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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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施有一珍藏, 形似黑石,名曰石涅,冷水淋之, 大火点燃, 浓烟滚滚。”
此时南施脸上像罩了一层寒霜,指使兵士搬来她深藏的石涅,今日北风, 遂将石涅围在白治光的安灵堂北, 素手一扬, 大火燃起, 果如她所说,白烟条条如蟒,互相交织, 如浓雾裹挟安灵堂。
她又派三百好手团团围在堂外,一旦有人冲出来, 立刻捕获。
“何必这么麻烦, 既然确定地道通向此处, 派人进去抓就是。”经渠君道。
“里面狭窄, 人多进去,施展不开,反而容易被他们逃窜。”南施冷冷道:“地道已被填上, 现在他们要么在里面被烟熏死,要么逃出来被抓。必然万无一失,经渠君不必担忧。”
“我不同意。”经渠君按着剑柄道:“烟熏而死, 过于痛苦。”
南施脸还是冷的, 嘴角一勾,“反正都是死, 经渠君是成大事者,何必在意这些小节?”
“南施,本君不是在与你商量。”经渠君目视着她,“本君是在告诉你,本君不同意这种做法,来人啊 ,熄火灭烟——冲进去。”
“谁敢?”南施向前一步,挡在室外,“玲珑洲有三条密道,谁也不知,经渠君若执意如此,南施只能助太子逃出玲珑洲了。南施可以保证,在君侯的士兵抓到太子前,带他遁入地道。”
“你——!”经渠君伸两指并伸指着她,身前人张开手臂,眼里的笃定终是让他含怒撤回了兵。
安灵堂对面三十步外是一下方上圆的建筑,上设阁楼,楼上有招魂幡,还有一根烟囱。咳……那不叫烟囱,叫引魂路。
白治光死在孔最战场上,尸骨无存,引他归来,须招魂引魂,方能魂归故里。总而言之,这是南施设立为丈夫招魂的建筑。
既蹲了对方的安魂灵之后,谢涵、楚子般二人又趴在对方的招魂楼阁楼上偷看对面情形,此时咋舌,“孤说的罢,先生一定会有个万无一失的法子弄死我们。还在堂内设伏?梦里什么都有,可惜你现在不能睡觉,涵儿。”
谢涵也有些后怕,“我太久没见先生,忘记她越是恼怒越是冷静的性子了。”
还好之前趁着对方关注酒窖,二人偷爬进这招魂楼,可是——“此地附近,西临河道,北仅安灵堂,方圆百步内别无建筑。烟熏致死,绝不超过一盏茶的功夫,最多半个时辰,先生就会灭火熄烟入内,然后会发现我们还在别处,她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这里。”
谢涵小声道:“这里两层楼,除了白幡,一目了然,连遮蔽的东西都没有,我们必须在一盏茶功夫内离开。不若现在爬下楼,入水躲避一会儿再上来,半个时辰的话,于我还是无碍的。”
“别说了,入水再上来,水迹就会暴露我们的行踪。”楚子般怒气冲冲道:“你下去后,就没打算再上来,是不是?”
谢涵一时呐呐,他自认自家表哥没有这么才思敏捷,哪成想话一出口便被其察觉。忽闻对方低声道:“涵儿,王叔和先生已经背叛孤了,你别离开孤。”
不远处火光冲天,映得身侧人瓷白的面庞带着橘红色的暖意,可这暖意驱不散这一刻其流露出的茫然与惶恐。
生死时刻,谁都专注逃命,没有时间去感慨去深思去悲哀——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经渠君和南施?
经渠君是楚惠文王最倚重的亲弟弟;南施是教导楚子般十年的太子太傅。
他心里一抽,抱紧对方,抚着人脊背,嘴上却道:“你别咒我,不就是病一场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怀里的人呼吸一窒,他以为对方要恢复元气来与他嘴仗了,不想人急忙推了下他,嘴都不利索了,“他、他们过来了。”
谢涵一惊,抬目看去,果见二人在约百余兵的簇拥下,走近招魂楼。
“那百人都是王叔百里挑一的精装卫士,皆能以一当十。”楚子般低声道。
“踏——”
“踏——”
“踏——”
脚步声逐渐靠近。
二人四目相对,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恐惧。
楚子般哆嗦着道:“涵儿,孤有一计。”
“什么?”
只见对方瞧着面前的引魂路,“小时候捉迷藏,你不是也找孤不到么?因为孤都是躲进烟囱里的。这引魂路和烟囱也没差罢。”
这回轮到谢涵无言了,烟囱啊,那得多脏多累,玩个捉迷藏至于吗?
然而现实容不得他抒发嘲笑,对方已经带着人马在上楼了,谢涵掏出一对龙凤匕首,给了对方一把,唯恐发出一点声音,什么话也没敢说,飞快爬到引魂路下钻进去。
别看引魂路长得有多像烟囱,到底是不同的 。
引魂路引魂路,既是给魂走,人自是难以通过的,其内下宽上窄,壁滑难爬,更无借力点。
谢涵趁着那百余人整齐的踏步声,一刃扎进壁上,以此借力往上爬。
楚子般震惊地瞪大眼睛,立刻又样学样。
然而并不允许他们爬多高,对方就上楼了。
二人听到百卫分散在阁楼各个方位把守的脚步声,然后是一道清脆的击掌声,接着是经渠君雄浑低厚的声音,“带上来。”
随之几个零星的脚步声,与重物被丢弃到地上。
“先、先生。”是梨倾和眉嫣的声音,经渠君的声音紧随其后响起,“南施,灭了烟,否则本君杀了她们两个。”
梨倾和眉嫣并不确切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见洲上火光冲天、满洲兵士,再兼经渠君言语 ,立刻道:“先生,生死有命,我们不惧。”
南施并未言语,仍是经渠君在说话,“你三天前命她们离开玲珑洲去宋国买书,是怕万一谋反失败,她们难逃一劫罢。说是奴婢,这么多年,本君看你是把她们当亲传弟子当女儿在养啊。她们还这样年轻,花儿一样的年纪,你舍得么?逝者已矣,你舍得用她们的命替你守一座空空的衣冠冢么?你放心,本君定会下令士兵不破坏堂内一砖一瓦。”
梨倾发现关键字眼,呆呆道:“谋逆?”
南施终于开口了,“弟子?君侯忘了,太子也是南施的学生。”但她手软了吗?
“啊——”手起刀落,鲜血喷溅,一声沉闷的钝响。
楚子般、谢涵面露不忍,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区别只在哪一个。
南施低哑如被揉碎了声音很快替他们解答,“梨倾、梨倾——”她抱紧倒在血泊里的尸体。经渠君在她身边道:“南施,你是认为本君只是说着玩的,还是觉得本君不会这么狠心?”
“那君侯也杀了婢子罢。”眉嫣冷淡的声音响起。
“本君剑下原不斩女人,不想你胆识过人,拿本君的剑来——”
“够了。”南施道:“熄火灭烟罢,我就站在这里,这是二楼 ,不通地道,更离安灵堂整整隔了三圈的甲士,君侯大可不必担心我救出那二位。”她语转讥诮,“还有比你更虚伪的人么,经渠君?”
经渠君收剑回鞘,“太子是本君看着长大的,即便不得不杀,本君也希望他没有痛苦。温留君更不能死。本君以为先生的想法总该与本君一般无二。否则那时何必叫破温留君的身份呢?”
“不想经渠君如此大意,令千军出刃逼温留君离开,以致露了马脚:千军竟然只听你经渠君号令,而不听明日楚王半句话。经渠君倘若多长点心,也断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南施心中悲愤,毫不留情地讽刺道。
“是啊——”经渠君仿佛听不到讽刺,叹一口气道 :“太子忠义仁爱、有情有义,般般皆好,只一点:偏听偏信,感情用事。可这偏偏是君王大忌,他竟然只带十几个卫士就真跟着我千军出来了?倘若他再带一将,或再带千人,本君便只陪他观星。”
“一将无谋,累死三军;一帅无能,挫伤万师;为君无识,可怖百倍 。”南施似是发现对方一瞬的动摇,冷冷开口提醒道:“太子是我教导长大的,心性聪慧,一点就通,却骄傲自负,不懂隐忍,当初梁公子彖惨遭陷害,这种事发生在太子身上,他早就羞愤自尽了,哪会仓惶渡江逃窜,成就未来的赫赫武王;
更任人唯亲,看人时因为交情眼睛就会带上一层美化膜,信任尽予交付。听听他和温留君的协议,倘若当真有‘帝星’,‘帝星’又当真为太子,温留君还能像现在这样陪他逃命么?”
“惠文王于南施有恩,议其身前是非,南施有罪,可有些话南施不说,青史黄帛便不会记载吗?孔最一役,时日已久,南施不言;可梁王薨、韩沈亡、卫氏屠、三家乱,我国元气恢复、羽翼丰满,如此天赐良机,惠文王竟然只因他姬彖罪己诏中的一句‘寡人之过’就按兵不动 ?更因为太子带回来的一支短简一病不起,致使国中动乱。少年游?”南施垂眸,“不过年少情谊浓时一起做过的一首诗罢了,谁又当了真?”
“太子性情类惠文王:燕齐战事,我国本该前去落井下石,只因齐国送还之前偷袭占领的三城,便言纳地再攻不妥;那是纳地么,那原是我国领地,不过因为这计策是温留君拟定的罢了。”南施长叹一声,“误国啊。”
“南施,为人臣者,岂能非议主君?”经渠君冷冷道:“先王和太子如何,轮不到你来品头论足。”
南施低笑一声,她知道对方又狠下心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抽奖番外四十八小时还没结束哦。
ps:下章更新在此处,老样子。
第402章《玲珑洲变》
经渠君令甲士看住南施,自己带兵进入白治光的安灵堂,眉嫣抱着梨倾的尸体,木然道:“先生,这世上本无完人,太子感情用事,经渠君何尝不狠辣无情?主上有失,为人臣者,当提谏言,岂能谋逆?
您既觉太子偏听偏信,那这偏信名单中必有您之名姓,为何不借这份信任提建议呢?”
“岂有踩于沙堆之上,告诉人沙堆不稳的道理?”南施摇头,伸手摸她发髻,“我便知道你们是不会赞成我的选择的。”
眉嫣偏开头,“可您依然要这么做。”她抱着梨倾仰面,“您脚下的土地,是惠文王赐下的;您和白将军的婚事,是惠文王赐下的;您满阁的诗书,是太子找来的;您的登洲规矩,是太子维护的。
您凭女子之身,能做上这闻名天下的女学士,能定下玲珑洲这样苛刻的规矩,全赖惠文王的怜惜和太子的爱重。现在您做下这种事,竟不觉得羞愧吗?
您活着,天下人都会谩骂您;您死了,白将军也会耻于与您地下相见。”
“他最是忠贞,定会怪我。可——”南施仰头,看苍茫夜色,“虽千万人,吾独往矣。”
“北斗暗淡,群虎食龙,天将大乱,世将大争。太子的缺点在平常年代是等闲,在如今时候是致命,今日继位,他日或为亡国之君。纵观我朝,经渠君方是逐鹿之君。”
“奴婢不懂星象之说,但觉先生走火入魔。”眉嫣抱紧了梨倾,撇开头看冰河水流,忽的目光一凝,她左右看看,还是凑近南施,在对方手臂上写道:水里有人。
又加了一句:不是太子,先生不要伤及无辜。
南施顺着她所说方向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这时,经渠君已经发现了安灵堂内无人,重新来到招魂楼,果如谢涵想的一样,安灵堂一旦无人,这里便是首当其冲的怀疑地段,他派人寸寸地地找寻,敲砖击壁,问南施道:“这里可有什么暗道?”
南施起身,“倒是有一个,只是不该被发现才是。”她带人走出招魂楼,来到安灵堂往北十余步处,那儿有一棵光秃秃的桃树,桃树下是一条鹅卵石小道,她走在小道上,吟着口诀,踩了八颗鹅卵石,桃树下打开一个可容四人同下的口子。
她道:“这通向八个出口,请君侯在八个方向均派百人把守。”随后一一道出那八个开口,又道:“地下广阔,可容三百人,请君侯再派三百人下去,其余人等一半君侯带着继续洲上找寻,一半与我一同在这里等候嗯……”
她话未竟,忽皱眉低吟了一声,眉嫣忙扶了她,“先生您怎么了?”见对方手捂腹部,恍然道:“是日子到了?外面天寒地冻,先生进屋躲躲风喝杯热茶罢。”
“无碍。”南施摆了摆手,想直起身,却越发不堪支撑,整个人都倒在了眉嫣身上,经渠君奇道:“你这是得了什么病症?还是就医罢。党阙还被押在这府上。”
南施吁着气摇头,“不必神医,我去一边室内坐坐,喝点热茶拿个暖炉便好。”
经渠君起疑道:“不妥罢,你都脸白唇青了,还是叫党神医看看好。”
眉嫣已经扶着南施转身了,此时回头对经渠君施了一礼,目含怨恨,语气冰冷,姿态恭敬,“君侯有礼了,不必劳师动众,女人家每日总有那么几天忌讳受寒,君侯无母无妻乎?”
经渠君脚步一顿,颇有些尴尬。
眉嫣扶着南施折回河边的安灵堂。
此时大半甲士被调到地道各大出口把守,洲上其余地方的搜查人员便稀疏了。谢涵腰酸臂痛险些腿抽筋地和楚子般一道从引魂路内爬出来,企图趁着人少寻找出路,才出引魂路,便见南施和眉嫣靠近过来。
“两个人。”楚子般做了个抓捕的动作,论武力,南施是不能与他们联手抗衡的。
谢涵选择静观其变,“她不会无缘无故回来。”
二人靠着引魂路,预备对方一上楼就躲入观察,现在则靠台观察对方。
进来了,他们神色一凛,准备爬入引魂路内,但闻一楼室内一阵响动,对方裹着件斗篷抱着暖炉走了出来。
谢涵面色古怪:莫非只是冷了?
便见对方并未向经渠君方向过去,而是来到河边,伸出一根麻绳,因她背对二人方向,不知其是否说了什么,只见一个人影从水中爬了出来。
还是个熟人——正是之前被丰兰音带上洲、后来死活不愿离开的那个白氏子弟。
谢涵眼睛一亮,他知道:出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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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今日略忙,来迟了,且瘦。
ps:第400章抽奖番外已结束,考虑本月19日为中国医师节,选定从8月24日0点0分59秒到8月22日0点0分59秒间(对,这是数数方向,从24日往回数),第19条评论为获奖者,emmm评论区比较寂寞,如果没有第19条评论,就第一和第九条。今天没空,大家自数,中奖者说出你的番外哦。明后天我会回来数的。
第4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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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白炽灯。”谢涵说完, 便见那男子又沉入水中,不一会儿南施起身,不知和底下搜寻的兵卒们说了些什么, 几人都四散离开了。
此时, 白炽灯再次浮出水面,眉嫣拉了他上来,三人一行贴着假山往东去了。
难不成南施还背着经渠君另有自己的算盘?
不——
“梨倾、眉嫣, 南施尚且怕事情败露, 牵连她们, 一早支开二人。白炽灯身后是白氏家族, 南施只有更怕牵连他们的,定然不是她请白炽灯来的,现在也定会想尽办法避开经渠君耳目送他离开。”谢涵低声分析道:“此处的零散几兵都被南施以各种名目支开了, 我们跟上她们罢。”
楚子般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谢涵抓了他的手, 发现冷得厉害, 然而此刻却不是说话的时机, 南施与白炽灯三人马上要走没影了, 只得赶忙拉着对方跟上。
只见南施带着白炽灯小心翼翼地行走,最后竟回到了那酒窖,那窖门即将阖上。
谢涵一个纵欲, 自下而上一剑直击,她连忙躲开,门也就没来得及阖上, 谢涵、楚子般二人也趁机跃入窖内。
窖门彻底关上, 眉嫣点亮烛火,室内无人顷刻无地掩藏。瞧见楚子般、谢涵, 她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情,对二人施了一礼,“殿下,温留君。”
楚子般什么都没说,谢涵冲她颔首。
南施讶然道:“你们跟踪了我一路?不,不可能。”她反应回来,“你们就躲在附近?是招魂楼?”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招魂楼内何处可躲避。
谢涵笑笑道:“先生不必妄测,我自有从天而降的妙计。”
南施瞧着二人,“我现在只要高喊一声,经渠君便会立刻过来,在你们冲过来击杀我之前开口还是不难的。”
谢涵朝着浑身滴答、瑟瑟发抖,一脸懵的白炽灯支了支下颌,“可白家也会彻底被你拖入这谋逆之祸中。我们生,他粉身碎骨;我们死,经渠君也会以此裹挟白氏。”
“如此方能助经渠君更快站稳脚跟,方能使举国进一步上下一心。”南施神色等闲。
谢涵笑了,“那先生为何还在此与我们多言?又为何要支开兵卒带白兄下来?”
谢涵以为对方万万是不会喊的,不想其看了他一眼,倏忽张嘴,“太——”
然后才喊了一个音,便被身后人一手刀劈下,是一直站在对方身后的白炽灯。
他顺手将美人揽入怀中,咽着口水看楚子般,“先、先生和经、经渠君要行刺您?”
“如你所见。”楚子般看着他道:“这里有密道离开吗?”
“有。可直通玉带河外。”白炽灯点头,“先生正是要带我走此道离开。只是——”他抱紧了昏迷的南施,“臣斗胆,恳求殿下赦先生无罪。”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楚子般神色冰冷,“囚禁玲珑洲终生。”
这比白炽灯一刹那间想过的所有可能都要好上百倍,他大喜过望,“谢殿下恩典。”
随后自袖中取出一卷白帛,只见上面画了一副不明所以的画,谢涵顿时看他,“这是离开的方法?”
“先生说满洲兵卒,怕有万一,刚刚将地道入口地图塞给了我,可我——”他抿了下唇,“我愚钝。阿嚏——”他打了个喷嚏,浑身抖得越发厉害了。
这一声喷嚏似乎吸引了其他人,上头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白少爷快换身衣裳罢。”一直沉默的眉嫣接过他怀里的南施,同时瞧着那副白帛,道:“先生的意思,奴婢明白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眉嫣移开一坛冷冽清香的燕酒,露出下面一盘石棋,在上面运指如飞,将棋局摆出九星一线的局势,随之一旁传来响动,谢涵、楚子般连同换好衣裳的白炽灯连忙跑过去,合力移开一大酒缸,果见下面还有一地道口。
脚步声仿佛马上就要来到地窖口,谢涵、楚子般率先遁了进去,白炽灯要接过眉嫣手里的南施,只见对方摇了摇头,“要有人进来了,此地总该有人转移他们的怀疑。”
“殿下、温留君、白少爷不必担心。我只说先生冷得厉害,来找口酒热热身子,却疼厥了过去。”说着,便将南施轻轻放倒地上,去移那酒缸。
谢涵只怕南施醒来会与经渠君直言,不由问白炽灯,“你刚刚敲晕先生,用了几成力道,估摸她多久回醒。”
白炽灯嗔怪道:“温留君,我是第一次劈人。”他是儒雅之士来着,没想到这第一次劈人就给了心中神女,不由叹惋。
谢涵心中紧张,随后又问,“那你可知这地道多长,出口在哪?”
“在玉带河外一里的山上。”这个白炽灯知道,说完,他仍是按捺不住心中的震惊,“经渠君当真要谋反 ,会不会搞错了?”
他绝口不提南施也是厉害,谢涵道:“玉带河两岸的人马你都看到了,我与太子的狼狈你也看到了,先生的话你更听到了,还能有假。说来你怎么会这个时候在河中。”
白炽灯脸儿微红,“先生病了,我更该照顾她、宽慰她;只她是伤寒,要传人,不许我陪她,我只能每夜潜来偷偷看她可还安好。”
谢涵顿了一下,不知以什么语气道:“这谋反计划,从骗出太子,到玲珑洲内外的埋伏,还有摘星楼上的刀斧手,本该天衣无缝、万无一失,不想竟亡于儿女情长。其主有知,还不得怄死?”
白炽灯颇为羞恼,“能被破坏的计划便不是天衣无缝,天衣无缝的计划也没法被破坏,苍蝇不叮无缝蛋。”
“……”谢涵:“好的,苍蝇兄。”
白炽灯瞪他一眼,又吞吞吐吐对楚子般道:“殿、殿下,现、现在先生还、还在洲上,你、您金口玉言,不、不会欺小臣罢?”
楚子般:“不会。”
二人这终于走到了地道尽头,他们先贴着上顶听了片刻,但闻整齐一致的脚步声,谢涵心中一凉,无声道:是经渠君留在洲上的人马?
三人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这时正上头传来咕噜咕噜的的声音,白炽灯皱眉:马车?
谢涵:不,经渠君队里没有马车,他更没有必要带马车。
楚子般:这声音的吃重不是马车。
这时,上首的脚步声中夹杂着人声:“报——前方洲外河畔被重甲团团包围。”
不是经渠君的人手。谢涵凝神倾听思考。
那轮子的滚动声暂停了下来,随之是应答,“多少人手?”
谢涵眼睛一亮,拉了楚子般,“是无恤。”之前冷不丁听到【男主愉悦度】下降,他就知道对方看到他射出的两根火箭了。但他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
便掀开顶格寸许,贴着一只眼睛悄悄看一眼:原来上方的轮子滑动声是应小怜的轮椅,阿劳给他撑着伞,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他不由心中担忧——应小怜的身体比他只差不好,是故之前玲珑洲登洲,因下大雪,他阻了对方前来。
那禀报的人摇头道:“团团围住,不能看清,至少千人以上,身上甲胄,不是普通兵卒。洲上灯火密布,还有兵不计其数,不能看清。”
霍无恤深深吸了一口气,谢涵听到【男主愉悦度】又下降了一截,深觉再不出来,恐怕马上就要去见霍皇后了。对楚子般示了下意,便掀开顶格,“本君在这里。”
那传讯禀报的兵卒身侧冷不丁就掀开块草皮,唬了一跳,差点要喊“鬼啊——”,便被自家长官走路带的风刮倒一边。
“君侯——!”霍无恤一个箭步扑过来,乳燕投林,猛虎扑食。
谢涵接了个满怀,还被其势往后冲退了一步,险些岔了气,“起开。”
霍无恤飞快起开。
就一点都不留恋?谢涵心下不悦。对方却已先他一步开口,“君侯我们快走。”
如今绝不是叙旧和商讨的好时节,一行人匆匆疾行。
这时白炽灯终于不再小心翼翼地紧贴着二人,谢涵握着楚子般的手,“还好吗?”
经渠君和南施谋反,他本该失望伤心,可他知道他不可以,因为有一个人远比他失望伤心。
对方面色冷白,星辉下显得冰凉而没有人气,然后这张没多少人气的脸上嘴角一翘,却是说不出的讥诮自嘲,“我就这么不堪么?”
财势、权利、王位,什么都好,可他们偏偏是因为认定对方做不好君王,才在其继位的前一天行动,他就这么不堪吗?
“人总爱为自己的贪婪和野心寻找冠冕堂皇的借口。”谢涵握着他手道:“你如果信了这些鬼话,动摇心神,才是脆弱不堪。”
这时,后方又有人急急上来通报,“君侯,后方有追兵,都是骑兵,我方马匹寥寥无几。”一行人都是在快走。骑兵珍贵,谢涵出使,自然不可能带上五百骑兵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算过了,同一留言者数条评论取最后一条,抽奖中者:卡斯特仙女,请说出你的番外。ps:我这人把握度差,写着写着就偏了,比如390章神淮的番外,故别抱太大希望,有问题烦请谅解。咪啾。
第404章《朱雀门变》
“人快不过马。最多一刻钟时间,追兵就会冲上来。”霍无恤当机立断,命人牵来仅有的几匹马,“朱雀门距此四十里,疾驰半个时辰可以赶到。君侯,您、楚太子还有小怜兄先走。我来断后腾这半个时辰。”
“不必。”楚子般挥开士兵牵来的骏马,“孤是太子,你是公子,你命换孤命,毕生难安。还是孤留下,经渠君不欲交恶齐雍,会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
霍无恤听他说完,却只看谢涵,“君侯决断。”
五百兵留下挡三千军,怎么看都是一个死;如果不留下,被追上还是死。只不过他可以选择放弃楚子般。
这竟似一个活霍无恤还是活楚子般的两难之题。
“你怎么断后?”谢涵看他。
霍无恤抬头,扬起马鞭,“我刚刚观察过地形,过道窄长,纵深二十里,两侧都是连绵的山林,上山的路径我已问过当地几个猎户,有条小道,一盏茶的功夫就可以爬上去俯瞰山道,山林一侧有块乱石岗,先准备好石块,到时举火把为信号,射飞箭滚乱石。”
“……”谢涵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不由分说将楚子般往自己马上推,“我派十人,送你先走。替我保护小怜。”
应小怜连忙拒绝,霍无恤也摇头,楚子般更是不可能同意,谢涵却道:“我的好表哥,离你远点,小弟大抵还能活命。经渠君用兵谨慎,焉知城门口不会另有埋伏?”
他一怔,谢涵立刻一拍马屁股,马儿吃痛,抬蹄飞奔,他对那选好的十个卫士道:“还不跟上。”阿劳是个听话的,立刻背起应小怜策马狂奔。
霍无恤双唇抿得紧紧的,几乎要崩成一条线,单膝跪下,“保护君侯本就是我等职责所在,死也荣耀,请君侯立即离开。”
可你死了 ,本君大概要给你陪葬啊,男主。
谢涵一巴掌拍他背上,“安心。咱们去埋伏一阵,不必拼死力,到时候直接投降,表哥不在,经渠君必不杀我。”
霍无恤:“……”
他欢喜起来,语气倒有些莫测,“君侯果然睿智。”
唯余白炽灯傻了眼,“那我呢,温留君不给我配匹马么?”
“炽灯兄,咱们也是共患难的情义了,自然是要同生死。”谢涵带人一起跟着霍无恤抄小道上山,“你难道不想看看南施先生现在如何吗?”
后半句果然直中他心意,他吸了口气,一挥衣袖,“温留君想拿我挟制先生,大可直说。”
半个时辰不到,经渠君的兵马路过此道。雪花纷纷扬扬,之前的车轮、马印、足迹早已被新雪覆盖,他们并不知道之前有一队人马来过。只当是在追击三个人。
忽然两侧山野上燃起星星点点的火把,经渠君一惊,“有埋伏。”
然而前后都是窄长道,他长剑挥起,“冲——举盾杀出去——”
他话音未落,滚滚石块从两侧落下,砸得道上人仰马翻。待滚下两波石块,外围举盾的兵马都被砸开后,飞箭如蝗而下,鲜血染红了嫣嫣雪地。
“保护大将军——”甲士们向经渠君聚拢,围着他冲出长道。
谢涵令熄灭火把,就地躲藏,白炽灯立刻道:“不冲下去趁胜追击吗?我看他们人马三去其二。”
“追什么?这些时间难道还不够表哥他们先一步到城门么?”
“那他们会不会上山追杀我们?”
“不会,他恐怕会以为我们是黄雀,只会更急着去追太子。”
等人迹远去,谢涵和霍无恤带卫士下山,继续前行。行了一段路,霍无恤忽然道:“君侯,你看到‘帝星’了吗?”
