏哄哄的牛车上,浑然不顾她的挣扎,交头接耳着打量她。


    “晁商你不得好死!”吴若霖尖声叫骂着:“你……你居然拿我来讨好金佪人,你等着,我爹娘不会放过你,你个贱人,你不得……”


    她被晁商冲上来恶狠狠打了一巴掌,晦气道:“当□□着我害死了昭平,这笔账,我可总算是跟你算了罢。还你爹娘,大楚都要完啦!待到林大人登基,你爹你娘连个马粪都不如。”


    沈娇骤然坐了回去。


    她的脸色很不好看,林景珩只是默默望着她,随后叹了口气,喊车夫停了下来。


    吩咐着侍卫去救回吴若霖以后,他才?????回来,“你还是太心善了。”


    以往在学堂里,她被这女子刁难过,眼下见吴若霖受了报应,却又反而失魂落魄起来。


    沈娇还是默然不语着,随后疲累地摇了摇头,“我不是心疼吴若霖。”


    话说回来,这吴若霖可算是因为自己的愚蠢和恶毒付出了代价,自食恶果,她也没什么好心疼的。


    只是一时觉得茫然。


    她闷闷望着林景珩,忽而提了个要求,“杀了这个晁商!”


    林景珩定定地望着她,似是不大意外,随后便神色自若地点点头,“好。”


    杀了这个人,沈娇还是不痛快。


    轿撵内氛围为之一沉,林景珩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道:“可觉得开心了?”


    沈娇忽而厌倦地闭上了眼睛,“我想睡一会儿。”


    她的逃避反让林景珩发出一声轻笑,“娇娇,你不是这样的人。”


    杀了她讨厌的人,这纵然可以办到,沈娇却不会因此得到半点快乐。


    她不是这种依靠报复别人来获得满足的人,世人都说沈娇为人蛮横又脾气暴躁,只有林景珩知道,她的内心是多么单纯而柔软。


    因为还爱着林大人,却又无法正视这份情,只好来折磨他。


    但……都会过去的。


    她会重新变成那个满心满眼,只有林大人的沈娇。


    这三天里,每一天都有信矢射出都城,再送入宣威将军的帐篷内。


    姜太后焦灼不已,再三要求秦阳朔出兵攻城,而林景珩的信里则是命令他杀了姜氏,归顺新帝。


    同时,还有他将立沈娇为皇后的消息,林景珩承诺得十分真诚:此后只会有沈娇一个皇后、一个女人存在,只要宣威将军不再受奸太后蒙蔽,他便会给沈青、给秦家开国功勋的尊荣。


    秦阳朔却只是按兵不动。


    在所有人都不安骚动着的时候,北漠那边却又传出了消息——金佪族灭。


    金佪一族原本是北漠十六族里的领头角色,此次同林景珩结盟,秘密潜入都城,倾尽了全族的力量,来助林景珩称帝。


    不想自己老家却被人灭了,并且,这个灭了金佪一族的人,居然是消失已久的小皇帝。


    皇帝本人,亦是战死在那场恶战里。


    消息传来的时候,林景珩他正预备着称帝。


    已经戴上了皇冠,他听见太监不安又小声的汇报,他只是平和地睨了一眼身旁那尚不知晓的金佪族的大王爷。


    “杀了传回消息的探子。”他这样吩咐着:“仪式照常举行,再给宣威将军送信,我已称帝,若是他杀了太后,便放他进城——尽数斩杀城内这群异族蛮夷,给他勤王之功。”


    成败在此一举,纵然是这样生死存亡之刻,林景珩的表情上还是半分都看不出来,甚至闲闲地问了一句,“娇娇她人呢?”


    他要沈娇亲眼看着他登基。


    “皇后娘娘还没起来。”宫女低眉顺眼道:“要去喊她吗?”


