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 chapter61 ◇
◎“可不可以,不要说”◎
chapter61.
喑哑的声线在问她。
“她呢。”
夏歆指指自己的手机, 解释说:“一醒来就没见人,我正发微信问我编导。”
两三米外,男人浓重的眉毛皱起, 低低应声:“谢谢。”
夏歆看他的状态, 忍不住说:“你也别太着急了,咱们这个节目组你还不知道吗,有事没事就要搞一点东西出来, 你要不先休息一会儿, 我去问问节目组的人。”
“不用了。”梁亦辞提步。
夏歆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在这个时候响起。
她低头看一眼,忙冲梁亦辞说:“我编导回消息了,你先等等再走。”
编导发过来的是条语音, 夏歆点开,顺手开了外放。
“啊你说薛思婉啊, 今天早上节目组的安排是先看到门口指示牌的嘉宾有权限选择先一步乘慢车出发去往莫斯科,她第一个出去的, 刚刚才跟许维扬一起坐车出发走了。”
一条语音播放完, 新发过来的另一条紧跟着自动播放:“这个不让说的,你一会儿到镜头底下记得假装不知道啊,还是需要拍摄一个嘉宾的不知情效果的。”
后一条语音的话音刚落地,不远处的梁亦辞已经急匆匆大步走过来,夏歆知道, 他是向着她身后的楼梯方向去。
夏歆脱口而出:“你去哪啊?”
一句话的功夫, 他已经越过她,闻言只淡撂一个:“不去哪。”
“哎, 梁亦辞你等等。”夏歆跟上去, 见叫不住对方, 拉了他衣袖一把, “你别急你先等等。”
对方从她手里扯开衣袖。
夏歆无奈地摇摇头:“我是这么觉得啊,你昨天有情绪,现在看上去也有情绪,思婉昨晚也有情绪,什么话也不讲。”
“她一直在一个人闷声哭。”
这一句话音落下的时候,夏歆明显注意到,眼前男人眼底有什么难捱地一闪。
夏歆叹一口气继续说:“你们两个都有情绪,现在见面只会两败俱伤,我想,如果可以的话,需不需要你先冷静一下。”
“……”
看到梁亦辞垂眸,颓靡地顿在原地,夏歆最后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最近具体是怎么了,只是看到,思婉真的很伤心,你应该也很伤心,我只知道,所有人最开始要在一起的时候,一定不是为了伤心。
/
夏歆跟梁亦辞说完那句话就转身下楼。
一楼会客厅墙上的挂钟一丝不苟地运转,时针正正好好指到“7”。
七点钟,还算早。
但是下楼的时候还是几乎没人。
只有一个刚从门外进来的乔衡。
上回夏歆从薛思婉那儿要了乔衡的微信,不过不出她所料,加上之后人家压根不咋搭理她。
她是比较吃乔衡那种表面温文尔雅背地拒人千里之外的类型,也是确实喜欢玩倒追,但是对方实在不爱搭理她,天底下男人那么多,她实在懒得勉强。
只是没想到节目一重启,人家是男四。
这天赐良缘喂到嘴边儿,夏歆又有一点点动心。
尤其是现在,乔衡皱着眉头从门外走进来,一副有话想说,又没办法跟她说的样子。
夏歆看他一眼,坐到餐桌前,闷闷说:“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闷着干嘛?”
乔衡闻言,眉眼间折皱未消,几步也走到餐桌前,坐到她对面。顿一顿,开口说道:“思婉跟许维扬走了。”
“思婉跟许维扬走了?去哪儿了?”
夏歆还牢记自己编导的嘱咐,听到这话的时候佯装下惊讶,可惜可能演技有点差,她总觉得对方看她的眼神里,有无语的成分。
不过乔衡还是很礼貌地回答:“莫斯科。”
“莫斯科?”
“对,我刚看到外面的牌子,写了节目组最新的安排。最先看到指示牌的两位及两位以上四位一下嘉宾有权限选择今天早上出发乘坐慢型交通工具去往本次旅行的目的地莫斯科。剩下的嘉宾将要在这里集体活动两天,后天晚上一同直飞莫斯科。”
餐桌上此时已经摆放了一部分食物,大概是怕嘉宾们口味挑剔,有当地蒙古族特色早餐,也有西式牛奶面包热狗三明治跟中式小笼包豆浆油条之类的早点。
夏歆随便拿过盒装牛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拿了个三明治,吃了两口才随意应了一个:“挺好。”
话音一落,她就感受到对方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夏歆抬眼对望过去,不假思索:“怎么了?”
“没事,”乔衡推一推眼镜,低下头,像是也准备吃饭,半晌才补了后半句,“是挺好的。”
夏歆听薛思婉说过乔衡他们俩的事,又不清楚乔衡现在是放弃了,还以为昨天薛思婉跟梁亦辞是因为乔衡的关系闹起来。
又喝了两口牛奶,她忍不住说:“乔衡,我看你资料有写,你到英国留过学对不对?”
“嗯,去过。”乔衡似乎并不大想聊这个话题,轻应了声,就继续埋头慢条斯理用刀往吐司片上抹沙拉酱,不再多说。
七点零五分,楼上还是没有其他人再下楼来吃饭,只有夏歆跟乔衡两个人。不过饶是如此,他俩面前八个机位,有什么话都不好说。
夏歆想了想,并不在意乔衡的爱答不理,兀自继续说:“去英国留过学,吃早餐又第一选择就是吐司片。乔衡,那你对西方人的饮食习惯是不是比较了解呀?”
突然说起这个,总让人觉得话里有话。
乔衡没抬眼,绝得不对就直接说:“你话可以直说的。”
“我能有什么话啊,”夏歆当没听懂,自顾自说,“我只是想就中西方饮食习惯问题跟你探讨一下。”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中国人跟西方人咋吃饭的时候文化差异很大,中国人呢,喜欢热闹,喜欢阖家团圆。所以吃饭的时候总是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所有菜摆桌上,每个人吃一口夹一口,想吃哪盘吃哪盘。”
“西方人的饮食习惯就不大一样,他们上餐厅会各点各的菜,各自吃各自的,在家吃饭也会菜一摆上桌各自拿着盘子取自己吃的分量。”
“自己吃自己碗里的饭菜所有人皆大欢喜,如果一不小心动到别人碗里的饭菜,整个混乱起来了,所有人都会觉得不大好。”
话说到这里,任谁也能听出是一语双关话中有话,表面上说的是吃饭的事情,实际上影射到人身上。
乔衡没接话,吃完最后一口吐司片从桌前站起身。
夏歆问他:“你去哪?”
“把盘子洗了,”乔衡金丝眼镜后古井无波的眼神扫过她的盘子,“一起?”
最后一个字尾音轻巧地一停顿,格外入耳。
夏歆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从小也没有自己洗盘子的习惯,听乔衡这声“一起”,鬼使神差,也跟着起身往厨房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去往厨房的路上,有几位机位不固定的摄影老师也有意跟过去,不过被乔衡以厨房太窄不方便为由拒绝在门外。
厨房的门被带上,窄巴巴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夏歆了然对方这是有话要说。
看样子是对她刚刚说的话比较不满?
所以她一进门就把盘子搁在一边,抱臂仰头看他。
乔衡倒是真的来洗盘子来的,进门就走到水池旁边,把盘子放到水龙头底下冲水,又从旁边拿过洗碗布仔细擦拭。
有模有样的。
夏歆一向比较直接,见这样子当即开口问:“有话想说,在镜头下面不方便?”
“这话好像,”乔衡眼也没抬,像是真的只是进来洗盘子的,“应该我问你猜对。”
“你问我?你觉得我有话要说?”
“嗯,见你在桌上看上去意犹未尽,所以帮你找个能说话的地方。”乔衡已经洗完盘子,用干的洗碗布擦干,又伸手到水流下洗过手,抽了厨房纸擦拭,然后才慢条斯理说,“还有什么想说的,说吧。”
“噢,我算是弄明白了,你这是阴阳怪气我呢,”夏歆摇摇头,“没想到啊你这人,表面上看着挺温柔绅士,里子还挺坏,半点儿亏不吃啊。”
乔衡面不改色:“绝无此意。”
“得了吧。不就是说你两句吗,这么小气啊。况且我说的是实话,你们几个当局者迷,我旁观者可是很清啊。”
这一句落下。
空气有半秒钟的停滞,气氛短暂地陷入微妙。
直到乔衡重新开口:“你果然是在说我跟…他们的事,你都知道什么?”
夏歆没有隐瞒的意思,直言:“知道个七七八八吧。”
“她告诉你的?”
“他?哪个他?”夏歆明知故问。
“……”
“思婉。”
对方开口的时候好像伴着话音喟叹一声。
夏歆装作没有听到,只是说:“嗯,她都告诉我了。”
乔衡轻声笑一下。
下楼梯的声音打门外传来,格外清晰,大概是有其他嘉宾下楼,外面的气氛逐渐热闹。
夏歆目光一直在乔衡身上,想了一想,凑进一步,试探问:“还没死心呢?”
她以为那天在谢闻远家,他看着桌另一边的两个人言笑晏晏,看着他手里那盘送不出去的剥好的虾仁,就该死心了。
“死心了,”乔衡难得跟并不熟络的人提起这些,“早该死心了。”
“这还正常点。不过你都死心了,昨天晚上那又是闹得哪一出啊?”
“我也不清楚,昨天晚上太突然了,我已经问清楚的。”
“哎别,千万别,”夏歆摆手,“你既然死心了决定放弃,就别管他们的事了,不然你这一问,这不没事找事么。”
“……”
乔衡短暂地沉默,再开口时自嘲地笑一声:“你也觉得,我的存在,打扰了他们?”
夏歆小声低语:“可不光我觉得……”
对方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夏歆忙摆手,“话也不能那么说,只是吧,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两个人处理最好了,多一个人过去,难免会出问题。不过,好像你的存在,就已经够让他们难受了。”
“……”
见到对方又沉默,夏歆反应过来,她好像真的不大会安慰人,两句话而已,安慰得人连话都不想说了。
她只能试图补救:“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谁也不能真的消失……”
“我知道你的意思。”乔衡接下她的话,“我会跟节目组商定,退出节目,也会退出他们的生活。”
沪市那么大,住了上千万人。只要不刻意去见谁,就会像重新遇见她之前,生生不见。
只不过那样,他应该也是没办法继续陪梁亦辞玩乐队了吧。
看来他们的兄弟缘分,也十分浅薄。
“动不动就退出,就消失,怪不好的,弄得挺悲观。”夏歆对乔衡的说法不敢苟同,“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绝对皆大欢喜。”
乔衡闻声抬眼:“什么办法?”
“特简单,不过需要一个人帮忙。”
“说来听听。”
夏歆跟随口说个玩笑似的开口:“你跟我谈恋爱。”
“这样梁亦辞一定放心。”
“……”
乔衡第三次沉默。
这次沉默之后,他把手上的擦过手的纸团丢进垃圾桶里,睨了夏歆一眼,转头意欲出门。
夏歆急了:“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乔衡满脸无奈写着——我怎么在这儿听你说了这么半天鬼话。
乔衡侧身从她旁边过去:“不好意思,不需要帮忙。”
“……”
/
另一边。
节目的先行小组。
薛思婉是上了火车才知道先走的人需要乘坐慢速火车,坐整整两天一夜才能到目的地,且中途不能下车。
节目组给她跟许维扬安排的软座,一路下来,路途好像格外长。
薛思婉一开始的时候身体很疲乏,精神却强吊着睡不着。
同行的许维扬已经深度睡眠,她看着窗外划过的异国景象,头脑发昏,快要分不清这是虚幻还是现实。
到后来许维扬醒来,被车厢里其他座位的老外拉去打扑克凑手,她一个坐在并不大软的软座上,身体的疲乏终于战胜发昏的精神,沉沉睡过去。
这一次终于没有做梦。
……
再次醒来的时候,薛思婉迷糊着睁开眼,就看见许维扬正龇牙咧嘴从他们头顶上的行李架上往下搬行李。
把她的行李箱放到地上之后,对方叉着腰直喘粗气。
刚好在这个时候注意到她醒了,许维扬又喘一口气,忙开口:“你终于醒了,正好也要到站了,你先精神精神。”
薛思婉脑子发懵:“……我睡了很久吗?”
