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小澜山地处幽僻、植被茂盛,越是往里面走,越是能感到笼罩而来的一股凉意。
马蹄声逐渐不再密集,在确认了这山里居然不曾有人看守之后,沈娇便和陆清显下了马,一步一步踏上了通往光陈寺的阶梯处,山上云雾缭绕,可远远的,还是能看见一袭闪烁着金光的黑色华服,亦是向他们走来。
“娇娇——”姜姒并不年轻的脸上已然是布满了泪痕,步伐匆忙地前来迎接沈娇,“你总算来接姨母了。”
她眼里闪烁着热切的莹光,一把拉住沈娇的手,不等沈娇答话,便焦声问道:“好孩子,你可是灭了那秦家了?”
沈娇微微一愣,她爬了半天的山,还在大口喘息着,便被姜太后拉着手往庙里走。
陆清显要落后一步,面对沈娇回首时的目光,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时间还未至正午,夏日清亮着的骄阳并不曾透过云雾,沈娇的裙摆都被山间的雾气所打湿,被姜太后拉着向山上走,叫唤了两声,“姨母,你走慢些。”
数月不见,一向养尊处优的姜太后,手指却似乎不像是往日那般细腻柔软了,拉着沈娇的动作,有一股不曾有过的力道。
光陈寺设在了山腰处,前面是供奉的庙,后面则是三排厢房,共有数十位尼姑与侍女所居住,每日都得从远处的溪流挑水来饮用,食物倒是不曾严苛,每日都有守卫送上来。
将其余人全都留在了院里,姜太后打发走闲杂人等之后便匆匆带沈娇来到了后头的客房,关上了门后便双手抓着她的肩膀,微微眯眼问道:“好娇娇,我打听出来,那秦家居然另立了你为帝王?”
“姨母日盼夜盼……”她浑身都在细微颤动着,“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从至尊的皇太后到这破烂寺庙里的阶下囚,不过是秦家的一念之差,居然就能决定了她的处境,姜姒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姨母。”沈娇无措地拍拍她的手,反过来安慰她,“那时天下大乱,受到林景珩的惑乱之言,皇上已然是不得民心,如果不想拥立林景珩,就势必要推举出新帝。”
而推举出新帝之后,作为皇帝的生母姜太后,这几年的实际掌权者,便不再适合重新回到宫中。
沈娇望着她,“秦家的意思应该只是想让你避避风头,待到局势稳定了,我会把你接回去的。”
这地方也算山清水秀,况且秦家当时有一劳永逸的办法——杀了姜姒。
他们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好吃好喝地把太后供养在了这里,倒也算是仁至义尽。
“待到局势稳定?”姜姒高声问了句,难以执行地拂袖甩开沈娇,怒气腾腾地转身坐到了小桌旁,用单手按了按太阳穴,疲累道:“你怎地如此无用,沈青他是秦家唯一的血脉,又对你百依百顺,你也不知道拿住他?眼瞧着,你反而对秦家并无约束之处。”
沈娇一时僵立在了窗边,紧紧抿住了自己的唇。
姜姒叹了一口气,“罢了,你天性良善又容易轻信别人,想不到这些也是有的。”
她的眉头还是紧紧锁着,言语间却已经冷静了下来,“娇娇,姨母教给你一个法子,如今可恶的是那个秦昭然,你派她去剿灭南疆,以天下百姓裹挟她,她不能不从。”
如今南疆的防线固若金汤,已经成了气候。
“那秦昭然和她爹,在你的层层催促下,要么不能建尺寸之功,要么贪功冒进,陨于前线战场上,你甚或可以悄悄派出刺客……”姜氏看了沈娇一眼,语重心长道:“沈青他是依恋你的,只要那对父女两一死,沈青便是秦家军的掌控者,他那么听你的话,你何愁不能够掌权呀!”
沈娇面色低沉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问道:“那之后呢?”
“之后……?”姜姒迟疑问道,露出来一个鼓励的笑:“之后,那便再也没人敢欺负娇娇和姨母了。”
沈娇点点头,忽而问道:“当日,姨母乐于见得阿青他认回了秦家,可就是想到了这层?”
“不错。”姜姒点点头,又是冷哼了声,“秦家这些年来仗着威望高,一直对哀家不冷不热的,也不肯替哀家真正的办事。哀家当时就想,若是让沈青那孩子掌控了秦家,那往后该有多便捷啊。”
她快步走回了沈娇面前,怜惜着抚着她的发丝,“你心思浅,想不到这些。不过做了帝王,往后就要多多学着,只是有哀家在,谁都不能欺负了我们娇娇。”
沈娇似懂非懂地歪了歪头,“姨母,秦家可有半分对不起百姓家国之处?”
她问得东西太过跳跃,姜氏一时间反而愣住,“你这是何意?”
“宣威将军三十年来纵横沙场,击退外族,保一方百姓。秦昭然自小在军中长大,对边线、对带兵打仗都十分熟稔。”沈娇慢慢的说道,“姨母,你扪心自问,你掌权的这二十年来,朝堂上党派之争乌烟瘴气,武将势微,若是去了秦家,还有谁能保卫边疆百姓呢?”
“你在说什么胡话?”姜姒忽而厉声打断了她,又在顷刻之间放软了语气,“秦家不除,你永远只是被他们架着的帝王,天底下谁肯认你……”
“如今的朝里。君王,秦家,文臣,这三方本就是互相架着的。”沈娇也淡声打断了她,“无论去了哪一方,都要遭殃。”
她这皇帝是做得有些窝囊,可沈娇从来没想过要去弄死谁。
有时犯傻了会遭至疾风骤雨般的猛烈批评,却也让她不至于做出蠢事。
可到时候若是秦家没了,文官也都是些顺着沈娇的奸逆之臣,日子一长,再明厉的君王也会逐渐变得自大自满,迷恋着自己手里的权。
人,是不能够迷失在权力中的。
现今的局面,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文武百官各司其职,不说励精图治,也算得上是令整个国度为之一新。
她窝囊,也值得——秦昭然也是这样想的。
沈娇说得认真,可是姜氏却已经失去了耐性,甚至狠狠推了她一把,恨铁不成钢道:“你当了皇帝,怎地也如此废物?!”
满口冠冕堂皇之言,与三公主真是如出一辙。
“我是废物,骂我好了。”沈娇踉跄着站稳了身子,单手揉了揉肩膀,闷声说道:“太后娘娘,若是真的去了秦家,那么军中必然大乱,你又如何能保证新出的将领不会是第二个、甚至更加忤逆的秦家呢?”
“您就收收心吧。”她轻声嘟囔着,“要那么多权力到底做什么呢?我知道您过得不快,等会儿我就悄悄把您带走,只是不能让你回宫,先回去盛州好不好,那里……”
她忽而小小尖叫了声,双手捂住了唇,难以置信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姜姒。
姜氏的手里,不知何时握了一把刀。
而她的右脸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正狼狈地捂着脸,惊恐地向屋外看去。
沈娇提起了裙角,飞快跑到陆清显身边,瘪着嘴牵起他的手,眼泪不过一瞬就掉了下来,低声说道:“她想杀我。”
太后娘娘见她不中用,就想杀了她。
沈娇觉得心脏好像被人用力攥紧,忍不住靠在陆清显的怀里呜呜出声,“还骂我是个废物。”
陆清显拍拍她的背,轻声哄道:“知道了,娇娇受委屈了。”
姜氏还半倒在地上,冷静地辩解道:“我是,一时怒急攻心了,我并没想过要杀害娇娇……”
“你何需提前备了凶器。”陆清显还拥着沈娇,轻描淡写说道:“不过是预备着了。”
如果沈娇不听从她,她就会杀了沈娇,想办法逃往都城,以太后之身另立新君。
重回权力巅峰。
沈娇抽搭着把眼泪蹭到他的衣襟上,闷声骂了姜姒一句,“你不是我姨母,你是个疯子。”
为了达到目的,令自己面目全非。
“不要难过。”陆清显拍拍她的头,“她不值得。”
话虽如此,沈娇还是觉得心里像是被堵住了,她闷闷擦干眼泪,转过身子冷冷望着姜姒,忽然之间气势十足地逼问她:“当年我母亲身上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母亲虽然性格豪爽,然而性子却谨慎,怎么会中了味道那么大的毒呢?
“娇娇,你胡说些什么?”