    皇后娘娘贪吃好玩还喜睡,这是短短三天内,宫人们都迅速传开的事情。


    她虽是貌若天仙,可是脾气并不好——骂人是常有的事。


    皇帝却又如此的纵容她,以至于日上三竿了,也没人敢去叫她起来。


    想起沈娇赖床的样子,林景珩忍俊不禁,“去喊她起来吧,记得动作轻一些,不要让她生气了。”


    宫女低眉顺眼道:“是。”


    礼部官员冗长而肃穆的吟诵之声,拉开了登基仪式的序幕。


    林景珩身着龙袍,静静地立于天梯之下。


    他要一步一步踏过这长长的阶梯,由此奠定他九五至尊的地位。


    即将开始的时候,林大人却又皱了皱眉,转身询问着:“皇后呢?”


    怎么不曾过来。


    那被问道的宫女转瞬之间已是冷汗淋漓,小声而畏惧地回应,“皇后娘娘不见了……奴婢们找遍了坤宁宫也不曾见到她,想来她可能是去别处玩耍了。”


    年轻的君王表情森然,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办事不力,仗杀。”林景珩低头拂了拂衣角上的褶皱,他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仪式先暂停吧,你们分头去找,等皇后娘娘过来,再接着举行。”


    金佪人不满他又在拖延,叽哩咕噜的在他耳朵边念叨着什么东西,让林景珩烦躁不已。


    娇娇,因为你的任性,又去了一条人命。


    正午炙阳洒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逐渐逼出了些许不安。


    半个时辰过去了,皇后也不曾找到,林景珩却还是在等。


    金佪人快要按捺不住。


    宫门处忽而打马飞出一个探子:“报——”


    他急迫跪在林景珩身前,惶急道:“宣威将军攻城了!还、还说金佪族灭了!那守城门的金佪人,此刻全数叛变,竟给他开了城门!”


    “什么?!”金佪王爷怒不可遏的起身,他一时间理不清楚这消息,此刻怒目圆睁,直直冲着林景珩过来,“你给我——”


    一支利剑穿破了他的喉咙。


    宫内瞬间哗变。


    在场的金佪士兵们几乎纷纷被当场格杀,可是宫外的消息却又一个一个的传来:


    “宣威将军带兵围住了武定门——”


    “沈青即将攻破皇城的北门,请陛下早日定夺!”


    林景珩身着龙袍,他并不在意这些消息,反而继续温和而固执地问道:“娇娇呢?”


    到底去了哪里,宫里不太平了,她不能够乱跑。


    可是已经没人再回答他了。


    所有的官员和宫人几乎都在慌张地跑着,有人为自己做打算,有人生怕被卷入无眼的刀剑里,就连他直属着的守备军,此刻也是躁动不安地打量着林景珩。


    林景珩抬眼看了看太阳,忽而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


    他自言自语着转过了身子,露出一个轻快的微笑,“我知道你去了哪里。”


    守备军默默给他让开了道路。


    他们已经纷纷放下了武器,等待着宣威将军破开宫门,此时望着萧索离去的林大人,皆是一言不发。


    成败只在一瞬,无论多么周全又严密的计划,林景珩他始终是败了。


    沈娇只知道宫里似乎忽而不太平了起来。


    她拼了命的寻找,回忆起那天陆清显带着她走过的路,却总是找不到,更何况这藏书亭之前被烧了个干净,眼下是重新修整过的屋子,布局和装潢都变了。


    这地方一向是宫里较为偏僻之处,但外头却是嘈杂不堪,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娇疑心是林景珩派了军队来找自己,更是焦虑地跑来跑去,喃喃自语道:“哪儿去了?”


    而且当时,陆清显似乎是抬手按了按什么东西,他们两个人便掉进了密道。


    沈娇低着头,她仔仔细细地寻找着,时不时的拿脚踢一下,逐渐失去了耐心,忍不住烦闷着重重踹了下一旁的书架。


    香囊里的玉玺却忽而掉了出来,滚在了地上。


    她并没有计划过什么时候偷跑出去,倒是留了个心眼,整天将传国玉玺带在身上。


    林景珩一直在翻找着沈府,还派了人去盛州那边寻找,他竟然不知道,沈娇会把玉玺堂而皇之地收在身上。


    不过一个巴掌大的物件,藏进了她的香囊里,神不知鬼不觉的。


    沈娇叹着气,飞快弯腰去捡起这玉玺,拍拍上面的灰,颇有些怨声载道的:“我怎么就找不到呢。”