“很久,”许维扬对此肯定道,“非常久,我给你算算啊,你睡了得有一天一夜了。”
“啊?这么久吗。”
“我还能骗你呀,”许维扬稍稍缓过劲儿来,从旁边背包里摸出瓶没开封的矿泉水递给薛思婉,“你再不醒来我都要叫你了,来先赶紧喝点水吧。”
薛思婉原本没有感觉,被对方这样一提起,觉得口干舌燥。她接过矿泉水,说了声谢谢,开瓶盖的时候废了好大力气才开开,她也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软绵绵的,快要脱力。
旁边的许维扬又从背包里抓出一大把俄罗斯紫皮糖塞到她手里,薛思婉连忙道谢。
“你先吃点儿巧克力,恢复一下力气,你睡觉的时候我了解了一下节目组的安排,好像这车说是直达莫斯科,但是到我们住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我刚刚偷听到编导说话,他们太他丫的损了,好像想不安排车不给车费,让我们自己想办法过去。”
“这特么的,我好好上一恋爱综艺,现在怎么搞的跟上求生综艺一样啊。我连英语我都是半吊子,跑俄罗斯来更大字不识一个。”
“阿婉我小声跟你说,如果他们真那样,我打算一下车就开始摆烂,他们总不能看我们饿死累死睡大街上吧,到时候肯定能直接带我们过去了。”
“……”
薛思婉刚刚睡醒,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在过长的睡眠状态中缓不过来。
听许维扬这样说,也只能勉强抬手指指他身后正在拍摄的,黑洞洞的镜头小声提醒:“还在拍。他们应该听到了。”
“……”
从车站下车。
许维扬探听的情报没有错,他们才刚刚下车出站,拎着行李风尘仆仆站在车站门外。
就有编导面无表情地宣布流程:“乘坐火车先行到达本次旅行终点站莫斯科的两位嘉宾,请听好接下来的任务。”
“由于节目组为其他六位嘉宾支付机票费用以及食宿费用,预算告罄,所以本次从车站到达小屋的路程将由两位自行完成,期间节目组将不予提供任何费用。”
“这是本次小屋的具体地址,请两位来领一下。”
节目组预算告罄……
许维扬一边小声念叨着我信你个鬼,一边上前去领了小屋地址。
他看着写着地址的纸条上面一连串的字符他没一个字儿认识,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倒地骂娘。
正把地址条递过去给薛思婉看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开出来一连着有四辆商务车,节目组连带着导演编导摄像老师,就当着他们的面上了车。
一直跟着他俩的专属跟拍老师还进了商务车后备箱,大咧咧往里一坐,对着他们俩拍。
节目组虽然不干人事儿,好在他们俩最后还算幸运,有当地人愿意让他们搭个顺风车。
天色阴沉沉地压下来,薛思婉跟许维扬终于如蒙大赦地上了车。
车主放了一首没听过的俄语音乐,悠扬又绵长,薛思婉垂眼听着,不自觉就出了神。
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又被迫想起,她的心跟晦暗的夜色一样沉。
旁边的许维扬欣赏不来这种不够躁的音乐。车主又是俄罗斯人,他不会讲俄罗斯话,没法跟人唠嗑,百无聊赖在一边儿坐着。
算起来他们这一路上整整两天一夜,不是他在睡觉就是她在睡觉,说过的话几乎屈指可数。
他想起昨天晚上她跟辞哥的不愉快,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她跟辞哥有故事。
许维扬昨天还特意跑到隔壁乔衡陈笙他们房间去一起睡,给梁亦辞留了点儿私人空间。
现在面对薛思婉,而且是一路上都看上去很心不在焉很伤心的薛思婉。
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更重要的是,上车之前,为了不给好心让他们搭车的车主添麻烦,摄像老师直接把设备塞到他手里让他自己拿着拍。
所以拍与不拍,都是他来掌控的。
不过这样直截了当地揭人伤疤实在不好。
许维扬脑子里两个小人打了半天架,终于没忍住问出口:“阿婉,都忘了问你,怎么就想到坐这个车先出发了。”
这已经是他难得的委婉了。
虽然说完才发现,听起来目的性实在很强。
一旁的薛思婉闻言,被拉回神,愣了一愣,也只是温和回应:“没有想太多,听到编导说可以这样,所以就来了。”
“这样啊。”许维扬实在继续委婉不下去,“那天晚上……”
话刚开了个头,就被薛思婉打断,她装作没听到他刚刚的话,兀自说:“这首歌很好听,好像很欢快,又好像很难过,你说,创作这首歌的人,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啊…是,是挺好听的。”这话题跳的有点快,许维扬一时反应不过来,也实在不大擅长谈论音乐上面的东西,他就是一不学无术的二世祖,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也一向懒得搞什么风花雪月。
是以,挠着头继续说:“不过我也搞不懂什么欢快什么难过的。会不会是你有点伤感,所以听这歌也……”
话到一半,又被薛思婉打断:“你说,莫斯科这么美好的地方,如果让你一直住在这里,你愿不愿意呢?”
她说话的时候还勾了勾唇,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上一句话,完全没有打断他的话,像是真的很认真想要知道这个无关紧要问题的答案。
许维扬好像有点听懂对方是不想说,可又觉得她这样逃避这样一个人闷着实在不益于心理健康,所以还是没忍住说:“我……如果你太难过了,可以跟我说一下的。”
话音消弭的时候。
车载音响切换成一首很躁的音乐。
金属乐声从音响散到整个车厢,充斥耳膜。
可是许维扬这样完全不敏感的人,都在那么一瞬间感觉到,车厢里好像突然安静下来。
死寂。
直到旁边的人再开口,话音几乎要被躁动的音乐声吞尽。
“不要说。”
“可不可以。”
“不要提起。”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连声音都带着祈求般的轻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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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2 ? chapter62 ◇
◎“神不能帮你实现的愿望,我能”◎
chapter62.
“不要说。”
“可不可以。”
“不要提起。”
带着轻颤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
许维扬张了张口又合上, 不敢再提半个字。
所以一整个路上,到达目的地小屋之前,他们都没再说过任何话。
晚上十一点钟。
薛思婉跟许维扬搭乘的车子到达小屋, 她跟车主连声道谢之后, 踏进这次在莫斯科被节目组选作小屋的房子大门。
莫斯科的小屋依旧是一处别墅,带一个前面后面超大的院子。
薛思婉拉着行李箱跟许维扬一前一后借着别墅里洇出的光线进门。
走到别墅门前,薛思婉的步子却倏然停住。
她站在台阶下, 听着里面热火喧阗。
甚至可以听清里面在说什么——
“这个小屋真的很漂亮, 三个里面我最喜欢这个,好有复古的感觉。”
“我还是更喜欢沪市的那个诶,漂亮的花园洋房, 待在里面幸福感超强的呢。”
“要我说啊,三个地方都挺好的, 就是上一站的难受点儿吧,也不是说那儿不好, 就是那个房子还让我们自己打扫, 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受不了啊。”
“乔衡,那你呢?你比较喜欢哪一种风格?”
“喂,乔衡,我在跟你讲话,你不是最绅士最有礼貌了吗怎么都不理人的。”
“不好意思, 不太想回答无聊的问题。”
“……”
“这个院子确实不错, 外面那棵许愿树我很喜欢,不过那种缠红色布条的方式, 原来是国际通用吗?”
“我听说这个地方是一位老华侨的房子啦, 带点儿中国风情也很正常。”
“噢, 许愿树配这房子, 是挺中西合璧的。”
“……”
很多人在说话。
单是通过声音,就能听见有方凡舒、邓柔清、夏歆、乔衡、陈笙。
都在说话。
唯独没有梁亦辞。
薛思婉又听了听。
里面的话题从院子转到了她跟许维扬身上。
“不是说思婉跟许维扬他们俩今天晚上也会回小屋吗?怎么现在还没见人啊。”问这话的是方凡舒。
“不知道诶,怎么回事,他们两个先出发,没跟我们一起到就算了,怎么我们都到了他们还没到啊?”
“大惊小怪的,节目组最会瞎整了,习惯就好。”
“……”
依旧没有梁亦辞的声音。
大约他又像录制第一期的时候一样,在其他人热闹的时候独自待在屋子里,又或者他可能又请了假,根本就不在这里。
薛思婉这样安慰自己,终于稍稍放下一路上提着的心。
许维扬已经拖着行李跟过来,看她站在门口没动,他也没敢动,眼巴巴看着她。
薛思婉转头看向他的时候,许维扬才小声问:“现在进去吗?”
薛思婉揉一下有些疲倦的眼睛,轻轻点头:“进去吧。”
然后是敲门、推门。
热烈的光线照过来,有那么一瞬间,她习惯了黑暗的眼睛难以承受这种光亮。
重新恢复正常之后,她小心翼翼看向围坐在桌前的众人。
“思婉,你们来啦!”
“薛思婉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
“思婉、维扬。”
“还拎着行李过来,快快快来坐下。”
“……”
铺天盖地的招呼声。
依旧没有他的声音,薛思婉稍稍放心,抬起头,冲大家招呼。
视线落向夏歆,想笑一下,唇还未及扬起,目光猛然触及夏歆身后的角落里,穿一身慵懒黑衣,皱眉看她的男人。
薛思婉迅速移开视线,面色隐隐发白,打招呼的话再讲不出口,她捂着心口艰难地讲出几个字:“不好意思,我有点不舒服,夏夏,可以带我去房间吗,我想休息一下。”
身后不少人在问。
“怎么搞的还不舒服了?”
“是不是长途坐车,身体受不住啊?”
“哎呀别提了,肯定是被折腾的,你们是不知道节目组有多能折腾我俩。”
“……”
夏歆闻声就跑到她身边,身体挡住梁亦辞的方向,拉着她上楼:“行李先放这儿,一会我帮你拿上去,走,先上去休息。”
薛思婉无暇顾及什么行李,夏歆说什么话她也只是假装听进去点头答应下来。
事实上满脑子里,全是刚刚不小心撞见的那一眼。
……
夏歆送她回到房间,薛思婉就让她赶快下去跟大伙一起玩。
只有薛思婉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只是依旧不得安宁。
这房子的隔音实在不好,她的房间就在大厅旁边,她关上灯窝在床上,能够清楚地听见外面的所有谈话声。
她听见他们在聊在她跟许维扬走之后的后两天。也听见他们说节目组的任务有一条是让他们各自都在院子里那棵许愿树上许愿。
然后是七嘴八舌在聊许的什么愿望。有的人许愿平安顺遂,有的人说想后半年一次都不加班,有的人想早点退休早日躺平……夏歆许愿追的男人全能到手,乔衡不愿回答。
梁亦辞始终没说过话。
……
她听着听着。
想起来很久以前梁亦辞对他说话。
许愿本质上是把人很难做到的事寄予给神,可是神不是每一次都会帮人实现愿望。
所以,他从不信神佛。
可是薛思婉突然也很想去那个没有见过的许愿树上许愿。
她侥幸的在想,神会实现她唯一的愿望。
事实上,她也真的这样做了。
在所有人喧嚣退散,关掉会客厅的灯各自回房间休息之后,她从房间里蹑手蹑脚地溜出来。
偷走节目组准备的红布条跟马克笔。
别墅夜半没有明灯。
她就一个人摸黑到后院找那棵茂盛的许愿树,摸黑蹲在地上斟酌好久写下自己的愿望。
最后艰难地踮着脚系到树上。
她连许愿树的样子都没看清,所以,就更没有发现。
有人从她出门起就远远跟在后头。
她写愿望,他就倚在墙边抽烟。
她写之前反复纠结,他就一声不吭皱着眉连抽了两三根烟。
墙边一点猩红燃尽,她脚步很轻地重新回到别墅。
她更不会知道。
看着她进门以后,男人在许愿树上扯下她刚刚系上的红色布条,看也未看塞进自己运动上衣的口袋里。
黑夜之中。
他最后看一眼许愿树。
眼睛在夜里晦涩难言。
他看着手里那个交叠看不清字的红色许愿条。
突然就想起。
很多很多年以前他们一伙人演出结束,深夜路过宜大西区的许愿池,林穆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大把硬币,可他们年少张狂,没一个信这些。
只有她小声要了一个,傻气地跑到池边双手合十虔诚祈愿。
他上去拉过她柔软的手。
讲的话多势在必行。
“薛思婉。”
“神不能帮你实现的愿望,我能。”
他低声喃喃。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典典许的什么愿
猜对红包~
63 ? chapter63 ◇
◎我已经敢想你了◎
chapter63.