姜姒捂着自己被陆清显暗器所划?????伤的左半边脸,哀声泣道:“我与三公主亲密无间,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沈娇还要继续逼问,陆清显却只是伸手淡淡抵住她的唇,另一只手做了个手势,便有人三四个侍从飞快赶到。
这都是沈娇不曾见过的生面孔。
“我只剩这么些人了,都是跟了我数十年的。此事之后,他们任由你差遣。”陆清显带着沈娇微微后退一步,看着姜姒被这几个人捆起来。
“本来不想要你看到,免得你又对我生了防备。”他语气轻快,含笑望向沈娇,“只是如此也好,落云寨去了、我身边的人亦被你知晓了个清楚、姜姒则是世间最后一位,知晓四皇子血脉之人。”
林景珩是个十足聪慧的人,何况有陆江澜这些年的精密布局,他声称自己是四皇子唯一的血脉,自然就会将陆清显的存在一一抹去。
就连傅明也自缢身亡,而姜姒则是最后一个有可能证明陆清显身世之人。
姜姒不再开口之后,谁也不能再撼动沈娇的位置。
沈娇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她不敢回头看陆清显。
她知道,自己亮出了尖锐的凶器,不断叫嚣着要杀死他。而这个人却则解开了所有的束缚,毫不犹豫地选择拥抱她。
第62章
姜姒还在不断地泣声祈求着什么,却已经让仆从们将她从地上拉起,捆得严严实实地跪在当堂。
她的哀叫逐渐成了咒骂,训斥沈娇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又以太后的身份勒令着旁人放开她。
此刻,这客房已然成了小小案堂,沈娇她默不作声地坐在主位上,打量着姜姒几乎要癫狂地模样,忽而领悟了,“父亲让我和阿青来都城见你,是想让我们替母亲查明真相。”
“查明什么真相,三公主她当年祸乱朝政,实乃罪无可恕,我瞧着你们姐弟两可怜,处处照拂。”姜姒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看向沈娇,“你却不知好歹,甘愿做个懦夫。”
沈娇眨了下眼睛,又摇摇头,“母亲当年下令封锁御龙殿,必然不是她自己的意思。”
可是她想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这么做,事后又为何被贬为罪人,远走盛州。
如今,看着姜姒阴阴沉沉的脸色,沈娇似乎明白了些许。
“你让我娘这么做得,对不对?”她语气低沉,却是从所未有的坚定,“是你利用了她。”
一切似乎都这样豁然开朗了起来。
姜姒却抿唇冷笑,“胡说,三公主当年无非是想自己谋利,她祸乱朝政以至于酿成大祸,自己也不得善终。”
“你们真不愧是母女两。”她疲累地闭了闭眼睛,“全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眼看她这样抵死不从的模样,陆清显转头看向沈娇,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沈娇摇了摇手,“先不要。”
她知道陆清显大概有法子,但却无非是威逼利诱一类的。
“姨母,你若不说出真话,我即日起就将你送回盛州。”沈娇细声细气说道,她的脸上毫无表情,流露出些许冷静的残忍,“把你关在我母亲的墓窖中,叫你每日都对着我母亲的棺材。”
直到她死去。
姜姒瞪大了双眼,身子骨亦在瞬间脱力,颓然地向后坐去,她的脸上短短地浮现出些许不可思议之色,又很快变成令人心惊的恐慌。
“三公主生前不愿意见我,死后,她女儿却让我日日对着她的棺材?”她忽而笑了声,“娇娇,我原来看错你了,你是知道怎样捉弄人的。”
沈娇移开了自己的眼神,只是默然地坐着,她听着姜太后恍若自语般的呢喃,表情却是愈发紧绷。
此时,陆清显却是淡淡开口:“你大势已去,如今朝堂上群臣不会认你,秦家不会认你,沈娇亦不会为你所蒙蔽。”
做什么大权在手的美梦,如今能保住一条命,安安稳稳的度过后半辈子,已然是她的最好的归宿。
客房内陷入了一阵静,接着是姜姒冷淡的声音:“沈娇,二十年前的过往……并不重要了。我自可以将事情和盘托出,你能如何保证我后半辈子的身家荣华?”
沈娇隔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我保证不了。”
说到底,太后不曾对不起过她,而自己的母亲这一辈子从没提起过复仇,也不对沈娇提起半点当年的事情。
母亲希望忘了这件事情,沈娇若是替她复仇,那不过是一厢情愿。
可陆清显不一样,如果没有当年那场事情,他本该是个安享富贵的太子,不必如此痛苦的度过那二十年的时光。
放在桌面上的扶手忽而被他轻轻抓住,陆清显安抚性地用力握了一下,随后微微一笑,垂眸看向了姜姒:“姜太后,你可为自己选一块心仪的埋骨之地。”
自从陆清显出现后,纵然是被他伤着了,姜姒还是不曾正眼瞧过他,如今却是皱了皱眉,尖声喝道:“陆清显,你算什么东西?”
陆清显淡淡说道:“谢琢慕。”
这个名字,显然让姜氏困惑了一瞬,随后便骇然出声:“你、你是谢琢慕?”
当年那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小男孩,不知所踪,早已构不成什么威胁。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姜姒的心里破碎,她怔怔地看向陆清显,又看向不言不语地沈娇,眼里似乎燃起了最后一线希望。
不顾着自己还被捆缚,姜姒竟是直接向前爬来,“谢琢慕,你现在杀了沈娇,与哀家携手,哀家自会保你登上皇位,如今沈娇占了你的位置,你……”
一旁的侍卫立刻掐住了姜姒的脖子,令她不能发出半点声音,却还是不甘心地冲陆清显伸手,艰难地表达着自己的企图。
沈娇木然地瞧着她,就像是从来都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她觉得很困惑,林景珩也是如此,姜太后也是如此,甚至眼下的沈青……也有这样的感觉。
让人心中发寒。
在陆清显的示意下,姜姒的唇舌被人用布团紧紧塞住,让她无法再开口。
而紧接着,前门却被人推开,一个面目苍老、车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沈娇认得,这几天来一直是这个人驾车,素日里皆是沉默寡言的样子,如果不是有一条腿跛了,几乎让她没什么印象。
车夫来了以后先是对沈娇叩拜行礼,随后才不卑不亢地转头问姜姒:“皇子妃娘娘,可还记得属下?”
不等姜姒有所反应,他继续说下去,“当年你下令让属下们将三公主囚在偏房里,属下们莫敢不从,不想事后却让你下令将属下们杀了个干净。”
他靠着装死才躲过一劫,后来自己乱葬岗里爬出来,直到现在胸口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如此担惊受怕地过了二十年,直到被陆清显派人找了出来。
“我的两个兄弟都被您下令杀死了。”那车夫慢慢说道,“您可知,他们那时还不满十六岁?”
姜姒浑身微微发着颤,此时口中的布团也被拿开,她发出了几声急促的呼吸声。
“我说,我全都说,可是娇娇……”姜姒泪眼模糊问道:“姨母那么疼你,难道你非要姨母的命吗?”
沈娇还是垂着眼睛,没精打采说道:“不是我要你的命。”
而是她做出的错事,需要自己付出代价。
“你那时与三公主在宫中陪伴皇帝,亲眼见到他猝死身亡。”陆清显慢慢说道:“那是,皇帝的遗诏是要册立四皇子为帝。你威势不足,三公主却得圣君宠爱,你只好祈求三公主她封了御龙殿。”
他好奇地问道:“只是我不知晓,你是如何劝说三公主封殿的?”
车夫已经默默褪下,姜姒面色惨白,只是咬紧了牙关,随后闭上了双眼。
沈娇又忽而开口:“我娘与你情同姐妹,你这样害她,你良心不会不安吗?”
“我没有害她。”姜姒骤然睁眼,“那时的四皇子若是顺了位,那我一家又该如何自处……新帝不会放过我们,绝不会!三公主不愿我遭受毒手,她自愿封了御龙殿,让我趁着这点空隙,速速离开都城!”
从小到大,姜姒就受到三公主的保护,这一次当然不例外。
“我那时……确然是想着要趁着四皇子不曾称帝的时候,当机立断离开都城、前往封地的。”
至少,避开即将到来的杀机。
可是等她回到王府后,事情却又大不相同了。
“我家提早知道了这消息,而四皇子却是浑然不知。”姜姒越说越畅快,“娇娇,换做是你,你难道不会心动吗?”