谢涵停顿片刻,“你觉得我看到了吗?”
“君侯,我以为:星象传奇,从不会垂怜弱者,只会是强者的光环。”他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对方去玲珑洲观星。
谢涵一怔,道:“你说的对,是我着相了。你若强大,总有世人为你编出万千气象;你若弱小,什么传说都不过是嘲讽,是催命符。”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一队人疾行至云门东城门朱雀门外。
之前谢涵还感慨经渠君谨慎,如今发现霍无恤更谨慎,一路都在派人前后左后打探,在距前方还有二里的地方,卫士疾奔回来禀报,“君侯,将军,朱雀门外有战火。”
“你可知是什么人在交火?”
“很混乱,至少有三方人。一方是之前的经渠君人马;一方以楚太子为首,余者不知出处;还有一方是守城人马;守城人与经渠君前后夹击楚太子 。”
“我竟还是个乌鸦嘴?”谢涵又问,“各多少人马?”
“黑压压一片,数不清也分不清,都有数千。”
那么,他这五百卫士根本不够人塞牙缝的。霍无恤道:“楚国都城有两座大营,最近的距此五十里。骑照夜白来回的话不要一刻钟。”
“我无虎符。”谢涵摇头,“且经渠君是三军统帅。这座大营就是他总管。”
“离这里最近的是白家和云家。”他侧头看白炽灯,“白家可要护驾之功?”
白炽灯抱拳道:“分所应当。”便拍马先去了。
等他走后,谢涵道:“走,咱们去云家。”
“还要去云家?”霍无恤想了想,“氏族家底私兵不过千余,确实该再去找一批人。”
“那是雍国。”谢涵好笑,“齐楚氏族养私一万都不算多。只是楚国五大家丰夷白云花,夷白保守求安,未必愿意出头。白炽灯忠贞热血,白家主却是喜欢隔岸观火的。云氏是南地百族族长,自然为百族谋福,经渠君手下正统将士却是一贯和蛮夷百族不和的,故云家主决不愿经渠君主政。”
他边向霍无恤解释,边跨上照夜白,霍无恤要再牵一马,谢涵已拉他上来共乘一骑,他瞪圆了眼睛,“它、它竟肯给我骑了。”
当初,在忘忧山里,照夜白那是多嫌弃霍无恤啊,跑开不肯给骑,还甩人一脸灰。
谢涵朗笑道:“宝马英雄,岂会不愿?”
“夜里风凉,我坐君侯背后。”霍无恤跨腿一转,和谢涵换了个个儿,将人整个拢进怀里,扬鞭起行。
他拍马,谢涵指路,一路到了云氏轩昂的府邸外,果见云氏宅邸灯火通明,出来接他的是云七郎,“家主已经知道温留君的意思了,只是私自引兵临城下是重罪,温留君能不能保证我族无罪。”
“我是齐人,阁下竟要我来保证你们楚大氏族的安危,不觉羞愧吗?楚太子品性,你还不知吗?竟然问出这种问题来?”
这位便是谢涵初至楚国,开篇那位闻其来而惧其威的云七少,闻言已是脖子一缩,“也是、也是。”
可他好打发,云家主却不好打发,谢涵扔出一块楚子般的令牌,“好了,我是代楚太子前来传旨护驾的,真当我如此越俎代庖干外国国政吗?”
霍无恤瞥一眼那令牌不说话。云七郎已经接过令牌,肃容道:“温留君务必放心。”
云氏出了五千军,可谓下血本,“朱雀门城守军三千,经渠君带军一千 ,太子令北城守城军驰援两千,加上这五千,足矣。南城玄武门为我族子弟把控,我令其开门迎接新君。”
新君?谢涵抬头看天色,果然已是最浓稠的黑,最接近黎明的暗。即将破晓,也即将迎来新楚王的登基。
谢涵和这五千人马一道急往朱雀门,中途问道:“朱雀门是谁在把控?”若是大氏族,那就是一场大清洗了。
云七郎低声道:“丰兰音。”
“丰兰音?”谢涵几乎不敢置信,随后反应回来,“是啊,从未听过有经渠君兵马上玲珑洲,原来是通过他传递消息的。”
“他早与太子有分歧,没想到最后竟然走上这一条路。”云七郎颇有些唏嘘,丰兰音是他们这一辈最出挑的,貌美如兰,文武兼备,更有“神射手”之美誉,今日怕是要陨落于此了。
谢涵反应快,“现在只是守城军,眼看拿不下,丰氏会不会参与进来?”
“啊呀——”云七郎一敲脑袋,几乎想调转回头了,奈何城门战火已在眼前。来了,经渠君就会记恨他们;再走 ,太子也会记恨他们。
前方战事正在焦灼,果如谢涵所料,白氏的人马并没有来,所幸,丰氏也不曾有人来。云氏家兵成了扭转局势的一支天兵,接回几乎卫队死尽的楚子般。
转瞬经渠君成了被前后夹击的,他和南施皆尽被俘,却不见丰兰音;云七郎要攻城,被霍无恤阻了,“不是说去玄武门吗?”
“玄武门还要好些路,迟则生变,何况城上已经没多少人了。”
“城池坚固,还能坚守,何况这是你们本国都城城门,都不心疼的吗?”
云七郎哑口无言,楚子般一锤定音,“去玄武门。”
云氏果已安排妥当,朝阳跃出山头一角,历经一夜惊心动魄后,楚子般在众人簇拥下进入都城。
这时,忽然一支冷箭掠万千人射来,所有人只来得及喊一句“保护太子”,便见那箭顷刻到眼前。
太快了。
竟不知是什么样的臂力才能射出来这样的一箭。
“君侯!”霍无恤忽然抱紧了谢涵,太快了,他甚至都来不及推开或压低身前的人。
天旋地转,哐当倒地。
谢涵一下震得心肺皆痛,立刻起身扶起仍抱着自己的人,“无恤,无恤——”
因为倒地,原本只进了一半的箭,被地面冲击顶了出来,透胸而过,血一下子就浸湿了两人的衣衫,霍无恤神情痛苦,捏着箭镞。
“别拔、别拔。”谢涵小心护着那支箭,另一手按着他伤口,不知道在对谁说,“没事、没事。”
“去最近的医馆,将医工带来;立刻抬木板,送齐使入宫,叫太医候着;党阙在玲珑洲,请他过来。”楚子般立刻将话都吩咐下去,随后看前方,“谁?”
原是躲得隐蔽的人 ,一箭射出后,自然就暴露了位置,很快被抓了扭送过来。
“丰兰音,果然是你。”这样惊才绝艳的一箭天下少有,谢涵脸上像罩了一层寒霜,“箭上有没有毒?”
“我岂会如此下流?”丰兰音还是一身白衣,玉冠白飘带,浊世佳公子,云淡风轻。
“暗箭伤人,难道很上流?”谢涵冷笑。
“为何行刺温留君?难道这枝箭不是该射向孤吗?”楚子般讯问。
“殿下 ,您身边簇拥者那么多,是保护的重中之重,兰音的箭只能多穿透些空气,却不能穿透多少堵肉墙。”丰兰音顽笑道,他还有心情顽笑?“何况木已成舟,即便您身死,也不会是经渠君驾驭我国。”若太子不幸身死,在场的人惶恐经渠君报复,定会立刻杀了已是阶下囚的经渠君,另立新君。
“你一直想攻打齐国,到死还想用温留君的命开二国战端?你罪大恶极。”楚子般冷视着他,“乱臣贼子,拖下去枭首。”
“臣确实罪大恶极。只是尝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有一言,恳请殿下怜悯,能够一听。”
楚子般盯着他,丰兰音跪下道:“我国城池百八十座,甲士二十万,地大物博,该王天下。王业当自齐始:齐国背信弃义在先,又正是虚弱之时。尔后趁梁三家越加内乱衰弱之时取之。过程中交好燕、雍、召。”
他抬手平眉,呈上一卷,“此兰音四年来的心血,先王弗许,望殿下取之。”
第405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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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侯, 你别怕。”霍无恤抓着谢涵的手,怕是肺里伤的严重,不住地咳血, 每咳一下, 箭矢就在胸腔里晃动,带着他痛到痉挛,这样痛苦, 竟也还能抽空说话。
党阙有点佩服:看的病多了, 什么病人都有。
——党阙终是被找过来了。可怜他因看出南施非伤寒之症, 而一直被囚禁玲珑洲, 被谢涵想到,派人提溜过来。
他多好心态啊,被囚了半天, 没事人一样,马上就上手给霍无恤看病, 嘴上还道:“温留君, 你别担心。纵是出血太多, 别忘了, 你的血和霍将军的血是相融合的,立刻补上就好了。”
“闭嘴罢,臭、臭咳咳咳——老头!”
话还是党阙灵, 谢涵冷峻的面色果真肉眼可见得缓和下来,随后想起上一次经历,又是一僵。
话虽如此, 党阙还是给霍无恤先扎了止血的穴位, 化开敛疮生肌的药膏,熬好活血补血的汤药, 这才上手,“按住霍将军。”
这是要拔箭了,谢涵有些紧张,呼了王洋一声,“与我一道。”两人一左一右按牢霍无恤,党阙眼疾手快,“嗖——”地取箭。
“噗嗤——”一声,血花飚溅。
霍无恤既觉痛极,又觉浑身一轻。
谢涵瞧着他痛到变形的五官,连忙抱紧人,“好了、好了、都好了、不疼了、不疼了。”见人没反应,心中一紧,连忙看党阙。
党阙手里还捏着这枝箭矢,“听说霍将军是为温留君挡箭?”
谢涵点头。
“挡的好。”党阙放下箭,拿起药膏,给霍无恤伤口涂抹,“两日内必定醒来,五日后可下地,十日后饮食说话无影响,一月后基本如常,三月后可痊愈。”顿了顿,他又道:“这是霍将军,若是温留君 ,必死无疑。”
谢涵:“……”
党阙 :“霍将军摔落倒地,肋骨断了两根,肺部还有挫伤,易生痰饮,老朽会开好化痰之药,但霍将军本人也要多多咳嗽、行走,避免痰液潴留。劳温留君告知了”
:
楚子般原本是想陪谢涵一道等霍无恤诊治的,不提对谢涵的担心,但霍无恤本人,就对他有活命之恩。然而,登基大典迫在眉睫 ,在这之前他必须要处理好这次谋逆案,否则必为列国使臣看轻。
囚室栅门打开,楚子般带着心腹卫士踏步进来。三人同时抬眼。南施还是白衣绿纱,满身书卷气,温雅淡然,如江南烟柳,美得沁人心脾。经渠君叼着一根稻草,早不是那赫赫英雄模样,反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楚子般从没见过的样子。那第三人则是陪着南施的眉嫣,楚子般原是要放了她的,只她道:“奴婢照顾了先生一辈子,这个时候岂能离开,请殿下开恩。”
除了眉嫣,南施和经渠君都是重犯,皆青铜大镣加身。
南施似是料到楚子般会来,神色等闲,“还有一个时辰便是大典了,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丰氏?”
“先生不问自己,反问丰氏?果真是忧国忧民。”楚子般嘲弄地低笑一声,问了一句话,“在二位眼中,孤当真如此不堪吗?”
“不堪?”南施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一眼似乎看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间,她回忆了从教授对方第一课开始到现在,整整十五年,摇了摇头,“殿下看似骄纵霸道,实则高蹈于世,心胸品行,圣贤境也。”
她忽而一笑,略带惨然,“殿下预备如何处置南施?”
“谋逆重罪,当诛三族。念白炽灯救驾有功,免白氏株连。念玲珑洲多年来为我国引士子无数,囚禁玲珑洲终生。”
“殿下果真圣贤境。”南施喃喃,站起身,带起身上的镣铐一阵“鞺鞺鞳鞳”的响,楚子般身后卫士警觉地围了上来,被楚子般挥退,“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丰兰音死罪,他为丰氏少主,那么丰氏便是罪不可赦。可丰氏子弟遍布我朝,根基深厚,现在诛族,政坛动荡——殿下初登基,手中无人可用,不利;若放过,过于优柔,朝野、列国都会以为殿下好欺,殿下登基后的第一箭就脱靶了,也不利。”南施说得很慢,像是在边说边思索:
“所以南施建议,先行将丰氏全部收押,丰氏必会喊冤,随后令云氏、白氏调查。调查过程中,云氏、白氏甚至其他两家会想办法替殿下补上空缺,算是给他们的救驾恩赏。其次,殿下要尽量拉长调查时间,观察白云二家,或可拿到二家的一些把柄。最后,拉长的过程中,物色培养心腹,挑几个紧要位置,放上心腹,敲打一下二家。一年,这个时间最好是一年,既缓冲朝中动荡,又用丰氏吸引国内外眼光,您可趁机坐稳王位。”
楚子般脸色阴沉,又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先生素来就是如此矛盾的吗?”
他话音方落,便闻锃一声金鸣,但见南施顶着镣铐的重量,抬手在眉嫣腰带一抽,竟抽出一根薄如蝉翼的软剑来。
“护驾——”
楚子般身后卫士彻底一拥而上,却见对方并没有任何攻击,竟是横剑自刎,她脖子上只有一条浅浅的红痕,血线却飚得极高,像极了玲珑洲内的自然喷泉,泥垒的顶子上一下子绽开了艳红色的花朵,甚至还有几滴血雨掉落了下来。
一滴正落在楚子般睫毛上,离眼睛太近,一滴血便无限放大,在他眼底映出满目的血雾。
他当场就懵了。
还是经渠君先反应过来,猛地扑上去,拿手按紧对方伤口,“弥天大案都是臣一个人做下的,南施有王佐之才,请殿下开恩。”
楚子般抖了下唇,忽然喊道:“太医!叫太医!不——党阙,党阙呢?有没有看好霍将军?”
“殿下——”南施的脸色一下子就惨白下去,唇色已无半点血色,她吃力地偏了偏头,看着楚子般方向。
楚子般立马就扑了过来,握着她的手,“别演苦肉计了,孤知道你喜欢自由,孤就说囚禁你终生,再偷偷放你出去好不好?”
南施的眼里流露出更浓重的悲伤和一点点愉悦,“殿下从小就能完美地避开南施的正确答案,奇哉。”
“君王之道,赏罚二字,罚一定要罚得人怕,谋逆重罪,轻轻放过,下次还会有人铤、而、走、险、的。危矣。”
“殿下,您是圣贤境,可哪个圣人做得好君、王?”
经渠君紧紧按着南施的伤口,可她刺得太准了,刚好在颈项一侧的搏搏跳动处,那里的血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根本不是靠堵能堵得住的,至多——不过是给她多说一两句话的时间罢了。
楚子般眼睁睁看着她脸色一点点灰败,眼底的光彩一点点黯淡,到最后瞳孔放大,定格在房顶那一朵绽开的血花。
他不知道时间是过去了一瞬间,还是许久许久,只是再回神,便听到有人禀报,“殿下,温留君求见。”
经渠君眉一耷拉,“不见。”
这时,楚子般还握着南施的手,就像握着冰块一样,寒冷从五指一路冷到心里,此时听到“温留君”三个字,只觉得他太想见他了,“——进。”
谢涵再料不到走进来是这么一个场景,他抿了下唇,在南施尸体脚边单膝跪下,替对方阖上圆睁的双目,低声对楚子般道:“军中哗变。”
楚子般猛然抬头,谢涵身后一楚将跪地道:“听闻经渠君被捕,城郊细柳营——反了。”
楚国云门两座大营,一曰细柳,二曰江风,都由经渠君统管,其中江风营多为氏族子弟,而细柳营则大多王室子弟与庶民,故细柳营是他心腹中的心腹。
经渠君早在南施彻底没气后,就走到了一边,甚至掏出块帕子擦手,此时闻言,扭了扭头。
楚子般的目光冷厉如刀,“王叔当真要同室操戈至此?几千卫士,尚且无伤大雅;细柳营和江风营对决,我国就完了。这就是王叔说的‘为国谋逆’?”
“‘为国谋逆’?好词。”经渠君一边擦拭血迹一边赞叹,“我可以令细柳营退兵,可发生这种事,殿下还能心无芥蒂地任用细柳营的人吗?殿下不治血洗细柳营能服众吗?”
楚子般突然明白了,“你想用这种方式,逼孤自己下位?”只要他不召江风营,就打不起来,楚国也就不会内耗衰弱。
他头一次觉得对方这样陌生,在玲珑洲的时候,他竟然真的以为对方是希望楚国强大而逼不得已。
“哈哈哈——”楚子般大笑起来,笑得泪花都要出来了,“王叔,原来我从来没有认清过你。”他仰脸看靠坐土坯上的经渠君,“王叔,你说人心怎么能卑鄙到这种地步?啊?”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无方才的憎恶,而是极致的迷惑与茫然,好似第一次睁眼看世界的稚儿。
经渠君终于擦干净了手上血迹,摸着胡须淡淡笑了起来,“庄王曾动过改立我为太子的念头,当时我断然拒绝了。因为——没有阿姊,我早就被欺负死了;没有大哥 ,我怎么可能入庄王的眼。”楚庄王是楚惠文王之父,也便是经渠君的父王。
“可后来我时时在想,如果我当时接受了,会不会没有孔最一役;如果我接受了,这两年我国是否已经趁机开疆拓土;如果我接受了,梁武王会不会就不会用一根竹简激死大哥……子般,你说能被一根竹简激死的君王,他配为王吗?子般,你说能因为一个温留君放下攻打齐国的大好时机,你配为王吗?”
谢涵缓缓抬头,原来经渠君也是主战齐国一派的。也是,否则丰兰音岂会臣服?
现代旅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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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起因是, 他哥受不了他的惫懒样子,把他丢给大将军去巡视边防。
这大将军也不是别人,正是原著中千古一帝并千古暴/君的男主, 而现实中莫名其妙成了他哥圈养的列国第一名将、虽然在他眼里是奶狗将军的——霍无恤。
他跟着大将军来到国之西大门, 尺泽和鱼腰山相夹的一条窄道,一侧高山,一侧大水, 水背仍是山, 道窄仅能容二辆马车通过, 称尺鱼之险、尺鱼关。守军在此修建石城, 站在城墙上,仰望俯瞰山川河流,作为一个工科宅, 他终于豁然理解了以前历史书和语文上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什么“易守难攻”等等词汇。
他偏头问原暴/君现奶狗,“如果要攻下尺鱼关, 需要多少兵马。”
霍无恤:“这要看守城将官与守城兵力。”
谢沁眨眨眼, “就现在的兵力和现在的守城将官呢?”
“此尺鱼关兵力五千, 至于主将——既然臣巡视到这儿, 若敌袭攻城,守城主将便是臣。那——”霍无恤居高临下、眺望窄道,嘴角一勾, “千军万马,无人可破。”
谢沁:“……”此逼当浮一大白。
霍无恤问,“殿下以为这尺鱼关如何?”
谢沁幽怨看他一眼, 怎么离了他哥, 还要答考题,他干巴巴道:“山河如此险要, 孤看我国西部是没有后顾之忧了。”
然后就听到某位巨巨轻笑一声。
被嘲笑了。谢沁想。
霍无恤两手撑着城墙,“殿下,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险,这尺鱼关原也不是我国的。”
谢沁:“……”不是,宁一个暴/君和我讲德政?何不上青天?
他才腹诽一句,忽见对方身上白光一闪,人就没了?
谢沁:卧槽!
发生什么了?他慌乱地左顾右盼,没等喊人来,眼前一白。
再睁开——
嗯?
尺泽呢?
鱼腰山呢?
孤的尺鱼关呢?
四周白花花的墙,地上是黄花花的板,周围几个奇奇怪怪的盒子,奇奇怪怪的板,我去——这不是他的电脑大老婆和手机小老婆吗?
谢沁饿虎扑食捉起桌子上的手机,那手感,丝一般的顺滑,却不轻浮,也不过分沉重,当真纤侬合宜,“呜呜呜——”他发出幸福的悲鸣,甚至忘却了周围的诡异。
今夕何夕,见此良机?
“殿下——?”后方传来一道低沉而迟疑的声音。
谢沁猛地反应回来,一回头,“大将军?你怎么也来了。”
也来了?
没错,在谢沁抱机痛苦的时候,他已经反应回来,这不就是他穿越前的小别墅、小手机吗?
什么白花花、黄花花,不就是瓷砖地板吗?什么其奇奇怪怪的盒子、奇奇怪怪的板,桌椅柜子小玩具啊亲。
他穿回来了。
本来他还想感伤怅惘甚至痛哭一下,现在这些杂思都褪去了,整个人吓得想鸡叫,“大、大将军?!!”
他回来就回来了,反正也就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太弟,怎么大将军也跟着来了?他哥金口玉言的国之柱石,他哥昭告天下的大齐皇后,就这么被他顺过来了 ?!
难道是穿越的磁场影响?
老天,他罪孽深重,百死难抵啊。
他差点想抱着膝盖蹲下来暴风哭泣,但看自家哥夫一脸警惕掩不住茫然,眉头都皱成川字形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将军,莫慌。”
周围光怪陆离,霍无恤浑身已绷成了一张满弓,闻言还是停下来赞赏地看了一眼谢沁,欣慰道:“殿下说的是。”
谢沁挠挠头,“大将军,这地方孤仿佛来过?”
“哦?”霍无恤疑声道:“何时何地?”
谢沁:“梦中、床上。”
霍无恤:“……”
“孤没骗你,大将军,这就是孤的家,孤梦中夜夜来此。”说着,谢沁状若试探地打开一个水龙头,惊喜道:“不错,大将军,此物能接水,和孤梦中一模一样。”
接着把家具一一试了一遍,霍无恤的表情从震惊到麻木,末了喃喃道:“出水无河,转页无风,莫非仙境?”
谢沁汗了一下,在他哥的高压教育下,他已经学会了在危急时刻立刻理出一二三来了。
一,不知道他和他哥夫会在现代待多久,首要教会大将军生存方法。
二,适应环境后,好好学习、多多拜佛,或许可以找妈帮忙,研究一下怎么穿回去,他回不回去不要紧,他哥夫一定要回去啊苍天。
“大将军,这与孤梦中一般,此地是与大昊截然不同的一个世界 ,你须做好心理准备。”谢沁第一天先把所有家具、家用电器教了他哥夫一遍,最后累到瘫倒,时隔多年,哆嗦着手叫了一分外卖,吃得幸福落泪。
现在是七月,等洗澡时,他把自己的断袖大裤衩翻出来给霍无恤,有些纠结,“大将军,此地风俗如此,须入乡随俗,明日孤同你出去打探打探消息。”
他以为他哥夫定要指责“衣着暴露、伤风败俗”等,没想到对方适应很快,笑了笑,指了指谢沁身上衣服,谢沁当初魂穿大昊,现在也是魂穿回来的,所以哪怕没换衣服,也是断袖大裤衩,“臣见殿下着装,已做好了要这么穿的心理准备。”
这战国人的心理素质,你不服不行。
没法子,奇葩太多,适应力就出来了。谢沁想:桑朵拉姐姐家那种风俗,南疆那种男人圈养大法,他哥和哥夫还一脸淡定,果然他始终是最弱的那个。
唉——
又想起他哥了。他哥可怎么办啊,自己就算了,他哥伤心一阵,又是个英明伟大的君王了,可他把大将军兼皇后顺过来是闹哪样啊?
洗完澡,谢沁让霍无恤挑了间喜欢的客房,和人一起铺了床被子,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了,一低头,猛然看到中央空调按钮。
哎哟喂,傻了傻了,他立刻打开空调,边对自家哥夫解释 :“此物名曰空调,可制冷热……”
“大将军先行歇息一夜,养精蓄锐,明日再行探索。”
霍无恤点了点头,躺上了床,却是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第二天,谢沁想了想,打开电脑,投影到大屏幕上,给对方看《中华上下五千年》的视频 。
果不其然,对方吓了一跳,看到人影,手已经按上剑柄,谢沁先掏出匕首(水果刀),对着墙面一阵敲打,墙上人既无实体也无反应。
霍无恤反应回来,“如海市蜃楼一般。”
谢沁点头,“差不多罢。大将军你把这个看完,我给你看《科学发展简史》。我先叫个早点,大将军想吃包子和面条?”
“皆可,殿下随意便好。”
一开始是三皇五帝、尧舜禹、夏商周,这和霍无恤所在世界的历史轨迹类似,他接受地很快,看得津津有味。正这时,周遭倏忽白光一闪,耀眼得使人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
轮椅、缃衣、灿然生辉的面庞、眼角泪痣蛊惑人心。
霍无恤一愣,接着爽朗得笑了起来,“小怜?”
应小怜露出昨日霍无恤刚来时一样戒备的神色 ,闻言欣喜起来,“殿下、无恤。”
谢沁:=0=
他就是齐国的罪人!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说呢?我这几晚值了个班,又去看了会儿小说哈——忏悔。《我开动物园的那些年》很好看呢。
前面楚国副本我要修改一下,把之前的脑洞先放一点上来凑数。
现代旅游计划通。
第4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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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经渠君的身体倒在了血泊里, 眼底的神色定格在惊愕,脸上的表情没来得及跟上眼球变化,还停留在胜券在握的得意洋洋。
温热的鲜血溅在了谢涵脸上,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又看了经渠君的身体一眼,眼睛微微瞪大,偏头看身侧人。
楚子般直面经渠君, 脸上的鲜血比谢涵只多不少, 他面无表情, 嫣红的点点血迹却为他过分俊美的脸庞染上妖异之色, “先王和孤配不配为王,我不知道;但你——一定不配。”
他手里握着长剑,剑尖抵着地面, 鲜血顺着剑脊滑落。他转回身,传令道:“经渠君阖家三百五十六口人, 全部处死。”
群龙无首, 哗变无主, 如何坚持?
随后是第二条传令, “虎符,调江风营,即刻拱卫王宫。”
之前带来哗变消息的将官却忽然跪了下来, “殿下,没有哗变,细柳营还在沉睡中。”
楚子般面色一滞, 几乎瞬移般来到那将官面前, 拎起人衣襟,目眦欲裂, “你说什么?”
那将官低头,“卑将假传军报,细柳营从未有过哗变。”
楚子般狠狠踢了人一脚,将其踢飞在地,剑指对方,“谁指使你的?啊?说出来,孤给你个好死。”
“咳咳咳——”那将官吐出好几口鲜血,重新跪好,却只低着头,楚子般发疯般冲上去又补了几脚,“你说啊——你说啊——你怎么不说话。谁?是谁?”