    好不容易趁着林景珩他松懈了,奇迹般地逃出了坤宁宫,避开路上的重重危险,来到这藏书亭内。


    虽然暂时不知道出宫后要怎么逃出都城,但……管他的,先出去再说。


    谁知道死在了这一步。


    她闷闷不乐收好了玉玺,眼角处忽而瞥见那书架的木脚上,有一块颜色不大对劲的凸起之处。


    她此时听见了大门被人推开的沉重闷响,便也来不及多想,直接伸手按了一下,随后整个人便忽而失了重,尖叫着堕入了地下。


    成了!


    和上次差不多的体验,一落下来,底下是松软的垫子,旁边是软软的人……


    “啊啊——”


    沈娇飞快地爬走,额头处却又撞着了墙壁,疼的她骂了句脏话。


    黑暗里,有一声低沉的闷笑。


    “说脏话,是要被打手心的。”陆清显慢条斯理着说道:“小娇娇。”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十分轻柔又舒缓,无论身处怎样危险的境地,无论前途多么黯淡无光,陆清显总是这样气度从容,似乎什么都不曾放在心上。


    就如此刻,沈娇浓重的呼吸声似乎带了点泣音,他却只是转身,摸索着将油灯点上,而后回头笑吟吟地望着她,“小花猫逃出来了。”


    沈娇下意识抹了下脸颊,招致对方更加愉悦的一声笑,“怎么这么委屈呀。”


    她噘起了嘴,索性坐在了地上,借由那昏暗的灯光,静静看着陆清显。


    林景珩有一点说错了,她并不是不喜欢陆清显。


    之前听了虽然在当下并没什么反应,可是如今见到这个若无其事、还能笑得出声的陆清显,沈娇的心头忽而涌上了一阵恼意。


    陆清显只是任由她看,还舒舒?????服服地靠在了墙上半躺着,眼皮子越来越沉,最后索性闭上了眼睛,漫声说道:“来陪我……睡一会儿吧。”


    撑不住一样,他慢慢往下滑落,听见了沈娇闷闷的声音,“这些日子,你跑哪里去了。”


    “……了趟边城,又去了趟北漠。”


    “你去那里干什么?”


    陆清显露出一个笑,“杀人呀。”


    他杀了许多的人,挑起了许多的事情。


    “哦。”


    沈娇离他近了些,打量着他苍白的脸色,忽而默默问了声,“你有没有想我?”


    那盏油灯在此刻忽而被风吹了一下,霎那间照亮了沈娇的脸。


    她坐在地上,微微歪着头看他,执着地说,“我很想你的。”


    “有啊。”陆清显已经躺了下去,又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沈娇的手。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亲切,给出沈娇想要的答案,“快死的时候,想一想娇娇,便能多撑一会儿了。”


    沈娇点点头,她还是挺满意这个回答的。


    “你是故意的吗?”沈娇默默问道,“你是不是猜到林景珩会这么做,然后故意把我留在了都城里啊?”


    那只手握得很紧,稳稳地,不曾松开。


    他微笑着答道:“是啊。”


    沈娇垂着眼睛问他:“为什么呢?”


    黑暗里,另一道声音回答了她:“为了利用你扰乱我的心智,让我迟迟不能做出决断,让沈青受制于都城里被胁迫着的沈娇……以此,为他争取时间。”


    “娇娇。”林景珩的脚步声很轻,他似乎是叹了一口气,“我跟你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人,为何总是不听呢。”


    原来方才的那道风,是他弄出来的。


    沈娇木着脸,她悄悄拽了陆清显,却只让男人发出一声闷哼,有气无力道:“别闹了……”


    “他要死了。”林景珩站立着,俯视着闭上眼睛的陆清显,面无表情道:“最后一粒解药早被我毁了,你费尽心机,却也是无用的。”