大好时机就在眼前,回去的路上,她已经决定好了。
——带上王府的卫兵,迅速进入皇宫,囚住三公主,给她喂下剧毒以做牵制,再让人假传圣昭,令四皇子入宫,就地格杀之。
愧对三公主的一切,她自会补偿。
“可惜你母亲不识抬举。”姜姒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她居然不怕寂寥红,翻了窗户,不知道?????从哪儿出了宫里,传递出了消息……让这四皇子的家眷跑了。”
也留下了陆清显、林景珩这样的祸害。
幸好三公主逃得晚,没能救下四皇子。
自此以后,事已成了定局。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姜姒深深吐出一口气,“沈娇……我从未对不起三公主过,她当时险些坏了大事,陛下要处死她,是我替她求情,让她只是被废,又给她送去了所有的解药……”
可三公主却恨她恨到了骨子里。
在沈娇来到都城之后,她又是百般疼爱,看着沈娇,就能令她想起了当年的三公主。
沈娇若有所思的点头,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难怪我是我娘生得。”
吃得都是同一种亏。
“不错。”陆清显也是莞尔点头,“三公主与你确然是一种脾性。”
说不上来是好是坏,可是这种人立于污秽之中,难免会被折损。
说完这一切,姜姒已然是没有开口的力气了,让陆清显漫不经心地下令拖走。
沈娇望向他:“你要杀了她吗?”
陆清显反问道:“你要阻止吗?”
她极快地摇了摇头,“我又什么资格阻止。”
“最有资格这么做的,便是你啦。”陆清显含笑靠近了沈娇,“我父亲亦是优柔寡断的性子,他当时重用陆江澜,若是等他登基以后,难保会不会守住这江山。这毒又会不会最终还是下到了我身上。”
可无论如何,沈娇在知道陆清显的本性是如此危险、不怀好意的情况下,仍然选择砸碎了她视为傍身立命的传国玉玺,只为了救他一命。
沈娇无意识地撅起了嘴,飞快摇了摇头,“别来问我……”
“不,”她被陆清显固定住了脑袋,被迫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如今我没有可用之人,哪怕是想就地杀了姜姒,也需得陛下你替我做主。”
这是完完全全的臣服,可是沈娇又忽而没了主意。
原先以为二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如今总算解开了这一层蒙住真相的阴影,沈娇反而陷入了茫然。
“为什么啊。”她磨磨蹭蹭问道:“你……就算喜欢我,也不必做到这个份上,我以后要是不喜欢你了,想要杀了你,那你又怎么办呢?”
陆清显却是轻快一笑,“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呀。”
沈娇原本是多么率直激烈的性子,她那时候喜欢林景珩,不管不顾将自己交给了他,最终面对他的伤害,却是毫无还手之力。
她虽说会喜欢上谁,可是骨子里,却再也没有信任谁的勇气了。
只有将自己完全处于羸弱境地,让沈娇生不出半分防备,反而是绵绵升起的愧疚,才能慢慢地夺取这个小笨蛋的真心,陆清显倒也不觉得自己亏了。
权势算什么,这样散发着金子般光芒的沈娇,却是世间难求。
第63章
最终,姜姒她还是被留在了小澜山里。
沈娇走时还去默默地望了她一眼——姜太后的眼里已经没有半分生机了。
虽说依旧是维持原状,但以前的姜太后满心以为自己可以重回都城,心里还存着念想,如今却是知道自己往后只能待在这山里,与青灯古佛相伴,整个人就好似被抽掉了灵魂,也许让她死还要来得痛快一些。
这让沈娇莫名想起了陆清显——在解开了寂寥红之前的陆清显。
以及上一世,临终前的自己。
因为来时已经走过这条路,在回去的路上,他们的脚程要快上许多,两人谁都没再提起姜姒,话也变少了许多,可是相处起来却比从前更加轻松默契——陆清显在沈娇面前再也不剩下什么秘密与可防备的东西,他倒也淡然处之,只是不时之间,有意无意地就会提醒沈娇这一点。
比如行至半路,两人在一个小镇子上稍作歇息,恰巧赶上了当地的集会,沈娇兴致勃勃地拉着陆清显去看,对方却不大感兴趣:“陛下私自出巡,本就会招人非议,您自己去玩耍倒也无妨,若是带上了我,恐怕我就要承担祸国妖妃之罪了。”
把沈娇说得悻悻而溜,晚上逛街时心里也不舒服,一会儿觉得他阴阳怪气,一会儿又觉得他有些可怜,最后在集市上随手买了几样小玩意儿,回头一看,居然全是给他买的东西。
臂如一颗再配他不过的绿眼玉,还有一支他惯用的檀木发簪,虽说那材质估摸着是次木假充的檀木,胜在样式喜人,沈娇看了都十分喜欢,顾不得天还黑着,回到驿站时她就步伐轻快的跑去陆清显的门口,手里捧着送给他的礼物,只好用肩膀撞了撞木门。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闷闷传来,“谁?”
沈娇回道:“散财仙子!”
“原来是陛下,不过陛下要进来看我,又何需敲门呢。”他轻笑了声,“进来吧。”
沈娇:……
她脸上的五官扭曲了一阵子,此刻就好像是吃到了酸涩又呛人的果子,激得五脏肺腑都有些纠结。
踌躇了片刻,沈娇还是用脚尖踢开了木门,迎头就进去了,“看,我给你买了东西。”
房间里水汽蒙蒙,沈娇一时间花了眼,待到眯着眼看清前面那泡在浴桶里的陆清显时,目光不受控制地下沉一些,又飞快移开了眼睛。
她立刻把门重新关上,若无其事的将东西搁在桌子上,背对着陆清显,没话找话似的,“这个绿眼玉,鸽子蛋似的……没见过这么大的吧。”
“是呢。”
有水花溅起的声音,那是陆清显伸出了手,“拿过来我瞧瞧。”
绿眼玉确实是个小宝贝,沈娇花了二百两银子才得来的东西,亏他识得抬举,拿在手里眯眼看了一会儿,微微颔首道:“成色是好。”
说完又将东西湿漉漉的放在沈娇的手心里,含笑道:“陛下有心了。”
沈娇几乎是趴在了他的桶壁上,掌心里攥着那枚绿眼玉,只觉得烫手,忍不住干咽了一口。
陆清显只是大大方方地靠在后头,任由着她看,还柔声道:“只是这些东西华而不实,陛下你浪费银子没甚,累得我摊上铺张浪费的罪名,可是大大的不妙。”
沈娇又尝到了那股又酸又涩的味道。
随手抛开了绿眼玉,她忽而伸手划拉了下陆清显桶里的水,“呀,这是温泉水啊?”
有股硫磺味。
陆清显摇摇头,“不,是药浴,我常年习武,以至于肌肉骨骼皆有损伤,偶然泡一下,对身子十分有益处。”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要和这蒸腾起来的白色水汽一道,飘渺着钻入沈娇的心里。
“哦,”沈娇直勾勾望着他,“那普通人泡了呢?”
“自然是有延年益寿、强身健体之效。”陆清显凑近些许,仰视着沈娇的脸,“陛下,可要试试吗。”
因为他的动作搅散了水面,致使那股药味逸散更甚,沈娇连忙点点头,“要试,要试。”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漏了她呢。
说着她就想解开外衣,不想胸膛却被陆清显一根食指戳了戳,逼得她后退两步,不明就里又有点委屈地瞪过去,陆清显的脸已经隐在白雾之外,随意说道:“我明日自会为陛下送上药方,请回吧。”
沈娇不想走。
她挫败地蹲下了身子,双手苦恼地抱着头,“陆清显,你别这样了。”
这么阴阳怪气的,偏偏又是有理有据……沈娇最怕这个,平日里她就是吃软不吃硬,如今他这幅态度,只让沈娇更觉心里闷。
还不如痛痛快快得吵一架呢。
“哪样?”陆清显还在舒适地靠在木桶上,随意撩了下发丝,“陛下请说,我定会改了。”
再蠢得人,都知道他这是反话。
沈娇没吭声。
“请回吧。”他叹了口气,重新归为沉默。
袅袅雾气还在不断蒸腾,沈娇忽而站直了身子,“我把皇位还给你吧!”
她不管不顾跑来,猛烈拍着陆清显的浴桶,“不过你可要答应我,不许胡来……别像以前那样,自顾自的玩你那些游戏。”
陆清显太聪明,这样的人做皇帝,要么开辟不世之功,要么折腾得国破人亡。
还是无论哪一种……百姓们都不会过得太好。
沈娇她是盛州长大的,小时候就整天和一群平民孩子厮混,在盛州那个地方无法无天、又快活鲜妍,她从未把自己视为上位者过。
相反,沈娇对贵族官僚的阶层,一向没有什么好感。
“我要皇位作甚呢。”陆清显眉眼一弯,“娇娇以为,我也是林景珩、姜姒那种货色?”
沈娇忽而语塞。
他从来都不是……上一世,他分明可以做成帝王,却是如此不屑一顾。
沈娇垂着头与他对视,嘟囔道:“好吧,既然不贪恋权势,那你想要什么?”