谢涵拉了他,“何苦呢?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楚子般踹出去的腿一软,跌倒在地,正跪在经渠君尸体边上,他的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会思考,心脏不会跳动,血液不会奔流,他整个人好像被冻住了。
时间好像也冻住了。
“楚子般,站起来。”什么声音,好像天外来音,好遥远啊。
膝头忽然一热,他低头,又是这种红色的液体,他今天看了好几次的液体,从他膝头流了下来,因为他的膝头正被一把银色的剑抵着,他下意识抬头,长剑的主人就那么看着他,声音低哑,“楚子般,你站起来。”
楚子般似哭似笑,“涵儿,我站不起来了。”
“你站起来啊——混蛋——”谢涵扔了剑,拼命地去扯对方的衣襟、肩头,终是把人从地上拉起来。那人也顺势抱紧了他,呜咽道:“他们都欺负我。”
有什么低落脖颈,顺着衣领滑进去,滚烫的。谢涵轻抚对方脊背,“因为你傻么,以后不要犯傻就好了。”
这时,眉嫣麻木的声音从囚室一角传来,“刚被关进地牢的时候,先生和君侯就互相打了个赌。先生说殿下会赐他囚禁玲珑洲终生,君侯说殿下会赐流放千里、永不归都、遇赦不赦。他们打赌看谁先令殿下收回成命。”
她低头替南施整理从来一丝不苟的散乱鬓发,麻木的神情好像玲珑洲外的玉带河,风一吹便生动起来,温柔低笑,“经渠君过来捂先生伤口时,心里一定在骂先生狡猾。”
她轻柔放下南施的尸体,跪下道:“先生待奴婢恩重如山,今生不能偿尽,三生方报,罪婢祈求殿下怜悯,将奴婢与梨倾葬在先生两旁。”
她用了南施从她腰间抽出来的软剑,选了一样的口子、一样的剑痕,终了她短暂的花样年华。
楚子般只是看着,没有应允,也没有阻止,在对反死后,提着剑转身从囚室出来,路过火塘,随手将一卷王令扔了进去。
火花轻声炸裂,吐出细细的火舌吞噬着红底黑边、云纹流水的王令,囚禁、玲珑洲、流放、千里……一个个字眼化作灰烬,好像从未存在过。
出了地牢 ,一股冷气肆虐,谢涵吸了口气,拿了把伞,来到人身后,轻声道:“又下雪了。”
楚子般抬了抬手,“我想一个人静静……”
谢涵脚步一顿,擎着青花伞的竹骨柄,看飞雪中的身影越走越远,剑尖在雪地里留下一条细细的红线,又渐渐为积雪覆盖。
天啊——他竟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谢涵仰面看灰蒙的天空,雪不知从何而起,就像他不知道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等看到的时候,雪花已经落到眼前,只能举起伞小心遮蔽,给自己腾方寸躲避之地,却驱不散这刻骨的阴寒。
楚子般来到东宫寝殿,沐浴净水早就准备好了,侍剑宫婢小心地捧过剑擦拭血迹,内侍替他脱下外裳,“殿下,还有半个时辰便是登基大典了。”
他抬眉瞧一眼挂在墙上的君王冕服,和十二旒冕冠,打开了手中一张素绢,那个假传军报的将官趁着他踹踢时,最后塞进他手中一张素绢:
子般吾侄,见信如晤。不必怀疚,我自恃才高,是真心觉得你不如我,想拉你下马、更弦改张,如今不过成王败寇。
细柳营哗变之说,是我最后一计,成了——我逆风翻盘,畅快畅快;败了——也是赢了南施,不错不错。
哈哈哈——吾真乃当世鬼才也。
鬼才如吾,却在自家家门口 ,被个黄口小儿生生拖垮了步伐,这不是我的无能,而是敌方天纵奇才。我是鬼才,不及天才,正常正常。乱世如今,请我王笼络雍公子,如若不然,杀之绝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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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王忽十六年冬十一月,楚王子般继位,一祭昊天大帝,二祭后土神祇,三祭历代先王,佑我大楚永昌,历数无疆。
恢弘的楚王宫内雅乐翩然,令尹率百官先行拜见新君,各国使臣在殿外等候,比起玲珑洲外的登洲答题,此时才是各国人马都来齐全了。
大家正装冕服、衣冠楚楚,手持旌节。《昊礼》中规定了旌节的样式:长八尺,竹为骨,旄牛缀之。然而天下纷然乱至今,各国国家意识强盛,方方面面都要彰显本国气象,更兼有使臣冒名他国作乱,这旌节也就各国不相同了。
梁国以黄金为贵,雉鸡为图腾,这旌节便以金环镶嵌,鸡翎点缀。在刘决又当仁不让地扛起“制造不和”假象的大旗对谢涵一通冷嘲热讽,心中一阵舒畅后,谢涵冷不丁冒出一句话,“不知三位皆手持梁节,谁为正使,谁为副使?”
薛安、叶很绿、刘决三人脸色一道变了,王免装模作样地道:“某还以为这三根旌节各有不同呢 ?原来还真是一模一样,看岔了看岔了,还是温留君眼明心亮。不知三位贤弟,何时更换旌节啊?”
刘决心中叫苦,瞪谢涵一眼:说好了演戏呢 ,你还真戳肺管子啊。
谢涵老神在在:不逼真,何演戏?
向明月心里苦啊,他好好带着堂弟来涨涨见识,谁知那玲珑洲竟是吃人的妖怪嘴,堂弟一去不回头,留下书信说要去天之涯海之角,现在回家辞行。
本来还想出使后找玲珑洲之主要个说法,哪成想人涉事谋逆进了大牢。向明月心如死灰,已经能想到回家后被老太君捶死的场景了,现在看到带自家堂弟去玲珑洲,把人搞丢了还没事人一样的叶很绿,实在忍不得,仿佛替三家帮腔道:“温留君、大良造强人所难了,梁少王病故已有一年,怎么授正使副使?”
其余使臣皆侧目,他们心下盘算:郑国素是大国之下第一国,莫非是见梁国内乱,不愿再做梁国附庸了?
叶家封地在南,毗邻郑国,此时叶很绿偏头看向明月,只见对方一脸憨直无辜,露出个讨好的笑来。
他扯了扯嘴角,叹一口气,“武王嫡系不存,旁支难择,我等是人臣,怎么敢僭越挑选国君呢?”他对众使一摊手,“王位高悬,诸君说,如何是好?若有一人能给个万全的法子,叶某愿意舍了性命报答。”
这大家就不好说了,都露出微笑,纷纷劝道:“叶家主、薛家主、刘家主还在呢,总会有办法的,叶兄/叶弟不要这么心急,叶兄果然一心为国云云。”
刘决翻个白眼,薛安沉着脸瞧向明月与邹使,他可不认为向明月是个傻子或是口误,最后对王免道:“马上就要分别了,大良造现在不急着见长公子了?”
王免、谢涵对视一眼,一时间波涛汹涌,又各自移开目光,笑对薛安道:“劳薛将军挂心了。”
燕使颜雅回自忖不是谢涵对手,一早找个安静的角落,默默不语,此时露出微妙的笑意:果然有温留君在的地方,就有修罗场,只要一句话,就能搅浑一湖水。
宋使宋嵩也谢妤之故,也是甚怕谢涵,收好一个小国的本分,不说话。
召使班突挠挠头,君上说让他来参加个会面,长长脑子,还说没关系,无论他说什么,现在都危害不到召国。
国内百官参拜后,是诸国使节拜见,诸位一下子熄了烟火,神情庄重肃穆地来到楚国升朝大殿,持节拜下,“外臣梁使/齐使/雍使/燕使……恭贺楚王登基。”
“善。”楚王抬手。列国使节起身入左侧坐席。
楚令尹唱喏道:“请新君宣布政令。”
“近来四海战事频繁,我国昨日又遭逢动荡,古贤王汤有网开一面之德,弱水庶民有疏网捕鱼之智,天道贵生,今秉先王遗志:无为而治。”——
作者有话要说:
405章有大修,望查收 。
第407章《抱抱我罢》
无为而治。
众人对视一眼,轻松地吐出一口气:看来这位新楚王当下没有征战四野的想法。
这时,一直缩小存在感的颜雅回提问道:“敢问楚王,明年便是五年一度的会盟,楚王对现下各国间的通行条例有没有什么意见?”
有没有取梁国而代之的打算?
众臣、诸使瞥了颜雅回一眼,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这冷不丁就是个一把刀。
楚子般笑意淡淡,“纵侯伯不在,天子镇四方,燕使问这个问题,置陛下于何地?寡人觍为诸侯,岂容你对陛下不敬?”他轻击掌心,殿内卫士立刻上前,“以下犯上,不敬天子,拖下去——斩了。”
颜雅回一瞬间面无人色,众使也是人人自危。
“慢——”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谢涵和姬击对视一眼,谢涵抬手对姬击做了个“请”字。
姬击对楚子般施了一礼,“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今楚王为陛下坏了规矩,小使心中难安,陛下也不希望燕楚坏了友谊。”
楚子般点头,“陛下总是心善。想来燕侯、哦不、燕太子会处理好的,寡人九步越俎代庖了。来人——送燕使回燕国罢。”
颜雅回废了。
不说现在被拖出去送回燕国的丢脸,只今日场面传出去,燕太子能不给个说法?诸使神情复杂地看了新楚王一眼:谁说对方性情豁达不拘小节的?和楚惠文王一样脾气不好啊。
接下来他们都小心翼翼地斟酌话题:
薛安:“近来听闻‘帝星’流言,不知楚王可有听闻?”
楚子般:“无稽之谈。逆贼的话也值得相信?薛使不妨查查摘星子,早就五年前就在薛地病逝了。”
薛安眉头跳了跳,“外臣是梁使。”
楚子般嗤笑一声,“哦。”
薛安:“……”
班突:“燕国将胡人编入军队,楚王有什么看法?”
楚子般意味不明地瞧他一眼,“什么看法?”
谢涵接口道 :“教化异族,本是好事。只是三百年前,许侯与胡人勾结,入侵中原,烧了王都的事,让人每次想起来,都是心惊肉跳。”
班突惊奇地看了谢涵一眼,心里“卧槽”一声,这陷害绝了,他只是好奇问问啊。
刘决立刻呛声道:“温留君这话难道不是该对天子说吗?”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胡人窥视中原,寡人无德,也不能袖手旁观。”楚子般道:“胡人忠奸难辨,燕国收胡人入伍的事,寡人会上书天子,建议派人视察一段时间。但愿是真的教化了这番邦野人。”
大型双标现场啊。刘决梗了一口,瞧一眼颜雅回被拖出去后空出来的坐席,默默无语。
大家想的更多——来了,天下霸主最喜欢的手段:有想法,书陛下,把己之政令变成天子诏书——挟天子以令诸侯。
看来新楚王没有战争四野的想法,却对下一任中原霸主势在必得。
大家互相瞄了一眼,端看哪国不服气了。
原本在昨晚,谢涵已经是搬出去到驿使馆下榻的,可因着霍无恤重伤,急送进宫令太医救治,现在不便挪动,于是他依然住在楚王宫,依然是翠羽殿。
倒是楚子般已经从东宫搬到前殿,谢涵追上他,又落后半步,恪守君臣之礼,“燕使得罪过大王?”
楚子般伸了下手,“到寡人身边来。”
四周都是人,谢涵犹豫,楚子般已经拉着他的手一拽,把人带到自己边上,“国内攻齐派有燕人鼓动。”
没有攻齐派,也许就不会有谋逆案?楚子般当然不会这么天真,但迁怒本是人之常情。
每次听人谈到攻齐,他总会陷入难以言说的尴尬,虽然避免楚国攻齐,本就是他出使到来的一大目的 。
谢涵抿了下唇。沉默里,二人已经进了翠羽殿。若说原本是单纯地感谢对方的救命之恩,现在楚子般对霍无恤的心情就要复杂得多,但最终,他掏出一方素绢,给了谢涵。
谢涵奇怪,一打开,面色一变。
楚子般端着茶碗,用碗盖轻轻撇去浮沫,呷一口,驱散一路的寒意,“这是王叔的遗愿。但霍将军又是寡人的救命恩人。所以,寡人很矛盾。”
谢涵捏起素绢,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如果矛盾,表哥就不会把这信给我看了不是吗?你内心已经做好了选择。”
楚子般又喝一口茶,“只要你答应寡人,不会有他攻打楚国的一天。你能答应吗?”
谢涵一顿。
就是这一点停顿的功夫,楚子般似乎意识到什么,不敢置信,“你在犹豫?”
谢涵轻笑一声,“你不变,我不变。”
楚子般深深注视着他,将茶碗放下,“寡人要你替霍无恤发誓,一生不会攻打楚国。”
谢涵五指猛然攥紧,“你要我发誓?”他忽又笑了笑,“发毒誓吗?”
楚子般偏开头,“什么誓言都可以,胖五十斤、长痘痘也可以。史官入座,提笔。”
一黄衣史官抱着竹简自己找了个座位,握着笔看谢涵,似乎是在等待他的誓言好记录。
“皇天在上,楚地英灵,今我谢涵在此立誓,除非楚国先行攻打我国反击,否则一生不会令霍无恤动兵楚国,有违此誓,生与诸亲断绝,死亦不入轮回,人神共戮,列国共讨之。”
“生与诸亲断绝。”楚子般重复了下这句话,挥了挥手,等史官退出去后,闭目叹息,“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每个人都有他的立场与想法,我不敢相信所谓的情分了。”
谢涵倏忽心软了,“有什么好抱歉的。我不是也犹豫了?”早不是四年前了,那么多事过去,他好像已经不能一口烂漫地说:你不变,我不变了 。
楚子般忽然睁开眼,几步下来,握着谢涵的手,“涵儿,我替你向齐国施压,我捧你重新做齐太子罢。姑父耳根子软容易被人蛊惑,我们两国关系才会若即若离,若你做齐公我为楚王,边境定然百年无忧,还可携手荡平天下。霍无恤要是真的这么天子卓绝,可以拿我两国帅印。”
他眼睛很亮,又像是昨晚以前的楚子般了。
谢涵白他一眼,“这是这么容易的事吗?太子现在好好的呢。”说完又小声道:“如果以后真的有这种机会,我喊你。”
等对方走后,谢涵来到霍无恤床边。对方仍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唇无血色。
“我竟然不知道他是真心的,还是打个棍子给颗甜枣。”瞧着对方睡颜,谢涵忽然觉得有些累了——一夜没睡,是该累了。他爬上床,撩起对方不久前开始蓄出来的厚刘海,轻吻了下对方那“×”字疤痕,淡粉色的,很可爱。
他缩回头准备在对方身侧睡一会儿,结果缩回头、缩回头、没缩回去,瞧着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的大眼睛,忽然有股淡淡的尴尬,“你醒了?”党阙你完了,你再不是对病人预后了如指掌的神医了。
霍无恤直愣愣瞧着他,呆呆道:“被你吻醒了。”
谢涵:……!
霍无恤苍白的脸上露出讶然之色,不禁抬手伸向谢涵脸颊,“君侯,你脸红了?”
谢涵连忙一个后仰,霍无恤一手落空,手臂掉下去,砸在床上,牵扯到伤口,顿时露出痛苦之色,“唔……”
谢涵吓了一跳,扑上去轻按对方胸前伤口。
霍无恤的呆头呆脑终于在这伤口、胸腔剧痛中回神了,瞧谢涵紧张的样子,吸着气笑道:“我没事,就是有点疼。”
谢涵道:“快别说话了,闭眼歇息罢,睡着就不疼了。”
闻言,霍无恤闭上一只左眼,睁着一只右眼,谢涵惊奇,“你做什么怪。”
霍无恤:“卑将要听君侯的话,所以要闭眼休息;可我实在太想看着君侯了,所以不想闭眼。那就一只眼睛睡觉,一只眼睛看君侯罢。”
谢涵“哦”了一声,躺平,钻进被子里,“好了,现在看不到了。”
霍无恤现在因为伤口,不方便侧身,但他总有他的想法,他小声道:“那君侯可以抱抱我吗?”
谢涵猛地侧头,几要觉得对方被什么附身了。
霍无恤仰着脸看房梁,“小时候我总是企盼雍夫人能抱抱我,她不抱我,我只能伸胳膊抱她;后来有了无极,我一逮到机会就抱他,想着等他长大了,就能给我个兄弟拥抱了;在塞外冰天雪地,我阳气旺,可以抱君侯给君侯取暖。可——每次都是我去抱别人,我也好想有人能抱抱我。”
谢涵挡不牢了,两人原是两条被褥,他拉开自己这床被子的边,手伸进对方被褥,搭在人腰上,然后发现掌下手感极好,腹肌坚韧有弹性又不过分硬邦,不禁伸手摸了摸。
霍无恤嘴角一翘,终于轻声问道:“君侯,你不开心吗?”
谢涵“嗯”了一声,略带情/欲,“没事,已经被你治愈了。”
第4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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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完楚王的登基大典, 各国使臣陆续回国。临行前,郑使向明月秘密找了一次楚子般,言谈间有明年推举楚国做霸主的意思。
楚子般不置可否, 只问“你们想得到什么?”
向明月叹息道:“梁武王在世时, 我国承蒙惠泽,拓地七百里,今梁国三家逆反之心, 昭然若揭, 只望侯伯能替天行道, 遏制他们篡国的恶行。君上只有这一个意思, 也只希望告慰梁武王在天之灵。”
楚子般轻笑一笑,丝丝嘲讽、丝丝快意,点头道:“乱臣贼子, 人人得而诛之,无须侯伯之位, 寡人亦会禀明陛下。”
向明月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对楚子般拱手道:“果真如此, 郑愿为楚掠阵。”
楚子般摆摆手, “上兵伐谋,且我国经此一遭,也是疲乏, 郑国是梁国老属国了,和三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三家合,可却雍国, 郑大夫该知道怎么做罢。”
当然是离间三家。向明月点头道:“我国与三家姻亲不断, 小臣即刻回去打点一番。”
他一出来,宋使搓着手指问, “怎么样,向大哥,楚王可愿祝你摆脱梁国钳制?”
这大国与附属国的关系,由来微妙。大抵便是大哥罩着小弟,小弟给大哥做打手兼摇旗呐喊,逢年过节记得送点好东西过来。
譬如梁国,有属国郑、邹,郑可钳制楚国,邹为其提供大量战马。可有实力的,谁愿意做小弟呢?郑国夹在梁楚之间,是楚国北上中原的踏板,迫不得已寻求梁国庇护;邹国天下马场动人心,为自保也只能向梁国俯首。
邹国还罢了。郑国一直以来是大国之下第一国,岂能真甘心做马前卒。经向明月试探,这位新楚王暂时没有北上中原的心,那么……他们拜托梁国的机会来了,要是能反咬梁国一块肉,便能晋升大国,
至于宋国?
宋国又是怎么想的呢?
向明月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很早之前,宋国就与梁国关系暧昧了,还是通过他们郑国搭的桥。现在梁国内乱,顾及它们不得,怕齐国追究,又向楚国摇尾乞怜来了。
其实宋国是个很好的地方,西南面有南方第一高山……
向明月心下千回百转,脸上一本正经,严厉道:“噤声。我是来请楚王裁制刘叶薛三家乱臣,告慰梁武王的。”
宋嵩差点想翻个白眼,面上摸摸额头,“瞧,这天太冷,可把我脑子都冻坏了,竟开始说胡话了。”
他话音方落,忽然翻起白眼来,向明月一惊,“宋兄、宋兄?”
便见对方“嗖——”的一声钻到他身后。
向明月:?
积雪踩在脚下有种奇异的沙沙声,他闻声抬头,见来人擎一把青花伞,身姿高挑优美,容色端丽绝俗,见着他,微微笑了起来,点头致敬。
温留君!
向明月心里一个激灵,心思电转,明面上宋使已经回国了,现在杀这一回马枪,就是为了避人耳目来找楚王。现在被温留君看到,对方能猜不到宋嵩的意图吗?
猜到后,又会如何想和宋嵩站在一起的他呢?
他将宋嵩搂过来,按在胸口,形容亲密,“这是温留君,松儿快见礼。”
宋嵩心里一惊,以为向明月要卖了他。
便听头顶上的声音说,“见笑了,温留君,家宠胆子小,不懂事,怕贵人。可是来找楚王的?”
谢涵:“确是要向楚王辞行了。”
向明月巴不得现在扭头走,可为不漏破绽,又寒暄道:“霍将军的伤势可好些了?”
谢涵原本早该走了,可霍无恤那样伤势,只能徘徊养伤。过了这么几天,众人也知道了楚国谋逆一案中,谢涵出的力。
谢涵收了伞,“已经醒了,能下地了。”
“万幸啊。”向明月由衷欣然,这才裹着宋嵩离开,他回头时,看到令他震惊的一幕:对方进楚王议事房,根本没有经过通传,是直接推开门进去的。
他突然觉得没来得及将宋嵩领进去见楚王,是好事。
谢涵推开门,楚子般正支着额,瞧着他,道:“你叫寡人千万替你留心宋使动向:他们出了城门就换小车做商人打扮进了郑使馆。”
谢涵猛然回想起向明月搂在怀里的人,恍然一笑,“我有办法了。”
他愁啊,他愁一个光明正大、冠冕堂皇进郑国的理由。现在——瞌睡来枕头了。
楚子般叹一口气,起身,“你要走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谢涵眼帘微垂,“多谢楚王不纳宋国之德。”
“寡人说过,希望和你携手荡平天下。哪有撬搭档墙角的道理?”楚子般走下来,长臂一伸,勾对方肩膀,“我由衷期待那一天。”
谢涵抬头,瞧对方眼睛,黑睛很亮,很有神,很自信——可他总忘不了对方面无表情要他发誓的样子,就像他忘不了原著中齐国一灭时楚国的落井下石。
他听到自己轻声笑,“都说了,到时候喊你,这是密谋,你别总瞎嚷嚷。”
“瞎嚷嚷?”楚子般横他一眼,“寡人还有一句要嚷嚷。”
谢涵:?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楚子般议事房内栽着一盆等人高的骨里红梅,他攀下一枝,回头看谢涵,“若霍将军这一次没有救回来,你该多后悔?”
楚国崇火德,五色尚红,他一身落落红衣,折花在手,与过分俊美的面庞交相辉映,当真……
谢涵脸上有点红,摸了一下鼻子,哀叹一声:这张脸他无论看几遍,都会不留神被惊艳到。
慢一拍才觉出对方说了什么,然后:颇不以为然。
霍无恤救不回来,他还能有命吗?
人死万事空,拿什么后悔?
见他模样,便知其没放在心上。楚子般心道:我这也算对得起霍无恤的救命之恩了。
谢涵出了楚王宫 ,就奔郑使馆去了,他早请楚子般替他查探好,一过去,不等向明月接待,直奔宋嵩的小院,猛地推开门。
宋嵩目瞪口呆。
谢涵一把抱住他,“宋兄。向明月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云门城外将你掳劫回来,囚在这里做禁脔,这是欺宋国小国吗?这是欺我齐国无人吗?”
宋嵩:“温留君,我……”
“宋兄不必多言。昨日楚王宫内,本君一眼就认出了兄弟你,可恨向贼一口一个‘宠儿’,宫中人多口杂,我恐宋兄名声受损,隐忍不发……”
迟一步到的向明月:……!
他一口血梗在喉头。
宋嵩连忙解释,“温留君你误会了。”
“误会?”谢涵松开宋嵩,疑惑道:“怎么会误会?若非这向贼,你缘何会去而复返?你缘何会出现在楚王宫?缘何和在我面前与他如此亲密状?”
宋嵩哑口无言。
谢涵大手一拉,将人塞到自己身后,对人道:“本君知道了,你莫怕。”回头对向明月道:“郑使,休要威胁宋兄。怎么,难道要说昨日在楚宫内是你们二人情投意合的小情趣?那本君问你,要如何解释宋使去而复返、秘而不闻宿在郑使馆的事?两情相悦,何不光明正大在云门一通逗留缠绵一段时日?”
饶是向明月急智,此时也无话可说。难道说:去而复返、秘而不闻,都是为了防你温留君,防你齐国吗?
谢涵:“无话可说了罢,你卑鄙,你下流!”
宋嵩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内心对向明月十万个抱歉。
向明月阴沉着一张脸,最后蹦出一句话,“吾乃郑都第一美男子,有天上明月之名,自荐枕席者数不胜数。”他瞥一眼宋嵩平平无奇的相貌,畏畏缩缩的神态,意思很明显。
谢涵、谢涵差点笑场:怎么回事?你就在乎这个?
他“哦”了一声,“那郑使为何抓了宋使,又扣了宋使?还有‘九儿’这爱称怎么解释?”
向明月又瞥了一眼宋嵩。
宋嵩觉得自己太难了,“是小使色胆包天,欲上青天揽明月,死皮赖脸蹭住郑使馆,那个‘九儿’是我与明月哥哥打了赌,我赌赢了,求他宠我一日。”
谢涵正气凛然,“不。本君不信。一定是他威胁你的。”
宋嵩急了,“小使说的是真的!”
谢涵:“好。你既然如此爱他。那本君先考你几题。小怜,与我分开提问郑使和宋使。”
问题一:向明月最喜欢什么颜色。
宋嵩:他今天穿了一身蓝衣。那就蓝色罢。
向明月:宋嵩会怎么想呢?我这次在楚国在他面前出现了十五次,其中穿了七次白衣,三次青衣,一次蓝衣,两次黑衣,两次黄衫。他对我一无所知,一定会从衣饰上想,他会写白衣。于是落笔:白色。
问题二 :向明月最喜欢哪国的酒。
宋嵩:这个我知道,他珍藏了两坛召酒,不舍得给我喝,一定是召酒。
向明月:我根本不爱喝酒。这次带了七国酒送人。楚人久居南方,偏爱轻薄清亮,召酒太烈送不出去,余下的就是齐酒和楚酒味道相似,没送出去,我才把齐酒给他喝过,他定会写齐酒。
问题三:向明月最讨厌酸甜苦辣咸那种味道?
宋嵩:正常人都讨厌苦罢。
向明月:我昨日才与他说过爱饮苦茶,苦,排除;相反,就是甜。
谢涵收回两张卷子,一对比,得出结论,“宋兄,你根本不爱向兄。”
向明月:我分明完全照他思路填?怎会有错?立刻看宋嵩卷子,顿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我二人共处十五日,你竟然只记得我今天穿的衣色?我念你地处南国,怕你承受不住召酒猛烈,你竟然以为我是珍爱私藏?我昨日才说过爱苦茶,你转眼就忘了?”
他目光如炬,宛如在看一个渣男——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一路写到大一统,现在既然分上下部,我掐指一算,原著来不及放完了,那就倒腾机会放原著罢。
第409章《原著七穿》
宋嵩被谢涵带回了楚王宫。
顶着向明月阴沉的目光,面对温留君温和的微笑,“宋兄是姐夫堂弟,也就是本君的亲兄弟了,哥哥莫怕,索性无恤伤势也好了,正好本君顺路护送哥哥回国,绝不会叫向贼染指你半分。”
宋嵩心里好苦啊。可又能怎么办,谁叫他三题全错。只能被谢涵强行带回来了他的翠羽殿。
总算摆平了心中大事,谢涵对霍无恤伸出手,“来,咱们散散步。”
肺部挫伤兼断了两根肋骨,党阙一早就说了要多咳嗽多行走少躺将,避免积痰。可这伤后行走咳嗽,每一步、每一咳都在牵扯患处,好似骨折断端在血肉中摆动刮蹭,饶是霍无恤,也是有痰就想咽下,能躺着绝不站着。
谢涵无法,只好每日抽了时间拉他行走,一听他嗓音沉重就逼他咳嗽。
今天也一样,把宋嵩往翠羽殿偏殿一扔,他就来寻霍无恤了。霍无恤懒洋洋躺在榻上,听到响动 ,睁开一只眼睛,见是谢涵,便露出个笑脸,“君侯。”
谢涵没说话,伸出一只手,挑了挑眉,意思很明显。
霍无恤眨眨眼,露出个无辜的表情。
谢涵又甩了一下手。
霍无恤叹一口气,缓缓侧坐起来,将手搭上。室内烧着暖炉,谢涵就拉着只着里衣的人绕着屏风、长案来回走。
谢涵私心觉得对方在演戏,什么走两步就开始喘息,绕一张长案就倚着墙抓胸口衣襟,可侧头瞧人满脸苍白、布满冷汗,又觉得是自己严苛。
是了是了。沁儿就总说苛刻。
于是他说,“要是累了 ,就歇会儿。”
霍无恤撑着墙摇摇头,抬头,眼睛里像有细碎的光,“只要是君侯拉着我,走多久都不会累。”
谢涵:“真的吗?”