    第49章


    林景珩单手拽起了沈娇,生生将她拖出了两丈之远,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随我走。”


    那盏油灯在风中摇曳,一时弱,一时却极强,照亮了沈娇厌恶的眼神,“滚。”


    她甚至都懒得看林景珩一眼,焦灼而担忧的目光只是腻在了陆清显身上,若不是被林景珩抓着,就一定又会不管不顾地去看他。


    陆清显已经听不见呼吸声了,却还是半睁着眼睛,淡淡地望着沈娇。


    似乎无论是谁,都不能够斩断他们之间的关联。


    “好一个郎情妾意。”林景珩忽而笑了一声,他记起来,这满含嫉恨与尖酸的语调……上一世的沈娇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他那时觉得沈娇不懂事,觉得她在仗着自己的喜欢便任性胡闹。


    “沈娇,”林景珩俯下.身子,语气森然而冷漠,“你知道吗,陆清显之所以会中毒,全是因为你母亲。当年先皇身死,她为了帮姜太后,就勒令宫人封锁消息。以至于二皇子占了一线先机,他会由王子之身沦落至民间,他会被灌下寂寥红……这全都拜你母亲所赐。”


    这些事情,在上一世,成为了沈娇的死因。


    她闭了闭眼睛,手腕处忽而在此刻传来一阵剧痛,忍不住闷哼了声。


    林景珩浑然不觉,他还在继续大力握着沈娇的手骨,发出声声冷笑,“你以为陆清显不恨你吗?他为什么要把解药给你却不告诉你,他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可以帮你母亲脱罪,却任由着你沦落至此!?”


    沈娇的口吻却十足冷静,她看着林景珩,一字一顿对他说着:“上辈子我沦落至此,全都拜你所赐。”


    “你只知道怨我……”林景珩痛苦地半跪在地,连带着声音也染上了丝丝怨毒:“你可知道,上一世那新皇原本是傅明的骨肉,陆清显以皇位诱他……让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又处处提防我,令我不得不暂时舍了你!”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他从中作梗,我们本该恩爱到老,我们本该携手至白头。”


    林景珩又拖着沈娇回去,他指着陆清显的鼻尖,尖声道:“都怪他——”他说着又忽而高兴了起来,“陆清显恨你的母亲,故意让你跌入千夫所指的境地……他明知道你中了毒,他明明有解药,还假模假样送给了你,不过是想让你死得更讽刺罢了。他知道你我真心相爱,却又埋下一颗颗种子,横亘于我们其中,他就是这样恶毒,就是这样喜欢作弄旁人……他故意的!”


    陆江澜死于林景珩之手,傅明死于新帝之手。


    他真是爱极了这样的人伦惨剧,他真是喜欢极了充当旁人的审判者,不过轻轻巧巧地拨弄几下,便让君子变成小人,一生都愧于惶惶之中。


    林景珩不屑地望着沈娇,露出一个阴冷的笑:“你以为他喜欢你?错啦娇娇,他不过是想看到你被我抛弃。想看到你逐步堕入疯魔……你不过也只是这个人手掌心里的玩物罢了。”


    “来。”他忽而凑近,抓着沈娇软绵绵的手,塞给她一只匕首,轻声哄道:“杀了他,我们远走高飞,从此以后恩恩爱爱,携手至白头。”


    那原来是陆清显赠送给她的东西,那天让林景珩夺走之后,就没再还给沈娇。


    沈娇牙齿都在打着颤,分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


    却始终不肯动手。


    林景珩在逼她,暴躁而急迫地辱骂她,最后几乎濒临崩溃,“贱人……”


    他咬牙切齿地咒骂着,“你对我就是百般怨恨,可他才是主谋……你为什么只肯恨我?!你对我不公平,你这个无耻……”


    微弱地灯光下,陆清显无悲无喜地看着沈娇的脸,他的表情太过平静,太过温和。


    几乎不像个凡人。


    “我没有喜欢过他。”


    “但是我爱过你。”沈娇回头,她的唇角被牙齿咬破了,只是倔强地看着林景珩,“你们怎么能一样?”