不管想要什么,只要别跟她再这么别扭就好了。
陆清显忽而站了起来,他紧密而有力的身躯不断往下滴着水,立时间就颠倒了二人的位置,“我要后位。”
他?????俯视着沈娇,语气染上了些许微妙的森然,“我要你将我们的关系昭告天下,此生此世,再不能够悔改。我要与你生同衾、死同穴,生生死死,纠缠不休。”
沈娇仰头去看他,也不自觉将身子挺立住了,迎着他灼热的目光,心里开始不由自主地打着鼓。
心脏跳得愈发剧烈,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唇舌之间忽而磕碰了下,吞吞吐吐着不能言语。
她不是性情忸捏的姑娘,然而此情此景,后腿还是有些发软。
颤颤巍巍地伸手,沈娇握住了陆清显垂下的手腕,讨好似的晃了晃,“你能不能给我一些时间?”
“好。”陆清显干脆利落地抽回了手,语调还是温柔的,只是尾音略有些发冷,“考虑清楚之前,陛下先回去吧。”
沈娇分不清情.欲和情爱的区别……亦或者是,她故意不想分清楚。
虽说这也是陆清显所不愿的情况,然而此举却是十分有必要。
得让沈娇的小脑袋,好好的想明白这其间的道理。
“啊……”沈娇却是不情不愿,“我为什么要回去,我的时间,又不是用来考虑的。”
这略带些心虚的语气,霎时间令陆清显皱起了眉,难得有不解的时刻,“你这是何意?”
“……”沈娇转身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下来,眼神躲躲闪闪着,最终却还是望向了陆清显。
在心里打鼓了片刻,她才索性挑了明,“你中过寂寥红,我其实也中过这个毒的。”
陆清显忽而出了浴桶,当着沈娇的面擦干净身体,又罩上了一件睡袍。
真是多此一举。
头发湿漉漉地贴着肌肤,乌发雪肤,强烈的对比之下,几乎妖艳得有些刺眼。
随意的点点头,陆清显也坐到了她的身旁,侧着头静静打量她,“于是呢?”
于是……沈娇清楚地记得,那时候,林景珩有过一次不管不顾的行为,她力气抵不过,索性就不动了。
那时候心里没有其他的念头,可是随后却猛烈地吐了出来。
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恶心,而且似乎不仅仅是对林景珩。
“我听说,那种毒……会让人性致衰减呢。”沈娇故意重复了两句,“性致、性致。”
陆清显深吸了一口气,“你怕我会不举?”
没好意思看他,但沈娇还是吭哧吭哧地点了点头,“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对我没兴趣了。”
那届时都已经昭告了天下,她也不能够再反悔了,岂不是亏死。
给点时间,再让她仔细确认一番,沈娇才能有底气应下陆清显的要求。
“倒也是个症结。”陆清显若有所思道:“我亦是不能保证以后的事情,难为你想得周全。”
难得被正经夸了下,沈娇的脸色一下就亮了,忍不住蹭了过去,“是吧,是吧。”
所以……他们最好还是再相处一段时间,才能彻底决定。
至于如何相处,沈娇对此倒是颇有见解,理直气壮道:“既然我们都同意了,那趁着水没凉,快点……我也要洗,一起洗!”
陆清显却是轻轻笑了下,接着忽而双手抱起了她,大步踏去,将沈娇扔进了桶里。
这通看着倒是不太大,可是里头却好深,沈娇站在里面,那水也及到了她的腰腹以上。
衣服还没脱,但也不要紧,这水还十分温热,熏得沈娇的脸一下便红了,她双手扒住桶壁,有些雀跃地看向陆清显。
陆清显亦是在笑着看她,随后……抽走了桶里的小木梯。
让她不能再爬出来。
“你干嘛?”沈娇不明就以,而陆清显居然就此转身走了,把她急得不断地拍着桶身,“回来,回来。”
对方已经行云流水般地穿上了外衣,又极快地推门而出。
只撂下了一句话,“我去去就回,陛下,不要太过心急。”
沈娇傻站在水里,足足愣了有一刻钟,才闷闷地坐回去。
一坐下,那水就蔓到了脖颈处,她又站直了身子,恨恨地骂了两句陆清显。
倘若她言语间冒犯了陆清显,那他骂回来,或者打回来便是嘛,把她扔进桶里算什么,难道要她冻死在这里。
好生小气的一个男子。
骂了还没两句,那陆清显居然已经回来了,一对上沈娇气鼓鼓地脸以后,还神色从容地问了声好:“陛下,水温可还合适?”
他手里拿着一个长条状的木盒,沈娇只望了两眼,就震惊地瞪大了眼珠子,“这不是……”
这不是,她方才在集市上瞧见的……玉势嘛?
第64章
离了都城后,越是往西面走,民风便越是开放,集市上也有西域那边传来的玉.势,此物通体碧绿,触手温润,并不是很大,只是约莫二指的宽度,被陆清显拿在手里的时候,沈娇却忽而移开了目光。
她的心跳忽而有些快,亦是有些心虚,将头缩进了水里。
然后整个人就被陆清显轻轻松松地捞了起来,擦干净她身上的水,随手丢到了床上。
借着桶里的水,他把东西洗干净了,便缓步来到了床边。
沈娇已经裹住了被子,扑扇着眼睛看着陆清显,“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虽说也有这方面的担忧,可是沈娇更多的还是怕陆清显会反悔。
毕竟他成了皇帝名义上的丈夫之后,再想要重新登位,怕是难上加难了——身份上就再也不会合适。
此举看似是在像沈娇求宠,实际上,却是是斩断了他的最后一条路。
沈娇还不能够这么快地做出决定,她就是想要等陆清显自己想明白了,再冷静地做出决定罢了。
理清楚她们二人之间并没什么实际意义上的家仇之后……沈娇也不大愿意再霸着这皇位不放。
之前担忧他会报复自己,她所能想到的只是牢牢将权力把控在手里,这事儿还做得不是那么好。如今没了这方面的忧虑,她倒也不是很在意。
“嘘。”陆清显只是俯身抵住了她的唇舌,敷衍地亲了几下,便要将她放平。
瞧着兴致十足。
沈娇又坐起身子,哎哎地叫了两声,可却让陆清显不耐烦了,直接拽下了身上的腰带,将她双手捆缚在了床头,力道之强硬,让沈娇心里忽而打着鼓。
平时他有多好说话,在这里,他就有多暴戾。
冷、滑。
那是无法忽视的异物感,让沈娇皱起了眉头,弓腰往上缩,可他却又不讲道理地往深处推。
陆清显仔细地看着她的表情,见她难得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便默默停了手里的动作。
“先缓一会儿。”
他现在可堪冷静自持,让沈娇忽而来了脾气,“你要是真觉得这样就行,那我何必要你呢。”
去找个温柔可意的漂亮妹妹,不比他强多了。
“这才到哪儿。”陆清显莞尔,接着忽而伸手搅进了她的口中,他是使了力气,纵然被沈娇张口咬了亦是毫不在意,与此同时,被捂热的东西又在缓慢的移动。
沈娇逐渐忘记了不适感,恼怒声变成了哼唧声,她一向知道让如何自己高兴,不过适应了一阵子,就舒展了身子,用舌头把他的手指顶出去,斜了他一眼。
陆清显忽而停住了。
这一眼带羞含恼,眼眶里蕴着的一汪水,娇滴滴地转动着望向他,好似拥有了勾人的魔力,让人灵魂几乎生出躯壳,再钻入她。
“高兴了?”陆清显哑着嗓子问道,而沈娇不回话,她第一次难免有些陌生和惧怕,只是动了下,脖颈后已经涌现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意,吭哧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害怕。”
说完又觉得有些得意——小病秧子,刚还跟她玩欲擒故纵,她可是沈娇,全天下最最美丽的一个人,这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随后哎哟尖叫了下,立刻换上了可怜巴巴的表情,吸着冷气,百转千回,“好表哥……”
她一贯是懂得如何撕开陆清显脸上的面具。
不过一瞬,被温暖得已经十分得意的异物就被拿了出来,转而捣进去一个让她无比熟悉的,更加喜爱的那个。
一样的动作,感触却是天差地别——他还疯了一样抽挞着,又用虎口卡住她的脖颈,命令道:“再说一遍。”
沈娇怂了,紧紧闭了口。
她觉得此刻天旋地转,就好像是重新回到了落水的那一天。
那一天,她第一个见到的不是林景珩。
而是端坐在船上,隐在了烟雾缭绕地水汽身后的陆清显。
如此漫不经心地倾听着她的呼救,好整以暇地观赏着她狼狈、被逼入了生命尽头的表演,目光专注,眸间如此清冷,其后,却又燃烧着沈娇看不分明得火焰。
她知道,她要被烧死了。