霍无恤心里一突,迟疑道:“……也许罢。”
谢涵道:“接下来几天,我恐怕不能监督你了,你自己不要再惫懒了。”
霍无恤有些着急,“君侯要先一步回国吗?我无碍的,明日就可上马了。”
谢涵“哦”了一声,“不是。是我接下来可能要生病了。”
霍无恤:……?
他反手抓谢涵手腕摸脉象,那敏捷样实在对不上那张苍白脸,谢涵眯起眼睛。
霍无恤眉头紧一会儿、松一会儿,好一会儿才放下,“君侯还是老脉象,气血不足、心脉淤阻,若要大病,还须个引子。”
谢涵又“哦”了一声,“我不管,我就是要生病了。”
霍无恤:……?
这话谢涵还和楚子般说过一遍,还道:“无须太医,只是睡上几天便好,短则一两日 ,长则四五日。”
楚子般抽了下嘴角,“几年不见,你越发矫情了。”
入夜,谢涵陪霍无恤上床,闭上眼睛,对系统道:【好了,我现在有空,快把惩罚过了罢。】
原来当日在玲珑洲上的烟火信号,还是让【男主愉悦度】跌破阈值。可那时情况复杂,谢涵只能委托恢复了一些的系统应用权限,替他拖延惩罚。
现在把宋使关在身边后,他终于可以安心昏迷一段时间了。
霍无恤听着耳边的呼吸声一瞬间变得绵长,不由支起身子瞧谢涵陷入睡眠的脸孔,他突然回忆起对方好几次也是说昏迷就昏迷。
世上当真有这种病症吗?
【惩罚宿主一次亡国体验。】
抽世界前,谢涵心里满天诸神都念了一遍,希望能不抽到《女皇后/宫》,愿望实现了,却不想就来了这么劲爆的篇章。
他微微调息,避免在另一个世界被影响了心智。
是的,被影响了心智。在第一次去原著世界的时候,醒来他就给了霍无恤当胸一剑,其实是极不理智的,甚至后面许久都缓不过来。
所幸一睁眼,并没有什么名场面……反而相当恬淡宁静。
山清水秀,草庐二三,白鹭高飞,如果不是手上沉重的镣铐,他几乎以为自己的别庄休养。
“公主,钥匙被吴三扔了,打不开、这镣铐再也打不开了……”一个押送士卒满脸惊慌与绝望道,脸还有些熟悉。看服饰,是押送流放犯人的看守官。
无恤说的不错,我果然能将任何人收拢到自己手下,谢涵心里想。
便见那士卒拔剑出鞘,沉痛道:“公主,燕军获悉您流放此地,已经在搜捕您了,您镣铐加身,跑不远又显眼,与其被抓住羞辱,损我国威,甚至要挟朝廷,还是自裁罢。”
谢涵发未束,披散垂腰,两年流放生活,她瘦了,皮肤也没有原来细腻白皙,可明珠蒙尘,依旧是明珠,她仍然是好看,尤其那满身温雅中带上了一股执拗与不屈,更引发男人的征服欲。
那士卒有一瞬间的动摇,转瞬又清明:这样的公主,落在燕军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
谢涵微微抬眸,接过那把剑,镣铐很沉重,她费力地弹了下剑身,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穰非。穰穰之穰,非常之非。”
谢涵点了下头,“好名字。”
谢涵里的谢涵:……
他仔仔细细打量这满脸络腮胡子的士卒:他俊秀灵动的穰非呢?
火烧眉毛了,还管名字好不好,穰非急道:“公主若不忍心下手,那就由卑将来罢。卑将会很快的。”
谢涵翘了下嘴角,“你真有趣。你可知,谋害公室,是诛满门的罪?”
“我全家都死光了,就我一个。朝廷要追究罪责也没问题。”穰非急道:“公主这次带兵进来的是燕公子霜,他手下最是如狼似虎,烧杀抢掠 、□□妇女。”
谢涵“嗯”了一声,“你既然知道敌军主将,那知道他们有多少人马吗?”
“三万军,整整三万军!公子霜已经放出话了,您花颜玉貌,专门要拿您劳军。”
谢涵不咸不淡道:“宁霜素来和我有仇。”又问,“那你知道他们距此还有多远吗?”
第4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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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是可怕的, 拖延时间在所难免,穰非陪谢涵说了好一会儿话,忽听到竹罐爆裂声, 他心中一痛, 夺过谢涵手中的箭,绝望悲哀道:“公主,这是翦雎的信号, 燕军要上来了。您下不了手, 便由卑将来罢。”
他提剑刺来, 谢涵后退一步, 终是呼道:“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罢?你还要看戏到几时?”
“嗖——”一颗石块飞来,射下穰非手中长剑。他略有迷茫,下意识扭头看去, 只见竹舍后绕出来一个黑衣墨发的男人,气质冷峻, 手里却拿一把不符合他气概的小弹弓。
“雍殿下?”穰非脱口而出。
他奉命押送三公主, 见过对方两次。
第一次, 还是公主没到流放地的时候, 对方带一支强劲卫队过来抢人,他满心警惕,不想公主自个儿就拒绝了对方。后面一次, 到了流放地,公主依然不走 ,反差遣其卫士筑了这竹舍。
是故他与翦雎对公主, 一直打心眼儿里尊敬。这次燕军来袭, 第一反应也是放了公主,他们殿后, 掩护其逃离。不想那第三个押送人员,平时和他们称兄道弟,最后却毁坏钥匙逃了。公主说:他是阳溪君的人。
这样的镣铐,拿来农家村妇的衣服,也不可能把公主打扮成普通村姑。更何况,带着镣铐走不快、跑不远。
现在,这位雍太子第三次来了。
不同于前两次的防备,现在穰非满心欢喜,单膝跪下道:“燕军捉拿公主,意图羞辱,求雍殿下庇护,我国必定重谢。”
“什么时候一个押送狱卒,也能替国说重谢了?”霍无恤冷笑一声,穰非满面涨红,他自知不配,更知自己多半活不过今日,说的都是空话。
还是谢涵唤他道:“穰非,你快把翦雎和其他人叫回来。”
穰非疑惑,“我们掩护公主。”
谢涵对着走近的霍无恤张开镣铐,霍无恤从背上解下一个黑布包,抽出其中一把银色长剑,猛地劈下,削金断玉,“锃——”一声响,镣铐应声而断。
“你的剑。”他收剑回鞘,将剑扔进谢涵怀里。
当初他被判重罪、流放千里,所有武器自然被没收,最不舍的就是这臾光,不想竟重新回到自个儿手中,失而复得,谢涵欣喜,“多谢。”
霍无恤:“还你忘忧山救命之恩。”
穰非见状早已跑出去把翦雎叫回来,此时道:“雍殿下,朝阳还有一条路可以下山,殿下和公主快走罢。”
“谁要下山?”谢涵笑道。
穰非一愣。
“这座城的守将直至战死也没有逃生,难道我生为公室还要贪生怕死、弃城而逃吗?”
这个时候,穰非才发现自家公主身上除了温雅,还有种逼人的锐气,“可是……我城守军死的死,逃的逃……我们的一百押解员也只剩二十几人了。”
谢涵道:“我向雍殿下借了兵。”
穰非喜出望外,半个时辰后,却发现自己喜得太早了。
爬上山——五百个精兵,个个军容肃肃、武艺超群。
可再是厉害,那也是五百兵;燕军有三万,即便在攻城时消耗许多,那也有两万余。
穰非:!
他满心忧虑地看着自家公主和雍殿下成竹在胸,思考着措辞,翦雎忽然拉住了他,“竹舍里有火油的味道。”
穰非愣了一下,“哈?”
翦雎:“现在正是秋干物燥。”
穰非莫名道:“你的意思是?”
霍无恤抬眉,谢涵立刻打蛇随棍上 ,“雍殿下,这常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要还救命之恩,那涵有个小小的要求。”
她遂把翦雎叫了过来,“雍殿下是贵客,翦雎你暂且听他吩咐,调度我们的人手。”
翦雎:?
翦雎:“公主,我们只有……”二十几个残兵啊。
穰非给了他一肘子,舔脸笑,“我等听凭翦大人、雍殿下差遣。”
翦雎:……
宁霜(单方面)和谢涵势成水火,曾多次受他羞辱,这次途径此地,无论如何也要抓了对方泄心头之恨,竟亲自率人领三千精兵入城搜捕。
谢涵虽说流放,但翦雎、穰非两个头头都敬重她,到了流放地后,反而随心所欲、也算舒适。她说要做个隐士,翦雎满头“?”下依然满足其要求。
她选的好住处,两山之谷、密林之间,山路难走,易进难出。连霍无恤都有些佩服她,也在上一次被她拒绝同他离开后,甩袖道:“你这地方,但凡出了什么事,逃也逃不出来,你好自为之。”
现在,这逃不出来的就成了别人。
翦雎瞧着人马如蚂蚁般爬进这块山谷竹舍,低声问霍无恤:“殿下还不放火么?”
“不急。”
下方宁霜率人来到竹舍,看小池边的镣铐,皱眉道:“还是被她逃了,搜山——”这时从竹舍里跑出来一个人,“公子——楼里有密道。”
宁霜用剑挑开虚掩着的花盆,恶劣地挑了挑嘴角,“谢涵——是天要亡你——”
“出列五百人,下地道追捕,其中二十人,到底地道外后,即刻过来,禀报详细方位。另五百人,围住这竹舍,一千人原地驻扎待命,还有一千人,满山搜捕。有事爆竹为信号。”
山上,霍无恤问翦雎,“知道这山谷看起来向什么吗?”
翦雎沉吟片刻,穰非脱口而出道:“像燕军的墓地!”
霍无恤:“……”他对翦雎道:“像一张渔网,这是兵家九死地之一,树林茂密,难辨方向。”
翦雎心领神会,过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三分之一的燕军上山了。再过一会儿,恐就要发现我等。”
霍无恤嘴角挑起个冷酷的弧度,“再等一他近一点。”
翦雎这时候还不明白这“近一点”的意味,但是信服于雍太子的战功赫赫,而不再多嘴。
于是等对方再近一点,马上要接近他们时,不远处一方火光密布,响起剧烈的爆竹声。
宁霜抬头一看,“不好。谢涵狡猾,竟然放火。山谷有池,快去救火。”他扭头下去,这是这个时候,霍无恤擎起大弓,满弓而射,“嗖——”的一声,宁霜捂肩倒地,大骇回头看箭矢来的方向,却看到满天的火箭。
与此同时,山谷内也燃起了大火,伴随着爆竹声,可宁霜这边已经援救不得了。
霍无恤对十个士卒施眼色,那十人立刻趁火势乱下去擒拿宁霜,原来对方要的“近一点”是这个意思。翦雎这才恍然。
火光满天,三千将士,摧枯拉朽般折在这张山谷渔网中。
霍无恤生擒宁霜,却不露面,把人交给谢涵。带着翦雎即刻往城外去,
而谢涵则抓着宁霜,逼退城中守军,和城外驻军交涉,要求对方退出长河以北。
此城一不险要,二不富饶,齐军也全没了,再打下来一次也不难,为宁霜,他们撤得毫不迟疑。然而,长河是齐国北方第一一道防线,拿下北境更是浴血奋战,他们如何甘心?
群龙无首,军无主帅,五个偏将,有宁霜心腹 ,有燕太子精挑细选的能人 ,这就开始内讧了。
纷然乱里,他们的两个粮仓,其中一个被烧了。
霍无恤这才带翦雎回来,“两个粮仓,一个在军营里,一个在山上,山上那个选的好地方,进出困难,很难被人偷,然而——”他挑了下嘴角,“可惜把守粮仓的兵马,被调回去驰援了。只剩些残兵。”
他们哪里想得到,谢涵城内有人,城外竟然还能有人?
这时,谢涵又来和五偏将洽谈了,“诸位入我齐境纵深十余城,补给困难,不如退出去,免得弹尽粮绝。”
“我知诸位现在恨不得啖我肉、寝我皮,几乎想不管公子霜死活,抓了我泄愤。可诸位想想,燕太子筹备粮草,何其艰难,少了一半的粮草,这个罪责,除了长公子,谁担当得起呢?”
“不如大家各退一步,我放长公子,诸位退出巨骨走廊?”
齐北有二险,一为长河,二为巨骨。长河是水势,巨骨就是山势。巨骨山一分为二,东西二侧,山高路陡,绵延不绝,唯东西二山间有一条宽可容五十人摩肩接踵并排的一条裂缝道路,又称巨骨走廊。
“巨骨虽险,可寨楼已毁。诸位退出去,虎视眈眈一侧,涵完全无法重建寨楼,诸位还在犹豫什么呢?”
谢涵放走宁霜前,派人不小心被其听到一个要命的谈论——“公主,巨骨之外的四城皆是良田,燕军在那里抢粮草补给该怎么办?”
“不会罢——”谢涵故作讶然,“战乃雅事,岂能如此卑劣?”
“可公主挟持公子霜,难道光明磊落?”
“放肆——”
是啊——他如此卑劣挟持本公子,本公子抢庶民粮草又怎么了?
宁霜走后,霍无恤带翦雎回来,只说,“燕军已退,还你雪山救命之恩。”
谢涵心中拧了一下,太快太快,快到她没有注意,淡淡的血腥味,她皱了皱眉,“你受伤了?”
“无碍。”
“我流放此地,为收买人心,开始钻研医术,为城中百姓解除病痛,医术还不错。”言下之意:我知道这血腥味的伤,绝非无碍。
“不劳齐公主挂心。”
谢涵却道:“雍殿下不是想恩义两清么?你还欠我会阳城中的两次救命之恩。这算一次。”
她剪开对方半截衣服,只见其肩上半根羽箭,正在冒血,还有其它大大小小已经愈合的伤口,她突然意识到:声名鹊起的雍太子背后的血与汗——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1章《原著七穿》
轻柔的手指落在肩头,和带着清香的药膏一样,微凉,在偏烫的皮肤上好像一汪清泉洒下。
霍无恤面无表情,却微微低头、垂眸。
谢涵很快给人包扎好,忽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雍太子什么时候迎娶太子夫人。”
霍无恤拢上衣服,冷笑一声,“齐公主管的真是无边宽泛。先管管自己什么时候娶欧家小姐罢。”
他语气里满是嘲讽的恶意,谢涵收起一瞬间的怔忡,淡淡道:“天下皆知,婚约成空,雍太子又何必给人伤口上撒盐?”
霍无恤也收拢恶意,起身淡淡道:“是孤的过失。”他走出门边,忽又停下,道:“无须作弊,这第三个救命之恩还你。还欠你两个。”
谢涵拿了第三个救命之恩,请霍无恤帮他练兵。
她让燕军退出险外,目的本就在募兵、练兵。
她流放在此城二年余,帮百姓看病,教些小子识字,派翦雎、穰非除害人猛兽 ,本就很有威望,这次驱赶出燕军更是令附近没了守将的城池投奔拜服。
而宁霜果如他所料,不愿承担宁襄的怒火,在巨骨外四城抢粮,逼得城内百姓逃窜。
谢涵在巨骨内的城池大肆宣扬此事,令人人自危,于是开始大肆募兵。募来三万兵卒全交给霍无恤帮忙训练。
霍无恤一头帮他堵着巨骨入口,一头练兵,一下子过去三个月,曾经的庄稼汉子们已然焕然一新。谢涵准备出击燕军,可瞧着地图,却犯了难,“他们驻军在高山上,坚壁清野、易守难攻,一旦我们动作,他们冲下来,势必难以阻挡。”
霍无恤:“……”他指着那自己有计划将宁霜等驱赶上去的高山,“这是一座孤山。”
谢涵点头,“所以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声东击西,也没有其他路线可以趁他们不备绕上去,更不能在就近山岭上放火箭。”
霍无恤:“……为什么一定要冲上去呢?这座山上,没有水源,围困尽可。即便他们冲下来,也是我们以逸待劳。”
谢涵心悦诚服,半军出击,半军巨骨走廊待命,围困高山。
半月后,宁霜全军干渴难耐,浑身无力,冲下高山,被齐军大肆绞杀。不想谢涵却下令网开一面,留一个小口子放宁霜等逃跑。
翦雎不解,“为何?”
谢涵道:“他们总归还有一万余的军马,当真视死如归,我们也是损失惨重。反而留下一线生机,他们就会贪生怕死。我敢保证,逃出去的绝对不会超过五千。”
果不出她所料,宁霜带三四千残兵逃出,再不敢窥伺巨骨走廊,连退三城,聚集了那三城的驻军,休养生息。
霍无恤道:“还你会阳第一次救命之恩。还差一次。”
谢涵却道:“雍殿下可以走了。”
霍无恤冷淡地看着她。
谢涵俏皮地闭上一只眼睛,眨了眨,“最后一个我还没想好,先留着。”
霍无恤:“孤可以全部拿下那些残兵败将。”
谢涵睁开双眼,把玩着掌中军印,玩味道:“雍殿下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
“什么?”
谢涵:“养寇自重。”
霍无恤眯眼,“所以你放宁霜一条生路?”
“两个原因都有。”谢涵珍爱地摩挲着军印,“我现在没有刺探消息的人手。但我猜,宁襄肯定不会放着聂慎不用,让宁霜来攻齐。我而且说是三万军,却一看就知大多是征召的民兵。这么久了,这里还没过来援军。我有理由相信,聂慎是从其它方向攻打我国罢。”
霍无恤点头,“不错,确实有其它兵马从西面进攻齐国。”
“只要宁霜一日不除,朝廷就会一日放任我征兵抵御。一旦宁霜走了,也就是我的问罪之日。”当然,谢涵不会告诉霍无恤,她还要继续扩军。
霍无恤冷淡的眉眼难得露出生动的诧异,“你不打算驰援扶突?”
“一个聂慎,一个燕军,须大将军还是能应付的。”谢涵说完,忽然道:“雍太子,你可知,还是太子的齐王面临废太子之危,连生三个嫡女后,对外谎称第三女是嫡子,以此借得楚国的支持。”
霍无恤一愣,他一直以为那是齐夫人的筹谋。
谢涵道:“我母亲那样骄傲的人,岂会撒下这种谎言?”她嘴角挑起个讥诮的弧度,“所以作为回报,我给父王找点麻烦也不过分罢。”我要拿这支军队,在燕齐两败俱伤的时候,趁机而入——也不过分罢。这本就该是他的江山。父王,从你说我是你嫡子的时候就决定了,不是吗?
霍无恤什么都没说,只道:“希望你不要后悔。”
那时候的谢涵在多年颓势后意气风发,不知道这一句话的真正含义,只道:我从不悔。
她一边做出继续攻打宁霜的假象,一边继续扩军,又训练人手往扶突刺探情报。
霍无恤又折了回来,一脸便秘。
谢涵诧异,“我说了,第四个恩情,暂时放你那儿。”
霍无恤径直走到她军案前,打开地图,指着道:“你为什么要把一路兵马放到这儿?”
“这个地方树林茂密,又是燕军进军必经之路,随时可打伏击,且出入不易,难以被发觉。”谢涵瞧着霍无恤面色,难得有点委屈,她好不容易发现的地方,“不是你说,要在这条路上找个隐蔽、不容易被察觉的地方,随时伏击敌人吗?”
霍无恤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没觉得这个地方和你之前‘隐居’的地方有点像吗?”
之前“隐居”的地方……谢涵轻轻“啊”了一声,突然发现这确实是个火攻的好地方,不由脸上发烫,讪笑两声。
霍无恤,“给你一个忠告,时刻带着翦雎,别一个人做决定。”
谢涵吸取教训,后面时刻带着翦雎。翦雎统兵,而穰非管着军务,军势一片昂扬。
可她想时刻带着翦雎,翦雎却不能时刻跟着她啊。这一回,翦雎被调出去和宁霜对峙,谢涵却接到南方有兵马逼近的消息。
她一惊,“南方?”难道须贾败了?
果然,远方是密布的“聂”字大旗,她一瞬间想了很多:
怎么可能?须贾败了?那扶突如何?
不不,先别想这么多。聂慎不是宁霜,宁霜与我,半斤八两;聂慎却是和霍无恤、班突、栾殊齐名的青年一代名将。我该如何在他手下保全自己?
她稳住心神,“让翦雎尽快解决宁霜,即便不能,也千万不要让他们过来,否则我军就是腹背受敌。仔细查探,聂慎手下兵力几何?”
三万,同样是三万。
却与宁霜当初的三万天差地别,这才是真正的精锐。一个月里,谢涵六战六败,在翦雎终于解决了宁霜军回来的时候,谢涵已经只剩下一座城池了,抵着巨骨的那一座 。她站在城墙上,满目焦土,触目惊心,喊杀声震天,燕军攻进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穰非跪求谢涵,“公主,我们还有一百精兵,护送您撤退罢。”
“撤退又能去哪?往北么?一路退到燕国么?”谢涵木然道。
“朝廷会发援军的。”哪怕心知不可能,穰非还是这么说,“而且出了巨骨,在燕国境前,我们还有二十城,可以重新募兵,收复河山。”
“重新募兵?”谢惨笑道:“五万兵马,只余数百。我有何面目见齐地百姓?”她已经猜到了,扶突一定是破了。这个时候她再次想起霍无恤的“希望你不要后悔”。
她好后悔啊,如果当初灭了宁霜,驰援国都……
可世上没有如果。是她,利欲熏心;是她,罪大恶极。
她还有什么面目见齐人?
“公主——!”穰非抓住她横起的剑柄,“国都事态不明,您如果去了,就真的要亡国了!”
亡国?
谢涵突然冷静下来,在穰非的护送下先一步逃离,身后是城池一夕倾塌的声音。燕军追兵不止,她一路逃上山岭,天将明未明的时刻,身边只剩十几个人了,却听到前路一阵马蹄声,远远看去,一队人骑着高头大马跑过来。
瞬间是进退维谷。
若前方是敌,就真的回天乏术了,谢涵暂时躲在草丛中,预估还有半刻钟,燕军会追到;而还有二十个呼吸,对方会到。
就是这二十个呼吸,她们躲藏好,悄悄拉起绊马索。
人越来越近,谢涵呼吸一窒,起身呼道:“三妹——云姬?”
来人为首两个粗布衣裳,做男子打扮,风尘仆仆,不掩姝色。
听到她的声音,二人下马,几乎喜极而泣,“天啊三哥,你没事,还好你没事,谢天谢地——”谢婧紧紧抱着她哭泣。
云姬提醒道:“四公主,燕军的追兵马上要到了。”
谢婧擦擦眼泪,连忙解释道:“三哥,我们远远看到硝烟漫天,这里有一个本地人,知道条小路,于是过来看能不能找到你。现在我们快跟他跑罢。”
有个熟悉地形的本地人是再好不过了,众人连忙飞奔,身后的燕军渐渐被甩开了,他们还来不及惊喜,却发现山脚一圈都是重兵把守。
众人一时无法,云姬建议先行歇息片刻。谢涵见众皆精疲力尽,颔首,一众人在山野中就着河水吃干粮。
第4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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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 谢涵终于问出了口,“扶突……”
云姬:“破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在这一刻揭晓,谢涵该做好准备的, 可她却像懵了。她低头抓紧了手里的面饼, 饼屑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滴答——”一滴泪水溅落,她嚼一口面饼,混着咸涩的味道, 含糊地问, “那父王母后文武百官呢?”
云姬:“死了。”
谢婧瞪她一眼, 转而柔声道:“先王在扶山投缳自尽, 去得很安详,楚楚夫人一直陪着他。大哥是战死的 ,也算终了他马革裹尸的梦想。二哥在摘星楼埋骨, 大抵是去黄泉路找他的绛姝姑娘了。先王临终前给了我们最后一百个卫士,让我们来找公主您, 给您这个。”她摊开手。
谢涵轻轻抬眸, 黄灿灿的虎符。
她又嚼一口面饼, 声音越加含糊, “他怎么会想到、想到……”
“三哥,您在巨骨的捷报我们都收到了,可惜无法派兵驰援。”
谢涵:“燕军如此势不可挡吗?”
“不止燕军。”云姬道:“是召、刘、叶、薛、楚、燕、宋。”
“召刘叶薛楚燕宋?”谢涵猛地抬起头, “楚宋?大姐呢?表哥呢?”
“大姐姐约莫是被幽静了。”谢婧默然片刻,道:“楚王,我不知。”
谢涵“哦”了一声, 低头, 继续嚼着饼子,云姬道:“殿下, 联军来势汹汹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们还有许多守军没来得及回来回援,虎符可以全权调动。我国百姓四百万,您可以随时振臂一呼,您不知巨骨捷报传来时,我国志士仁人是多么得欢欣鼓舞,只有您还有这个威信建军,请您振作起来。”
谢涵匆匆把这个饼子吃完,点头道:“我知道了。”
云姬対着她跪下来,“那请殿下与我互换衣物?”
谢涵道:“现在燕军还没冲上来,还可以想办法。”
“现在燕军还没严密把守好,等他们稍作歇息,制定了更缜密的部署,就来不及了。”云姬道:“我与殿下,身形相仿,脸部轮廓也相似,远看绝対看不出来。我下去引走燕军,请殿下和公主伺机逃离 。”
谢涵沉默片刻,“多谢云姬夫人。”
二人互换了衣物,谢涵还将臾光剑放到了対方腰间,然而,“现在冲出去,聂慎一定会起疑。先派一个人下去,假作叛变,引燕军上来。”
云姬立刻补充道:“殿下和公主先下去,到山脚附近隐蔽,半个时辰后我派人下去,假作叛变,引燕军上来,然后我放火烧山,殿下趁乱逃出去。”
“你——”谢涵伸手碰触了下她的脸庞,“何至如此?”
“女为悦己者容。既然殿下看不到了,那云儿是烧了还是拿刀划了又有什么所谓呢?”云姬拿侧脸轻轻蹭了蹭她掌心。
——“大哥哥,你买花吗?”
——“大哥哥,你好暖和啊。”
今天,我碰到了一个很好看很温柔的大哥哥,真是好运道,不用被卖掉了呢。大哥哥,我叫小二。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你要我干什么都可以!”
——“我不服,我不甘心……殿下,您?”
我以为长夜不会过去,没想到光明就这样到来,照破我眼底日月河山。大哥哥,你又救了我一次呢。
——“名字?殿下,我没有名字,我是家里第二女儿,所以叫小二。”
——“殿下,你给我取个名字罢。”
云?像天边浮云一样无忧无虑。真好。
——“殿下,我救了一个人。他说他是齐君,他要纳我为夫人。”
——“不,我要。殿下 ,四公子、阳溪君能和你分庭抗礼,不就全赖鲁姬宠冠后宫吗?”