    她那时候,如此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


    结果得到的是灭顶之灾。


    陆清显于她不过是个路人,也许是存着家仇的陌生人。


    如果真是他要报复,沈娇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她也许会受到伤害,会想着报复回去,却并不会因此产生半分扭曲的怨憎。


    林景珩一怔,接着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又困惑着看向自己的胸膛。


    那上面,静静地插着一柄短刃。


    这把由陆清显亲自打造,赠予沈娇的凶器,终于如他所愿一般,被沈娇亲手送入了林大人的心脏里。


    “再说一遍。”林景珩口角溢出了血,他颓然地倒在了地上,还是跌跌撞撞地要向沈娇的方向靠近,喃喃道:“你……再说一遍。”


    沈娇左手握住了自己破碎的右手腕,再用力的捏紧。


    借由疼痛带来的一丝清明,沈娇低低说道:“我喜欢过你的。林大人。”


    尘土被躯体所震得纷纷扬起,飘舞在了半空中,在油灯的光晕里浮动。


    陆清显还是静静地看着她,大概是因为困倦,那一片漆黑的瞳孔也显得如此清透而淡漠。


    像是在观赏着一出并不热闹、甚至有些烂俗的戏曲。


    沈娇咬牙撑住了地面,她的手臂不自然垂落下来,疼得她浑身颤抖:“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林景珩这么偏执着要她,却被她亲手杀死。


    上一世,沈娇是如此喜欢林大人,却只得到了他不得已的欺辱。


    这就是陆清显想看到的吗。


    陆清显一根手指似乎颤了颤,下意识想要替沈娇抹去眼泪,可是身体里却再也挤不出半分力量。


    他弯了弯眼睛,表达着自己的赞赏。


    “把解药送至我身边,让我守着解药而毒发……”


    “作弄我和林景珩,让我们互相折磨。”


    沈娇后退两步,她的脊背靠在冰凉而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喘了两口粗气。


    她的身.体是如此疼痛混乱,可是神台却是从所未有过的清明,在瞬间了悟:“你以为,你可以掌控别人的命运,为所欲为。”


    爱人者,遭人背叛。


    富贵者,零落成泥。


    忠诚者,为利背主。


    ……


    他玩弄着每一个人,他让每一个人都无比痛苦,让所有人都陪着他堕入无尽的炼狱之中。


    陆清显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能感觉到沈娇此刻如同遭烈火焚烧般的痛苦,并为此难过不已,眼角滚过阵阵温热,舌尖轻柔划过了齿列,声音却是温柔至极,“听起来……是这样的呢。”


    他所痴迷着的,命运般的悲剧。


    每日重复上演,从不谢幕。


    沈娇咬了咬牙。


    她飞快用腰带将自己的右手腕胡乱地缠起来,随后吸着冷气,来到了林景珩的身前。


    林景珩静静闭上眼睛,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仿佛再也没有任何时候像此时一般,如此的满足又幸福。


    沈娇并没有看向他,只是冷静地用力拔.出那只匕首。


    陆清显的目光随着她而移动?????,忽略掉愈发苍白的脸色,他此刻甚至有些慵懒,微眯着眼睛看凝视着沈娇提刀靠近他,逐渐露出一个愉悦的笑意。


    地道里空气并不流通,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这里,侵入沈娇的脑海,令她几乎不能保持清醒。


    她看着陆清显微笑着阖上了眼睛,瞥见那几乎透明的眼皮上,纵横爬过的青色血管。


    她用力地抬起手——狠狠劈下。


    传国玉玺应声,被摔得四分五裂。


    沈娇又用匕首剔开了中间那最大的一块,单手取出了里面一粒褐色药丸。


    “解药一共有三颗,一颗被我母亲服用,一颗在常嬷嬷那里,最后一粒,让我母亲藏在了这玉玺之中。”她吹了吹玉屑,若有所思道:“怪不得,这上面会有一道裂痕。”