莫斯科的夏夜寂静无声。
陌生的房间, 簇新的床褥。欧式帷帐大床的另一边,夏歆在熟睡,偶尔几声呓语打破静夜安宁。
薛思婉从外面轻手轻脚地回来, 身上还带回来些夜半的沁凉, 一躺到床上,很快就被衾被融化。
她写下那个承载愿望的红布条,终于敢去回想那天晚上的事。
那晚。
他带她出门, 陪她喝酒, 他给她唱歌。
风雨如瀑里他抱着她,用力地亲她。
她以为那就是结尾了。
以为她跟他的故事里,可以在那里写上happy ending。
然后就是岁月绵长, 荣辱与共。
可是没有。
后来他质问、审视、冷眼相看。
他说薛思婉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卧室的窗子没有关,夜风吹起纷攘的床幔, 啪地打到她脸上。
很轻的一下,却好疼好疼。
心脏也跟着疼。
薛思婉把被子往上拉一拉, 半张脸埋进被子里, 认真去回想那天的事。
他问她出发前一天晚上她在干什么。
她那个时候满脑子都是她那晚上因为身份证落在乔衡车上见了乔衡,再加上薛思典的事情。
所以说了谎。
也许他知道了她那天晚上跟乔衡见过面。
也许他只是生气她说谎。
所以他生气,讲了很重的话。
……
她是因为他的质问和重话伤心,所以好想逃离。
可是冷静下来想一想,她不该听他的话不出现在他面前。
她该等他消气去找他认错的。
沪市那么大, 他们能再重逢, 不容易的。
薛思婉这样想,手已经在大脑下达指令前行动, 细白的小臂反扣, 伸手去枕头旁边摸手机。
她有把手机放枕边的习惯, 今天却摸了两边都没摸见。
不死心地坐起身想掀开枕头去看时, 才后知后觉她的手机被关机交到宗珊那儿,还没有拿回来。
被子也掀开了一半,薛思婉在想,要不要,偷偷过去找他。
转念一想男生那边也都是两个人一个房间,现在深更半夜,她再这么过去不太好。
她担心又像那天一样,闹得人尽皆知,她并不喜欢那样。
所以又回来。
默默告诉自己,有话明天早上讲也是一样。
重新躺回被子里之后,突然感觉腿上一重,薛思婉看过去,见到夏歆滚过来,一条腿搭在她身上。
对方还扒拉她一把:“睡觉。”
薛思婉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小声问:“你醒了?”
“没有。”
“没有怎么还讲话……”
“快点睡觉。睡个好觉,天亮了有什么想做的事就去做,o不ok?”
睡个好觉。
天亮了有什么想做的事就去做。
嗯。
天亮了就去。
/
这天晚上薛思婉难得睡了个好觉。
后半夜昏昏沉沉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二〇一四年冬季的一个下午。
那天下了那一年的初雪,沪市那年天气异常,所以才有很大的那一场雪,纷纷攘攘着砸到地上的雪絮很快堆积出一眼望不见底的白色。
薛思婉穿了一件宽大的燕麦色连帽大衣,从历史学院五教下课出门的时候轻轻把帽子扣上,还是被冰雪的气息侵蚀。
雪地踩上去咯吱咯吱,薛思婉在咯吱声里回拨过去来电列表里那个六通未接来电的号码。
电话在嘟第三声后被接起来。
雪的味道清冽、沁凉、入人心脾。听筒里男生的声音缱绻、温热、勾人心弦。
他在电话里很低声,不无揶揄:“想起我了啊。”
尾音拖着慢悠悠的调子,听上去漫不经心。
薛思婉屏一口气,很认真在解释:“刚刚在上课,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
她在雪地里走得慢吞吞,旁边时不时有过路的同学打招呼道别,男生女生都有。
电话里那人却假装听不见女生的声音,似是而非说:“行,挺忙。”
薛思婉冲刚刚跟她打招呼的两个男同学摆摆手,温声问:“你下午在基地吗?我没有课,可以过去找你。”
没收到回答。
反而是听筒里传出来一阵连续的咳嗽,薛思婉心跟着提起来,在对方最后一声咳嗽之后忙不迭问:“你怎么了?嗓子不舒服吗,我带药过去找你。
“这有药,人过来就行。”
“好,在基地吗?”
“在家。”
“在家啊…那我…”薛思婉开始迟疑。
她不是没有单独去过他家,哪一回不是被他亲到碰到浑身上下都发软。
她记得上上次是被林穆敲门打断。
上次她来了例假,他按着她贴在他胸膛上,闷着声抱怨说薛思婉,你要把你男人弄坏啊。
……
走个神的功夫,听筒里梁亦辞笑得透着浑劲儿:“大白天的,我还能吃了你。”
“你怕什么呢。”
薛思婉是在下午一点钟到的梁亦辞公寓。
自从她上一回为了给他惊喜大半夜在门外等了他俩小时,他干脆连门密码也换成她生日,指纹也录进去,随便她出入。
她到门口礼貌地敲敲门,对方让她自己开门进去。
不同于薛思婉从小生长的北方,南方不供暖,一进门,公寓里冷冷的空气扑面迎上来。
她看了一圈没人,进卧室的时候梁亦辞正倚着床头起来喝水。
眉宇间恹恹的,看上去生病不轻。
她吸吸气问:“吃没吃药?感冒了吗,有没有发烧?”
她是关心则乱,脱口一连串的问题,根本不给人回答的时间。
梁亦辞倒是没在意,人倚在床头,头顶挂式空调的暖风吹下来,身上深灰色长袖褶皱被吹鼓。他半阖着眼,话连着音:“你自己过来看看呢。”
薛思婉就听话地过去,暗自深吸口气,才用手背很轻很轻地碰一碰梁亦辞的额头。
“好烫。”她脱口而出的同时手也忙不迭往回收。
只是没想到手收到一半被掐着手腕按回来,梁亦辞没看她,闭着眼睛掐着她手腕重新往他额头上碰。
她想抽手:“……干什么。”
“不干什么。”
“你探这下挺草率。”
是在说她探他额头这下儿时候太短了。
薛思婉被他钳制着手腕,温度顺着腕子皮肤表层汩汩交渡,她有点恍惚。
分不清哪儿的温度更高了。
只是在他眼尾乜过来的时候心虚地点头说还是烫。
其实自己没分清是哪烫。
“是么。”梁亦辞不以为然,掐着她手腕往下探,先是耳后,从耳后滑到侧颈。指尖剐蹭到颈后头发浓黑的硬茬,痒痒麻麻。
她想收回手,还被桎梏着不许。
他还掀眼看她,手每落到一个地儿都要问一下:“这儿烫不烫。这呢。”
她就被他拉着,完全丧失掉主权。
回答也是烫,更烫。
意识到事情开始不对的时候她已经被整个人卷进厚重的被子里。
纷攘的雪絮被隔绝在窗外,冷空气也被隔绝在窗外。
屋子里暖腾腾的。
她理智尚存的时候气喘吁吁缠着他小声问:“你不是生病了吗……怎么……”
梁亦辞哑着嗓子笑一声,眼也没抬,埋她颈窝里,呼出的气息病态得温热。
“怎么什么啊。”
“怎……怎么还有力气,”薛思婉咬咬唇,觉得难以启齿,后几个字低如蚊蚋,“做这种事。”
“哪种事?”他浑劲上来,又缠着她不放。
“这种?还是这种呢。”
骨骼分明的大手在作乱。
后来她在他手指尖底下告饶,他抽出手漫不经心地看两眼摇摇头。
凑到她耳根说了句特混蛋的话。
他说思婉啊,老子就是剩最后一点力气,也得干你。
……
然后是他压着她,灼烫的气息交缠。
“典典。”
“嗯…?”
“放轻松,让我进去行不行。”
“……”
回答这个问题前,薛思婉从梦中转醒。
醒时外面天光大亮,她心里空落落。
晨曦照进房间的时候,她突然想到。
书上说,太想念一个人,就会在梦里见到。
看来梁亦辞,我已经敢想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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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 chapter64 ◇
◎梁亦辞来吗◎
chapter64.
薛思婉是被门外的喧闹声吵醒, 身上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踢开,她穿单薄的短袖短裤睡衣,孤伶伶躺着。
梦里宣腾腾的厚棉被, 热炽灼人的怀抱都被不留情面地收走, 她抚了抚未着寸缕空荡荡的手臂,心也跟着空荡荡。
努力分清现实和梦境的两秒钟里,身边的人也被吵醒。
不同于薛思婉的愣怔, 夏歆“腾”地从床上坐起来, 揉着眼镜抱怨:“一大早的,谁啊?”