——“殿下,您看我美吗?您为什么不看我?云儿的身体不漂亮吗?”
我比鲁姬年轻貌美,我的身体柔软而有弹性,那里的老人说我能让任何一个男人沉溺在我的身体里不能自拔。
我的殿下,青天白云,无瑕污垢,谁也不能把白云拽落青天,就让我来做殿下不愿做的事,我来讨好那个齐君。
只是……好可惜啊,还以为能在这之前,做殿下的女人呢。
大火烧起的时候,云姬拿匕首划花了自己的脸,喊道:“聂慎、燕贼——你想抓我?咱们同归于尽罢——”
追上山的燕军骇然,看着已经自尽在地的女人,顾不得抓回尸首立功,急急忙忙冲下山躲避火势。
倒在血泊里的女人颤抖着手掏出怀里的小暖炉,镂空的图案、兰花的香气,在火光映照下泛着绚烂的光彩。
——真、真漂亮啊。
听说人临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东西,会映在瞳孔里,带到下辈子。她耗尽全身气力低下头看那个暖炉,如愿以偿地让眼底的光影定格在这个精巧的暖炉上。
上山的有一千燕军,一半折在山火上,另一半好险逃出来,几个火人满地打滚,聂慎有条不紊地命人提水浇灌。直到所有伤员都被抬下去救治,他才缓缓抬头看山上还在绵延的山火,“你竟如此决绝?”
“这是你第二次死在我眼前了。”
可是这一次,恐怕没有反转了。
不像上次的死不见尸,命人扑灭山火后,他找到対方的焦尸,旁边还有臾光剑。他截下自己一缕头发,和対方一起埋葬,立碑道:吾妻齐室谢涵之墓。
他身后小将:……
虽说敌対,他対齐公主也颇是敬佩,此时抱有人道主义精神道:“将军,您这么做,齐公主若地下有知,必劈断这墓碑。”
聂慎幽幽笑起来:“我期待她来断碑。”
谢涵如云姬所愿,趁乱逃了出来。一路上,她都怔怔的没有说话,等她猎来一只兔子,谢婧架起火堆烤兔子的时候,她忽然问,“三哥,如果有一天,婧儿死了,你会为婧儿掉一滴眼泪吗?”
为了逼真,除了穰非,谢涵的那十几个卫士都死在了火场,翦雎在城破时断后,被活捉了。谢婧带来的人马,都做猎户打扮,暂时没有太大的被发现风险,可她竟可笑地开始嫉妒那个死在火场上的女人。
“住嘴!”谢涵勃然大怒,踢翻火架。
谢婧瞧着满地狼藉,垂眸。
一个下贱的庶民,从以前就可以像条小尾巴一样跟着三哥。现在更是在対方心底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永不褪色的一笔。死人,只会在记忆中被美化,活人永远不能战胜 。
她正这样想着,忽然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身侧人紧紧抱着她,“我不许你这样说。婧儿,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三哥身上披着半截虎皮,贴着身上软软的,她喜欢这种感觉。
唯一的亲人,她更喜欢这种说法。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让三哥露出这种脆弱的表情,该死。
谢婧伸手回抱谢涵,柔声道:“対不起,三哥,婧儿再也不说了。我们好好的 ,我们要好好的,一起复兴大齐。”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可死人永远不能陪伴活人。
“三哥,婧儿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谢涵深吸一口气,点头,瞧着地上掉落的兔子和散乱的火堆,脸红了一下,“我失态了。”
谢婧舔了一下下唇:三哥脸红的样子可真好看。
因着谢婧一路从扶突过来,谢涵开始询问対方一路的情况。
二人聚在火堆旁,你一言我一语,叙述着未来的计划:
谢涵:“聂慎当真如此迅猛?有他在一日 ,我们恐复国艰难。”
谢婧:“婧儿还有些银子,可去候月阁买杀手。”
谢涵顿了一息,“他在万军中央,暗杀困难。这世上有一个法子,是诛杀大将的利器。”
谢婧:“是什么?”
谢涵:“反间计。他功高如此,他占领的城池几乎和燕国一样大,燕襄能不介意?只要派遣几人,在灵道城内散布谣言,不须你我动手,他的政敌就该知道怎么做了。”
她忽而一笑,“我和聂慎有些前缘,我能模仿他的笔记。只要一封信,送出去的时候不小心给宁霜看到了……”
谢婧眉眼弯弯地瞧着対方,她喜欢三哥侃侃而谈、神采飞扬的样子。
她以为她会一直这样陪着対方,永远。
没想到却是白日一语成谶,她食言了。
她再料不到,自己带来的人中会有奸/细。当箭矢飞来时,她推开了谢涵,自己却避无可避。但她一开始并没有说,只是和人共骑,拍马逃离。
直到安全了,直到她再也骑不住马了,直到她身体从马上滑下来……
她没有滑下来,因为她落入一个熟悉又安心的怀抱。
“噗——”谢婧吐出一口血,茫然地伸手摸対方侧脸,那里有一串水珠,她摸了一下,塞进嘴里,品了品,咸的。
她忽然惊慌失措起来,“三哥,你别哭,我好心疼的。”
她得到了想要的,却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快乐,她好心疼啊。伤口在心胸,她每说一句话,就吐一口血。谢涵连忙转悲为喜,轻轻笑道:“三哥哪有哭,三哥给你拔箭好不好?没事的,不疼的。”
谢婧点点头,在対方手扶住箭尾时,忽道:“等一下,三哥,你能不能再和我说一句话?”
第4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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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涵:“什么话?”
谢婧的神色变得悠远, “婧儿不怕,三哥在这里;婧儿不哭,三哥带你走。”
谢涵一怔, 复而好笑, “怎么还这样孩子气?”
谢婧执拗地看着她。
“好好好。”她柔声道:“婧儿不怕,三哥在这里;婧儿不哭,三哥带你走。”
好像冰天雪地里找到一间温暖的木屋, 吃了三天的砂土后寻到一个香甜的地瓜, 谢婧眼中骤然浮现炫目的光彩, 然后……一点点黯淡下去。
谢涵在说完后, 便不再看対方,嚼了几口止血的草药含在嘴里,“嗖——”地拔出箭, 随后低头,将口中的药糊全敷在対方伤口上。
谢婧好想说:这药这么苦, 三哥你不要徒劳了。
她好想说:三哥, 你嘴好软啊, 再多摸我几下罢。
她还好像告诉対方, 她才没有孩子气,是三哥你不记得了。你不记得了——
四岁那年,她和四哥一起被掳劫, 她又饿又渴,发了高烧,她以为自己快死了, 是三哥你冒着危险来窑洞里来救婧儿的, 你対婧儿说 :婧儿不怕,三哥在这里;婧儿不哭, 三哥带你走。
你忘了——
她、她还想指责一下対方的健忘,可她一句话都说出来。
她好不甘心啊!
等谢涵终于包扎好対方伤口的时候,抬头,人已经面无颜色、没了声息,她一惊,颤抖着手伸到対方鼻下,才吐出一口气来。
她以为対方很快会醒过来。
她背着対方来到附近的城池,她带着対方募兵,她在対方身旁模仿聂慎笔记写信施反间计,她又在対方身侧大骂宁襄,“竟然和聂慎约温留城相王?自封北燕王,聂慎南燕王?你可真是好胸襟啊宁襄。可敬可恨啊。”
她知道,宁襄有生之年,她都不可能成功施展反间计了。
她不在沉湎募兵,左右很快被聂慎追着打散。她带着谢婧游走列国,帮助、分化、借兵……直到宁襄死了,宁霜继位。
她知道,机会来了,第一时间到雍国,请见雍太子。
后来,她借了兵。
她还约见了聂慎,换上紫色罗裙,备上美酒佳肴,一舞水袖而来,“聂郎——”
她成功让宁霜召回了聂慎。
她重新开始募兵。
直到她彻底驱逐了燕军,都没有等到対方醒过来。
“四公主已经去了,只是她当初求生的意志太强烈,还留着一口气,在这身体里不散罢了。”已经是掌国公主的她,请来党阙,只得到这么一个结论。
她好像也习惯了失望,等党阙走后,轻轻摸着対方脸颊,“婧儿啊婧儿,你可真会给三哥惹麻烦,你要是好好的,三哥才不会保你兄长那个混账。”
这么多年的相伴,她已知道了対方的男儿身份,多有意思啊。她吃吃地笑,“若你不是我弟弟,咱们到刚好可以结个夫妻、瞒天过海。”
这一切,谢涵是不知道的,“亡国惩罚”终止于谢婧之死。
他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复国的,就像他不知道谢婧最后一刻在想什么 。
她在想,四岁那年,不小心听到母亲鲁姬和贴身侍女的谈话:
“夫人,三公主毕竟是您的亲骨肉啊。”
“我何尝不知,我何尝不痛?可谎言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双生子不详,他们只能是龙凤呈祥。漪儿更像君上,那他只能是公主。蜚短流长,他只能去死。秋屏,我们是鲁国最后的希望了,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那时候的谢婧并不确切地知道母亲和秋屏姨姨在说什么,只敏锐地没有出声,躲在柜子里;只是敏感地觉得很难过,却不敢找一个人说。
直到三哥、四哥和她莫名其妙地“偷跑”出宫玩,又莫名其妙地被陈国余孽掳走。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终于明白,母亲是要这样杀他。
顺道解决了三哥。
楚楚夫人和母亲都失去了一个孩子,谁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好累好饿好难受,她快死了,死了也好,这样母亲就不用每次看到她都露出愁容,君父不用看着她就像在看另一个人。
是的,虽然每次都掩盖地很好,面上是那么温柔慈爱,或许天性敏感,她就是能看到鲁姬眼底的阴翳。
而君父,从来不加掩盖。
没人希望她谢婧活着,那死了又有什么所谓。
“婧儿、婧儿?”
朦胧中,听到天边传来声音,是谁在喊?
“婧儿不怕,三哥在这里;婧儿不哭,三哥带你走。”
三哥啊——
你为何如此健忘?
为何啊?
:
谢涵再料不到这一次去惩罚世界会这么久。他醒过来,却仍紧紧闭着双眼,他需要一点时间恢复,他被铺天盖地的悲怆裹挟,他需要一点时间,才不会在睁开眼的时候露出异样,才不会忍不出冲回扶突去见谢泾。
然而,有些人平常体贴入微,此时却丝毫不懂替君侯分忧,惊喜的声音响在耳畔,“君侯,你醒了?”
谢涵拉起被子,盖住脑袋,“没有。”
霍无恤:“……”
谢涵以为这就是他的絮儿最不懂事的时候了,没想到还有更不懂事的。被子被拉了下来,一只手轻轻覆在他额头,又摸了摸他脉象,还掀开他眼皮瞧了瞧,又掰开他嘴巴看舌头。
谢涵:……!
如果这都能忍下去,他就是个死人。
谢涵猛地坐了起来,一把将対方推到,气势汹汹跨坐在其身上,瞪着人,“霍絮儿 ,你今天死定了 。”
底下人一阵龇牙咧嘴,脸色苍白,谢涵记忆回笼,终于想起他“昏迷”前対方的伤势,连忙爬下来,小心翼翼摸着対方胸口,“伤口不会崩裂了罢?疼不疼?”
霍无恤撇开头不看人。
谢涵又绕到対侧,结果対方又往另一侧撇头。
“生气啦?”谢涵轻轻推了対方手臂一下,“你自生你的气,只是身上难受千万别憋着,要不要重新包扎一下?”
霍无恤瓮声瓮气的声音传上来,“要我重新包扎也可以,只是君侯回答我一个问题。”
谢涵:“什么问题?”
霍无恤:“君侯因何昏迷?”
谢涵:“我生病了?”
霍无恤:“……”他扭过头,吊起眉梢,“病前君侯就知道自己会生病,会昏迷?而且我观君侯脉象,可绝非昏迷之象。”
谢涵沉吟片刻,“无恤,如果我说,这不能说,你会怪我吗?”
霍无恤眉眼拉下,冷峻的容颜竟显出哀愁之色,“无恤自知无能,不能为君侯分忧。”
“咚——”额头一痛,霍无恤捂额吃痛,瞪着眼睛看人。
“做什么怪。”谢涵给人一个爆栗,又伸手给他揉额头上的红印,“不是不信任你,是我一说,嘴巴就像灌了铅张不开。”
霍无恤皱眉,按着胸口缓缓起身,“还有这种事?”
谢涵瞧着他,“你别问了,你再问,我嘴巴又要灌铅了,就像在塞外那次一样。”
冷不丁想到彼时対方双唇紧闭、掰也掰不开,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霍无恤一个激灵,然后发散思维,“这种神异,莫非仙家手段?君侯,你不会真的是彩虹神使罢?”
谢涵:“……”
吾不欲与汝多言。
这么一打岔,谢涵心中那种要溢出来的悲凉好多了,询问了一下,知过了两天,遂向楚子般辞行,令应小怜、虞纯先行回扶突复命,他帮助属国,护送宋使回都。
宋嵩:“……”他摸一把脸,“多谢温留君。”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这次出使,谢涵是有副使的,他为正使,虞纯为副使,可惜某些人一心沉溺小怜乡,存在感几近于无,终于在这最后的时刻,可以放一下“齐访楚使节团副使”的光和热。
得知谢涵要和他们分开走,虞纯眉开眼笑,“温留君如此体恤属国,当真仁心无双。”
宋嵩:“……”捧你们两句,还上头?
可他什么都不敢多说,只是小媳妇儿一样进了谢涵准备的一辆马车。
云门此去宋都鱼腰,寻常速度,两月时间。谢涵忧心鱼腰事变,谢妤一时应付不及,快马加鞭,全军提速,也需一月余。他在这个时间,一边捞着宋嵩套话,不想宋嵩虽胆怯,口风倒挺紧,实在问不出来,他也不强求。又开始回忆那次在原著世界接近半年的内容,好好温习,查漏补缺。
尽管全军提速,他们还是走的平坦官道,未免霍无恤伤口崩裂,他又加厚了软垫,将人半揽在怀里解震。此时,他画了地图,询问霍无恤,“无恤,你看这里,如果这儿有两方势力,一方四万 ,一方三万,后面还有……如此这般又什么问题吗?”
“咳咳咳——”霍无恤差点给口茶呛死,好险放下杯子,“天啊君侯,这是谁的神仙操作?怎么会想到这样埋伏?这分明是给敌方送脑袋嘛。”
谢涵身中一箭,虚心求问,“怎么说?”
“君侯,这里是谷底,想埋伏,反而会被人居高临下。君侯,我没看错,这是齐城罢,是你翻书看到,又前人干这种傻事?”
谢涵身中二箭,笑而不语,又画了一张地图。
“君侯,一旦到这种地方,万万不要逗留,这种像天井一样的地形,乃兵家五死地之一,进来了,一旦被堵就出不去。”
“什么,君侯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里水源下流,又是风口,一旦浓烟下来,士兵立刻烟熏眼红,无法战斗。”
“君侯,不要驻兵在环水的洼地,一旦敌军丧心病狂掘河口,就是水淹三军。”
过了一会热,霍无恤渐渐品出点味来了,什么旁人,分明是君侯自己的想法,于是他改换了口径,“这是个不错的方法,可惜有一处美中不足的地方……”
“善。然而,敌军若狡猾如狐,还可能发现一个漏洞趁虚而入……”
“好战术,若是我恐怕也不能做的更好了。可惜,敌强我弱……”
过了一会儿,谢涵也品出点味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尽是尴尬。
谢涵:大意了,竟然让他发现了。
霍无恤:大意了,竟然让君侯发现我发现了。
不,他还能再努力挽回一下,霍子兵法有云:虚虚实实,虚者实之,实者虚之——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在网审,没法放作话了,就单独发了一章。
第4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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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一旦离开战场, 语言上的声东击西、你争我斗,谢涵从来都是不虚的,“霍子兵法”出师未捷便已折戟。
霍无恤也放开了, 君侯想熟悉兵法么, 好事啊。他开始详细地备课,鉴于对方对地形山势的迟钝,他先从地形对兵家的深远影响讲起。
谢涵累了, 真的, 他知道这块地方易守难攻, 他也知道那个地形易攻难守, 可怎么就……了呢?
谢涵自觉去了一趟原著世界,干货满满,除了那过于哀恸的情绪, 其它都好,也不再排斥这些, 呼停了一侧认真备课的某人, “无恤, 还有半个月到鱼腰, 这半个月我想再干点其它事情。”
霍无恤:“比如?”
谢涵:“比如你可以现在心情很不好吗?”
霍无恤:?
谢涵:“我发现你这几年心绪较之前平稳许多,是不是一直在压抑内心?堵不如疏,我很担心你的身心健康。”
霍无恤回忆了一下, “当初在大陵,君侯对我说:没事不要不开心,就算不开心也要尽量让自己开心起来。我便学会了在不开心的时候调节心情了。”除了——君侯你有危险的时候。
那不是他刚从《女皇的后宫》回来么。谢涵讪笑, “无恤, 你现在想想,比如我当初在燕都, 没能逃出来,宁襄也没打算让我给他陪葬,而是一抓到我,立时就杀了我。”
霍无恤面色遽然变,好一会儿,严厉道:“君侯不就是想让我心情不好一下么,何至欲如此咒骂自己。”
说完,他阴沉着脸,抱着胳膊不说话。
然后,谢涵便惊奇地发现【男主愉悦度】向山体截断的瀑布一样飞流直下。
系统:【……】最后,它干巴巴道:【惩罚宿主“被掳体验”一次。】
说完,它迷惑:【宿主,你为什么要自己找惩罚。】
谢涵:“上一次惩罚中,我在原著世界待了半年,学了很多东西,多了很多见闻,还知道了许多未来的细节,那些书中没有提及的细节。我想多了解一点,希望以后为齐国寻找一个好一点的出路,也帮助无恤尽快统一中原,他待我赤诚若此,我唯有这样报答了。”
系统肃然起敬,最后提醒道:【男主一统中原不难,难的是和女主He结局。】所以宿主,你放开那个男主才算正经。
谢涵微微笑,“傻孩子,你难道不知道越难得到的越珍贵的道理吗?男女主的爱情为何历久弥新,盖因一路坎坷,为何半道而衰,因为女主后来一直在男主后宫,男主就不知道珍惜了。我这固然有自己的私心,何尝不是为了最终的He努力呢?”
系统愣了一下,翻开一些感情书籍,分析一下,发现——好像、大概、约莫真是如此?
谢涵已经交代好霍无恤“我又要生病了,不必惊慌,有事你做主。”转瞬呼吸绵长。
一直在酝酿痛苦、不快、悲凉的霍无恤:……?
他一时没绷住满脑子的负面情绪,低头摩挲了一下对方脸颊,声音低哑,“您总有这么多秘密,君侯。为什么总要瞒着我呢?是我还不配得到您的信任吗?”
原著里有提到谢涵一次被掳,正是新楚王登基,遭遇谋逆势力,可惜姬倾城的视角里,不知谋逆者谁,否则或可规避。
谢涵怅然一叹,做好了去见经渠君的准备,一睁眼,脊背一痛。
“砰——”是谁带着他撞到硬物上,他抬头:嗯……这是被掳的前奏吗?
面前的人可谓相当熟悉了,他闭眼前才看了对方的脸呢,甚至年纪都不像之前几次一样有时差,而是正正好,十八岁的霍无恤,年轻、英俊,带着点桀骜,还有他那个世界对方身上没有的阴鹜。
“松开。”他听到她的声音这样说。
霍无恤双手墙,将她禁锢在狭窄的墙角,“你要向欧兰雅提亲?你疯了?”
谢涵神色淡淡,“这和雍殿下没什么关系?”
霍无恤自顾自的道:“她嫁给你,然后发现你是个女人,她能忍气吞声?你想满天下都知道齐太子是个没把的?”
谢涵被这污言秽语激得皱了皱眉,“欧小姐不会。”
“不会,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当初我发现你是女人的时候,你就要杀我,现在就这样信任她?”
“她单纯善良,即便知道了心中恼怒也会隐瞒下来,她这样可爱,我再唔唔——”她话未竟,身前的人已低头,像野兽一样啃噬。
谢涵伸手去推,只觉对方身躯如铜墙铁壁,根本推不开,恼恨地用力咬下,不想对方竟然越加疯狂,双手捧起她脑袋,抵死般地用尽全力,好像明天就是国破家亡,好像明天以后没有明天。
口中满是血腥味,谢涵吃痛,最终无法,伸手插入对方发丝,一下一下往下梳,滑到脊背,又一下一下顺着脊背,掌下紧绷的肌肉终于渐渐松弛下来,她拿回自个儿舌头的主动权,一点点引导着对方亲吻。
好一会儿,才互相分开,皆是气喘吁吁、汗水涟涟。身前人将头轻轻搁在她肩头,声音嘶哑,“不许娶她。”
谢涵还在轻柔地梳理着他的长发,抚摸他的脊背,“为什么?”
“不许就是不许!”他忽然恶狠狠地拎起对方衣襟。
谢涵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娶她我娶谁呢?无恤,我已经加冠了。”
霍无恤闭上嘴巴。
谢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轻推开人。霍无恤忙拉他衣袖,谢涵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割断衣袖。
掌中骤然一轻,霍无恤看着手中的断袖,怒道:“你一定要这么绝情?”
“我绝情?”谢涵蓦然转回身,讽笑道:“这真是我这辈子听到过最有趣的笑话了。”她一字一顿,在前半句咬了重音,“絮儿姑娘,是你先背弃孤的。”
“孤不提,你就当失忆了吗?是谁说,等他结束质子,还清生恩,就来扶突永远陪孤?”
“是谁和孤打赌,如果孤输了,就宣称有龙阳之癖,和雍长公子结契永好;如果那个人输了,就男扮女装,做民女嫁给齐太子?”
“孤当你长大了,不追情情爱爱了。就当孤瞎了眼睛,孤放手,放你高飞。现在阁下竟然一身雍太子冕服,站在这里,指责孤绝情?”
“霍无恤,你不压要欺人太甚!”
霍无恤抖了下嘴唇,“如果我只是个民女,齐太子会娶我?”
谢涵:“孤从不食言。”
霍无恤逼近一步,“如果我只是个民女,齐臣会如何看待我,他们会觉得你色令智昏,会认为我魅惑了你,他们会逼我做妾,那些想做太子夫人的贵女、家族会暗杀我。你可以保护我一天、两天,可我就要永远待在囚牢里吗?”
“谢涵你扪心自问,你会永远爱我,永不厌倦吗?有一天,你厌了,我如何自处?你甚至不需要挥挥手,就会有人来解决我。”
“我没有一丁点权势,生杀予夺都在你。有一天,你有了其他信任的又刚好爱慕你的人,比如欧兰雅之流,你宠爱她,我就要一个人嫉妒得发疯,却还只能被动得接受。”
谢涵冷笑,“说来说去,你不信任我。还拿没发生的事情做理由。”
“谢涵,你也是公室出身,信任能当饭吃吗?有永远不变的爱护吗?这世上永远不变的只有握在手里的权利,我想和永远你在一起,只有和你站在同样的高度。”
“你自去攀登你的权利高峰 ,别把理由套在我身上,令我恶心。”谢涵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和对方多话,就是个大傻特傻的行为,不再犹豫,扭头就走。
身后人却扑了过来用着自己的大力,将她扑再次扑在墙上,其力之大,即便对方双手垫在她脑后,她也一阵头晕目眩。
“恶心?这么多年不见,你对我,就只有这两个字了?不问问我这么多年过得好么,不问问我在大陵怎么样,不问问我、我、当初为什么突然回国?”
谢涵略略恢复,不像上一次那样还怕伤了对方,趁着对方两手都在她脑后,她猛地伸手掐住对方脖子,“与我何干?从你回雍国那天起,你霍无恤就和我谢涵秋毫无犯。”
见对方目精上翻,竟还不收回箍着她的手。她越加用力,直到其身子软了下来,手也松了开来。她才将他轻轻放到地上,才要走,对方却又拉住她衣摆,哑声道:“你、不许、不许去向、欧家提亲?”
“哦?”谢涵玩味道:“区区弱雍,你如何不许?”
“你去了,我、就、昭告天下:齐太子、女扮男装。”
谢涵笑了,她低头飞快地亲吻了一下对方唇角。
柔软、馨香,霍无恤还处于缺氧后的乏力难受,下意识地攫取。
谢涵渡进去一口茶水,一口对方带她过来时的茶水,等人渐渐没了动作,在地上昏迷后,她掏出匕首,轻轻拍了怕对方脸颊,怅然道:“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是真心喜欢你,也会永远保护你呢?”
“是你用迷药将我迷晕、掳我过来,想来这地方足够隐蔽,一般搜查不到罢?”
“无恤,我对你有三次救命之恩,你不能以身相许,就把命还给我罢。”——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5章《原著八穿》
说了这么多,对方没有一点动静,谢涵微微松一口气,拔开匕首,猛地下刺。
忽然一只手,身下人伸出一只手,紧紧握着那匕首,使她不得寸进,“你是真的要杀我?”
从再次见面后,对方就一直是愤怒的、阴郁的,第一次露出这种脆弱心碎之色 ,只是很快被更强烈的怒火掩盖过去,“你要杀我?”
谢涵拔不出也推不进匕首 ,干脆拧转匕首,让其在对方掌心里转了个圈,噗噗噗——都是深入皮肉、甚至割断手筋的声音。
霍无恤低吟一声,终于松开手,谢涵再次下刺。
霍无恤抬脚一踢她手腕,匕首啷当坠地。但这时间也够谢涵抽剑出鞘了,霍无恤躲避不及,被她刺中肩头,他不躲反迎,用身体整个儿将谢涵撞了出去。
在谢涵被撞得七荤八素,大骂怪力时,对方也抽剑出鞘,他右手受伤,只能用左手剑。
可这也够了。
谢涵与他一交手,方知这是饮过千万人血煞的剑,早已不是她教导对方时的架子,这是杀人的剑法。
她自知不敌,且战且退,里面是个竹楼,她退到窗边一看,外面竟有个溪流。
谢涵趁机纵身一跃,从窗格跳了下去,霍无恤掷剑,长剑从她腋下穿过,牢牢钉在身后树干。
谢涵好不容易割了衣服 ,对方也另提一把剑从竹楼里冲出来了。
二人隔着十步远对峙,谢涵学着对方将长剑掷了出去,紧接着往溪流跑,纵身一跃、一跃,没跃出去。
脚踝被抓住了。
就是这个时候,谢涵一摁袖箭,嗖嗖射出三根小箭。闻声辨位,两支投空,一支有刺穿皮肉的声音,还有一声闷哼。
谢涵心中一喜,在对方手掌借力,旋身一转回来,捏着那支羽箭尾端,将其往对方胸腔又推进一分。
对方脸上露出扭曲的痛苦之色,却不躲反迎,凑近来堵住她口舌,这次他学着她方才的样子,轻柔、温存,却也笨拙、滞涩。
谢涵猛地拔出那支羽箭。
哗——血花飞溅。
“砰——”
对方终于应声倒地,她扭头便跑。
这次终于没有人再追出来。可她跑了一段路,却最终折了回来:这不是什么隐蔽的地方,雍太子若死在这里,要是查到我,却是不好说。就算不查到,也是给表哥惹麻烦。而他活着,给梁国找麻烦,却是于我国有利的。
我得找个办法,使他不能透露我的身份。
谢涵这么想着,回到了竹楼水畔,她得承认,看到对方面无人色地倒在血泊里,她是心疼的,走过去听到对方轻声呼,“花花……”
她更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动作先一步意识,冲过去捂住对方胸口,飞快包扎好,背着人下山,然而不知对方把他撸到哪儿了,一路道阻且长,眼看就要天黑了,林间也野兽咆哮,她没有办法,又折回竹楼。将人放在床上。
这时床上的人轻声道:“左边柜子,有外敷的伤药,右边是内服的,还有布条。”
谢涵听话地帮他内服外敷,还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裳。手上、肩上、胸口都是伤,饶是她此时也不由得有些讪讪。
随后出去,祭出自己的终极杀器:做饭。
等浓烟滚滚飘进楼内房舍时,霍无恤终于也飘到了门边,“你现在是要换法子改熏死我吗?”