当晚推开陆清显的门似乎是个错误的举动,可沈娇却没什么后悔的意思。
因为情况有变,整个队伍不得不停在原地两天,当夜陆清显出去买东西时,已经顺带着又派出轻骑去附近的大城里请出妇科医者,待到第二日,恰好让沈娇?????用得上。
那中年妇人瞧了好一会儿,随后皱眉望向了等在一旁的陆清显。
她似乎是有鄙夷,“夫人,你这处,怕是有好几个人作弄出来的吧。”
当着她的面,沈娇扳指头数:“一、二、三、四……”
先是玉,后来是大棒,然后是手指,最后是舌头。
一共四个轮番着,有时候还一起来。
本是想鄙夷一番,可那医者居然被她说得当场面红耳赤,而后清了清嗓子,飞快替她开出了两副药,内服外用,双管齐下。
还有身上爬满的淤青,也得用药油涂抹,缓解其间酸痛。
临走时,沈娇听见她嘀咕了句:“当真是东面来的年轻人。”
让她佩服。
沈娇下不来床,这次出门也没带婢女,一应伺候的事儿就交给了陆清显,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棒槌来了就知道蹬腿,每隔半天,他还会仔细又稳重地给沈娇推药油,力道虽大,却不会让沈娇疼。
她怡然自得。
再度启辰地前一天,她身上的痕迹亦是消除得七七八八了,才挨过了棒打,又让陆清显翻了个身子,趴在枕头上,仔细地为她抹药祛除淤青。
让沈娇忽然掉了眼泪,“我小时候好皮,有一次从楼梯上滚了下来,都破相了。”
吓死了,原以为会被母亲责打,可是当时母亲一见到她的惨样子就说不出话来,后来更是天天给她脸上涂药,不至于生出疤痕。
陆清显淡淡地听着,偶然应一声。
他得动作十分温柔,“后来呢。”
“我娘也是这样每天给我上药的。”沈娇回头泪眼汪汪看着他,“你现在好像我娘亲啊。”
陆清显报之以沉默,沈娇犹嫌不够,大概是舒服日子过够了,她还叹了一口气:“你要是我娘亲就好了。”
这几天每次陆清显给她上药,她都会想起娘亲。
三公主死得早,死之前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沈娇从她哪里得到的温情实在不算多,更多的是惧怕,偶尔想要多加亲近亲近,也没那个胆子。
母亲死得时候她连眼泪都没掉过,可是对母亲模模糊糊的亲情,反而在她死后愈发浓烈,也懂了埋在严厉之下的那丝丝温情。
可惜,她懂得太晚,之后每每想起来,都觉得胸口闷。
陆清显叹了一口气,微笑道:“闭嘴。
“你要当皇后,那就是母仪天下。”沈娇趴在枕头上强词夺理,“我也是天下人,我怎么不是你女儿了,娘——”
她被陆清显捂住了唇舌,吃进去他手心里的一些药油,飞快地皱了皱眉,发出一些呜咽声。
“不要再这么叫了。”他亲切地贴在沈娇的耳边说道,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我并不想当你母亲。”
沈娇怏怏地点点头,那就不叫了。
她不过是突发奇想,很快就将此事抛之脑后,可是陆清显却再也不肯替她揉药了,甚至有次想要捏捏沈娇的脸颊,不知道当时又想到了哪里,飞快地缩回了手。
还坐起身子,稍稍离她远了一些。
原定至多离开半个月,可是等沈娇回到了都城,居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那天她们才将将回到了都城,就瞧见门口处立了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将领,远远地冲这边张望。
“秦昭然,来者不善。”沈娇把头缩回去,“你猜猜,她这次会不会把我给废了。
立君容易,废君也容易,何况沈娇登位本来就程序不正,她私底下推敲过,认为秦昭然不让她见到太后的另一层缘故,就是防着她届时用太后之口宣立废君。
“我猜不会。”
不同于沈娇紧张兮兮的语气,他此刻漫不经心地靠在了车窗后,正在凝神看着一本书,“她没那胆子。”
“这你可看错了。”沈娇嘀嘀咕咕道:“天底下,除了你胆子最大之外,第二个就是她了。”
被她推上皇位的那一天起,沈娇就知道秦昭然也许会把她废了。
“再猜猜。”沈娇兴致勃勃地推了推陆清显,“要是她想废了我,你猜她会不会得逞。”
“不会。”陆清显微微一笑,“她手里只有兵权,朝中大政还在你与大臣的手里,除非是造.反,否则她不能够废了你。”
这几年是这样的,但如果再等几年,等到沈青他羽翼饱满,那时就说不准了。
“娇娇做得很好呢。”他单手捏住沈娇的下巴,令她仰起头来,“这也是秦昭然逐渐开始忌惮你的原因。”
在秦昭然的设想里,沈娇该是任人唯亲、听不得半句不好言语的昏君。
至多不过三个月,她就要被文臣们群起而攻之,到了那时,她不得不去依仗秦昭然大将军。
只是事与愿违,沈娇自登基以后,虽然经常会让人气得牙痒痒,实质性的错事却是一件都挑不出来——除了这一次。
这一次,却也是出于对太后的孝心,如果秦昭然要深究,反会害了自身。
前方秦昭然已经等得急了,可那马车却还是不紧不慢、晃悠悠地行驶着,等到凑近以后,还能听见里头的打闹声,混着沈娇轻快地笑声。
秦昭然面色不变,她此刻选择下了马,大踏步来到了沈娇的马车前,竟是直直单膝下跪:“卑职拜见陛下。”
“你猜对了。”沈娇讶异不已,小声说道:“她这是吃错药了?”
秦昭然继续说道:“卑职有要事相商,恳请陛下与侍君移步秦府。”
第65章
秦府,这是沈娇曾经来过这地方,只不过那时候天色幽暗且心里着急,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一番。
眼下是正午时分,浓烈耀眼的阳光直射而下,为这座宅邸增添了些许庄严与肃杀之意。
也使得秦昭然说出的话,更添了几分腾腾的杀气,“有可靠消息,南疆那边的莫丘王暴毙,他的小儿子和大儿子争得厉害,原本联结如铁桶般的阵线已四分五裂。请陛下下令出兵——一举将其歼灭。”
沈娇眨了眨眼,只是默默地望着秦昭然。
上一世,他们打败了这一战,还被迫把姜云锦送过去和亲。
但那时恰逢新帝登位、军心不稳,他急需一个为自己立功的机会,在朝内尚且动荡着的时候贸然出兵,与此次情况不大相同。
且秦家人当时驻守北漠,不曾参与过。
沈娇虽然不说话,可是秦昭然的本意也并非是要征求沈娇的同意。
不过是略请示了一声,她便把目光投向了一直不曾开口的陆清显,语气比方才更加凝重了些,“陆公子,事关家国社稷,秦某有一事相求。”
“秦将军不必客气。”陆清显坐在了沈娇的下首,可是瞧着气度比上位的沈娇还要从容不少,说得客气又十分疏离,“我是陛下的人,有何事相商,需得问过陛下才好。”
沈娇极轻地撇了嘴,也跟着点了点头,“秦将军,有什么话,那就请你直说吧。”
秦昭然只不过是略顿了片刻,便重新神色如常道:“也罢,大楚国的这些年除了我爹手里的那十万驻军之外,一时之间,并无精兵锐将可用。南疆那边的联盟虽说裂了,他们的士兵却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光凭眼下的大楚,并不足以将他们全数俘获。”
她想要让落云寨的人一起跟着出兵,届时胜率将会大大增加,可落云寨的人落入朝廷手里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虽说沈娇并不曾出手干预,但秦昭然还暂且吃不下他们。
秦昭然说得十分坦然:“请陆公子随军出征,只有你才能调动指挥得了落云军。”
果然是打得这个主意。
虽然早已猜到,可是在听她说完以后,陆清显面上不变,甚至还是在微微笑着,那如春水般的眼神,还是骤然冷了三分。
秦昭然在看着他,他却看向了沈娇,柔声问道:“陛下觉得如何呢?”
听到了这里,沈娇总算明白了过来,这秦昭然的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
她自幼长在边城,见惯了边城百姓被异族人侵扰得流离失所、不得安宁,纵然心志比常人坚定了许多,但如今一旦出现了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秦昭然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沈娇沉默了半晌,才吞吞吐吐着问他:“你愿意吗?”
“我不愿意离开你。”陆清显淡淡摇头,“好不容易从地狱里爬出,总算能抓着你了,你要赶我走么?”