说完看到薛思婉也睁着眼,又说一句:“他们可真够早的。”
薛思婉附声, 快速起床换了身衣服,连洗漱都没来得及, 她们俩就开门出去看是有什么事。
房门一开,正对着门口的是墙上的复古铜制挂钟。
一摇一晃地显示着现在刚刚清早七点一刻。
从挂钟上移开眼, 薛思婉注意到大厅里聚集了很多人。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早起的嘉宾。长/枪短炮都还没有就位,嘉宾们也大多还没妆造,聚在一起。
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什么。
薛思婉从拥攘的对话中,捕捉到两个关键词。
“梁亦辞”“提前走”。
总导演在她两三米外的沙发上打电话。
听不见听筒里,只听得见导演在说。
“我知道我知道, 特殊日子, 咱早就谈好的,票早就安排好了你就放心, 嗯, 嗯, 我这边会安排人送小辞过去机场的。”
“没有没有, 怎么会添麻烦呢,小辞能来我已经觉得特别好了,而且我们最后一天只是补一些采访,后天我们也回去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秒之后,其他人的声音也在渐渐停息。
所有人全都看向楼梯的方向。
楼梯上的男人单手拎着行李箱。
他穿没有一点装饰褶皱堆叠在腰下的黑色短袖,一手拎行李箱,另一手插在运动长裤口袋里。隔得有一点远,依稀看见鸭舌帽长长的帽沿下,他略带苍白的薄唇微抿着。
周身上下,满是生人勿近的气息。
楼梯才下到一半已经有人鱼贯涌上去。
有人要帮他提行李;有人说今天有超多安排真的不要意思留下来玩吗,旅途的终点站要走,太可惜了;也有人想了半天还是只说祝他一路顺风。
他就始终自己拎着行李,半垂着头,偶尔很轻的“嗯”一声,听上去兴致缺缺。
“想什么呢,要说话赶紧的,过去呀。”夏歆从旁扯了把薛思婉的袖子,催促着。
薛思婉失着神看夏歆。
对方又小声在她耳边说,“不是日思夜想的么,赶快去,再晚要来不及了。”
薛思婉才反应过来,原来夏歆昨晚一直醒着,她的焦躁不安她的冲动全被她看进眼里。
梁亦辞是人群拥簇的中心。
跟薛思婉站的位置隔着三四米,七八个的距离。
她看眼夏歆,又看回去走近又走远,已经到门边的梁亦辞,暗自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
“梁亦辞——”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一声。
近处有人转头看她的方向。
被喊到名字的人顿一下。
薛思婉心提到喉口。
等了又等。
……
他没有回过头来。
夏歆在旁提醒她声音再大一点。
其他人都在讲话,他听不到也很正常。
薛思婉张口,再次喊出那个名字之前,在拥攘涌过的人群最外延不知被谁不小心推倒。
人倒在大厅那盆特大盆的罗汉松后,险些把那一整盆松树也撞倒。
栽倒在地的时候她手本能往后一拄,手腕就撕裂似得疼。
……
节目组的编导话讲完。
梁亦辞终于得以转头,大厅里几乎所有人都在注意他,只有她房间的方向,空空荡荡。
他紧握行李箱提手的手更重,冷白的掌背青筋分明。
身边工作人员又一次催促,说要赶紧出发了,错过这一班机,下一趟要等很久。
梁亦辞后知后觉地颔首,被簇拥着出门。
最后垂着头收回视线。
出门的时候失落地在想。
看来,刚刚那一声,是他听错了。
……
所有人都跟着出门去到外面。
刚刚还沸反盈天的别墅大厅,以一百八十迈的速度归于平静。
空旷的房间里,薛思婉坐在地上怔怔看着疯狂疼痛疯狂红肿的手掌。
好久好久。
用微弱的气声,眼睛红红着问夏歆。
“夏夏啊。”
“你说我是不是,上一辈子…做错什么了,所以老天爷,才不让我和梁亦辞在一起。”
“所以,他才一次都不会爱我。”
/
梁亦辞离开莫斯科的翌日。
薛思婉跟节目组其他工作人员所乘班机,也顺利抵达沪市国际机场。
她一下飞机就被来给她接风的周小檬拉去摄影棚给一家时尚杂志拍摄下月期刊的封面。
折腾了一整天,想回家的时候迟疑了下,想起那天晚上薛思典突然出现,觉得后怕,最后还是拖着行李去住酒店。
保姆车停在酒店楼前,薛思婉下车前拜托周小檬跟岚姐说一声,帮她另外找个房子跟搬家公司。
周小檬说怎么了,闵行那边不是挺好的,这两年都住在那边。
薛思婉也只是摇摇头,只是说没事想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而已。
一路舟车劳顿之后又是一整天紧张的拍摄,拖着行李贴上酒店房卡,薛思婉隐忍克制的疲乏感全涌上来。
她匆匆冲了个澡就埋进被子里睡觉。
……
睡着的时候是深夜。
再醒来的时候都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
薛思婉是被前台的电话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摸到床头的座机,接起来搁到耳边,听筒里很快就传来前台小姐礼貌而客气的声音:“客人您好,前台有位张小姐称是您的同事想到您的房间看您,您看……?”
张小姐。
同事。
薛思婉人还懵着,愣怔怔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岚姐。
之前她在横店住酒店,岚姐来看她,如果没有提前问她房号,找过来的时候,也都是自称她的同事张小姐的。
迟疑的须臾功夫,前台小姐在催促:“客人?”
薛思婉轻吸一口气,忙开口回应:“麻烦您,请我朋友过来吧。”
“好的。”
挂断前听见听筒被拿远前台小姐在说客人的房间在1406,您到电梯旁会有我同事带您过去。
然后是电话被挂断。
薛思婉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匆忙将被子拉整齐,又踩着拖鞋进卫生间去洗漱。
洗漱完打开行李箱翻出水乳在涂的时候,房门刚好的被敲响。
侍者和岚姐的声音一前一后地传进来。
“客人您好,刚刚前台跟您通过话的您同事张小姐来了。”
“思婉,是我。”
薛思婉就又随手抹一把脸,跑到门边去开门。
门口的岚姐一身浅灰色职业装,干净利落的短发,表面上看去一如往常雷厉风行女强人。
这次节目录制,好些天没见到岚姐,视线相对的时候薛思婉抿唇,很轻地笑一笑:“这么早就过来了。”
“现在还早,过懵了你。”张岚挑眉看她一眼,侧着身子进了门。一进门就直奔窗前,不由分说两把连两边窗帘全拉开。
薛思婉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被午后的强光一晃,难捱地抬手遮着眼。
张岚把窗帘拉开,两手一拍,转头看薛思婉。
视线里,不远处的年轻姑娘身量纤瘦,穿一身奶油色短袖短裤休闲睡衣套装,细长而莹白的四肢直接暴露在空气里。皮肤很白,嘴唇也有点发白,正用手挡光,看上去状态不大好。
张岚干脆上前,身体挡住背后强烈的光线,抬手指了指手上表盘:“下午两点多了,你看看。”
薛思婉愣愣看一眼表盘上指针,小声叹息:“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不知道为什么,张岚总觉得,她看上去失魂落魄。
以前也有过这样。
她以前也见过薛思婉这样出神、反应慢、心不在焉的样子。
有时候只是短暂出神,有时候十天半月人情绪都不好。
时重时轻。
可是这一次,张岚觉得跟往常都不一样。
她好像很难过。
写在眉眼里的难过。
张岚想了想,还是开口:“怎么了你,状态不对。”
薛思婉本能否认:“没有,挺好的。”
“你这话骗的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张岚拉着她坐到床上,“没事你一下飞机一拍完杂志家也不回一个人跑来住酒店?我可是听周小檬说了啊,去北京前那晚上你就自己住的酒店,今天还让她帮忙换个房子是吗?”
“怎么回事你,失恋了?还是……家里人又找过来了?”
失恋。
家里人又找过来。
……
薛思婉很轻地皱下眉。
该怎么样跟岚姐讲,两件事情都有发生。
她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也许是上一次跟夏歆提起已经耗尽力气,再也没有从头将那样多事情讲起的勇气。
“岚姐,我……”
正迟疑着开不了口,岚姐那边却改口说:“算了,你不想说就别说吧,房子的事情我会替你找好,离原来的地方远一点,干脆到我家附近吧,有什么事你也好打电话喊我照应你。”
“你具体什么要求回头微信发我,我尽量满足,先说好,不一定全部能满足啊。等你选好了我直接找搬家公司给你搬了,反正搬家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其他的,不管是失恋还是家里的事情,我可能插不上手也帮不上忙,但是思婉你要答应我,有用得上我的事情一定要开口,别自己闷着,也别做傻事,知不知道?”
岚姐以为她会做些傻事。
薛思婉摇摇头:“我不会的。再苦再难熬的时候都过来了,我不会做什么傻事的。”
“你自己有数就好。”
“好。”薛思婉点头,顿一顿,启唇想言谢。
却在“谢”字出口之前被岚姐抬手打断:“打住,打住啊你,你那些感谢的话说得够了,你要真想感谢我,就对自己好一点。人这一辈子才多少年,你有几天是过得真的开心的?”
“……”
好久。
薛思婉轻吸一口气。
“我会的,岚姐,我会的。”
“行了。”张岚拍拍薛思婉肩膀,“过来找你说两件事。”
薛思婉应声:“好,你说。”
“第一个是生日的事,之前从来没开过生日会,今年几个大粉跟我反馈说我们连综艺都上了,要不要考虑也开一下生日会。不过这事儿怪我,我给耽误了,前两天忙着新人的事,后天就是你生日,我还差点儿给忘了。但是你放心,如果你想有办的想法,一天内我肯定帮你处理好。”
办生日会的事情在圈子里并不少见。
不管是演员、歌手还是爱豆,上至一线大咖,下至十八线新人,都有开生日会的。
薛思婉这么多年都在埋头拍戏,不用说生日会,《热恋二十一天》都是她少有上的综艺。
以前不会开生日会,现在也一样不会开。
所以岚姐问起来,她也只是摇摇头说:“还是算了,你知道,我不太擅长应对那样的场合。”
她性格内敛敏感,进入角色的时候可以放开演戏,做自己的时候却很难面对镜头和人群。
这一点张岚也不否认。
“行,你不想办就不办。”张岚没什么异议,只是继续问,“那你准备,怎么办呢?叫几个熟人一起吃个饭聚聚怎么样?”
薛思婉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很小时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奶奶总会动手给她擀一碗长寿面,后来回到父母身边,就没有了。
因为总有比她生日更重要的事情。
所以今年,她也只是想当成普通的一天,一个人在酒店里睡觉。
但是岚姐这样问起来了,她就点点头:“好,就这么办吧,你能来就好了。”
除了岚姐,她在这个城市,也找不出几个朋友。
张岚未假思索答应下来:“那是肯定的啊,我们女明星生日,我就是天大的事也给他推了,陪你一整天。”
薛思婉终于很浅地笑了下。
话毕她问岚姐今天来要说的另一件事是什么。
“差点忘了,工作的事,”张岚从大号手提包里掏出平板电脑,翻出来剧本递到薛思婉面前,“你之前看中那个电影我跟他们制片那边初步谈过了,看那边的意思是觉得你各方面挺合适的,正好你也有意思,剧本我给你带过来了,你有空看看,他们还得筹备一阵,一两个月内吧,敲定了就能开。”
薛思婉点头,接过岚姐手里的平板电脑。上面的剧本,是她去沪市电影节晚宴的时候,制片主动跟她接触的那部关于舞蹈的电影。
高中的时候没能去集训,大学没能学舞蹈专业,一直是她的遗憾。所以对这个项目也很有兴趣,特意跟岚姐提过去接触。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翻过几页,她眼里闪过一点点惊喜:“是这个?”
“你不是一直耿耿于怀不能学舞蹈吗,这个项目班底也确实挺好。”张岚笑起来,“不过呢,合同签了都有毁约的,不要高兴太早,准备准备,过几天我带你去跟那边导演组见见。”
“好,谢谢姐。”
“行了,我还得去看看那两个不让人省心的新人,得走了。”张岚走之前还不忘又叮嘱一遍,“房子的事包我身上,你记住,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我知道了,放心吧。”
……
/
张岚走之后。
薛思婉就一个人窝在酒店大床上看剧本。
一整天没吃东西,也没什么食欲。傍晚接到夏歆电话的时候,她正开了一小罐酸奶,准备拿这个当今天一整天的饭。
她还倚在床边,支起双膝平板电脑放上面看剧本。电话响了她放下酸奶罐子,略一迟疑,看眼来电显示,眼底一点点微不可察的失落。
接起电话,听筒里夏歆的声音伴着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很快传过来:“薛思婉,怎么一回沪市你就没消息了,要不要出来玩?”
薛思婉不大喜欢吵嚷的地方,整个人也觉得轻飘飘的,提不起力气。
所以低声说:“你玩吧,我就不过去了。”
说完想起岚姐刚刚的提议,又开口问:“后天是我的生日,岚姐说要叫几个朋友一起吃饭,你来吗?”
电话的另一头。
酒绿灯红夜场里,夏歆喝得有点多,听见薛思婉的邀请,脱口说好,大脑没经反应接着问:“梁亦辞去吗?”
话落,电话那头连浅浅的呼吸声也被敛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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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 chapter65 ◇
◎生日快乐◎
chapter65.