谢涵回头,只见对方面色苍白、按着胸口,倚在门边,她拎起烧火棍指着对方,“你发誓 ,终生不会泄露我的秘密。”
“呵——”霍无恤闭目不语。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暴躁地抢过人手里的烧火棍,“你睁大眼睛看看饭该怎么做罢?”
然后谢涵有幸见了一次“病西施做饭”的样子,那可真是一步一喘,两步一靠,三步就崩裂伤口,四步蹙眉闭目。
尽管这样,他们最后也喝上了鱼汤,吃上了米饭。
米是霍无恤屯的,鱼是谢涵抓的。
吃饱喝足睡觉。第二天,谢涵就发现对方发起了高热,所幸天已大亮。她背着人出去,终于下山找到医馆,王宫一时半会儿是到不了了, 先退烧再说。
到了夜里,热度便退了下去,霍无恤也醒了过来,他侧头看趴在床边的人,伸手抚摸了一下对方的侧脸。
谢涵就醒了,“你怎么样?”
“还可以。”
谢涵点头,“医工说你正气强劲,必是好得快的。记住,这是我对你的第四次救命之恩。”
霍无恤:“……”
他给气笑了。还没等他开口,谢涵从怀里掏出一卷布帛晃了晃,理直气壮道:“这是二十座城池的交割书,我用了你的手印和印鉴,只要你泄露我的身份,你就完了。”
霍无恤面色转瞬阴沉下来,“你不相信我?”
“霍无恤,你也是公室出身,信任能当饭吃吗?”谢涵冷笑,原话奉还。
霍无恤一按腰腹,弹出一柄软剑,他立时劈下。
谢涵立刻扔出一个东西格挡,那东西瞬间被劈成两半,掉落在地。
谢涵低头看去,呼吸一窒。
霍无恤也低头,昏暗的烛火下,只见地上躺着两个小木偶,那原应该是一整个的,只可惜两只木偶牵着的手被整整齐齐地劈开,好像从未有过关联。
谢涵刚刚掏出这个木偶把玩,是想还给对方的。
那是对方亲手雕的,送给他的十六岁生辰礼,也是……二人情定的信物。
不想对方还有武器,情急之下拿了格挡,而今——
“天意啊——”谢涵不禁道。
霍无恤低着头看那两分的木偶,看不清神色 ,只能听到声音很沉,“谢涵,在你心中什么也比不上齐国江山是不是?”
“是。”
霍无恤低低笑了起来,“好。你不要后悔。”
谢涵想说点什么,外面传来呼唤,谢涵探头一看,喜道:“我之前雇人通知了你我二馆的人,现在有人来接我们了。”
霍无恤:“谢涵,断掉的木头,你知道怎么重新粘在一起吗?”
谢涵斩钉截铁道:“永无可能。”
惩罚体验,在来人接到她的一瞬间结束。
谢涵睁开眼,又是那张脸,他颇有些过敏,略略偏开头,却是张口问道:“无恤,断掉的木头,你知道怎么重新粘在一起吗?”
霍无恤思索片刻,道:“可以用融化的铁水浇下一层,迅速将断木挤在一起。不过这样的话,两块端断木都会烫伤损坏。”
——————
不要问我为何今天爆肝。问就是9月29日要考试,另外要准备毕业的一部分东西,要请假一个月左右(十一可能会偷偷回来再爆一次),今天和我心爱的《神剧》抵死缠绵一场,明天啦挂请假条。晚安。
原著十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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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涵曾设想过很多种, 原著世界中“她”与雍无恤最初的相遇,却没想到命运带他来到了会阳城内的忘忧山。
起初是她跟随玖少卿的齐国恭贺梁公四十寿诞使节团,而来到会阳。她自不是来求娶姬倾城的, 但殊途同归——她依然想获得谢蔷的支持, 稳固自己的地位。
适逢春狩,梁地几家氏族一起联合举办了狩猎活动,邀请她参加。在他的世界, 他亦是受过邀请的, 可惜那时他初被“系统”“绑定”, 正自我怀疑、不胜其扰中, 便推拒了。
而在这里,她接受了,不想在追猎一头白鹿的时候, 遭遇惊马,马儿一路狂奔, 最后甩脱了众人。
当然, 她是故意的, 其实马儿并未如此癫狂, 只她察觉到惊马不简单,疑心有人要谋害自己,看谁都可疑, 索性借惊马跑了出来,正当渐行渐远,来到一山清水秀处, 准备以个好姿势逃脱惊马时, 耳边忽一道大喝,“抓住了。”
一阵破空风声, 兜头一个末端拧成圈的麻绳到了眼前,谢涵一愣,未动,胯/下忽一阵颤动,眼前事物摇晃旋转起来。
“咚——”的一声,她随着绊倒的马儿摔倒在地,所幸她及时察觉,背靠地做前滚翻,缓了冲势,饶是如此,也脊背发痛、胸腔震动,“咳咳咳——”
溅起的土灰里,她半跪在地,按着胸口咳嗽,每一声咳都是一阵牵痛,要不是此地还有人,她真是要不顾仪态龇牙咧嘴了。
没错,此地还有个人,正是之前高喊“抓住”的那位,此时他跑了出来,是个很年轻的少年,年轻得甚至有些稚气,一身贫民葛衣,脸蛋儿却是过分的英俊,使他脸上灰扑扑的几个泥印也好似潇洒可爱起来。
可作为受害人的谢涵全然不这么觉得,马儿早已逃走,她瞧着草丛中细细的绊马索,忽然飞剑而出,趁着少年跑过来的时机,先发制人,将长剑架在对方脖颈上,“我看你年纪轻轻,杀了可惜,我也不要你供出幕后人,只要你说出附近还有多少同党,就饶你不死。”
少年琥珀色的眼睛微微放大,随后一瞪,怒道:“真是不识好人心。我远远看你的马乱跑,好心想了法子救你,你不相信我不捏我的拉绳就算了,现在还诬陷我害你,有没有你这么不识好歹的人啊。”
听他说完,谢涵心中疑虑,本心上她是相信对方所言的,毕竟山路十八拐,她自己都转晕了,不知来到何方,没理由幕后主使会提前预知到,更遑论——派个十来岁的少年来截杀她了。
随后,谢涵夺了对方手里的麻绳,将其五花大绑起来,绳索一头捏在自己手中。
“老天不长眼啊,好人没好报啊——”
“白眼狼,看起来人模狗样,竟然忘恩负义,你娘还不如生块馒头,吃了还能填饱肚子,生你只会害人!”
“呸!小爷诅咒你生儿子没□□,生女儿没尿眼——”
……
从谢涵夺过麻绳开始,少年就骂骂咧咧,堂堂齐太子,长到十五岁,何曾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还是如此不堪入耳的粗言秽语,“你怎么如此鄙陋!”
少年顿了一息,随后哼道:“是啊,你不鄙陋。你恶毒,你忘恩负义!比起某人来,小爷不过是那什么屋见什么屋子 。”
“小巫见大巫。”谢涵回头,瞧着少年又要张开的嘴,几乎想堵耳朵,“你再乱吠,我撕了你的衣服,把你整个头裹起来,嘴巴也牢牢的。”
少年张到一半的嘴猛地闭上。
谢涵才得意一息,便闻其惊恐道:“你要撕我衣服?难道你是那种人,看上了我的俊脸?”
谢涵:“……”
“是了是了,你们这些公子少爷,整日闲着没事干,就开始瞎琢磨折腾,还男人和男人,亏你们想得出来。”
“难怪你要绑着我,唉——老天为什么把我生的这样俊?”
于是骂骂咧咧成了花式自吹以及对谢涵各种淫/秽的抨击。
谢涵突然停了下来。
少年:“怎么,你终于良心发现了?”
谢涵:“想不想尿尿?”
尽管少年被绑得严严实实,还是超越极限往后一蹦,慌张道:“浩浩青天,朗朗乾坤,你就要看我的小鸟?”
谢涵深吸一口气,忽然绽开个灿烂的笑容。
少年一愣,倏忽红了脸颊,囔道:“小白脸,笑什么笑!随你笑出朵花儿来,我也只喜欢漂亮妞。”
谢涵嗤笑,“一路没溪水,要是想尿尿,就快点,好叫你照照自己什么样子。”
少年:“……”
“你有没有长眼啊?”他不敢置信道:“你不只没心还没眼啊,小爷只凭这张脸,就能让十里八乡的姑娘绕村口一圈。”
“你这娘娘腔,难道是嫉妒我?”
“哎——女人脸,走这么快干什么?”
然后谢涵就真的停了下来,并且扒了对方的衣服 ,撕成长条将其脑袋整个裹了起来,像个蚕蛹。
少年:“唔、唔唔——”
世界终于清净了。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谢涵停了下来,她发现自己迷路了,一直在原地打转,她伸手捏了捏眉心——得尽快出山。
谁知道是否会有人搜查伏击她呢?且她丢了,外头得乱成一锅粥,姐夫也要担惊受怕。
这么想着,她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小少年,“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点头或者摇头,每答一题,我就撕开你脑袋上一根布条。”
“第一,你愿不愿意回答问题?”
少年连连点头,谢涵解开他额头上布条,又问,“第二,你是不是这山里人?”
少年摇了摇头。
谢涵解开他嘴上布条,“那你今天来山上做什么?”
少年大抵是怕了她了,乖乖道:“我来山上采药,好去卖钱。”
谢涵摸了摸他全身,少年张嘴半句“啊呀,臭男人你别摸我——”说到一半,猛地想起头上布条,又住了嘴,“你是要摸我身上有没有药材是不是,在我怀里。”
谢涵却仍把其全身摸了一遍,直摸出一把小弹弓,一把木刺,才放了心,改去摸其胸口,果然有一把草药,原谅谢涵认不出这些是何物,但想来总不是杂草。
原本的七分信也成了九分,心道:他约莫真是想救我,那我出去后,给他些银钱,或给他谋个营生,且报答他好了。又想:这臭小子虽然嘴碎得很,人倒机灵,若培养起来为我所用,想必也不差。
心下思虑一番,谢涵面上分毫不动,“你经常来这山上采药?画不画的出这山的地图?”
少年“呃”了一声,“我只知道这山上下的两条路,我可以带你出去。”
谢涵:“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我正被人追杀,你刚巧出现,还弄丢了我的马,委实可疑,你说带我,焉知不是带我去贼人老巢?”
少年哑然一瞬,奇道:“这还叫不是不信,怎样才叫?”
谢涵:“……你就注意这个?”
“还有一个。”少年嘿嘿笑了起来,“你是缺德事做太多,还是掳掠的男人太多,才被人追杀的?”
谢涵冷然一笑,从腰带上抠出颗珍珠,“你非要说我好男风,我就好一个给你看看。”说着她就去褪对方裤头。
少年一惊,夹紧两腿,“你、你干什么 ?”
谢涵掂了掂手里的珠子,笑道:“你说了半天男人和男人,恐怕还不知道有些玩法罢?比如这颗珠子,你看它也不大罢,可若是塞进……”她拍拍人某些地方,别说手感还挺好,弹性十足,笑得言有尽而意无穷,“很舒服的。”
少年:“!!”
他“嗷”的一声嚎叫,“少侠,你要问什么,但说无妨,小人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乖。”谢涵拍拍他的侧脸,笑靥如花。
少年很快给她画了山上地图。
要想误导人走一条路容易,要想乱画一张地图,并且不显得突兀,令谢涵看不出疑点,短时间内却不容易。谢涵一瞧,结合来路,恍然知道自己所在的大致方位,她拎着麻/绳,令一头的少年先走开路。
走了一段路,少年越走越慢,谢涵责问他,他苦哈哈道:“大少爷,我又饿又渴。”
谢涵恍然发现自己也有些饿了 ,可她的行囊都在马背上,这时少年说,“大少爷,瞧你会打猎,这里毛兔小鹿多,你打一头下来,我来升火烧了,咱们分工合作可好?”
少年晃了晃手,“你可以把我两只手分开绑,各拎在你手里,留点余地给我活动就好,要是怕我解开逃了,可以把我两条腿捆在一起,这样我也跑不起来,等下赶路时,再恢复原样。”
谢涵想着可行,不一会儿捉来一只兔子和野鸟,少年早已搭好了土灶,此时欢呼着接过猎物拔毛烤了起来,又献宝似的拿哒叶子捧着几颗果子,“这个解渴,少爷你尝尝。”
说着自己拿一颗塞嘴里 ,嘎嘣脆。
阳光下,果子泛着蜜色,香甜香甜的,谢涵不疑有他,拿起一颗,“咦”了一声,“这果子怎么粘手?”
“哦哦——这是果子分泌的汁水,可甜了。”少年边说,边捏起颗石头,打开他的小弹弓,“嗖——”的一声,石子就射了出去。
谢涵一愣,少年立刻就地一滚,面朝土地,然后她见到了极其可怖的一幕:
蜂巢随着弹弓石子掉了下来,密密麻麻的蜂铺天盖地朝她飞了过来。
“啊——!”她顾不得少年,夺路而逃,然而蜜蜂只追着她一人。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突然明白,那些果子的表面根本不是什么汁液,是蜂蜜!
少顷,少年翻起身,解开手脚上麻/绳,还有头上布条,拍拍裤腿站了起来,背着手、哼着歌,一副胜利者的模样,“太阳太阳,你为何照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原著十穿2
边唱,边沿路采了些药,一路走了半刻钟 ,才沿着蜜蜂尸体痕迹来到一小溪旁,只见溪边一浑身湿漉漉的人,半截身体还埋在水里,长发完全披散开,死人般趴在地上。
这男人狡诈多端,少年心中有些不放心,掏出木刺,朝男人掷了过去,堪堪擦着其鬓发扎进泥里,地上的人依然殊无反应。
少年松了一口气,把男人从水里扯了出来,翻了个身,只见其满脸、满脖、满手,但凡露出来的地方都是密密麻麻的红斑。他把沿路的草药掏出来,嚼碎敷在男人红斑处,随后拉起男人外套撕了起来,哼笑道:“也叫你尝尝被人撕衣服的凉飕飕 。”
用布条缠紧草药和对方□□后,他摸了摸男人身上,等摸到胸前,只觉坚硬非常,他“咦”了一声,却很快被几颗珍珠和两块金饼吸引了注意力。
金饼上有刻字,他仔细瞧了瞧觉着不是梁国文字,却也不识得,以免暴露,他将金饼放了回去,捏起珍珠道:“本来看你非富即贵,还想救了你,好叫你给些银钱报答救命之恩,想不到你这小白脸疑心重又忘恩负义。也就小爷心地善良,现在还不计前嫌救你,这几颗破珠子就当你的医药费罢。”
说完,他又在男人身上盖了些杂草,周围做了几个简易捕兽夹,末了拍拍手,“要是这样,你还被野兽叼走吃了,也是你命该绝,上天要收了你这祸害。”
他拿着珍珠,欢快地跑走了。
然后一刻钟后,嗷嗷叫着跑回来,疯狂地摇晃地上谢涵,“壮士——救命啊——”
此时的少年不复刚才轻松样,浑身像在泥里打了几十个滚似的,心急火燎,“醒来——快醒过来——报答我救命之恩的时候来了!”他左右开弓,疯狂甩了人几个巴掌。
谢涵迷迷瞪瞪睁开眼,就见一只吊睛白额虎一个纵跃扑了下来。
谢涵:“!”
甚至没反应回来现在什么情况,生死时刻,她都来不及感受被蜜蜂叮咬后的浑身疼痛与酸胀,发挥出超越极限的水准,撑地一跳跃进一旁溪流。
少年抱着她腰呢,此时也被带进溪流。
但不像谢涵还能一跳避蜜蜂,二跳避猛虎,他是个典型的旱鸭子,一入水,浑身毛都炸开了,扑腾两下,人就直直地往下坠,可就这样,还死死抱着谢涵。
谢涵慢一拍反应回来昏迷前的事,哪管他死活,硬掰人手掌,奈何对方就咬定她不放松,反而带着她沉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托起少年脑袋,低头渡进一口清气,少年外翻的白睛才缩了回去,茫茫然看她。
谢涵掰开腰带一截,那是根装饰的彤管,刚好塞进少年嘴里,露出一端在空中,“鼻子别动,嘴巴咬着呼吸。”
猛虎还在岸边,焦躁地看着二人,谢涵带着少年往下游而去,可惜溪水浅,猛虎竟能看到她行踪,跟着跑去。
谢涵心中一惊,知这绝非长久之计,攀着山壁支撑身体,从背后解下大弓和一支羽箭。
少年霎时知道对方要干什么,连忙对着谢涵一阵比划。
谢涵表面平静地瞧着他,实则一头雾水,料她学富五车,也不会哑语。
少年比划完,就爬出了水面,对着猛虎一阵“略略略——”
谢涵反应回来对方原来是在替她吸引猛虎注意力,连忙上身探出水面,引弓如满月。
“嗖——”地射进猛虎一只左眼,猛虎一声咆哮,山林震动,被激怒的它放弃了少年,朝谢涵扑了过来,张开血盆大口。
谢涵稳住心神,就是这个时候,另引一箭直奔猛虎血口而去,透脑而过。
“嗤——”两道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重叠了,一个是飞箭插入虎口,一个是虎爪抓向谢涵肩头。
谢涵脸色一下子白了,可猛虎却像被什么拖住了步伐,没有再前跃一分。
“再捅它!”虎后传来少年声嘶力竭的大喊。
谢涵抽出长剑,对着猛虎喉头一阵捅,“轰——”的一声,猛虎猛然倒塌,带着扎进谢涵肩膀的虎爪,将谢涵压进水中。
“唔——”谢涵痛极,整个手臂痉挛,头一次在水没过头顶时,感到濒死的窒息。
“我不会水,你抓紧了!”头上传来少年嘶哑的呼喊,面前一根熟悉的麻绳。
这回,谢涵没再愣神怀疑,抓了麻绳,一下子被少年拖出水面。
“啊嗯——”谢涵捂着肩头摔倒在地,除开肩头的伤口,小腿也开始抽筋,方才被蜜蜂蜇咬的疼痛无力终于在死亡危机解除后,一齐涌了上来。
“你没事罢。”少年扔了麻绳,扑过来,但见她肩头血流如注,两个猛虎爪甲还嵌在其肉里,“我先替你把爪子□□,可能有些疼。”
“腿——我腿!”谢涵呜一声痛苦呻/吟。
少年赶忙去摸人小腿,只觉僵硬非常,如触条索物,他反应回来,连忙脱了谢涵小皮靴,挽高她裤腿,一手替人揉着,一手按了足底、内踝、小腿几个穴位。
等掌下重新恢复柔软,少年将谢涵放平,“你先躺会儿,我给你升火拔虎爪。”
不想等他回来,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昏迷了。
只这次,他再做不到把人丢在荒郊野外,拍拍屁股走人了,赶忙升火,拔出谢涵腰间匕首,给人扩创拔爪,期间谢涵疼得醒了过来,要挣扎,被少年牢牢按住另一个肩头,低吼道:“别动,我在给你拔爪子。”
谢涵茫然,被吼的委委屈屈“哦”了一声。
少年忽觉心里不是滋味,想到不久前还强大无比又阴险狡诈、忘恩负义的男人,心底升起那么一两分歉疚,“唉——你这人,忒脆弱,两个虎爪么,就要死要活要昏迷的。”
他才刚说完,虎爪就被他快准狠拔了出来,随后飙出两道血线,于是谢涵又昏迷了过去。
少年:“……”他痛苦地捂脸“唉”了一声,“我也是精疲力尽好不好?”
他“大”字型瘫倒地上一会儿,见天色渐暗,没法子,认命起身背起谢涵,不背不要紧,一背吓一跳,背上男人浑身发烫,像要烧起来似的。
他“哎哟”一声,连忙快走,在入夜前,将人背进个山洞。
只见那洞内,一侧放着蓑衣,以及两把粗糙的木工、木刺,一些吃食,还有干草、火堆、柴火、锅碗瓢盆,可见是常有人来。
少年把谢涵放在干草上,推出洞口旁的大石块堵住洞门,这才升起火来。
等火燃起,他从一侧摸出一套干燥粗糙的短打,去解谢涵湿漉漉的衣服,自言自语道:“喏,虽然没你料子好,可我也就这些了,将就穿罢。”
他褪下谢涵衣裳,褪下谢涵衣裳,褪下谢涵衣裳……
少年:“!!”
早前他还奇怪对方胸前硬邦,还羡慕其胸肌如此坚硬,不想解开上衣,露出一件小甲,打开小甲,有什么呼之欲出。
“胸肌这么发达吗?”少年伸手摸了摸,一片柔软,他忽然受惊似得弹到三步开外,抱着短打整个人冒烟,脸上、脖子上都爬起层层叠叠的胭脂色。
还是躺在地上的人因为高热发出不舒服的低吟,才唤回他神游天外的意识。他忽摸摸嘴唇,想到水底下的触感,囔了一声,“难怪有点软有点甜。”脚也有有点白有点嫩。
接着小声道:“我亲了你,摸了你,又看了你,我会负责的。”
随后哒哒哒跑过来,把人身上湿衣服全脱下来,放在一边架子上烤火,擦干人身上,换上他的短打,期间,他看石顶,看洞口,看火架,眼睛一阵乱瞟,就是不看人。
可这不看人更出问题,盲擦盲换一下子就触到了软软的……
等换完,他整个已经灵魂出窍般,没魂灵般飘飘荡荡给人熬了药、熬了粥,喂药、喂粥,伤口擦血、上药。
等到解开对方头上布条时,原本不觉得,此时忽然一阵心痛难当,“什么小白脸,原来是大美人,唔——我大美人漂漂亮亮的脸蛋儿。”
他坐在地上仔仔细细想那些除蜂毒、去疤痕的药方,不一会儿拿着杵子在陶盆里“咚咚咚”捣药,一边儿不停给高热的人换湿毛巾敷脑袋,忧心忡忡的,“大美人,你这么聪明,可千万别烧傻了。”
发过热的都知道,发热分三期,第一期是身体越来越烫,人却越来越怕冷,随后进入一个平稳期,然后大汗淋漓,身体渐凉,人却怕热。
现在呢,谢涵正进入这第一期,渐渐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少年拿出自己在这里的所有衣服给人盖上,人还一个劲呼冷。
他没得法子,摸摸自己小太阳般的身体,小声道:“我就隔着衣服抱抱你,你醒来可别骂我是淫贼,又把我绑起来。”
到后半夜,谢涵体温终于渐渐平稳。少年真觉精疲力竭,却又不敢深眠,就抱着陶钵,杵一下草药打个盹,再杵一下再打个盹。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地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马上转醒,只见地上人正费力地支起上半身。
他欢快地扑上去,“你醒啦?”
谢涵捏着身上粗糙的褐色衣物,“这是——”
少年羞羞得低下头,“我会负责的,大美人。”
谢涵感受着浑身的绵软与无力,微微低头,额前碎发落下,遮住眼里的阴鹜和杀意,柔声道:“不必,是我要多谢你的。”
少年瘪了瘪嘴,“是啦是啦,你又好看,人又聪明,武功也好,身上衣服还这么名贵,肯定看不上我这个乡野村夫,你放心,我不会把我看了你身体,帮你换衣服的事情说出去的。
我也不是故意趁人之危,你发烧浑身湿淋淋的,我还以为你是个小白脸,就给你换衣服了。”
瞧他气鼓鼓的样子,谢涵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你只知道有的男人喜欢男人,却不知有的女人也喜欢女人,所以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少年:“!”
他回想着对方被蜜蜂蜇满头之前的花颜玉貌,还有、还有夜里那白皙幼嫩的身体,痛心疾首,仔仔细细盯着人,“你没骗我?”
只见人一脸坦荡荡,“女孩子这么可爱,当然是用来珍爱的,男人么,就是用来使唤的。”
少年“嗷”了一声 ,抱着膝盖蹲在一边,只觉得这一天一夜惊醒动魄、跌宕起伏,他甚至已经幻想到怎么试探对方,对方表现出足够的真诚后,他又要怎么告诉对方他质子的身份,怎么带对方回雍国,然后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再生几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就叫忘忧,纪念他爹他娘在忘忧山的初遇和定情。
现在却……
少年:噫呜呜噫。
瞧人霜打了茄子一般,谢涵无语,“你如此两次三番暗算我,做什么好像对我情根深种的样子。”
少年抬头,嗔怪看她一眼,“你以为山上随便遇个人我就会救吗?实在是你这眉这眼都长我心坎上了。要不是后面你……”
他气哼哼道:“那么忘恩负义、歹毒心肠,我怎么会为了自由费尽心机呢?唉——算啦算啦,你这种女人就算娶回家,我还要时刻为自己小命担忧,还是不消美人恩了。”
瞧他扯扯衣服又站了起来,低头扒拉火架上的瓦罐,又是一副元气满满的样子,谢涵心中有些佩服,“什么东西,还挺香?”
“兔肉粥,你发了热,得吃些清淡好克化的。”少年已经舀了一碗给她端了过来,谢涵吃了一口,惊讶道:“很不错啊。”
少年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又立马板起脸,“像我们这样穷苦人家出身的,都有一手好厨艺呢。”
等吃完,少年收拾了一下,语气飘忽问:“你站的起来吗?你这脸最好还是找个正经医工好好看看。”虽然不是自己碗里的了,可这白花花的大美肉要是布满老鼠屎,他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也是会痛心的。
一想起脸,谢涵登时心里一急,却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费力撑地,不过一会儿又跌坐回去,痛呼一声,“好、好疼——我站不起来——”
少年连忙扶了她,“你别急,这无论蜂毒还是高热都是要使人浑身酸疼无力的。”
说完,他“唉”了一声,“可这下山要半天路程,我顶多背你一刻钟。”这可如何是好?他灵光乍现,“你是个有身份的人罢,肯定有很多下人罢,你给我个信物,我下山给你送出去,让他们来接你。”
谢涵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要不怎么说是大美人呢?整张脸都被裹得严严实实了,只露出两只眼睛来,却也能叫人心都化了,像一汪清水,又好似满天繁星,那脆弱模样,结合昨天的强横,更叫少年心痒难耐,“那、那、那你说怎么办?”