沈娇还没开口,秦昭然就先在旁边煽风点火了起来:“陆公子虽说是手腕滔天、兼之人间绝色,然而毕竟你现在是个白身,往后你一人霸占着陛下的后宫,恐有人不服,不若趁机建功立业,打下一番事业——来做你的聘礼,岂不妙哉。”
陆清显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慢悠悠道:“知我者,秦将军也。”
秦昭然也假惺惺地一笑,随后让铁面无私的沈娇训斥一句,“你少嬉皮笑脸的。”
她坐在位置上想了半宿,最终还是陆清显起身来到她的身前,微微弯腰与?????她对望,叹着气,轻声说道:“好啦,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机会千载难逢,我们的陛下是不会让我留下的。”
他只好去了,唯一的指望,大概就是借着这次机会能让沈娇的心里生出些许愧疚,从此以后,将她抓得更紧一些罢了。
沈娇却忽而推开了他,随后她三两步走到了秦昭然身前,沉下了脸色,一字一顿说道:“到了战场上,你要是敢对陆清显有半点歪心思,我要你的命!”
秦昭然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茫然,瞧了瞧那边好整以暇地陆清显,又默默思忖片刻,商量着问道:“卑职这人还是挺惜命的。要不卑职今晚就先成个亲,给陛下您宽宽心。”
“……我要你全家的命。”沈娇跺了跺脚,“我是说,你不要以为战场上变化多,就想借机除掉陆清显。回来以后你想怎样我都奉陪,不要搞那些龌龊的动作。”
陆清显是个显而易见的威胁,他现今有用处是宝贝,等没用处时,秦昭然不会乐于见到这么一个人还活在世间。
上一世,沈青死在了边疆战场上,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如今虽说是这么大的事情迫在眉睫,可沈娇满腔的心思都在这里——她实在是害怕陆清显会落得和沈青一样的结局。
言语之间,秦昭然已经正色了起来,她忽而单膝跪地,飞快向沈娇行了一礼,“谨听教诲,卑职必不负陛下所托!”
“陛下,该回去了。”陆清显漫步走来,自然而然地牵住了沈娇的手,他的步伐不停,含笑道:“我们的时间不太多了。”
还有好几种方法没在沈娇身上一一试过,在平了南疆之前,这事儿大约也来不及了。
一想起来,就让陆清显心生遗憾。
秦昭然还跪在地上,那两人已经携手破门而出,她听见沈娇惊喜地叫了一声,“阿青!”
耀眼的阳光照在眼皮上,沈娇用手挡了挡,高兴地问他:“怎么就在外面等着?”
她没有松开陆清显的手,与对方并肩而立,隔着半丈的距离,仰头笑着,“多日不见,你黑了许多。”
“是。”沈青笑了笑,“日头太盛,阿姐,你先回去吧。”
又说了两句话,她当真走了。
秦昭然这才慢慢站直了身子,摇头晃脑地吹了声口哨,又面无表情地说道:“全废了。”
本来好好的,杀出来一个陆清显。
可是这样大概也不错,她那便宜弟弟瞧着似乎还放下了些许。
她自己,更是没什么执念。有个娇娇美人做皇帝,可不比前面那两男人好多了。
“传令下去,明早出发,你带着轻骑军开路。”
“今晚就走吧。”沈青也走了进来,坐在方才沈娇坐过地位置上,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趁着夜色遮掩,还能减了不少麻烦。”
他被秦昭然嫌弃地望了一眼,“你孤家寡人一个,自然是没牵挂。陆大军帅却可是美人在怀,半夜行军,不怕扰了人的好事?有点眼力……”
她忽而直勾勾地、诡异地盯着沈青。
沈青淡然地饮完一杯茶,静静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好小子,看起来倒是个实心眼的。”
谁知道,这心里也蒙着层坏劲。
莫丘王死了不过三日,南疆那边正式乱成一团,而秦昭然与陆清显就在当夜领着十二万大军,浩浩荡荡向着西南边出发,他们到时会与宣威将军的十万大军汇合,一鼓作气灭了南疆。
这几乎是要载入史册的功劳,沈娇她在第二日便设立祭坛为征西军祈福,茹素整月以示心诚。
茜玉和襄金原以为她又是嘴上说说,看着她吃素了小半个月,连小脸都吃绿了,忍不住在晚上偷偷给她拿进来一只烤鸡。
外皮烤的焦焦的、还流着腻腻的油,沈娇只是闻了一口便挥挥手让人拿开,还发了句脾气,“这不是存心让我破戒吗?”
吓得她们立刻将东西拿走了,推开屋子四处散了散味道,又给沈娇沏了碗浓茶端了上来。
四面窗户大开,夏末的凉风依依吹拂而来,令这屋子通透而又凉爽,轻纱制成的帷幔被轻轻吹起,像是四散的烟尘。
沈娇身上的轻纱中衣似乎已经不够了,她忽而打了个喷嚏,若有所思道,“瞧着这天,好像是彻底凉快了下来。”
整个夏季就这样一晃而过,上一世的沈娇在这时候,却还是个只知道追着林景珩身后跑的傻丫头。
重活一世,倒是多了许多感触,偏头问道:“是不是快到中秋了?”
有个嘴快的婢女应声答道:“陛下,再过五日,便要到中秋佳节了。”
中秋佳节,本该团团圆圆的。
沈娇点点头,大半夜的,她不睡觉,而是把姜云锦和另外一个姜家的五品小官招进来宫里,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子。
没人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只知道一向脾气稳重的姜云锦都急得高声说了些什么,最终化为一身低低的叹息。
陛下的御撵,在翌日的凌晨,悄悄出城去了。
大楚与南疆接壤地域边界辽阔,陆清显并不随着秦家一同出击杀敌。
自从与秦昭然不咸不淡说过几次话以后,陆清显他在这支队伍中,便像是隐匿了所有的锋芒,只留下一道在刀尖处映出的流光,折射着微微动人的光线。
恰逢楚国中秋佳节,秦昭然料定与他们争斗许久的七熊族会在当夜放下戒心,带着五万军马出击偷袭,陆清显就坐镇在空了的边城——花城之中。
此次边城一共有四个,他独自带了三百老弱残兵守在城里,正凝神冥思之时,忽而听见手下来报:“王队在城门处抓住了一行人,皆做楚人寻常百姓打扮,瞧着十分可疑,已压入大牢,约莫是地方的奸细,公子,是否斩立决?”
“知道了。”陆清显并没有瞧他,而是睁眼看了看窗外的月色,淡淡说道:“随你吧。”
前来报告的手下已经走远了,透过窗户,还是能听见其中一人隐约兴奋的语气:“打头的那个女主,当真是天香国色,还一口盛州腔调,老子我最爱盛州来的小美人……”
他的头忽而被一盏瓷杯砸了个正着,鲜血顿时就顺着流了下来。
其余人不明回头仰着看——方才还坐在窗户边自伤自怀的公子,不过一吸之间,居然就消失不见了。
第66章
这似乎是花城的地牢,沈娇一行人被丢进来以后就没人管过,只有一个耳朵聋掉了的狱卒在走来走去。
“边城的人真凶。”茜玉嘀嘀咕咕道:“姑娘,咱们还是快些亮牌子吧。”
她们驾马几日才来到这里,可算是赶上了中秋这一天。
沈娇打了个哈欠,才下了马车,此刻已有疲意,没精打采地坐在牢里的枯草上发着牢骚:“都怪襄金,非说要我们偷偷进来。”
可不是被当成了奸细给抓了起来。
“谁知道这边城里防备成了这样。”襄金也跟着叹气,“还没看见城门呢,就被抓了起来。”
说来说去,还是怪沈娇突发奇想,非要来陆清显这里看人,如今可算是好的了。
牢里不见天日,只有一盏过道里的油灯发出些许刺鼻的烟味,沈娇耷拉着脑袋,说得有一搭没一搭,“你说他们能认得我的腰牌吗?”