    母亲中过寂寥红,即使服用了解药,身子骨却还是衰败了下去,自然知道这是多么霸道的毒。


    她害怕自己的骨血也会受到寂寥红的影响,就破开玉玺将解药藏在这里面,又将玉玺令她好好保管。


    陆清显的呼吸弱得几乎听不见了,可是心跳却逐渐变得有力、铿锵着跳动。


    他骤然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沈娇,甚至极轻地皱起了眉头。


    “你听好了。”沈娇将解药一股脑塞进了他的嘴里,“以后我再看见你,我就会想法子杀了你。”


    二十年不曾有过的陌生情感,逐渐在陆清显的心里化开。


    他此时此刻,甚至没什么多余的情感,只是……有些许好奇。


    “少用这种表情来看我。”


    沈娇跌跌撞撞着撑着站起来,她俯身望向陆清显,舔了舔干涩的唇。


    “……我觉得你很可怜。”她慢慢说道,“你虽然很可恶,但是也很可怜。我中过这种毒,知道它会怎么样扭曲掉一个人,你听好了,你吃了解药以后——”


    偏头想了想,沈娇咬牙说出:“就去堂堂正正地做个人吧!”


    这些话,她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个人,是不仅仅只能拥有怨恨和不甘心的。”


    “我知道你过得很苦,有人给你下毒,有人把你当成牺牲品……可是,也有人是真心喜欢你,想为你好的。”


    她越说越快,甚至来不及擦干净掉下去的眼泪,“不要活得像个厉鬼一样,不要把自己彻底变成了炼狱里的东西!”


    她中过寂寥红,知道这东西是怎么样把一个人变成了鬼的。


    “好起来吧。”沈娇轻声说道,“变成一个真正的……活着的人。”


    作者有话说:


    小狗没那么坏哈,他上辈子确实是个混乱邪恶,但对娇娇是不一样的。


    第50章


    沈娇后来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离开地道的,手腕处的剧痛与心中闷闷着、宛如被针扎过一般的刺痛交织在一起,令她无法正常思考,只能扶着墙壁,跌跌撞撞着往前走。


    浓烈的血腥味逐渐散去,在漫长得几乎有些绝望的黑暗之后,她窥见了一线天光。


    将要出去的时候,沈娇忽而脱了力,她揉着自己高高肿起来的胳膊,默然往身后看了一眼。


    那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仿佛能将无穷无尽的时间也全数吞噬其中。


    她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出去了。


    自林景珩引入了金佪人,都城中似乎就不曾太平过,春意渐渐弥漫于天地之中,却不能带来一丝和煦。


    从出口中走出,沈娇深吸了几口气,打开了院门,悄悄将脑袋探出去。


    街上,是一片肃杀之意,恰好有一身披铠甲之人,高高地骑坐在马上,漫不经心着四处逡巡着,骤然与沈娇的眼神对上。


    她的眼神转瞬之间变得凌厉起来,掉转马头,竟是飞快冲着沈娇过来,踩在马背上张弓搭弦,箭尖直指着沈娇的方向。


    秦昭然那股毫不掩饰着的杀意,几乎让沈娇有些无措,她下意识想要后退着把门关上,然而因为力竭,尚未做出什么反应,那只白羽箭已直奔她而来。


    尖锐的风声破空而来,尖锐的锋刃擦过沈娇的脸颊,直直钉入了她身后的那个金佪人。


    秦昭然要落后一步,却也在刹那间驾马而至,她飞快地下了马,冲沈娇扬起一个洒脱的笑:“多日不见,你可还好?”


    多日不见,沈娇过得不算好。


    可是在这样神采飞扬的声音里,她也不自觉怔怔点了点头,循着本能问道:“阿青呢?”


    秦昭然只是点点头,动作利落地收回了自己的弓箭,“他还好。”


    她身带出来的一队人马,亦是向这边莫不做甚的靠拢着,待到那群人静静地逼近,秦昭然便回头看了看,随后却是狡黠地笑了下,三两步靠近了沈娇,单手挑了她的下巴并抬高,在沈娇懵懂回望的时候,笑嘻嘻地亲了她一口。


    又立刻后退两步,竟是直接单膝下跪,中气十足道:“卑职秦昭然拜见陛下,卑职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身后那群白甲士兵们亦是纷纷下跪,齐声喝道:“请陛下恕罪!”