六月八日, 是薛思婉的生日。
梁亦辞在七号晚上处理完家事就到了位于宜大西边的他们的基地。
这里的一切,林穆已经修整好。
转手之后其他人装潢过的明艳色彩,已经被重新粉刷回原来的乳白色。
一应器具, 都与八年前的相仿。就连摆放的位置, 都与记忆中的所差无几。
除了四处挂满的气球、她的海报照片、沙发边的大号玻璃橱柜。
那里放了琳琅满目崭新的漂亮芭蕾舞鞋。
零点二十分。
梁亦辞斜倚在基地一楼大厅的皮革沙发上,浓黑的眼眸黯淡,略失神地叼着烟, 红色电吉他被丢在沙发另一头。
开着明晃晃白炽灯的偌大空间里, 满是颓靡的气息。
他停下来点根烟的空档,林穆电话打进他手机上。
电话甫一接起。
听筒里林穆熟悉的声音:“辞哥,哪儿呢?弥声他们才把你家这收拾完, 找不着你人了。”
梁亦辞吐一口烟,烟熏火燎里, 不动声色的压下眼。惜字如金:“基地。”
“嚯?大半夜你跑基地去了?”林穆惊讶出声,下一秒反应过来, 把手机拿下来看一眼日期, 六月八号,果然。他没忍住,“还想着给人过生日呢你?”
梁亦辞皱下眉,懒得搭理他,径直按了挂断键随手把新换的手机扔到一边。
没过一会儿林穆电话又过来。
梁亦辞由着铃声狂响没搭理, 对方打到第三个他才接起来按了免提扔到茶几上, 听着林穆自言自语。
“知道你不爱听,得, 哥们我也不多几把废话。”
“我给你打电话是弥声知道我要找你, 让我给你带个话, 阿姨那边没什么事了, 叔叔那儿她会应对的,实在没辙肯定给你打电话,弥声说了,你好好工作好好吃饭睡觉,别折腾你自个那身体就是给她省心了。”
基地空档的空间里,就梁亦辞一个人,只有手机扬声器里林穆的声音占据整个空间,声音停了,基地也就安静下来。
沉默好久好久。
梁亦辞才掐灭烟。闷声应:“知道了。”
……
/
城市的另一边。
六月八日早。
兴许是前一天睡了太久,这一天薛思婉醒得还算早。
一打开手机,全是未读的微信消息。
很多人发来的生日祝福,大多都是团队的同事,还有夏歆跟乔衡。
【全世界最最最最美丽的思婉破壳日快乐!!!多多拍戏越来越红越来越美丽带着大家一起走向小康!!!】
【我们家女明星生日快乐啊,多的就不说了,一会儿见着拿礼物说话。】
【思婉姐生日快乐!!!呜呜呜是檬檬又陪思婉姐走过的一岁!一转眼一起工作好久好久了,以后都念念岁岁,都要陪着姐姐!!】
【思婉,生日快乐。】
【薛大美人,生日快乐。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还真有点儿相见恨晚的意思了,以后,好好的。】
【……】
她一一打开看过,又一一认真地回复。
翻完最后一个带消息提示的对话框。
薛思婉终于确认,没有他的。
她放下手机,在心里问自己,从前的几年也没有收到过,今年,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她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因为叫来给她过生日的几个人,不是工作忙就是要睡到日上三竿。
所以生日小聚的时间定在晚餐时分。
薛思婉早上醒了洗漱之后就开始看剧本,一直看到下午两点一不小心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多钟,一翻开手机好几通未接来电。
她一个人休息的时候喜欢开静音,所以一不小心错过电话也是有的。
打开通话记录。
奶奶打来三通电话。
另外的两通未接来电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薛思婉没有仔细看。
她担心奶奶是有其他急事打过来,所以直接拨回奶奶的电话。
彩铃响了半分钟,电话终于被接起,薛思婉松一口气,轻声叫了声:“奶奶?”
老太太声线不无惊喜:“小婉呀!刚怎么没接电话呢?”
薛思婉忙说:“刚刚睡着了,手机没开声音。”
薛奶奶揶揄:“就你小姑娘,手机从来都不开声音。”
之前也有很多次,打她电话打不通。为这个,老太太老爷子没少揶揄她,说她的电话还没他们老头子老太太的有用。
薛思婉很轻地笑一声:“我下次一定记得。”
她总是在忙工作,有时候看到未接来电想着要拨回去,被叫去拍摄,回来的时候又不小心忘掉。
“行,吃饭了没呀?”老太太笑问,“今天你过生日了,又长大一岁,我们家小婉都是大姑娘了,再过几年也要嫁人了,越来越忙,是不是都要把奶奶忘啦?”
“……奶奶。”
薛思婉倒吸一口气。因为穆美玲薛建华和薛思典,那个家她不愿意回去,后来整年整年地待在沪市,甚至连那个小县城也不愿意回去。
上一次见到奶奶还是去年的年末,好久好久了。
她有点哽咽,觉得对不起爷爷奶奶。
缓了一会儿,才小声说:“奶奶,我会多多回去看你跟爷爷的。”
她不会忘记,这一生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就是在爷爷奶奶身边的幼年时代。
跟爷爷奶奶又聊了一会儿,到收尾的时候谁也不舍得挂断电话。
房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敲响,奶奶让她赶紧去开门就挂断了电话。
薛思婉又看一眼通话界面,扔下手机跑去开门。
敲门的人是周小檬。
房门一打开,人没看见,就看见一大捧满天星。
拿着花的人大叫一声“s-u-r-p-r-i-s-e!!!”
花被塞进薛思婉怀里,她下意识抱住,一垂眼就看见周小檬,对方正沾沾自喜看她:“思婉姐,生日快乐!!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酒店的隔音不怎么样,薛思婉一边应声感谢一边拉着周小檬进房间。
重新关上房门,薛思婉轻嗅了嗅那一大束满天星,问周小檬:“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周小檬是来接她去聚餐的,可她记得约定的吃饭时间是今晚五点半,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
周小檬手上还抱着个礼盒,听薛思婉这样说把礼盒提起来摇摇:“当然是给你带东西来啦。”
礼盒一打开,入眼就是里面不染纤尘的白色吊带裙。
周小檬从旁解释说:“岚姐说了,过生日就是要美美的,知道你肯定又懒得打扮,所以特意派我过来监督。”
周小檬的监督很到位。
薛思婉今天不单穿了这条清凉的白色吊带短裙,动手简单化了个妆。还只是用了很短的时间,被周小檬戴上太阳镜宽边帽子的时候,看了眼时间,才堪堪四点四十五。
这里距离她们约定聚餐的餐厅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
周小檬边拉着薛思婉出门边说:“思婉姐你今天太利索了,正好咱们早点过去,回头万一其他哥哥姐姐们找不到我也好帮你去接他们。”
倒是没有让周小檬去接人的机会。
因为他们到餐厅由着服务生领着上楼的时候,透过包厢虚掩着的门看过去,岚姐、夏歆、乔衡都已经在了。
因为上次的事情,这次她没有叫乔衡。
不过他坐在夏歆的旁边,她想到之前夏歆问她要过乔衡的微信,大约明白过来。
已经走到楼梯的倒数第二节,斜前方就是包厢。
包厢里的三个人都没发现她。
身边周小檬小声问服务生卫生间怎么去,服务生给薛思婉指指包厢的方向后,说有点难找,要带着周小檬过去。
薛思婉点点头,没说什么。
兀自走到包厢门边的时候,因为里边的话音顿住步子。
她听见乔衡跟夏歆异口同声。
“喂,梁亦辞?”
“不用先给思婉打电话吗?”
“……”
夏歆“嘘——”一声,打断了乔衡还要讲的后半句。
沉默了半秒钟。
然后手机扬声器里,低沉疏离的男声:“有事?”
餐厅二楼的走廊零零星星有几个人。
各个门边站着的服务生,还有放肆叫嚷着奔跑的两三个小孩。
夏天闷躁的空气蒸腾着从侧边窗子争先恐后涌进来,薛思婉站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连一点点步子也迈不开。
又是短暂的沉默。
接着夏歆问:“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来的,你……记不记得?”
扬声器里死一般的沉寂,薛思婉都要以为他们是不是关掉了免提,她心提到喉口,在想自己应不应该现在进去。
去又听到包厢里传出来他的声音:“不清楚。”
薛思婉心口一窒。
包厢里的夏歆又问:“……今天是薛思婉生日,我们在饭店给她过生日,你来不来?”
又是一阵闷躁的空气进来,甚至盖过空调的冷气,在薛思婉周身包裹着。
好热。
可是他的话那么冷。
“不去。”
他说。
“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生日,我就要巴巴赶过去,你当她有多重要?”
“有乔衡,不是就够了么。”
沉默。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空调好像失灵,窗外的热气不断不断地涌进来,将她的嘴唇、鼻间紧紧封闭。
一呼一吸都不被允许。
她被窒息感笼罩,像缺水濒死的海鱼。
走廊里横冲直撞玩闹的孩子将沉默打破。
他们指着站在门口钝钝轻颤的薛思婉,大声问她:“姐姐,姐姐,你怎么不进去呀?”
不知是哪个孩子还一把推开虚掩着的包厢房门。
身后传来夏歆他们三个喊她名字的声音时,薛思婉没命地往楼下跑。
作者有话说:
彻底的崩裂意味着即将彻底的和好,还有一更,发展中,别急
66 ? chapter66 ◇
◎我的阿辞是不是来接我了◎
chapter66.