另外两人还没开口,牢里的大门忽而就被人打开了,沈娇立刻抬眼去看——一片刺眼的白光,白光后头立着一个人,看不清楚面目。
那人跟狱卒点了点头,狱卒便欠着腰出去了,随后,牢门也被轻轻关上。
黑暗重新笼罩在了这里。
其中茜玉高声用官话试探着说了句:“我们是都城里陛下派来的,方才在外头人多嘴杂,不便表明身份。”
那人没回,只有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逐渐向这里逼近。
襄金略有些头皮发麻,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沈娇拦了一下。
沈娇的声音透着点古怪,还轻轻哼了一声:“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随着一道火折子的光,她们这牢房外的油灯也被人点着,一行三人都被火光刺着了眼睛,唯有陆清显眉梢弯弯的望向她,“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
不等沈娇噘嘴回应,他又微微笑道:“但我很喜欢。”
喜欢得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另外两人悄悄松了口气,沈娇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翘起,打量着陆清显凌厉瘦削的眉眼,歪了歪脑袋:“还不快点把我放出去。”
陆清显却不着急,反而扬起了下巴,狡黠道:“好狡猾的奸细。”
他随意点了点,就有人立刻进来,将牢门打开,又把襄金和茜玉带了下去,而陆清显自己则是抓着沈娇的手,慢悠悠地牵着往外走,“我要亲自审问。”
沈娇忍不住笑,故意撒开陆清显的手,“长了好多茧子啊。”
也不知道他这大半月是如何过来的。
外头天色已经擦黑了,今夜是个无云无雾的?????晴朗天气,边城一贯如此,四季轮转,万里无云。
“见笑了。”陆清显稳稳牵住了沈娇的手,让她不至于挣脱开,一贯气定神闲的他此刻步伐略有些凌乱,连属下问好都视而不见,只顾着带沈娇回去。
一进屋内,沈娇还没来得及打量,便落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怀抱。他的下巴搁在了沈娇的头顶,心满意足地叹息了一声:“你知不知道,我这时候有欢喜?”
沈娇不是昏君、也不是只顾着自己开心快乐的小孩子脾气。
她勤勤恳恳的治理着国家,受了许多委屈与非议,却会为了见他一面,不远万里的从都城来到边疆。
实在是任性,可是这份任性却几乎让陆清显的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乎从他记事开始,就再也没有如此开心的时刻,抱着怀里的沈娇,好似能够融入她的骨血里。
再不出来。
沈娇被他禁锢在怀里,倒是安安静静——因为她忽而想起来,这件事情有多么任性与荒唐。
一国之君亲临边疆,万一她出了什么问题,对于正在打仗中的大楚而言,这会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我好吧。”只是她的语气里没有什么焦灼,反而洋洋得意,“喜欢死我了吧。”
陆清显闷闷地笑了声,接着懒洋洋地点点头,就着拥抱的力道,把她带到了床上。
二人相对而卧,彼此的眼睛里都只有对方。
沈娇忽然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她这几天赶路匆忙,夜里总是睡不安稳。
还想要说说话,她的眼睛上却被一双大掌蒙住了,陆清显轻声道:“闭眼。”
两人都累了。
沈娇闭眼之后,陆清显下了床,又端来一盆水,仔细地帮她擦过了脸和手脚,褪去外衣,二人就这么草草睡下。
明月高悬,一年一度的中秋、沈娇生怕赶不上的时节,却是就这样被他们睡了过去,任凭外头吵闹欢乐,在这间可称简陋的小屋子里,沈娇却是从所未有的酣睡。
他们的呼吸交织在了一起,平静而妥帖。
第二天,下起了绵绵细雨。
与难得见到的甘霖一同来到的,是秦昭然的好消息——胜利了。
打完这一仗之后,南疆最大的部族就此成了一盘散沙,剩下来的无非是几个苟延残喘,还蠢蠢欲动着的小部族罢了,只要防着不让他们结成联盟,此后便是再也不足为惧。
当然了,能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将他们全数歼灭,才是上等之策。
沈娇是被秦昭然喜气洋洋地拍门声叫醒的,多日不见,对方的嗓音粗粝了许多,“妹夫,妹夫!”
沈娇听得云里雾里,只是听见这声音就有点来气,抄起后头的小竹枕就往门那边砸过去。
她的手腕被陆清显捉住,只是那枕头还是滑出了手,撞着了桌子腿上,发出了‘咚’得一声闷响。
敲门声终于止住,秦昭然在外头不知道嘀嘀咕咕了些什么,总算是滚了。
沈娇冷哼了一声,“这秦昭然,倒是会喊。”
认了沈娇是妹妹,就喊陆清显妹夫去讨好他。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是愈发齐全了。
陆清显还没起来,眼睛都微微闭着,随口道:“小娇娇也很不错,居然看清了她的心思。”
此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可是两人都没什么要起来的意思,沈娇打了个哈欠,重新趴回去了床上,闷在陆清显的怀里,她轻轻哼了一声,“那当然了,现如今谁的心里在打着什么盘算,我看得可是一清二楚。”
谁都别想在她面前耍小心思!
“真不错。”她被陆清显顺手摸了摸头,声音又低了下去,显出了几分蛊惑,“那你从都城里跑来了这儿,打得又是什么主意?”
沈娇没吭声,她转着眼睛想了想:“就是想见你一面,我就从都城跑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理直气壮,又有些微微苦恼,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这样了呢。”
上辈子她确实经常干这些荒唐事情,可是……经历了痛彻心扉以后,沈娇确实以为自己已经再也不会感情用事、那么喜欢一个人而不顾自己了。
等她反应回来,细细的思虑时,下巴却让陆清显抬了起来,对方似笑非笑问她,“什么时候学的?”
“什么?”
“这么杀人不见血,可真是我的好娇娇。”他笑出声来,嘴唇亲昵地印上了沈娇的脸颊,语气极轻的问她:“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沈娇不好意思说,只是点了点头。
陆清显此刻的表情,好像初春时节下的第一场雨。
然后沈娇就碎碎着列举出来,“你走以后,我过几天就把那和尚招来侍寝了,结果这大师不解风情,给我讲了一夜的经书。”
春雨变作了春雷。
沈娇还在喋喋不休,“什么如露亦如电……别说,他长得怪好看的,念经书的时候,在那灯下猛地一看,比你还要漂亮。”
陆清显静静地嗯了一声。
他耐心地、细致地抚过沈娇的头发。
“念了三天,我急了,我就喊他来侍寝,可是他一把外衣脱了以后,我就好像突然醒了一样。”沈娇犹自不觉,她想了很多形容词,最后只能说道:“我那时候就感觉,我完了。”
满脑子都是这个小病秧子,而且对于此事没有半分的困惑,就这么顺顺当当的接受。
原以为,她再不会爱上任何人了,可是不知不觉间,还是让陆清显这个小病秧子给侵占了地盘。
“而且说来好笑。”沈娇兴致勃勃道:“我后来发现,他居然和茜玉看对眼了,之前两人还不告诉我,那个和尚呢怕我惩罚茜玉,茜玉又怕我惩罚和尚,我差点做了坏人。”
两人结缘倒也古怪,是陆清显偶尔会托这个和尚去跟茜玉要点东西,一来二去的,就成了。
她仰起头看陆清显,“我觉得,他们互相担心对方的样子,就好像是我担心你一样。想来这世上的感情,大抵都是相同的。”
瞧着陆清显的面色似乎略有阴郁,可是在沈娇这句话出口以后,却又瞬间化开了。
他目光沉沉的与沈娇对望,忽而略有所思,“你急着让那和尚侍寝,也是因为想我?”
沈娇扭扭捏捏着不肯说,而陆清显忽而俯身咬了她一下,“不是给你留了玉势?”
“我自己不会用啊。”
全然不顾自己才夸过沈娇,陆清显长叹一口气,“笨。”
幸好他走之前留了一手,否则若是让沈娇第一夜就得逞了,他怕是要当即杀回都城。
然后……他也不知会做出何等举动。
沈娇扭扭捏捏的哼唧声逐渐扩大,转为盈满了屋内的喘/息声,只是陆清显的手指要比走之前粗糙许多,叫她一时间不是很能适应。
不适只是暂时地,不过几息之间,沈娇舔了舔干涩的唇,眯着眼睛往后仰,嘴角开心地微微翘起,让陆清显爬上来轻轻啄了一口。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到临界点了,有什么东西怦然之间炸了开来——
那是秦昭然的大力破开了门,她和数十个黑脸汉子一同涌入,对着那放下帷幔、看不清楚里头的床铺方向喝道:“什么人!胆敢来劫陆公子?”
第67章
沈娇被吓得抱住了头,缩在陆清显怀里。
虽然二人光明正大的,可是此时此刻,她居然油然而生出了一股被捉奸的错觉,浑身肌肉缩紧,让陆清显挑了挑眉。
秦昭然在外头用拳头邦邦砸了两下桌子,“还不说话?”
她的声音已经不耐烦了,像是下一刻就要不管不顾冲过来。
接着被陆清显淡声制止:“出去。”
沈娇没开口,她透过轻纱帷幔看见了外头那一堆人影,磨了磨牙。
“妹夫?原来你在啊。”秦昭然恍然大悟,声音里透着丝尴尬,清了清嗓子之后就挥手让人退下,关门时还不忘撂下一句,“今夜庆功宴,妹夫你可千万不要忘记了。”
“谁是她妹夫?”沈娇瞪着眼睛,“谁是她妹妹?”
陆清显不答,只是慢悠悠地抚过她的头发,接着饶有兴致问了句,“想不想摆脱她?”