    沈娇被他们吓了一跳。


    她迟疑地看向秦昭然,对方此刻却是满脸正色与痛心,锵然道:“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群狼环伺,内忧外患。再行拖延必会天下大乱。陛下,请你莫要推辞!”


    白甲兵们齐声重复道:“请陛下莫要推辞!”


    沈娇她无措地张了张口,又慢慢转身回头去看。


    可是,身后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她又看着秦昭然,犹犹豫豫着伸手指了一下自己,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几十年里,大概是第一次如此心虚而胆怯,“……我?”


    是耍她玩吗。


    “陛下!就是你。”秦昭然眨了眨眼睛,“我们大楚王朝,不是没有出过女皇帝的。”


    沈娇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她还是没太弄明白,此刻却被远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吸引了视线,待看清来人后,她就忍不住展开了笑颜,踮着脚尖喊道:“阿青——!”


    多日不见,沈青似乎突然之间长大了,他褪去了些许少年时的青涩,眼神里透着股坚韧。纵马疾驰而来,在靠近时便利落地翻身下马。


    沈娇对着他招招手,沈青却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随后也同那秦昭然一般下跪,沉声道:“拜见陛下。”


    料峭春风,在此刻吹过,带来一阵诡异的静。


    沈娇彻底愣住了,她不自在地后退两步,还在疑惑地想着,脑中却忽而现出一阵漆黑——


    怀善元年的春天,有些过分短暂了。


    大约是因为上年冬日太过漫长,春意姗姗来迟,在柳条抽了芽的时候,桃花几乎都要谢光了。


    夏日在转瞬之间到来,沈娇甚至没空去管四季的转逝,她每天都要被忙死了,上朝、请安、批阅奏章,处理一大堆烂摊子。


    ……自然是不可能做好的。


    沈青几乎不能够离开宫里,他每日帮沈娇处理朝政,到后居然被人参了一本——外戚干政!


    “他算哪门子外戚?”沈娇狐疑道,“外戚……他算是外戚吗?”


    这人怎么比她还蠢。


    “外不外戚的不要紧。”李如卿不咸不淡道:“沈青的父亲在边关统领百万大军,他的姐姐在都城里牢牢掌控着羽林军,沈青又如此得你重用……陛下,无论如何,这不是个好兆头。”


    沈娇慢慢地撇了她一眼。


    又转了转眼睛,看着一旁欲言又止的姜云锦,“你想说什么?”


    “李姐姐所言有误呢。”姜云锦声音柔柔的,“宣威将军为人刚直不阿,一心想得只是荡平边疆。秦队正倒是鬼主意多,但她却并不为几谋私,至于沈青哥哥的人品,更是有目共睹。”


    权势放在利欲熏心之人的手里,自然是一把会害人的刀。


    可沈青不是那种人。


    “你说得确实如此。”李如卿撂下了手里的书册,直视着姜云锦,“可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家从此以后不会恃宠而骄、自此飞扬跋扈了起来,别忘了在都城打开之时……这秦家人的手段。”


    逼着太后娘娘立诏书册封沈娇,群臣中有人反对的,尽数被她以勾结林景珩为由投入了大牢里,谁若是心里存着异心,那他便不会再见到明天的太阳。


    雷厉风行、手段严苛,力保着沈娇上了位。


    李如卿眼睛往龙椅上斜了下,“恕我直言,比陛下要更适合这个位置的人……确实不在少数,他们家为何力保了陛下上位?”


    沈娇没吭声,她倒是想反驳一两句,但又觉得这李如卿说得实在是对。


    姜云锦笑着说道:“自然是因为陛下一片赤忱,心系百姓,是个堂堂正正的明君呀。”


    沈娇忙不迭点头,“对对,秦昭然也是这么说得。”


    李如卿没吭声,极快地撇了下嘴角。


    “秦昭然就是想要个傀儡君主。”她忽而起身,不客气道:“陛下非得我这么指出来嘛?”