谢涵忧郁地低下头,“我再歇息一上午,你、你扶我出去。”
她天生有一种贵气,指使人起来也不叫人反感,就像她说的那样,男人就是用来使唤的罢。少年点头,“那好罢,你先养精蓄锐。”
两人并排躺在干草上,谢涵温声道:“瞧你眼下青黑的,快睡会儿罢。”
少年睁大眼睛看石顶,摇头道:“你等下就要出大汗了,我得给你烧热水。”
谢涵心中一动,又压了下来 ,“现在烧了等下又要凉了,你且睡着,等下我发汗了叫你。”说着,她手掌轻轻盖下,遮住他眨巴眨巴的眼睛。
少年就真的睡了,还做起了梦:
他君父终于来接他回国了,说对不起他,想要弥补他,问他想要什么补偿。
他吊起眉梢:怕雍公您给不起。
雍公拍拍胸脯:只要我儿提出来,寡人无有不允。
少年一撇头,高贵冷艳,伸手往下一指:我要这万里长河呢?
然后、然后对方就往下一遁,拉开河口,哗啦啦洪水就倾泻而出。
“哇——老不死的,你想淹死我?”他一个激灵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刚刚居然抱着身侧人,他脸一红。
紧接着反应回来,对方浑身已是大汗淋漓。
他“啊呀”一声,“你怎么不叫我?”连忙把他所有衣服都兜头给人盖上,“你知道你热,可千万别拿开,不然就要风寒入体了。”
随后,飞快提着木桶出去打水,拿回来烧水,等过了晌午,谢涵发汗方止,他搅着热毛巾过来,递出道:“你还有力气么,擦擦。”
谢涵有气无力地接过,草草点了点头。
少年跑到洞口,背过身去,“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叫我。”
等换好后,谢涵越发无力,只觉着今天是出不了山了,少年心里也开始急了,他不能出来这么久的,快被发现了,可他才这么想着,地上人就抓住他衣袖,“你又要走?”
少年“唉”了一声,“我怕你这脸。”
谢涵:“好男儿志在四方,岂惜一张容颜?”
少年:“……”
谢涵说完,湿漉漉看他。
少年:“……”
他摸着脸坐下来,“算啦算啦,要是你成了猪头麻子脸,实在没人要,我就和你凑合过罢。谁叫你本来好看呢。”算啦算啦,要是真的被发现了,反正他有那人把柄,方法总比困难多嘛,谁叫她这满头包、身上伤,都是他倒腾出来的呢。
谢涵身下干草早已湿了,少年重新铺了一层,凑一起分食着热腾腾的粥。
吃完后,二人昏昏欲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谢涵忽道:“对了,我还不知你叫什么?你是那个药行的药童么?”
“我叫什么?”少年眼珠子转了转,“我姓吴,口天吴,名儿两个字,上夫下君。”
谢涵反应多快啊,“哦”了一声,“礼尚往来,你既说了,我也不好藏着掖着,我姓倪,名儿是两叠字‘叶’,树叶的叶。咱们也算生死至交了,你别连名带姓叫我,就唤我名儿罢。”
少年尬笑,“你这名字占人便宜,我还是叫你大美人罢。”
谢涵哼笑一声,“臭小子。”
聊了半天,谢涵发现,自己根本没套出少年半点信息,什么父母双亡,天生地养,山脚破庙里和几个乞丐一起过总是被大乞丐欺负,终日采药为生。
就这比筛子多的心眼儿,还会被欺负 ?谢涵信了才有鬼。古里古怪,她心中杀心更定。
而少年呢,觉着这人美则美矣,却是朵虚假的鲜花,说了半天,啥也不肯告诉他,什么来这儿经商,被对家□□……大美人,你是不是不清楚自己昨天那“总有刁民要害你”的样子。可越这样,他心里越痒痒。
过了一会儿,入了夜,少年忙前忙后又搬石头,又找衣服给她盖。谢涵捏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忽问:“臭小子,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心愿?”那可很多哩,但这些都不好说。少年坏笑着走过来,“大美人,你亲我一下。”
他是为了防止对方再问下去,哪知人就仰起头,薄薄的唇贴了上来。
“轰——”他脑子一下子炸开了。
不像昨日的生死时刻,不像昨日对小白脸的不屑一顾,此时、此时……
好半会儿分开了,他还双眼迷离。
耳边是什么声音,“如何?”
“什么如何?”他迷迷瞪瞪摸着唇,“可以再来一下的。”
“噗——”谢涵一声轻笑,“我竟觉得你有些可爱了。”
少年登时回神,他面红耳赤,整个人几欲冒烟。
“哈哈哈——”谢涵捧腹大笑。
少年登时躺了下来,翻身侧躺,抱着衣服背对人,气鼓鼓道:“你做什么,不是说喜欢女孩子吗?”
“我说错了。”谢涵趴过来,指尖轻触对方脸颊,“我以前只道我喜欢女孩子的可爱,现在却发现,男孩子也可以这么可爱。”
“放荡!”少年拿衣服蒙住脑袋,隔绝对方游鱼般的手指。
原著十穿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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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涵体质说来奇怪, 说强罢,多病;说弱罢,易好;可谓是病来如山倒 , 病去如泄洪。
第二日醒来, 她除了颜面部、双手还有些蜂毒余痛,几乎可谓痊愈,少年啧啧称奇, 急不可耐道:“那还等什么, 咱们快走罢。”
谢涵看了他一眼, 没有过多的情绪, 却又问了一句,“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少年奇怪,“你昨天问了一遍, 怎么今天还问?”他心中古怪,却闻人道:“哦, 大概是我还想再亲你一下罢。”
少年:!
他微微偏开头, “你一个女孩子, 怎么这样油嘴滑舌。”
谢涵微微一笑 , “快走罢。”
少年果然对山势熟门熟路,一路顺着道带人下山,眼见着快要到山脚了 , 谢涵忽道:“等等。”
“怎么了怎么了?有危险?”少年左顾右盼。
谢涵捏着背上包裹说 ,“我若穿着你这身衣服出去,下山后如何说的清楚, 我得先换上自己衣裳。”
少年心中一闷, 点头道:“也是,你女孩子, 穿着其他男人的衣服像什么样。”
“男人?”谢涵上下打量少年的小身板一会儿,在对方恼羞成怒的目光里,用手比了比,“嗯嗯”点头,“再长两年,大概就比我高了。”
“你懂什么,厚积薄发知不知道,我们纯爷们都是这样的!”
“对对。”谢涵笑着点头,打开包裹,“好了好了,你快转过身去。”
身后传来窸窣的布料摩擦声,少年几乎能想象到对方穿到哪一件了,先是那束胸的小甲——他耳尖红的要滴血,只觉浑身都热,胸口最热。
胸口最热,他倏忽低头,愣愣地看着自胸前透出的剑尖,破天荒发现,原来被剑刺的第一感受,不是疼,而是热,紧接着是一冷,最后是痉挛般的痛感。
谢涵抽回剑,带出一片血花,她抹了下脸,扶着迎面倒下的少年,迎着对方不敢置信的目光,“抱歉。”
少年紧紧攥着她衣袖,大口大口的鲜血吐出,琥珀色的双眼睁得大大的,茫然又愤怒,不甘又绝望,“为、为、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谢涵抱着人,任其胸口鲜血汩汩而出,“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她第三次问了这句话。
少年这时终于明白了对方的两次询问,他好傻,竟然在这个时候才想明白,他想大骂对方虚伪,出口却是,“你、你再、再亲我一、一下。”
谢涵一愣,低头轻轻碰了下对方的唇,满口血腥,不似昨日的清新美好,她温存地摩挲着,直到对方闭上眼睛咽了气,才发觉口中腥甜中还有咸涩。
为什么会有咸涩?
她摸了摸自己侧颊,原来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落泪了。
她怪道:“我竟在一天一夜之间,对你有这样深厚的感情了么?还是生离死别?还是愧疚难当?”
五味杂陈令她难以分辨,最终她叹息一声,将人抱到一处树荫下,拿杂草掩盖其身形,这里是山脚,远远已能见人烟,想来不会那么快有猛兽叼食尸体,“是我对你不起。你等我片刻,我派人来取你尸体,日后入我陵寝。”
谢涵很快离开了忘忧山,雇了马车回到齐驿使馆,驿使馆已彻底乱了套,见到她来,玖少卿几乎喜极而泣,“殿下!”
谢涵略过少年发现自己女儿身不提,其余一一还原,最后只道遇到一个杀手,少年替他挡了一剑,杀手则遁走。
玖少卿即刻派人去追寻杀手,并找少年的尸首,并为谢涵延医请药。
谢涵的愧疚,在照到镜子的时候,突然跌了一个度,只见镜中人头肿如猪,满脸红斑,眼睛都被挤地看不见。
她刚刚就顶着这样的脸行!走!了!一!路!
而这减半的愧疚,在听到来人回报没找到少年,只有撒开的染血杂草时,更跌到谷底,“查——给孤查,前日入忘忧山的,十二三岁少年,掘地三尺,也给孤查出来。”
“是。”
之后谢涵就开始了养病的深居简出日子,她有伤,更兼如今形容有碍观瞻,并未去所谓的会阳武士行馆弈剑大会,于是那儿也没有第一剑士厌阳天的校场挑衅。
其余那日一道参与狩猎的家族他国子弟一个个过来,嘘寒问暖的嘘寒问暖,夹杂着恨不得指天发誓撇开谢涵遇险嫌疑的言语。
沈澜之身为接齐招待使也来探望他了,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谢涵没有奕剑,甚至头带斗笠,但用姬击的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
对方依旧对她展现了不同寻常的热情,又暗中透露她这次遇险恐与公子高有关,当然他的透露是极尽撇清关系却不慎反而暴露。
等他走后,玖少卿面色阴沉地走了进来,“公子高竟然如此大胆!”
熟悉的分析,熟悉的一切。
党阙还是来了,只这回是来给她看脸的,到底是神医,不两天谢涵的脸就消了肿,红斑也退下去,只余淡淡的麻子,只有就近观察,才能发现。
谢涵终于解下斗笠,只这期间,少年杳无音讯,好似人间蒸发,山脚居民都说见过这少年,却不知其来历。
紧接着,是沈澜之庆贺她伤势好了泰半,去鸣玉坊一顽,在那里,她正式遇到公子高,又见了姬朝阳,又听了沈澜之的“酒后吐真言”,成了其搭上梁夫人的桥梁。
唯一不同的,不过是回去路上路过雍质子府,她没有问那许多话。
这时,梁夫人邀请他与谢浇入宫一叙旧,姬朝阳依旧对她笑得风情万种,时刻挑/逗,最后带他进了抱柱偷听梁夫人和公主倾城的谈话。
谈话略有不同,又是殊途同归。原来厌阳天还是放火自焚了,因为梁君查到公子高针对谢涵,有其鼓动,而背后站着的是召太夫人。
接着是姬倾城欲图嫁与谢涵的话,梁夫人依然不同意,姬倾城依然坚持,谢涵依然想尽办法拒绝,最后主意还是落到了雍公子身上——她在姬朝阳身板,发现梁君有意令姬倾城与霍无恤结合,进而帮助霍无恤成为国君,最后送姬倾城掌控雍朝政,倒戈梁国。
谢涵叩开了质子府的门扉,看到了气质迥异、容貌却熟悉的少年,“逃啊,你再逃啊——”
他肆意嘶哑地笑着,蹲下身,温柔地把红绳在死去的少女身上结了个同心结,低头抚摸其瞪得几乎脱出眼眶的双目,小心翼翼、如势视珍宝。
可这少女分明是他虐/杀。
如此一切——令旁观者寒从脚起,毛骨悚然。
谢涵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一切,她遍寻不到的药童,竟然是雍质子?竟然是传闻中放浪形骸,被酒色掏空身体,被梁国彻底养废,牢牢监视、不能出门的雍质子霍无恤?
怪道她踏破铁鞋无法寻到。
霍无恤这时也看到她了,他瞳孔一缩,野兽般扑了过来,一手扣着她脉门 ,轻薄地吮吸了她面庞一下,一头对姬朝阳笑嘻嘻道:“姐姐哪儿找的天仙似的美人给我?”
姬朝阳气结,谢涵则提出要与对方单独谈一谈。
“说罢,你是什么人 ?”霍无恤目光阴沉地看着她,“你竟能找到这儿来?公主还是氏族嫡支小姐?”
这里的谢涵因为没有成功灭口,以防被对方发现,并未让她打死一头猛虎的事儿流传开,听闻对方仍不知她名姓,她定了定神,“那阁下呢?采药童子?雍国质子?”
“无论阁下为什么要对我灭口,你女儿身的身份恐怕是个大秘密。”霍无恤嘴角挑起个得意的弧度,“而只要我不出质子府,你永不可能再灭我口。”
谢涵点头,“不愧是能骗过我的人,哪是传闻中不学无术的雍质子?”言下之意,她掌握对方资质好还逃出府这两个秘密,对方却只得一个。
霍无恤坐了下来,“你开口并无会阳口音,应该是外国人罢,让我猜猜是哪个国家。”他低头扒拉出一卷竹简,在上面默写了一遍谢涵金饼上的文字,“我回来问了人,原来是齐字。”他把玩掌中珍珠,“齐国渤海之滨,齐人多有用珍珠代替金银交易的,我说的对不对,齐姬?”
谢涵冷视着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帮我个忙。”霍无恤依然透露了梁君对他的掌控,希望谢涵教导他文武艺,“咱们都有各自把柄,岂非天然联盟?齐雍一东一西,岂非天然联盟 ?”
谢涵应下了,但仍未透露自己身份,只与人约了每日卯时见面,地点则由霍无恤定,他说:“出了质子府,你要杀我,易如反掌,我得给自己挑选个好地方。”
又过了一日,他笑眯眯过来,“大美人,原来你叫谢涵呀,倒是不负你的风华。”
谢涵面色转瞬阴鹜,霍无恤连退三步,“哎哎,咱们各有各的把柄,我这不是把柄少,才千方百计找姬朝阳套话么,现在咱们平衡了,我是为了咱们联盟的稳定考虑。”
谢涵冷笑一声。
霍无恤又道:“好啦好啦,休要露出这般愧疚之色。我原谅你啦,要我是你,也一定灭口,我不怪你啦。不过我已经留下木匣,写了你的秘密,你要是杀了我,质子府卫官就会打开这个木匣,因为我骗他说里面写了他的把柄,我一死,他一定会立刻去拿这证据。”
谁要你原谅,恶心人。谢涵不屑道:“处处以把柄要挟人,小人行径,难堪大任。”
“不管黑马白马,能跑路的就是好马。”霍无恤浑不在意。
而既然对方已完全知悉她身份,更做好后手,她便也不日日跑出来,而是待在驿使馆教人——因党阙还要继续给她看脸,平常日中时分,她都要赶回去一趟,甚是累人。
这一带回去,党阙就发现了霍无恤的不对,“伤在肺腑,震及心脉,必留祸患。”
这话他是对谢涵说的,谢涵想了想,终是请党阙治愈对方。
霍无恤哑然,末了道:“大美人——”又在谢涵噬人的目光中,讪笑道:“齐殿下,我给你讲个事儿。”
他娓娓道来雍国让他偷《欧冶宝录》的事儿,谢涵目瞪口呆又心潮澎湃,三大奇书啊,岂有不动心之理?——
作者有话要说:
如出一辙的,他让霍无恤伪装成他的卫士,带进了宫中。在这之前,还有姬朝阳在阮明善忌日邀请她过去,可谢涵怕暴露自己身体情况,自是婉拒了,也就没有后来姬朝阳暴露,阮明兰相帮,最后姬朝阳请宓蝉杀她的事儿。
同样,因为改换了地点练武,赵臧也便不曾被二人发现,也没了谢涵发现陈璀这块良材美玉的事。
不变的是,谢涵无论如何都看霍无恤不爽。
于是——#一遇谢郎误终生#
鹊月眉,樱桃唇,小黄鸭花钿,絮儿姑娘——雍质子值得拥有。
谢涵还是那样冠冕堂皇,“驿使馆高官政要络绎不绝,倘有刘氏人和朝阳夫人过来,你就危险了,如此这般,绝无人能想到。”
不同的是,面对个男人男扮女装,和面对个女扮男装的男人男扮女装,心理体验大抵大不相同,所以霍无恤既不羞愤,也不怒骂,反而笑得意有所指,“齐太子如此这般,我这般如此,岂非天生一对?”还在杨明进来后,依偎进人怀里达成埋胸成就,羞羞道:“涵哥哥——”
杨明:!
谢涵:“……”
消息很快被杨明带了(八卦)出去,叶猛少怀安慰,“殿下从来不近女色,这下可好,咱们可以有小殿下侍奉了。”
王洋眉头一皱,觉的事情并不简单。
无论如何,霍无恤顶着谢涵卫士的身份进了梁宫。
有些事,命中注定。
没有弈剑大会,也有其他场合.
会宴上宁霜刁难谢涵,被欧家小姐兰雅路见不平出言相助,随后宁霜攻讦欧兰雅,谢涵自然鼎力回报。
她三言两语化解尴尬,言笑晏晏的模样,就这样映在一个十五岁情窦初开的姑娘心上。
那时的谢涵既未发现,也不在意,并不知道这会是一个和她纠缠一生,甚至为她殉情的女人。只专注地和霍无恤找机会去梁公书房偷盗《欧冶宝录》。
明明没有霍无恤不识梁宫地形的迷路,二人还是来到与梁公书房相反方向的月牙湖——霍无恤要在那里和雍人交接。
谢涵身中的谢涵发现,原来当初对方还是骗!了!他!
什么迷路?
对方那无论什么地形都能迅速分辨的方向感还能在梁宫迷路?
随后有人来到,二人躲避不及,就这样见证了姬皓月被沈澜之的杀死,姬击被嫁祸,最后迫于无奈,一道杀了发现他们的姬倾城。
霍无恤抖了下唇,“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跑!”谢涵飞快清理二人痕迹,随后假作尿急迷路,一个劲狂奔,进了梁宫书房,偷听了真正《欧冶宝录》所在。
然后回到宴席,被“死而复生”的姬倾城吓得三魂惊去七魄。
谢涵不禁问道:“当初你在忘忧山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我会点龟息,又趁着你搬弄杂草时吸两口气。”霍无恤说,“索性你那时是要派人给我收尸,要是你体力好点直接背我下山,或者心狠一点要割了我脑袋给我分尸,那我必死无疑。”
还好他最后求对方亲他一下,激起这厮的愧疚怜惜之情,说着他嗔怪看她一眼,腻腻道:“涵哥哥,你好狠的心哦。”
心满意足见谢涵露出嫌恶之色后,他接着道:“而姬倾城,则是被打中后脑勺,不比失血而死有时间延迟 ,该当一瞬而死,必死无疑。”
“可她现在活了。”谢涵提醒道。
二人后半个宴席过得胆战心惊、食不知味,最后在姬击事件过去后,铤而走险去试探姬倾城,竟发现其失忆了,心智也退回天真烂漫的女童时光。
分不清对方是装还是真,总而言之此刻其没有加害他们的打算,便暂且放下。
接着雇贪狼,上鹰泉宝潭,解开九宫八卦,见到闻人昧。
这里的谢涵早知霍无恤厨艺不错,在其烤鸡给她吃时,没有犹豫就接过了,可因为宴席上没怎么吃,现在空腹吃油腻的,还是半路闹肚子,喜提“娇花”别号一个。
某人还喜欢精简着说,“花花,这名剑好像挺喜欢你的,难不成是公剑?”
与蹲在谢涵灵魂中旁观一切的谢涵所在世界不同的是,这次片羽剑不只没有追着谢涵杀,反而亲昵地挨着她。
应不肖出来后,赞许地点头,说,“忠孝仁义俱全,是片羽最喜欢的味道。”
“命主杀伐,天煞孤星,六亲不认,九族不附。”闻人昧见到霍无恤,比之另一个世界更要不喜,而不知原著剧情的谢涵,却更加维护对方。
闻人昧无可奈何,“你面带桃色,红鸾星动,要遇上一生的桃花劫了,小心一点。”
谢涵一愣,继而洒然一笑,“是缘是劫,端看个人,于他人是劫难,而我,自有能力将一切劫难化解,变为妙不可言的前缘。”
她承认了,她对某个嘴碎的臭小子有了想要收藏的欲/望,有了谁欺负他她就欺负回去的念头。
或许是搏虎时对方的勇敢聪慧让她欣赏,或许是高热时对方的细致体贴让她满意,或许是刺出那一剑时自己的愧疚遗憾让她铭记,或许是质子府内外对方强烈的反差令她忍不住一探究竟,或许是这一路结盟偷盗《欧冶宝录》让她觉得无比刺激,又或许——
单纯是他的唇有点软有点清新?
——只有天知道。
反正,她打定主意找到机会就主动出击,把这雍质子弄到自己跟前来。
闻人昧 :“你不要后悔。”
谢涵:“只有无能者才会后悔。”
人年轻的时候,总以为一切尽在掌中,殊不知命运早已露出了利齿。
那时的谢涵以为,边陲狄国,小小质子,她略施小计,就能得到。
何况那人还总在耳边碎碎念,“花花,你走了不会就忘了我罢?”
“我可帮你得了本天下奇书。”
“唉——你这人一贯忘恩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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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动作话:看到仙女说记得原著欧小姐是看涵涵比剑时喜欢上的。不是你记错了,是我记错了,唔——这里改一下,下次修文我一起把前面改了,不好意思,感谢捉虫,咪啾。
好啦——突如其来的原著十穿结束,下面去宋国,看战斗姬阿姊谢妤。
第4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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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 朔风飘雪,天地同白中,谢涵紧赶慢赶, 终于保(挟)护(持)宋嵩抵达宋都鱼腰。
他想得好, 近年关,宋侯又是他姐夫,宋国至少明面上还向齐国称臣纳贡, 岂能将他此时赶走、路上过年这般无礼?
于是他可顺势留下, 也好关键时刻, 助谢妤一臂之力。
不想还没进鱼腰, 立刻有铁甲卫士冲出城门,将谢涵人马团团围住,为首者客客气气道:“恭迎温留君。”
谢涵瞧着四周甲士, 似笑非笑,“如此恭迎, 本君恐怕承受不起。”
“温留君恕罪。”旁边一文士长吁短叹, “是我国害了温留君啊——”
他愧疚难当道:“温留君仁心友爱, 护送我国使节。我国感激涕零, 谁知老天不长眼啊——温留君可还记得我国海泉城,那是从楚国回鱼腰的必经之路,三天前, 传来讯息,海泉城北原村庄全村染了瘟疫,人传人。”
他们是真的路过那儿, 还歇过脚, 取过水。莫说谢涵队内顿时人人自危,谢涵也是一惊, “此言当真?”
“岂能有假?”那文士掩面泣道:“十室九空,还有襁褓幼儿,可怜呐——”
“君上贵体违和,小臣擅做主张,请温留君城外歇脚,待一月后,若无人发病,定当赔礼道歉。”那文士深揖一礼,“如此不敬,全是小臣一人过错,温留君要怪,一月后就是杀了小臣,小臣也决无怨言。”
“好话歹话都叫这位大人说了,本君竟不知该如何回复大人。”谢涵淡淡道:“恐怕也只能夸赞大人高义。大人放心,你为宋侯病情考虑,为鱼腰城内万余百姓考虑,本君岂会怪罪?”
文士引路道:“小臣已为温留君连夜建好行辕,请温留君移步。”
谢涵轻轻挥袖,“也不知这一路会染了多少人,本君现在立刻遣人画下一路前行路线,为国家稳定、百姓性命,请大人即刻派人沿途封锁。”
那文士一顿 ,“呃”了一声。谢涵忽后退一步,“哦不——本君大意了,大人与本君如此贴近讲话,岂能再进都城为姐夫分忧,并这一队壮士,快快随本君一道去行辕罢。”
说着,他伸手就去抓甲士为首者,那人连道:“不——不行!”
“怎么不行?”谢涵冷笑,“本君堂堂一城之主,尚且为百姓甘愿自囚,足下又是什么品阶的官职?本君一个外国人,都知道怜惜鱼腰百姓,大人受本国百姓供养,竟还不如本君?”
那将领还要挣扎,却被王洋、霍无恤一左一右抓住双手,他急忙看文士,“魏大人——?”
那魏大人深深看了谢涵一眼,徒叹道:“还是温留君心思缜密,小臣险些铸成大错。”
谢涵微微一笑,“请——”
进了行辕,这队甲士仅百余人,谢涵手下却有五百武士,还不是任其蹂/躏?
只瘟疫一事,人心涣散,霍无恤、王洋立刻召集人马,进行安抚,随后派他们与宋国甲士一道打猎拔草、烧火做饭,询问宋国国中情况。
而谢涵则拉着那位魏大人谈天说地,以免其发现制止。
那魏大人自然对谢涵满心防备、滴水不漏,却不知自己只是个幌子,守着的士兵早把该漏的都漏完了。
——宋侯病得很重,神医党阙都被请过来了。目前太子期监国。
谢涵问霍无恤,“你说这‘瘟疫’是宋太子的手笔,还是宋侯?”
霍无恤道:“殿下不妨问问宋使。”
谢涵倏忽笑了起来,“无论如何,如此行事,定是鱼腰城内情况危急至极。”
宋嵩觉得自己真是太倒霉了,好端端回国,一下子就“被瘟疫”了,说来说去,都是那天在楚王书房外,被温留君看见了。
瘟疫——等下君上会不会为了除掉温留君,连他这个堂弟一块解决了?
他满心忧郁,对月悲饮,谢涵就是这个时候踏月而来,“宋兄何故叹息?”
宋嵩很想拎着对方衣领疯狂摇晃,“因为你!”然而一路被对方支配的恐惧,使他低头看酒,几乎掉落一滴男儿泪,“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做什么女儿姿态。”谢涵哼笑一声,“怕被宋侯一并解决,直说就是。贪生怕死,人之本性,谁还会笑话不成?”
“温留君你你你——”宋嵩猛地抬头,抖着手指,霍无恤抱着剑,立在谢涵身后,不悦道:“宋使如此指人,可是对我家君侯有什么意见?”
要说宋嵩怕谢涵,那原因很多,一因小国对大国天然的畏惧,二因谢妤怕谢涵迁怒,三因谢涵几可以言诛人,四怕对方天马行空的操作,比如这样那样把他从向明月馆里捞出去美其名曰保护他,五因对方一路以来的试探几乎令他丢盔弃甲……
那宋嵩怕霍无恤的原因就很简单——小动物的直觉,这是个狠人,他刚不过。
现在,他就怂怂地摇头,飞快收回手指,“岂敢岂敢?”
谢涵在他对面坐下,“宋侯如要杀我,宋兄必死无疑。”
要不要一张嘴就这么劲爆,宋嵩差点给口酒噎死,“咳咳咳”地放下酒,“温留君怎么这么说,是魏大人担心城中百姓。”
“真有瘟疫,他还敢过来直接与本君对话,就算他敢,料那将官是没这胆子的。”
宋嵩放下酒杯,“温留君究竟想说什么?”