这天, 六月八号这天,注定要是个有故事的日子。
阴沉沉闷了一整天的沪市,在夜晚降临的时候, 下起一场无比暴烈的雨。
吴辉带着忙碌加班补拍一整天的《热恋二十一天》B小组, 终于在暴雨彻底阻断他们回程路之前,各自到了家。
节目组B小组的人,是在各自回到家在临时群组里报告到家情况的时候, 发现薛思婉不见了的。
节目组因为沪市今年的连日大雨异常天气, 耽误了很多节目进程,所以嘉宾们档期不在的时候,他们也尽量找机会对各种缺少的素材进行补拍。
今天有不少镜头要补, 原本是约好了陈笙跟方凡舒,没想到方凡舒家里突然出事, 今早离沪了。吴辉看到组员们颓丧收拾设备的样子,干脆大手一挥请他们去最近的饭店吃饭。
没成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饭吃完刚一出门, 就碰上马路边的薛思婉。
穿白色吊带裙,戴宽檐帽,芋紫色太阳镜的纤瘦姑娘垂头坐在公交站椅子上,吴辉跟组员们看着熟悉的身形,还有她在节目上也戴过两次的帽子眼镜, 看了好半天才敢上去认。
她看上去情绪不太好。
但是他们说可不可以请她去跟他们补拍, 她顿了顿还是答应。
然后就是紧张的工作。
繁重的补拍任务一直从他们遇见薛思婉的五点多钟开始,到上九点多才刚刚结束。
一连去了好几个拍摄地。
最后从市图书馆出来的时候, 天将落雨, 市图书馆距离每个人的家距离都不近, 大家过来的时候又是开了好几辆车, 一阵兵荒马乱,到家报数的时候才发现薛思婉不见了。
嘉宾没有安全到家可不是小事,更何况人家愿意临时答应他们来补拍,已经是仁至义尽,他们有责任找到薛思婉,只是现在暴雨倾盆,不下雨的时候四十分钟到市图书馆的车程,现在需要多久谁也说不好。
况且下暴雨的夜间行车,没人敢冒这个险。
小组的报数群里已经开始众说纷纭。
【薛老师一直没回微信,微信电话,手机号都打过了还是打不通。】
【……那个,薛老师把手机存放我这儿的时候我不小心扫了一眼,好像那个时候就只有百分之五的电量了。现在会不会是没电了?】
【这种天气,薛老师自己一个人,手机还没电了,出了问题可怎么办啊?这责任谁担得起?】
【而且一个人肯定很害怕……】
【出问题应该不至于,她应该还在市图书馆那边吧,那边虽然有点荒凉,找人接个手机什么的应该不是问题。】
【对不起大家,我对不起薛老师,我必须承认一个错误。】
【啊???】
【什么错误啊?】
【你别吓我们,你把人薛老师怎么了?】
【不是,就是我,就是咱们最后的时候不是说好了还要在十四楼补拍一组宣传照吗,后来又说要下雨先不拍了的……我带薛老师上十四楼让她等着,然后我下来了吴导说不拍了我就收拾器材,把薛老师给忘了……】
【……】
市图书馆一般是在晚上七点左右闭馆,馆内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了,他们节目组包下闭馆以后的时间进行拍摄,市图书馆的人就留了个保安帮他们开门开灯。
他们当时说收工之后,就一起下楼,节目组B小组除了薛思婉以外的所有人都出门,保安也就熄灯、落锁跟着一起下班。
刚刚的组员说薛思婉在十四楼等着,他们忘了通知她收工,也就是说,她现在正被关在雷霆骤雨,一黑到底的图书馆里。
群里安静了足足十几秒钟。
十几秒钟后,众人才重新开始发言。
【现在怎么办啊?】
【我的天哪,已经快一个小时了吧,薛老师已经在里边关了一个小时了,快想想办法啊。】
【要不我们现在赶紧回去看看吧】
【可是钥匙在图书馆保安那啊!而且现在这么大雨,让谁过去啊?】
【那怎么办?要么报警,还是119?】
【不行啊,闹大了被媒体知道了,说咱们虐待嘉宾,节目还要不要播了?到时候所有人心血前功尽弃,薛老师也不会高兴的。】
【那怎么办?】
屏幕前的吴辉始终没发言,拿着手机在屋子里打转想办法,正在众人都想不出解决方案的时候吴辉发了条语音消息。
“这样,我开车过去,你们现在谁负责和图书馆那边对接的,赶紧给他们打电话,告诉他们我们的同事困在里面了 ,想办法让他们送钥匙,或者给我地址我过去取。”
“另外我尽量快点赶过去,但我这边离图书馆那儿至少有四十分钟的车程,我怕出问题,你们现在看看谁住的近,或者都去问问组内信得过的同事,有没有谁住得近能先过去看看小薛。”
“这事儿是我们对不起人家,必须负责到底。”
这条语音消息发过去。
群里的画风也转变。失误把薛思婉留在十四楼的组员第一个说他也去,知道薛思婉手机没电的组员也说去,后来离得近的也要去。
最后还是吴辉说注意安全去不了这么多人,大家留在家里问问有没有住那附近的同事能过去最好。
……
/
与此同时。
城市的另一边。
暴雨顺着未关严的窗子冲刷进基地一楼。
将被砸碎的满地狼藉跟茶几上散乱的烟头都浸湿。
梁亦辞捞了钥匙冲出门,没在意暴雨兜头的浇灌,冲上他开过来那辆黑色大G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就在暴雨夜里飞速驶离。
半分钟前夏歆电话里说得话犹在耳边。
“薛思婉被节目组的人不小心关到市图书馆了,那边人下班了,门锁了电也掐了。”
“就她自己在里边,是死是活不知道,反正我现在过去,你爱去不去。”
深夜里雷声狂/轰/滥/炸,像是要将这个世界彻底碾碎打破。
油门已经踩到底,开车的男人还觉得不够,无人的马路上车子飞速行驶,他还是觉得不够,恼火地猛踹两脚油门。
这样疯子式的赶路,让他从基地到市图书馆原本一个半小时的路程,硬生生四十分钟开过去,到的时候吴辉打着伞焦急等在门边,图书馆的保安刚来,正在边掏钥匙边往门口走。
梁亦辞把车一停,猛地开门下车冲到门边。
吴辉撑着伞看他,愣了愣才招呼:“小梁……你怎么过来了?”
没人回应他的话。
下一秒,他的雨伞被一把扯开丢在地,听见面前这个满身透湿的年轻男人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你让她来这儿的?”
吴辉想说话。
开口前却被对方一把拉起领子。
又是一声劈天开地的雷,闪电短暂地照亮大地,所有人的心头一惊。
梁亦辞把吴辉掼在墙边,一字一顿。
“你就把她一个人扔这儿?”
/
雷声雨声惊天动地的暴雨夜里。
薛思婉知道了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手机没有电。
室内的灯熄灭,电梯全部停运。
她摸着黑来来回回也找不见安全出口。
只是隐约能感觉到,这里被封锁。
还有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
她想起自己很多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小学的时候父母为了照顾生病的薛思典,暴雨天里没人来接,她在教室里等啊等,最后只剩下她一个。
从那以后,就格外怕雷雨夜。
也怕一个人。
大学的时候也被困在过图书馆里。
她抱着膝盖是瑟瑟缩在角落里,悲哀地在想,不会再有人想大学的时候一样,冒着雨来接她了。
极度的恐惧,她头脑开始昏沉。
不知道是闪电,还是什么将这个巨大的图书馆照亮。
他看见有人。
很高的一个男人,喘/息着跑过来。
不知道是真事假。
还没有分辨清楚的时候。
他已经来到她眼前。
他很像一个人呢,她很想很想的那个人。
他眼睛好红好红,紧盯着她。
她想问问。
我的阿辞,你是不是来接我了。
突然就被人一把抱进了怀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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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 chapter67 ◇
◎他生活里,全是爱你的痕迹◎
chapter67.
薛思婉被横抱着出图书馆的大楼, 她有点被刚刚吓到,人还发着懵。
她看到人,好多的人。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穿保安服的保安, 匆忙赶过来的夏歆。
抱着她的男人穿过人群,他身上的水泽洇湿她的裙摆,潮湿的暴雨夜, 她被雨水跟他冷冽的气息包裹。
她被放到一辆车的副驾驶上, 男人凑过来,轻而易举系上她的安全带。
她看见不远处,夏歆在笑着冲她摆手。薛思婉很轻地勾勾唇, 不知道夏歆有没有看到。
在然后车子就被发动了。
雨还没停,发动机的声音被雨声吞尽。
一窗之隔的车外雷声雨声轰隆吵嚷得人心烦意燥, 薛思婉一个人被关在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已经出来了都还在发懵。
人懵着, 记忆也涣散。
她只记得那时他把她抱上车, 记得车根本也没有走出去多远。
记得他沉默着开车,静谧的车厢里,两个人的呼吸可闻。车开出市图书馆那条街区的时候,他停下车,漫天雷雨里, 他说薛思婉, 回来我身边。
薛思婉。
回来我身边。
多轻描淡写的一句。
好像把所有的分离、伤痛、眼泪、无眠之夜。
全部都一笔勾销。
她头脑还不清醒,情绪却清醒。
这八年, 没有目的的等待蓄积的委屈一涌而上, 嚣张地占据情绪高地。
她看着他。
紧抿着唇说不出话。
闪电在呼吸, 时明时暗的光里。
面对的男人眉眼深刻, 紧皱着,看她的时候眼里潜藏着晦暗的漩涡。
她静默着不说话。
直到他掏出烟,掏出那个有点掉漆的金属打火机,红色的,大话西游联名款。
那是他们那段短暂时光里,她唯一送给过他的礼物。
薛思婉到现在也记得。
他收到的时候说要一直带在身上,现在好像做到了。
可他把东西放在身上,却把送东西的人丢掉了。
这又算什么呢。
呛人的烟流漾开,烟熏火燎,梁亦辞很深地吸一口,吐出烟的时候,薛思婉开了窗。
雨水顺着窗缝时不时进来,将烟雾吞噬。
身侧男人凑过来,长指掐着她的下颌,声音有夜间的哑:“行不行。你一句话。”
话音落地。
薛思婉突然就笑一声。
苦涩的,自嘲的一声。
她跟他,什么时候轮得到她一句话了。
他桎梏着她,强迫她跟他对视。
近到快要粘黏的距离。
他问她“笑什么”。
薛思婉吸一口气,情绪在这一刻爆发。
“在笑我自己,到底在执着什么。”
她哽咽着,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在倾吐她这八年的委屈。
每一个字都在说她的一分一秒有多难熬。
每一个字,都在控诉他为什么,一次也没爱过她。
“梁亦辞我对你来说就是这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所以,你不告而别,所以你八年时间当做不认识。所以,寂寞了,无趣了,又找到我,当做消遣吗。”
“还是你现在又觉得我,”她哽住,快要说不下去,深吸口气,抬手在眼睛边试图扇走快要落下的泪,才艰难地继续,“觉得我,很可怜,所以才又放出你的慈悲之心,来怜悯我吗。”
薛思婉扯开梁亦辞钳制她下巴的手,眼泪终于失控,她话也开始断续。
“所以,梁亦辞,我在你这里,到底算什么呢。”
……
“算什么。”
他低哑着重复她的话,咬牙切齿的。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在哭,眼睛花了,她好像看见他眼睛里也有眼泪的颜色。
……
后来的事情,被汹涌的情绪掩盖着记不清,薛思婉只记得她夺过他手里的打火机,说从这个开始,那我们也,从这个结束。
可是扬手把打火机从车窗丢出去的那一刻,她却抓住了没松手。
梁亦辞大概以为她真的扔了吧,这一回她真真切切看见他的眼眶在充血,红得吓人。
“薛思婉。”
他连声音都在轻颤。
“你够可以。”
……
再后来。
再后来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丝绒盒子,学她的样子卯足了力丢出窗外。
在暴雨夜的街上,很快就不见踪迹。
她闹着要下车,他不肯让。
争执不下的时候夏歆撑着伞敲响车窗,然后薛思婉上了夏歆的车,夏歆送她回家,说开车出来的时候看他们俩这边往外扔东西情况不对,过来问问,没想到他们闹得这么僵。
薛思婉被夏歆送回家。
雨还在下,她没能留住坚持要走的夏歆,关门之后倚着墙在玄关那儿坐了好久。
然后看了眼手里被她一路紧攥发热的金属打火机,发疯似的在家里四处搜罗跟他有关的东西。
八年前借她的旧外套。
每天都要充电,存放聊天记录的旧手机。
他送她的红色舞鞋。
他塞在她口袋里来不及用的套子。
……
还有那个装满他旧日演出录像的平板电脑。
这些东西,被尘封着,或者经常被她抚/摸。
她把它们全塞进原本装舞鞋的密码箱,一样又一样。
她要把小心翼翼保存的东西都丢了。
要把跟他有关的一切,彻彻底底从她世界里剔除。
哪怕疼得像剥皮削骨,她全不在乎。
可是在心里立下断绝的誓言才不过几十秒钟,薛思婉把最后一样东西——平板电脑装进密码箱的时候,发现它怎么也开不了机。
手里在这个时候响起,微信上几条夏歆的语音消息接连播放。
“思婉啊。”
“可是你仔细想一想。”
“千纸鹤,打火机,还有虎子。”
“分开的八年,他生活里,全都是爱你的痕迹。”
……
薛思婉眼泪突然就又决堤。
/
再后来呢。
再后来她把那台平板电脑里里外外包了好多层,顶着黑夜,顶着雨,满世界找修理店。
可是沪市实在太大了。
就像他刚走的时候,她无论如何也找不见他。
到最后也没找到修理店。
黑夜那么长,雨下不停歇,薛思婉一个人蹲在某个商铺黑暗的屋檐下,烧得精神恍惚。
她不知道怎么就拨通了刻在脑子里的那串当年怎么也拨不通的号码,这次竟然被接通。
沉默好久,对方:“喂?”大概,因为知道,只有一个人还记得这个号码。
她听到他的声音,意识沉沉往下坠。
“薛思婉。”梁亦辞沉声叫她。
他声音里透着遮盖不住的虚弱。
薛思婉半梦半醒睨着眼前空洞似的黑。
“阿辞,我是不是要死了,”她吸吸鼻子,没来由觉得更委屈,“……所以才听到你的声音。”
她声音不太对。
那边的声音开始发沉。
“你在哪。”
“……”
“薛思婉我问你在哪。”
“我好像快死了,”她声音染了哭腔,身体沉重得提不起力气,“能不能不凶我了,能不能,别不理我。”
“我什么都不想管了,能不能,喜欢我一点,爱我一次。”
“能。”听筒里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门被重重合上,梁亦辞连按了几下电梯,放缓语气。“告诉我你在哪。”
薛思婉倚着墙快要睡着了。
什么也听不见,恍惚着想起梁亦辞背着她走在空旷无人的马路上,她好多时候都在想,如果那一刻,就是永远,该有多好。
“喂?薛思婉,说话。”
“……”
他猛锤了一把墙壁,转身往楼梯间跑,半晌气喘吁吁。
“典典,你在哪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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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 chapter68 ◇
◎“你不是来跟我睡觉的么”◎
chapter68.