    谁还会比沈娇更适合?


    沈娇的不服气地站起来,用手指着点点李如卿,又点点姜云锦,慢慢梳理着自己的思路,“我现在不?????是正在和你们商量着来嘛?我也不是事事都听她的,那比如说……她前天看上了我家茜玉,我就死活没给,对不对啊茜玉!”


    茜玉在前头房里,似乎是没听见。


    沈娇又高声问了声,让李如卿不耐烦地打断了,“陛下你自己听听这像话吗?”


    她的声音回响在了金黄殿堂中,似乎带着些许回声。


    沈娇又怏怏坐了回去。


    “那五王爷又作何解释呢?”姜云锦难得坚持,她快步走到了沈娇面前,安抚着拍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秦家当日,一开始是要择五王爷称帝的。”


    那谢衷已经被关在牢里有一段时日了,在牢里他是半点不怕,每天中气十足地辱骂林景珩,可当时他被秦阳朔放出来,又和和气气地说请他即位时,这老哥当场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和沈娇不同的是,醒来以后谢衷就开始哭天抢地,大有继续逼他,他就一头碰死的气势,生生让那见多识广又处变不惊的宣威将军,都皱起了眉。


    随后,才是秦昭然当机立断地下令——立三公主后人沈娇为帝。


    并且,还给她送上了传国玉玺,借得还是赵澜儿的手,声称赵澜儿临死前向三公主后人献上了传国玉玺,好让沈娇这位置,坐得更加安稳。


    “五王爷比沈娇更好拿捏!”李如卿一时间都忘了尊卑,只是冷冷说道:“沈娇还得顾忌着与沈青的情分……”


    沈娇却冷不丁打断了她,“那她就是要拿捏我,又怎么样呢?”


    她本来就不是聪明人。


    “秦昭然她,做过什么坏事吗?”在李如卿愕然的眼神中,沈娇慢慢问道:“就算是她想做皇帝,又能如何呢?”


    姜云锦不安地喃喃道:“……陛下,不要自己吓自己。”


    “我不是吓自己。”沈娇有些烦闷地挥挥手,“我本来就不会治理国家,秦昭然她倒是很会……你们两个也会。所以我听你们的,也听秦昭然的,还听阿青的。”


    自然,她最听阿青的,因为阿青永远不会对她有什么私心。


    沈娇嘀嘀咕咕道:“如果秦家需要一个傀儡君主,没人合适,那我就当好了。”


    这没什么好在意的,沈娇虽然喜欢欺负人,却并不喜欢这权势沉沉地压在自己身上,总觉得喘不过气。


    她也对什么王室血脉没有半分坚持,就算以后秦家自己想当皇帝,只要不来弄死她,那她……巴不得呢。


    秦昭然聪明,还能打胜仗,又不会害了百姓,真论起来,谁又比秦昭然更合适坐上这个位置?


    过了许久,李如卿才有些古怪地低声问道:“你真这么想?”


    以前的沈娇只是个胸无大志的庶人,她这么想倒是不奇怪。


    可如今沈娇却坐上了这九五至尊的位置,享万民朝拜,体会过了权力的滋味……竟然也毫不在意。


    总算是打发走了这两人,沈娇猛地给自己灌茶。


    “真是奇怪。”她抓着襄金的手摸上自己胸口,“你摸摸,跳得好大声。”


    “有什么可紧张的?”襄金帮她拍拍胸,奇怪道:“之前姑娘你还是个庶人,对她也是说打就打了,如今成了皇上,怎么反倒怕起来了?”


    “……不知道,就是紧张。”沈娇比划着,“一想到,我如今的地位那么高,要、做出上位者的表率,要有个帝王的威严,天呐!”


    别扭死了。


    襄金叹了一口气:“您得自称‘朕’。”


    “算了算了。”沈娇连连摆手,“让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有陆清显的消息了吗。”


    她之后也曾悄悄带人去密道里看过。


    可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却都不见了踪迹。


    作者有话说:


    以后就是甜甜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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