虽说秦昭然不会造反,然而……确实是忒招人厌了一些。
之前这个秦昭然给沈娇出得馊主意,让她选侍君入宫,逼得陆清显不得不改变计划,没处理好落云寨的所有事情,便提前回到了沈娇身边。这事儿都还尚未有个交代。
不提以后可能会有的麻烦了。
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却被那秦昭然搅合得兴致全无,沈娇揉了揉眼尾,没好气道:“把她扔在这里一辈子别回来算了。”
——她一定是故意的!
就算之后南疆平了,异族之人也不会真心臣服,需得有人镇守边关。
谁能比秦昭然还要合适呢。
陆清显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一点一点的啄着她的耳后,“好呀,娇娇真聪明,那就依你的。”
只是略有遗憾—?????—把秦昭然留在这里镇守,她大约也会时不时地再溜回来。
沈娇又微微眯起眼睛,他们太长时间没见面,火星子只要一点点,就可以猛烈地燃起来。
待到月上中头,陆清显果真还是没能赶得上那庆功宴,秦昭然她派人催了四五次,这才施施然地来到宴厅。
稀奇的是他这次居然带来了一位女子,一入座,便招来不少侧目。
那女子虽然下半张脸蒙了一层轻纱,可是一双眼睛又亮又灵,好奇着四处打量,对上别人的视线也不害臊。
她穿着的衣服色彩浓烈,是边城女子喜爱的艳红与明黄色交织着的衣衫,像一朵跃动着的火苗,不断摇曳出让人心折的光芒。
沈娇一坐定,就听见上首的秦昭然笑嘻嘻地说了句,“哟,怎么没见过这妹妹啊。”
她分明是认出来了,故意逗她,“能喝酒吗?”
她不能。
但是也不好直言相拒,就只滴溜溜瞪着一双眼睛看她。
席上有人不满,“既然来了,就不要做出那忸捏女子的做派。”
“秦将军问你话。”
也有人打圆场,“这是陆公子带在身边的小美人儿,别为难她。”
一时间,绕着陆清显的玩笑话就传开了,他素日里皆是不近女色,军中的人还曾在私底下议论过——他是否有暗疾、或是特殊癖好。
如今他居然带来了一个女子,且瞧着他望过去的眼神,竟是如此的温柔缠绵,像是最甜的蜜。
从来没见过陆清显这个模样,连秦昭然都忍不住开玩笑:“我这妹夫,原来上午时屋子里是藏了这么个小美人呀。”
有不少人都是在那时跟着秦昭然破门而入,闻言纷纷轰然做笑。
沈娇只是翻了个白眼,居然也不恼。
席间的氛围算是活泛起来了,不少人不再专注于沈娇,一碗接着一碗酒地灌下去,恭祝、划拳声大得几乎要吵翻了屋子,让沈娇皱起眉头。
“不喜欢的话,就先回去?”陆清显贴在她耳旁说道,“我让人送你。”
沈娇只是摇摇头,“也不是不喜欢。”
她觉得很新鲜,望着这群边疆之地、有男有女的将领们,仿佛能看见他们战场之上的模样。
可惜沈青驻守在了逐南城,没能来一起喝酒。
陆清显点了点头便不再管沈娇,他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遥遥对着秦昭然一举,“恭喜秦将军。”
此战,令她威名大盛,就连一贯不服她的落云军,都不得不认可她的能力。
秦昭然已经喝了不少,只是脸还没红,豪爽地举杯而饮,痛快道:“多谢陆公子,让了我这一功。”
在中秋夜袭——这原本也是陆清显心里的计划。
他自己不去,甚至自己都不说,只是巧妙地给了秦昭然这样的暗示,竟然连一丝功劳都不谋求。
秦昭然心里面到底是感激的,纵然她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陆清显这个黑透了心的人,居然有一天甘愿做菩萨?
想不明白,她也不去折磨自己,只是笑嘻嘻地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净。
“如此不世之功。”陆清显含笑说道:“便是封王也够了。”
秦昭然下意识看了眼他身旁的沈娇,而沈娇已经跟着脆生生地喊出:“秦将军,要封王!”
酒喝得多,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琢磨着这到底是不是要给自己安上个杀头的罪名。
而其他人约莫也是喝醉了,此起彼伏着大喊:“封王——封王——!”
秦昭然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沈娇清声应道:“封王!”
嘈杂声在她的引领下,逐渐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呼喝:“封王!封王!”
秦昭然酒醒了大半,表面上还是笑眯眯地摆着手,但另一只手却已经悄悄按上了自己腰间的兵器。
正在此时,有道又尖又细的声音在外头传出:“宣陛下圣旨,秦昭然——”
这圣旨来得急,其余人还不曾反应,陆清显已经起身,对着急晃晃走来的太监欠身行礼。
秦昭然被迫跪下接旨,众目睽睽之下,她的左手也一直按在刀鞘上,不曾松开。
沈娇也一同跪下,她的掌心里溢出了些许汗意,又被陆清显不动声色地捏了捏。
太监的语调又长、又沉,念一些沈娇自己都听不懂的、辞藻华丽的圣旨,最后终于说出:“封秦昭然为——镇南王。钦此。”
真的封王了。
秦昭然的心里突了一拍,而其余人只听懂了封王,一时只觉得飘飘然,不等太监走远,便纷纷站起来,大笑着去恭喜她。
甚至有人想把她抛起,让秦昭然嫌弃地躲开了。
她往后望了望——陆清显正在搂着沈娇,低声说些什么。
而沈娇则是不安地瞄着她,见她望过来了,便立刻闪开了眼神。
这异姓王封得倒是十分及时,几乎是从未有过的殊荣,可说到底……南疆都还没打下来呐,把她封镇南王,封地就在南疆。只不过是个口头上的王罢了。
而且大楚对封地里的王侯约束十分严格——不能有兵、不能掺和朝政、不可私自回都城。
林林总总看下来,秦昭然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被坑了。
陆清显故意让她夺了这份功,沈娇又紧接着给她来了这么一手。
好一对黑了心的夫妻两。
秦昭然磨了磨牙,一不留神,却让兴奋过头的属下们抬上了天。
这帮小子,都缺心眼,还以为这是天大的喜事呢。
只是那圣旨里方才又提到的,准许她世袭传承、南疆未平之前,也可手握兵权,算是沈娇的让步。
“我看她认命了。”沈娇窃喜,悄声道:“算了,还是快回去吧,省得等会儿来找我麻烦。”
陆清显却是不慌不忙,含笑道:“不急,还未恭喜过镇南王。”
等秦昭然被放下时,地上已经倒了一片醉汉,她嫌弃地踢开几个挡路的人,不太客气来到了陆清显身边,不阴不阳笑了笑,“妹夫,城里的海鱼可是稀罕东西,你不要浪费。”
居然还有闲心给沈娇剔鱼刺!手法还不好,剃掉了一大片鱼肉。
“镇南王教训得是。”他放下手里的筷子,又举起一杯酒,“恭喜秦将军,少年封王,吾辈楷模。”
秦昭然撇下了唇角。
她刚要开口说话,就被沈娇急声打断了,“秦昭然,你想过南疆这处,为何能肆虐骚扰我国边境这么些年吗?”
镇守边关的多,可是南疆的氏族总是会一次又一次的壮大、来袭。
而南疆的地界有多是荒漠、不毛之地,根本无法开垦种地,极少有百姓能在次安居乐业。
“我不希望这次又是我们打一仗,换个数十年的安稳。”沈娇抹了抹唇边的酒,忽而打了个嗝,又面不改色说道:“秦昭然,你既有带兵打仗拿下南疆的本事,更有平定一方、安邦兴国的才华。”
陆清显也有,可是沈娇认为陆清显最好是在自己身边。
而秦昭然……她从朝中摄政大将军,成了偏安一隅的镇南王,也许是会心有不甘。
可是沈娇打赌,“我知道,比起在朝堂中掌权,你也更愿意做出这番益国益民的事……”
“行了。”她被秦昭然不耐烦地打断了,又敷衍地碰了碰杯子,似笑非笑道:“小娇娇,往后你在朝中独自支撑,可要多注意些了。”
她替沈娇镇守南疆,沈娇她……
忽而注意到了一旁的陆清显,秦昭然的脸色一下就黑了,轻飘飘地哼了声,不大情愿地说道:“多听听你家小狗的吧!”
本来只是调侃一句,谁知沈娇立刻大惊失色地质问她:“你怎么知道?你在我们床下偷听了?”
小狗这个称号,没人知道啊。
“……”
秦昭然面色古怪地后退两步,克制着打量了他们,接着欲言又止着回去了。
玩得真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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