混乱而又荒唐的这一夜。
梁亦辞站到薛思婉眼前的时候, 已经快要凌晨一点钟。
他穿一身深色的短袖长裤,疾风骤雨中分外单薄。她倚墙抱膝坐着,他垂头直立着, 居高临下的。
只要轻描淡写地睨一眼, 就能注意到她仰起头时暴露出的,红肿的眼睛。
薛思婉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
她抬起头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撤开眼, 微扬着下颌看远处发廊忽闪的彩灯。
意兴缺缺的。
没有要跟她讲话的意思。
八年的时光洪流辗转而过。
她们从重逢后的避而不谈走到今天这步。
她从最初得知他不告而别时的不愿接受, 到后来无尽的怨恨,再到后来努力保持平静,用了整整八年。
可是他重新出现在她眼前仅仅是短短几十天的时间, 她好多次都控制不住地觉得。
疯了,她快疯了。
薛思婉扶着墙站起身。
都是这样站着, 她的额角也才堪堪与他肩膀齐平。
天气很凉。
她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被风一吹, 盛夏里却觉得刻骨的凉。
整个人像被凉水浸透, 瑟瑟抖着难以呼吸。
她咬着下唇看他,想说话,开口之前见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走。
三两步迈上车,她逆着远光灯,看到他坐在驾驶座上。
黑夜里神色晦暗, 不知在想什么。
薛思婉不明白他现在是什么意思。
他接了她的电话, 来找她,又什么都不说。
又是一阵穿透人心的冷风刮过, 她看见他重重地按了下喇叭。
……
薛思婉上了梁亦辞的车。
车厢将杂声隔绝, 湿润的手指扣上安全带锁扣的一瞬间, 车子就如离弦之箭, 飞速驶出去。
他没说要去哪里,只是踩着油门往前开。
薛思婉手掐着安全带,忍了两个街区,终于没忍住开口:“……要去哪?”
开口的时候连自己都被喑哑的嗓子吓了一跳。
驾驶座上男人长指猛打半圈方向盘,进了下一个路口。
回应薛思婉的是彻彻底底的无视。
再往前去,有一整排未熄的路灯。
昏黄色的光线照见侧边一家还在营业的日式居酒屋,开在一间很沪市风情的老洋房里。
旁边的公交站牌蒙着雨看不清。但是薛思婉知道,这是去她家的方向。
她转头,看开车的人,声如蚊蚋,却明明白白地说:“我不回家。”
“今天晚上,我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
是成年人的邀请。
车没停。
后视镜照见梁亦辞微皱的眉,他在红灯前刹下车,没看她,声音听不出情绪:“那你想去哪。”
她吸一口气,把心一横:“去你家吧。”
去他家吧。
她已经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待在他身边,怎么样,都没关系。
车厢里的安宁得听不见半分声响。
话音落下半晌没得到回应,远处交通灯游红转绿,车子被重新发动之前,他突然睨她一眼,冷不丁地问一句:“身份证带了么。”
“……要身份证做什么。”
车子飞速驶出去,他眉眼都有难言的皱痕,似真似假说:“开房啊。”
/
车最后还是开往了梁亦辞家。
薛思婉跟着梁亦辞回了家。
还是普陀区清河会馆后边的房子。
她上回来过一次,这次再来的时候闷声跟着他上楼。
“叮”一声。房门应声而开。
薛思婉站在走廊温和的光线里,看着房间里空洞的黑暗,看着梁亦辞站在黑暗的巨洞前意味不明地睨她。
她就鬼使神差跟着进了门。
房门被关上,门板在她身后震颤。
没点半盏灯的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视觉以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男人的呼吸。
微凉的体温。
他的手擦过她耳畔按开顶灯开关的时候,让她上楼洗澡。
被刺眼的灯一晃,她怔在原地。
刚刚适应了光线。就见眼前男人毫不避讳地看她,也毫不避讳地说。
“愣什么。”
“你不是来跟我睡觉的吗。”
大约是今晚哭得太多,也可能是突如其来的灯光太亮。
她的眼睛酸胀、干涩,沾染着星点的红色。
才平复的心情又开始荡,她红肿着眼睛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来她又一次去了他楼上主卧室的浴室洗澡。
又见到虎子。
见到他放在房间里的千纸鹤罐子。
还是她买来装纸鹤的那一个,都已经旧得有点发黄。
脱衣服的时候掏出来她最终没舍得扔掉的打火机。
夏歆的话回荡在耳边。
他生活里,全是爱你的痕迹。
……
从浴室出来她穿上挂在门把上,他的衣服。
赤着脚走到楼梯口,一楼的灯又被关掉了。
她的眼睛艰难地适应黑暗,好不容易,找见蹲坐在最后一节楼梯上抽烟的男人。
依旧保持着背对着她的姿势,没有动,也没有开口讲任何话。
可她就是觉得,他知道她过来了。
薛思婉暗自吸一口气,不明不白地出声问:“你不上来吗?”
“干什么。”须臾,他问。
“回卧室,”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不是要一起,睡觉吗?”
黑夜里那一点猩红很快地燃了一大截。
楼下的人闷声:“长本事了。”
然后又是沉默。
男人掐灭烟时,薛思婉光脚踩过楼梯坐到倒数第三层。
俯视着他。
“梁亦辞。”
“嗯?”
“梁亦辞。”
“干什么。”
话音落的那一秒她倾身吻上去。
她以前很自卑。
从来不敢主动抱他。
重逢以后倒是如他所说长了本事,已经是第二次主动亲他。
可惜仅仅主动了一秒钟。
下一秒就被对方反客为主。
他睁着沉暗的眼睛,黑夜里依旧明晰,咬/弄她唇舌的时候晦暗不明地看她。
他力气很重。
脖颈、唇舌全是疼的。
却意外得,让她扫清所有的不真实感。
然后被一点点攻城略池,杀得片甲不留。
被男人反掐着后颈用力碾磨时她荒唐地在想。就这样吧。我什么也不要了。
只要能有梁亦辞。
只要跟他不眠不休疯狂做/爱。
就此沉沦也没有关系。
她脖颈被男人扣住,一呼一吸全部由他掌控。
像生死一念间。
窒息之前,这个炙烈的吻停止,他直视着她从她唇边移开。
她脱口而出:“梁亦辞。”
喃喃的一声,今晚的第三次。
尾音没落的时候就突然被男人一把搂到怀里。
无限距离贴近。
他抱她抱得好紧。
长指在她散乱的长发上一遍一遍来回轻抚。
像哄小孩子。
很疼惜得那一种。
他在她耳边,声音嘶哑,难得的温柔。
他说。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吗。
已经过了十二点,不是她的生日了。
她吸了吸鼻子,才突然发现眼泪止不住了。
她听见了那个电话。
他在电话里明明白白说她跟他有什么关系,说当她有多重要。
他像哄小孩子,她也真像小孩子,挨骂挨打的时候不觉得委屈,可是大人哄一声,就觉得委屈得不得了。
就比挨打挨骂时哭得还难过。
眼泪把他上衣的领口沾湿,她想挣开,哽着声说:“我生日已经过了。”
“我说晚了,”梁亦辞声音很低很低,“给你补上,可以不可以。”
“生日可以补,那其他的呢。”
破碎的心呢,能补吗。
薛思婉屏一屏呼吸,控制不住泪意,索性任由自己带着哭腔控诉:“你不是让我不要出现在你眼前吗?”
“你不是说跟我没有关系,不是不去给我过生日吗?”
话说到这里已经开始抽抽搭搭,满腔委屈都在这一刻倾吐。
“你现在又亲我抱我干什么呢,梁亦辞你到底什么意思呢。”
她被抱得更紧。
快要呼不过气。
人还在喋喋不休。
“为什么还要跑来接我。”
“为什么还要来……我都已经决定放弃了,为什么…动摇我。”
最后的话音是被颈侧濡热的触感打断的。
他贴在她颈边,舐过又舐。
收手的时候整张脸埋进她颈窝里,说话哑得不可思议。
“典典。”
“你想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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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 chapter69 ◇
◎“我看不得你哭了。”◎
chapter69.
浓暗的夜, 窗外暴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只剩一点淅淅沥沥。
房子整个楼下的房间都没有开灯,楼上走廊也没有开, 借着楼上走廊深处的主卧室里洇出来的一点点昏黄色的光, 勉强能够看清两个人的轮廓。
薛思婉整个人缩在面前男人怀抱里,腰背被紧箍,他手臂的力度和温度隔着衣服传到她身体上, 额头抵在他胸膛, 耳边是震颤的心跳,颈边有他烫而沉长的呼吸。
她整个人,被梁亦辞。
完完全全地包裹着。
长长的沉默。
静寂无声的房间里, 薛思婉因为哭过而时时轻轻抽搭的呼吸声格外明晰。
她趴在他怀里不肯出来,这八年的委屈不甘不受控地迸发, 她能感受到他上衣的前襟湿掉,被她的眼泪弄湿掉。
可他好像无知无觉, 就这样抱着她, 三不五时声声轻叹。
好久好久。
梁亦辞下颌抵在她左边肩上,声线喑哑而缱绻。
“别哭了。”
薛思婉平复不下来,断断续续着:“我…我也不想,唔……我控制不住。”
“不要哭。”
他就很耐心,圈着她一声一声地哄。
“典典。”
“我看不得你哭了。”
薛思婉从梁亦辞怀里出来, 是她刚刚洗澡之后没擦干的头发把他们两个的衣服都沾湿, 客厅没关严的窗子吹进来一阵雨后的风,她整个人都被吹得齿关打颤。
她从他怀里挣出来。
乌蒙夜里他的眼睛浓暗如墨。
略带疑问地看她。
薛思婉指指头发, 又指指衣领:“湿掉了, 头发…还有衣服, 都湿了, 我去吹一下。”
梁亦辞没收回眼,只是说:“一起。”
又一阵风,她冷得愣一下:“啊?”
他似是而非:“我的也,湿了。”
/
薛思婉跟在梁亦辞边上慢吞吞地上楼。
主卧室的灯也被他关掉,只剩下主卧套间的卫生间里那盏微弱的镜前灯。
澄黄色的光打过来,镜子里镜子外都是年轻男女面对站着。薛思婉半低着头,视线正对男人凸起的喉结,跟修长的颈线上,棱角分明的下颌。
她头顶,他的手正松弛地握着毛巾擦拭着她的头发,很轻柔,头发被包裹,他手掌时不时碰到她后颈的皮肤。
薛思婉低着头,心脏在狂跳,深吸一口气悄咪咪抬眼看梁亦辞。
嗯……眼睛好亮,睫毛好长。
没发现她在看他。
她所以变本加厉,更抬头去看他。
下一秒钟,头上的手顿一下,他垂眼,漫不经心地睨过来。
“薛思婉。”
她收回眼:“嗯?”
“不要那样看着我。”
“啊,”薛思婉轻应一声,“为什么?”
“我担心,我会犯/罪。”
“犯/罪?”薛思婉脑子不知道为什么在现在宕机,脱口而出,“什么罪?”
“……”
气氛凝滞了半秒,他问她“真想知道?”
她反应过来闷声说不太想,话音还没落,半湿的毛巾遮到眼前,视线被遮蔽,视觉以外的其他感官无限放大。
耳边灼人的气息,和着他低哑的声音,来不及了,他说。
然后濡湿的触感,在颈项。
麻麻痒痒的。
他用毛巾蒙着她的眼睛,向后轻按着,她脖颈所以呈出些微的弧线。
雨夜,旧人。
在昏暗的浴室里。
不可言说的气氛节节攀升。
半边的脖颈耳后被弄得湿糯糯的。
薛思婉整个人都开始发软,站在镜前摇摇欲坠。
双手本能攥上男人短袖的肩线,像抓住救命稻草,软软地往人身上靠。
越贴近越嗅见他身上的气息。
最外层是被湿透的衣服带出的凉,靠近,似有若无的烟草味道,再靠近,不容忽视的,属于男人的,热炙的体温。
她收回手,按按自己的胸口,有点担心。担心她心跳的声音被他听过去。
心思在散乱。
冷不防地腰窝一紧,须臾间腾空,被掐着腰放到洗手台上。
捂在她眼睛上的毛巾不知什么时候掉到地上,她靠在洗手台边冰凉的瓷砖上,整个人都开始收紧。
重新适应光线,她也重新看清眼前的人,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垂眼睨她,微湿的头发散乱着,碎发的下那双晦暗的眼睛,毫不避讳地满写着占有跟欲/望。
他凑近,手扣着她后颈,绝对的制辖。
开口时强迫她直视他。
“最后问一次。”
“是来跟我做/爱的么。”
话音落下,薛思婉有一瞬间愣住,反应过来之后由里到外,由面颊到耳后,全部都,红透了。
她想避开眼,后颈还被人包裹着掐着,动弹不得。
被迫的直视让她的羞耻感暴涨,偏偏面前人犯起浑来六亲不认,还硬是不肯放过她,贴近了催促。
“说话。”
薛思婉说不出,只在催促下咬着下唇钝钝点头。
梁亦辞却是浑劲儿上来得寸进尺,“用说的。”
她别着眼说是。
他又一脸玩味地笑:“是什么啊。”
“……”
薛思婉被欺负得咬着唇,细声细气地抱怨:“你怎么还这样呀……”
他笑:“我哪样儿了?”
“坏。”
她想了半天,找了一个最合适的词。
坏。
他够坏了。
坏透了。
坏透了那位掀了掀眼,不疾不徐把这话还了回去:“那你不也还这样。”
“我、我哪样……”
“脸皮儿还这么薄,”梁亦辞又把她视线扳回来,“说个做/爱就不好意思成这样?”
“那不是……”
那不是他们分开八年,才刚刚要和好,他就这么直白,她才这样的么。
要么大学那会儿他年轻气盛食髓知味,什么更浑更荤的没给她说过?
不过她话没说完,后边的话就被堵住。
他把她按在洗手台后冷冰冰的瓷砖上亲,身体在冰冷的触觉中发热,冷与热的交/融,气息与气息在勾缠。
等到两个人气息都不大稳的时候,梁亦辞才好心放开她。
薛思婉被放开的时候整个人软趴趴地倚着墙,晕乎乎的。
她早就知道,他对她来说,就像超高浓度的烈酒,迷人又危险,拼命靠近了喝一口,无异于饮鸩止渴。
况且她酒量很差。
所以轻易神魂颠倒。
就像现在。
他亲完了还不忘循循善诱:“所以,现在说说,是什么啊。”
“是、是……”
“嗯?”
她被逼得眼泪都快出来,看上去可怜巴巴:“是来跟你…做的。”
“没了啊。”他揉下她,“我怎么教你的?”
她本就被撩拨到了难捱的边际,现在被问得快要受不了,把心一横声线不稳地说:
“求求你。”
“阿辞。”
“求求你,……我。”
那个字被含混地带过。
眼前男人额角细汗涔涔,直视着她问:“什么你?”
她凑到他耳边说了两个字。
重新对视的时候他连眼睛都不受控地晦暗三分。
从齿缝间应了声儿。
“行啊。”
作者有话说:
sorry这章真的很难产。
下本写《酸葡萄》校园文,求个收藏呜呜呜
校园/群像/旧时光
姜榆这一生辛辣尝尽。
离散、分别、流离失所。
争执过也下跪过。
后来异国他乡众叛亲离,一个人打着吊针趟医院里,能想起来的竟然只有那年冬天。
天色深蓝,乌蒙蒙着。
她与人群相悖,只是看他一眼。
他就从人群里走出来,白皮肤,板寸头。学校里不避讳地咬根烟,眼睛挺红,浑里浑气。
盯着她半天嘲弄地笑一声。
“还知道回来呢。”
那年2011。
北京冬天还是特么一样冷。
陈屿泽还意气风发,刚进京的姜榆还特想去什刹海。
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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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 chapter70 ◇
◎“没办法跟你分开了”◎
chapter70.
接下来的一切开始不受控。
雨水包裹的黑夜, 三回五次响起的雷声。
还有密闭的空间,久旱逢霖的男女。
所有的爱恨痴怨都在今夜被抛开,留下的唯有被压抑到疯狂的, 最初的情/欲。
薛思婉紧攥着被角, 时昏时醒,像漂浮在巨浪滔天的一叶孤舟上,身体上下浮动着摇晃。
她大多时候紧闭着眼, 身体随波逐流, 意识还清醒着,清醒着沉沦。
偶尔,被摆弄得很短暂地半睁开眼, 入眼就是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那双, 少年时清澈,平常总淡漠, 现在无与伦比的晦暗着的眼睛。
他撑着手臂, 在她上方看着她。
眼里的欲/念跟额角的细汗一样藏不住,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她拆/吃/入/腹。
……
最后的时候,彻底陷进混沌之前。
她被他从身后抵在床头,双手虚浮地撑着墙,人开始脱力, 难以抑制地战栗起。
他说要到了是吗。
又是很重很重的顶下。
世界被放空, 唯余耳边他低哑的声音。
“送你到。”
/
薛思婉是脱力睡着了。
不过没有睡实,梦里过去和现在的片段交织, 所有的记忆碎片被重新打乱排列, 她人也在梦里混乱, 后面挣扎着惊醒。
……
惊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她揉着眼睛看一眼墙上的黑白挂钟。
四点三十八。
看样子她只短暂睡过去几十分钟。
视线从挂钟上转移,闯入眼睛的,是满地狼籍。
散落的衣服、揉皱的被子,还有,用过的安全套。
房间里满满当当。
床的另一边却空荡荡。
薛思婉微微皱着眉,伸手摸了摸,没什么温度。
他又要消失掉吗,这样一声不响的。
她本能这样想。
房子里静谧无声,除去窗外偶有夜风刮过落雨的枝头,残留一点沙沙的响声,再听不见其他任何声响。
薛思婉开始担心。
所以一刻也停不下来地起身,随手从地上捡一件他的短袖套在身上,宽松的衣摆足以遮住腿。
她就这么光着脚出门,踩在温凉的木质地板上。
漆黑的走廊没有找不见梁亦辞。
薛思婉是在一楼客厅边的琴房,从琴房半掩的门缝看见梁亦辞的。
他穿宽松的短裤,换了另外一件T裇,未关严的窗子吹进一阵风,吹起他衣角窸窸索索,更显得人骨骼分明十足清瘦。
坐在琴房电脑桌的椅子上,对着某个方向出神。
书房没有拉窗帘,窗外凌晨时分混沌初开特有的深蓝色光线照进房间,他一个人微蜷着坐在椅子上出神,机械地抽烟。烟熏火燎,茕茕孑立。
看上去淡漠,又寂寥。
薛思婉很轻地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这次才抬手叩了叩门。
敲门声落下有一两秒钟,不远处椅子上的年轻男人才如梦初醒似的,在漫开的烟雾中掀眼来看她。
没讲话,默许她进来。
薛思婉慢吞吞走进门,困意已经全消退,站到他面前。
雨后凌晨有点凉,她伸手碰碰他没夹烟的手,比吹进来的风还要凉。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薛思婉问。
又是一阵呛人的烟气。
梁亦辞声音带着通宵后特有的哑:“睡不着。”
薛思婉顺着他刚刚出神看着的方向看过去,一下子就注意到——很大的一个玻璃罐子,里面是各种颜色的,纸鹤。
八年过去,还没有褪色的纸鹤。
薛思婉想了想还是问:“你一直留着这些吗?”
这次久久没有回应。
等到薛思婉把视线从装纸鹤的罐子上重新移回来的时候,才注意到面前人在仰着头看她。
借着窗外深蓝色的光线,她能够看清他凸起的喉结,发红的眼睛,还有眼下倦怠的青黑。
他这样疲惫一定有很久了,他总是不把自己的健康当一回事,他总是多苦多难都一个抗,那些苦痛难捱见不得光的日子,他是不是也一样想她。
薛思婉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一下男人眼下的青黑色,像是觉得碰一碰就能擦掉似的。
她突然觉得很心疼。
哪怕只是看他有一点点的难过,她都觉得好心疼。
有人说,你会因为一个男人长得好看、个子高、声音好听或是有才华、有学识、有魅力……而喜欢他。
那都是被吸引到,想要拥有的喜欢。
是荷尔蒙跟占有欲在作祟。
可是你觉得心疼一个男人了,你要完蛋了。
开始心疼了,该有多爱了。
梁亦辞掐灭烟,点头,应一声“嗯。”
薛思婉拿开手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他额头,才发觉他体温很高,是发烧了。
手背重新探到他额头:“好烫,你好像发烧了,家里有没有体温计?是一直在发烧,还是因为…昨晚淋到雨?”
她急了,开始喋喋不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晕不晕?家里有没有药啊,不可以空腹吃药,我去看看冰箱煮点东西给你吃好不好?吃一点粥行吗,生病要吃清淡一点,你等等我,我去煮。”
她说完等不及他说话了,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可是才刚刚走了一步,突然之间腰上一紧,薛思婉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按下,背对着坐到男人腿上。
微凉的肌肤相触,她下意识紧攥起手。
“阿辞…你做什么。”
身后的人不说话,沉默着,只是抱她。浅淡的烟气和着他微凉的体温,一寸寸把她包裹着。
她焦躁的心好像就这么被抚平。
就这样坐着,停靠着,感受着彼此体温交互胶合。
时间秒秒而过,她好像觉得每一个瞬间,都弥足珍贵。
就这样,好久。
久到她以为他要睡着了。
身后响起他瓮声瓮气的低语。
“能不能和我结婚。”
他从背后抱她,好紧好紧,温热的吐息就埋在她颈窝,声音要低到尘埃里。
“没办法跟你分开了。”
“一秒钟都不行。”
大概是没有想到,他沉默良久之后,突然说起的是这些话。
现在换成了是薛思婉听完以后沉默着说不出话。
能不能和我结婚。
没办法跟你分开了。
一秒钟都不行。
……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那么低,那么低。
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子里循环。
她吸了吸鼻子,好半晌,才问出来:
“睡不着是在想这个吗?”
梁亦辞就直言不讳:“是。”
“一直在想。”
作者有话说:
还有几章,晚上修完了发感谢在2022-11-09 02:41:10~2022-11-16 11:5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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