“宋兄千里赴楚、风尘仆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样死了,当真不恨不怨?听说宋使有一对儿女,没了父亲,何其艰难啊?”
宋嵩捏着酒杯,几乎红了眼眶,只牢牢低头不露半分,“温留君不必说这些话,是臣没有完成君上嘱托,还险些令温留君在这个非常时刻入都。”听了魏大人的话,他已知如今境况大有不妥。
“本君与宋兄同行一路,早知宋兄对宋国赤胆忠心,并无意挑拨离间。”
宋嵩相当无语,“那温留君刚刚?”
“白说两句废话罢了。”谢涵道:“现在咱们进入主题。”
宋嵩:“……”
谢涵:“听说宋侯快要不行了。”
宋嵩拍案而起,“温留君休要咒骂寡君!”
霍无恤拔剑出鞘,“你待如何?”
“不、不、不如何。”宋嵩瞧着几乎一瞬间递到他鼻尖的剑尖,咽了咽口水,“人固有一死。”
谢涵抚掌道:“宋兄是大忠,忠宋国而非宋侯,如此高义,涵佩服。”
宋嵩小眼神看他,怯怯的。讲真,他就怕这样的谢涵,天马行空,你摸不着边际,不知对方要干什么。
谢涵问:“宋兄以为,宋侯可是明君?”
“君上在位期间,几乎将我一小国发展为中等国家,乃我国亘古明君。”
“不错,宋侯审时度势,几次大战,在几国联军中,出手快准,拓地七百里,又在齐梁中左右逢源,偏偏把握好度,至今没因朝齐暮梁被灭国,天纵奇才。”谢涵不吝赞美。
宋嵩却越加一头雾水,“那温留君的意思是?”
“可宋侯是宋侯,不是谁都是宋侯沂,他能把握好度,下一个宋侯能吗?不能的话,他怎么收拾他君父留给他的烂摊子?
梁齐楚会忘记他的三心二意吗,不会!
只要下一个宋侯没有他宋沂审时度势的水准,等梁齐楚腾出手来了,必解决你国。”
宋嵩隐约明白这点,更隐约明白所以君上派他请楚国庇护,现在这份隐隐约约被谢涵撕碎了,鲜血淋漓地摆在台面上,他腿一软,咬牙道:“温留君究竟想说什么?”
“天下间竟有你这样愚钝的人物?”谢涵怪道:“本君说到这儿,难道你不是该审视太子和诸公子资质,谁堪比宋侯?”
“要知道上一个儿子收拾不好君父留下的烂摊子的国家,就是梁国;你以为宋国会比梁国更经得起消磨吗?”
“太子眼光尚可,却优柔寡断;诸公子不肖君上,八公子、九公子尚且年幼……”宋嵩失神喃喃,忽然反应回来自己犯了大忌,忙掩唇住口。
“做什么捂嘴巴?难道以为自己讲的是什么辛秘?”谢涵不屑,“宋期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他的优柔寡断谁还不知道吗?其他几个公子连宋期都比不上 ,还能成什么气候?”
宋嵩脸色涨红,却又不敢也没理由反驳谢涵,赌气道:“温留君如此侃侃而谈,何不给嵩只条明路?”
“什么都要本君说,宋兄还要项上人头何用?”
宋嵩脖子一凉,虽知不可能,可还是觉得某霍将军的剑随时要收割他脑袋一般,紧张下他绞尽脑汁,好似回到了幼时进学,回答不好,太傅就要打手心的时候。
呜呜。
他飞快地想着诸公子,想着对面的人,想着国中局势,想着梁楚齐,最后猛然一惊,“温留君想扶公子斯继位?”
在谢涵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后,宋嵩连连摇头,“我国继君人选岂能为外国操控?”
“不能吗?”谢涵道:“为何不能?”
“连君位都不能决定,我国尊严何在?纵我国为贵国属国,也不能将我国脸面这样扔地上踩!”宋嵩胆怯的身形第一次露出无畏的刚毅。
谢涵却大笑出声,“脸面?是我谢涵不给你脸面吗?我就是在给你脸面啊——不然宋国亡也亡了,还有什么脸面,你宋嵩拿什么去地下见列祖列宗?
我国把嫡公主放你们这儿,就是为了收获一个散养的太夫人吗?你们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本君把话放在这里,纵梁国不来责问,如若这次不是公子斯继位,我国必不会放过你们,今年我国没有休养生息好,那就明年、后年,一年、两年,你大可看看楚国会不会帮你宋国,看看内乱的梁国会不会理你宋国?”——
作者有话要说:
魏尝魏起
宋嵩失魂落魄地瘫坐下来,表情木然,眼神茫然,最后闭了闭眼,“温留君想做什么,您总不会无缘无故来我这儿说这么多话。”
谢涵恨铁不成钢,“用用你生锈的脑子。”
宋嵩无奈,“本来没问题,可现在我也是途径海泉者,怎么让城守打开城门,放你我进去?”
“宋兄以为宋侯会把海泉的事儿嚷嚷得天下皆知吗?且不说这要定了海泉城百姓性命徒损耗你国国力,首当其冲现在你国君权更迭正是动荡之时,他还嫌不够乱要加这么大的事儿吗?”谢涵有些想念陈璀了,这和人说话要掰碎了揉开了讲,委实烦人,嗓子怪疼的。
正这么想着,霍无恤就从温酒的小火炉上夹起一盅茶水,拿毛巾裹了递到谢涵面前,“百合糖梨水,滋阴润喉。”
宋嵩既不想问对方什么时候拿走了他的茶盅,也不想知道对方从哪儿弄来的百合糖梨,问就是霍将军天赋异禀,这一路他已经习惯了,只瞧了一眼,就专心思考谢涵的话。
谢涵接过茶盅,对霍无恤笑了一下,捧起来小口啜着,小声道:“太烫了。”
“君侯等等。”霍无恤接过茶盅,立刻矮身撬开一捧积雪,将茶盅放进去。
“你的手。”谢涵低呼一声,连忙拉了他。
霍无恤把双手放到谢涵面前晃了晃,修长好看,眨眼道:“今年不会长冻疮的。”
“呸。这东西不禁念。”谢涵抓了对方手放自己膝头捂着。
这时宋嵩经过一番天人交战,最终深吸一口气,一脸苦相道:“温留君点人马随宋某来罢。南门城守是我好友,我们可先去询问他城中具体情况。”
“善。”谢涵起身,“我早已派人点齐人手了,即刻可走。”
宋嵩愣了一下,“魏大人和许将军呢?”
“本君能叫宋使幡然醒悟,自也能令他二位做出抉择。”谢涵理所当然道。
宋嵩既松一口气,嘴角苦笑却也越发重了。
不一会儿,谢涵来到行辕门口,许将军对他笑得一脸谄媚,“温留君,人马我与王卫官都点好了,只待你一声令下。我在城郊还统有一千人马。”
“魏大人呢?”谢涵问。
许将军立刻义愤填膺道:“果然不出君侯所料,没想到魏大人看似高风亮节,扭头却准备向城内通风报信,还好我谨记温留君所言,时刻观察。”说完,对身旁小兵使了个眼色,那魏大人就被五花大绑押了上来。
他怒视许将军,啐道:“卖主求荣的小人。”
“我国为大齐属国,朝梁暮楚,才是小人行径,要被他国耻笑。”许将军不屑。
魏大人长叹一声,“殿下——你错信人啊——”
谢涵看他一眼,“拦我在城外是宋期的主意。”
魏大人霎时闭口不言。
谢涵道:“一个君王可以文不成武不就,甚至可以有有悖人伦的癖好,却绝对不能识人不清。”
魏大人一愣。
正这时,外面忽然一阵响动,紧接着有小兵跑进来,“妖怪——妖怪有妖怪啊——”
霍无恤把放温了的茶盅塞进谢涵手里,“我出去看看。”
随后外面响起厮杀声,谢涵眯眼看宋嵩和许将军,“二位说会是谁来呢?”
宋嵩和许将军心里都是一突。
随后外面响起霍无恤的大喝,“所有人以行辕旗帜为界向左右行三十布。”
“没有妖怪,只是有人心肠歹毒,拿彩布裹牛羊驴头上烧了起来。”
谢涵立刻使人照办,一阵奔腾如江海的声音的袭来,果见浑身火光、奇形怪状、定睛看去还是牛马的东西从中间乱叫着疯狂乱窜,行辕瞬间一片狼藉。牛马往山野深处冲去。
谢涵带人出了行辕,只见霍无恤正与一女子缠斗,那女子一袭红衣,动作迅猛 ,在山野雪地中好似山精妖怪。
谢涵皱眉,他已看出女子力大非常,反而霍无恤在楚国的伤势并未痊愈,有左支右绌之象。
岂有此理?
他从原著世界回来,想试试对方目前武功,都因为其伤势延后了,现在竟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大力怪女来和对方比斗?
他看王洋,“你可知这女子现在刺哪个方向最好?”
王洋一愣,“霍将军腋下。”
谢涵:“那就喊出来。跑远点喊——”
王洋:?
谢涵:“等下一直喊,旁观者清,告诉那妖女哪里是最好的进攻点。”
王洋不明所以,仍领命照办。
不一会儿,场中就听到从暗处传来的声音,“左边,攻霍无恤左边!”
“颌下三寸!”
“下方,攻下方!踢腿!”
“顶他左手——他侧有伤!”
“卑鄙!”谢涵怒道:“单打独斗,竟还带帮手旁观指点,我齐国将军岂容尔等宵小如此羞辱!来人——冲——杀了妖女,扬我国威!”
妖女:?
妖女真正的躲在草丛里的帮手:?
六百人大军迎面而来,女子后退一步,怒道:“谁在旁边唧唧歪歪!”
说完,看霍无恤一眼,“原来你还有伤,我还道你这人生的威武,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好,我记住你了,改日再战!”
“改日?”谢涵哼笑一声,“来人啊——捉妖女者,百金赏,一等功!”
一言既出,群情踊跃,众武士摩拳擦掌。
“来啊——兄弟们,你们射击封锁妖女退路。”
“剑士围困!”
“木/仓手两翼包抄!千万别让她逃了!”
“拿到金子咱们分啊啊啊啊——”
于是刚放完大话的女子,紧接着遭遇惨无人道的三连群殴,进退不得,最后灰头土脸被押到谢涵面前。
谢涵看霍无恤苍白的面色,听他不稳的呼吸,一瞬间只想把这女人拉出去斩首,缓了缓,才问,“你是何人,所来为何,可有同党?”
旁边宋嵩一声惊呼,“魏小姐?”
谢涵锐利目光陡然射向那魏大人,“令爱?”
魏大人还未答,许将军立刻道:“魏氏兄妹形影不离,魏小姐在这里,魏家小子一定在附近,肯定是刚刚出言干扰的那人。”
王洋:“……”
谢涵大手一挥,“搜——”
他话音方落,不远处一岩石背后,就慢吞吞走出来个白衣缓带的青年,不像他妹妹被打趴了也一脸生龙活虎,这青年貌似蹲了一会儿,已经气力不继,嘴唇被冻得青紫。
那魏大人终是道:“温留君,我这一双儿女,定是看我久不归家,前来查探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小儿先天禀赋不足,多走几步路都要喘,请温留君开恩。”
“赐坐,上茶,捧暖炉。”谢涵道。
那白衣男人对谢涵揖了一礼,“草民魏尝,拜见温留君,拜见宋大夫,拜见许将军,见过父亲。”
“哎,你小孩子家家来凑什么热闹……”许将军一叹,对谢涵道:“温留君,这魏尝虽有个食古不化的爹,本人却是个好的,而且在鱼腰里很有名气,杀了可惜。”
连这见利忘义的许将军都对魏尝颇多维护,不由得谢涵不好奇,他上身微微前倾,笑问,“刚刚那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逃?或者再躲一会儿?”
魏尝还未答,地上红衣女子已道:“凭他自己,走一百步就是极限,不用你们来杀,他自己就能晕倒。刚刚一路都是我背出来的,没有我,他能去哪?你们搜他,他铁定逃不掉,还不如快点出来还能烤烤火暖一暖。”
谢涵:“……”
魏尝微笑道:“舍妹魏起自幼学武,不懂言辞,温留君恕罪。”又对霍无恤道:“霍将军名震天下,方才又顷刻破了舍妹的火牛冲势,舍妹心中实在敬佩仰慕,才不自量力前来挑战,没料到霍将军带伤之身,惭愧,请霍将军恕罪。”
魏起:“这有什么惭愧的?沙场之中,还能看你有伤就不杀了?我是看他可造之材,杀了以后这天下就真的没人能胜我了,才不忍杀害。”
魏尝保持微笑,点了点脑袋,“神医说舍妹自幼有妄想之症,温留君、霍将军宽恕。”
谢涵不想在这些事上纠结,只问,“二位是来救你们父亲的?”
魏尝摇头,“上国使臣前来,家父公然圈之城外,实在不妥,温留君绑缚他,也是理所当然。”
魏大人:“……”他皱眉,却不忍心凶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好不容养活的儿子,“起儿,你是不是累了困了?”开始说胡话了?
魏尝温和而包容地看魏大人,“太子使出这种下作法子,传出去都是要被耻笑的,父亲怎么还接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子早说过,太子难为人君。”
“大逆不道!”魏大人气得胡子直吹,脱口骂道。
许将军立刻给他嘴里塞个馒头,“老顽固,凶什么!”
魏大人瞧着自家儿子好像被他的气流又喷白了一点的脸,顿时心疼,干脆专心嚼吧嚼吧馒头,让自己说不出话来。
魏尝对谢涵道:“君侯想拥立九公子,不妨听尝啰嗦几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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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涵妹的六大上将收集妥当了:霍某恤,卫某瑶,沈某之,豫某侠,徐某芬,魏某起。
第4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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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谢涵玩味道:“魏郎与乃父竟不相同?”
魏尝道:“父亲受君上恩德 , 为之殚精竭虑。草民享宋民供养,为之精心谋国。”
“君子和而不同。”谢涵点头,“魏郎有什么话, 本君洗耳恭听。”
“君上病笃的消息才流传出去五日。尝不知温留君是如何得知而一早过来的。但无论如何, 这个时候过来,温留君除助九公子继位外,想必别无他想了。”
没有对比, 就没有伤害, 谢涵略带鄙薄地看了宋嵩一眼, 对魏尝颔首道:“说下去。”
宋嵩:“……”
魏尝捧着暖炉, 轻轻吐出一口气,又说:“宋遵昊制,立嫡立长, 九公子乃唯一的中宫嫡子,由他继位, 无可厚非。
更有当年君上当年强抢公主妤, 彼时上国北有燕狼横卧, 又兼平燕之战、谋逆案起, 兵力耗损、国中动荡,恰又梁国攻杞,意在海星盘, 上国携大吕钟,自然自危。所以君上给出国夫人的筹码,上国也就捏着鼻子顺水推舟了。国夫人总是意味着太子。这是我国给上国的承诺。
所以, 于情于理 , 九公子继位,都是应该的。令人不安的, 无非是将将三岁,主少国疑。无非是太子无措,临时改立,引起动荡。
一,主少国疑,必由太夫人掌政,那么上国会一如既往地庇护我国;太子继位,上国会对我国出兵,今年无力,那就明年,甚或呼梁楚瓜分。
二,太子无错,可亦无势力,因此临时改立引起的动荡却是有限的,反而是上国的威压带来的动荡将是灭顶之灾。”
魏尝看了宋嵩一眼,“想必温留君便是如此说服宋大夫的罢。”
完全被说透,宋嵩心情复杂,点了点头。
“温留君说的,一个字不错,所以父亲,您还在固执什么?您的气节,您的臣忠?这些比国家兴亡还重要吗?”魏尝扭头问魏大人。
最后一问,重有千钧,几乎诛心。魏大人早已吃完了馒头,此时眼中含泪,“苍天啊——君上费尽千辛万苦、一生筹谋,即将使我国摆脱属国的下等地位,现在一切就要回到原点吗?”
宋侯拖着不废宋期改立宋斯,表面上说是九公子年幼再养大些好,实则是不甘心令齐室再次把持宋国。
可这能怪谁呢?他当初不强要谢妤,岂会有此一劫?
魏尝对谢涵道:“雪天地凉,女儿家娇弱,可否请温留君解开舍妹绑缚?”
谢涵是极其欣赏魏尝的,然而这等睁着眼说出的瞎话还是叫他嘴角一抽,“松绑。”
魏起一起来,就走到魏尝身后,魏尝对她点了点头,魏起扭头给涕泗横流的魏大人一手刀。
于是凄怆痛哭戛然而止,魏大人翻个白眼晕了过去。
以为她要抢人,来不及阻止的众武士:“……?”
魏尝解释道:“父亲已知势不可挡,不会阻拦,只怕会自尽报君上,请温留君怜惜舍妹拳拳孝心。”
谢涵:“……”行罢。“可魏郎说了这么多,似乎并无对本君接下来行动有指导意义的话。”
“刚刚是是为了取信温留君。”魏尝道:“现在尝要说的是:一,君上病情起来已有一两年了,反复看不好,最近消息流传出去,是因为呕血黑便、日渐虚弱,不得已请神医党阙,故而传出病情危笃的话来。父亲说过,神医说,最多半年。”
谢涵皱了下眉。半年?他还以为就这几天呢。半年有必要这么风声鹤唳吗?
“二,听闻君上病笃,是因为紫金赤兔马的饮水里泡过发霉的豆子坚果,而君上一贯与紫金赤兔同饮。太子舍人袖中被发现飘着霉物的味道,也曾去过几次紫金赤兔草场。”
“三,昨日君上押太子入宫,今晨圈禁了国夫人,太子则出宫,缉拿了北城令。北城令是温留君原卫队长杨明。又命家父将温留君拦在城外。”
听到谢妤被囚,谢涵心中一急,又强自按捺下来,眯起眼睛,是他阿姊谋害宋侯,嫁祸宋期吗?
他缓缓道:“看来本君不得不夜闯禁宫了。”
“杨城守是父亲缉拿的,尝可以拿父亲手书释放他。”
谢涵:“那还等什么?走!”
六百人由宋嵩领着,叫破城门,以使节归来的身份入城,随后许将军由霍无恤跟着去拿来他那一千军马,魏尝由王洋跟着释放杨明,宫门前五里处的燕子亭集合。
四年不见的老兄弟,王洋、杨明二人抱作一团,抹了抹眼睛,立刻往燕子亭去。杨明远远瞧见谢涵,眼眶一热,跑过来对谢涵拜下道:“属下拜见君侯。”
谢涵温和笑,扶起人,“你已经是宋臣了。”又说,“我很欣慰,你竟然能做得这么好。”
杨明立刻道:“公主很危险,宋侯要杀公主!”
话音刚落,许将军一行人也到了,宋嵩骑马持令箭,魏尝又扶着昏迷的魏大人从马车探出半个身子,模仿其声音,与宋嵩异口同声道:“使节归来,急见君上,违令者,斩!”
守门令一见,立刻放行。
此时,已是黎明初至。
宋期来到谢妤的殿内,甲士护卫着他来到谢妤面前,对方发髻高挽,戴攒凤钗,凤吐垂珠,低落在她眉心,穿百花绣裙,明艳如神仙妃子。她面前蜡烛燃了一夜,下面积了厚厚的烛油。
宋期木着脸说,“君父病重,国夫人岂能穿戴如此鲜艳?”
“我想着,病人总爱看些鲜亮事物,便想穿艳丽些,给君上亮亮眼睛。”谢妤瞧着宋期,“太子戴什么来了?给母亲瞧瞧。”
“母亲”二字,令宋期眉毛耸动一下,又迅速拉平,他接过身后内侍的托盘,递到谢妤面前:一把匕首,一条白绫,一杯毒酒。
“你要杀我?”谢妤微微睁大眼睛,带着少女的娇憨。
宋期撇开脑袋,“非孤要杀夫人,是夫人自寻死路。”
“我做什么了?”谢妤问,“子期?”
“你、你——”宋期咬牙,“你可以利用我,可以让我为你做事,你要是想九弟做储君,我还可以让贤,可你为什么要如此歹毒?你怎么会如此歹毒?”
“歹毒?歹毒就要死吗?”谢妤恍然,“所以君上该死啊,逼良女做畜牲,这还不够歹毒吗?”
宋期喃喃,“你还是恨……”
谢妤却微微笑,“不过——子期,其实这世上有一种人,比歹毒的人更该死。”
宋期知道对方在拖延时间,可他还是问,“什么人?”
“不要脸的无能之人。”谢妤说,“有这么一种人,非嫡非长,靠着未婚妻做了太子,却保护不了新婚妻子,还恬不知耻地对已成中宫的原本的妻子说可以让贤,他配说让这个字吗?吸人血上位现在吐出几滴血来,就当施舍了?枉他自诩忠正仁义,不过是个无能的虚伪之徒罢了。”
宋期后退两步,脸上血色褪尽,“你、你、你如此看我?我们这样的情分,你如此看我?”
谢妤逼近一步,“这样的情分?觊觎嫡母,别说没有,否则我怎可三番两次借你之手,多亏你我才能给紫金赤兔下药,你连这都发现不了,何等的无能?”
“你说什么?”宋期不敢置信。
“还没发现?”谢妤一愣,“怎么,在君上寝宫待了一天,就光说白话了?看来不是自辩成功,又是君上施舍。”
“子期,你看你这一生全靠施舍。你说你这样的人,做儿子,害了君父而不知;做丈夫,保护不了妻子;做太子,于国于家无益;谋国,阻碍君上伐随;出征,险些被滕国俘虏……”
宋期连连摇头,又后退一步,“伐随不义,伐随近梁,征滕是薛叶阴谋……”
谢妤又上前一步,“城池拿的比谁都欢,你还有脸说不义,随太子还活着,你有本事还给他啊。近梁?你们不近梁,君父当年岂会妥协。你是对宋国的大政方针全不知晓,还是虚伪至极啊?”
宋期脸色煞白,猛然摇头,堪堪止住脚步。
谢妤却又逼近一步,逼着对方后退一步,“宋期,你扪心自问,你这二十几年都做出些什么来了?抛妻,害母,还做了弑父杀君的刽子手,你什么都护不住,有朝一日当了国君,也只配做亡国之君。
你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脸活着,还吃着百姓辛苦劳作奉上的粮食,若我是你,羞也羞死,早就一头撞死在柱上了。”
“噗——”宋期猛地喷出一口血来,面如金纸,仰面倒下。
谢妤抹了抹面上被溅到的血珠,淡淡道:“太子忧心君上病情,悲伤过度,吐血病危。”
宋期身后人冲上来扶起宋期,怒视谢妤,“毒妇!我要杀了你!”
“杀我?”谢妤瞥他一眼,“凭你也配担得起杀我的责任吗?我是齐国嫡长公主,是楚惠文王外孙女,是梁武王内侄女,是这宋国的国夫人。”
那人一瞬呐呐,其身后一人抽剑道:“我杀了国夫人自尽谢罪!”——
作者有话要说:
姐弟见面
哗——
剑尚未前进,谢妤忽然脱下自己的百花裙,也动手解腰封、衣扣。
那挺剑而来的卫士大吃一惊,“国夫人要做什么?”
谢妤边解衣服边笑,“你知道,等我解完,你们是什么罪名吗?□□后宫,强/暴国夫人。等我死后,你们是不可能把我这繁复厚重的衣服原样穿回去不露痕迹的。你们都得被挫骨扬灰,一生谩骂。
你舍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死吗?其中有你的长官你的兄弟。你舍得死后背负骂名,就算君上网开一面,你的儿子女儿姐妹兄弟不用被株连,也会一辈子受尽他人白眼。”
此时,谢妤已经只剩最后一件亵衣了,那剑士悚然,终于弃剑跑了出去,其他卫士见他走了,都松一口气,背着宋期纷纷跑出去。
然而,他们才出去,迎面便遇上黑压压几千人的队伍,瞬间被绞杀干净。谢涵找到宋期,令人背着踏进里室,谢妤只在亵衣外披一件披风,闲剥灯花,瞧着他,一愣,站起身 ,不敢置信,“你、你怎么会来?你不是在城外吗?”
杨明飞快捡起地上衣服,抱到谢妤跟前,小声道:“公主,您的衣物。君侯是刚刚以使节名义入宫的。”
谢涵气定神闲看昏迷的宋期一眼,“听闻宋太子要逼宫杀弟弑母,请魏大人、宋大夫一道勤王,不知宋侯可还安好?”
“你不该来。”谢妤一时竟觉眼睛湿润,微微低头,道:“君上误信太子谗言,将我幽静于此,我两日未见过君上了。若君上有三长两短,可怎么是好?请温留君即刻派人保护君上,我怕速速跟来。”
“分所应当。”谢涵说完,带人马去了宋侯寝宫。谢妤去内室换衣服,立刻由杨明护着跟上谢涵一行。
宋侯寝殿外的卫士持戟把守,“谁敢犯上作乱?”
“你们敢软禁宋侯?”谢涵才刚开口,魏起背着魏尝大步上前,魏起来到谢涵身后,轻声道:“不比外面,这些都是各族子弟,不宜厮杀太过,否则国夫人日后的日子不好过。”
天将明未明,谢妤抬头看一眼天色,知道新一天的太阳即将升起,她踏出一步,“宋期谋逆,被魏大人、宋大夫发现后,奇迹攻心,吐血昏迷,我忧心君上安危,务必亲眼看了才能放心。”
卫士们看了昏迷的宋期、魏大人,和宋嵩一眼,将信将疑,恭敬道:“君上有令,半个时辰内,任何人不得打扰,请夫人少待,卑将再行禀报。”
谢妤了然,“君上在给紫金赤兔刷毛罢。”
那卫士颇有些尴尬,低下头去,谢妤说:“其他人殿外等候,我一人进去罢。”
“夫人!”卫士们竖起武器,“君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任何人?”谢妤拔出谢涵腰间的剑,指着他,“天地乾坤,这天属阳,地属阴,我为国母,体同人君,宋国每一寸土地没有我不能踏足的,你们谁敢拦我?”
魏尝道:“君上若是怪罪,我等一力承当。诸位是心里有鬼吗?是要殿前厮杀吗?还是要同室操戈?”
那群卫士渐渐褪去。
谢妤孤身入内,果不出她所料,宋侯正抱着一匹马坐在地毯上,旁边是一个大水桶,他小心翼翼地拿梳子沾粘水,梳理着马儿的火红鬃毛。
当世第一神驹,紫金赤兔马,浑身似火,四蹄如盆,据说可以搏虎杀狼,一蹄踏死一个绝顶剑客的紫金赤兔马,此时温驯地把头搁在宋侯怀里,每次梳子沾上它时,都人性化地闪过一抹嫌弃,却始终没有挣开宋侯瘦弱的臂膀。
是啊,瘦弱——曾经宋侯也是个猿臂蜂腰的健美男子,如今却骨瘦如柴,脖子身上爬着可怖的红斑,腹部鼓大如盆,皮肤松弛,腠理疏松,眼角嘴角都是细纹,两鬓也有了不少白发,身上唯一吸引人只剩下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
听到声音,他也没有在意,只是继续专注地给紫金赤兔梳毛,反而最后是紫金赤兔拿脑袋顶了顶他,他才转回头,皮肤蜡黄蜡黄的,“是你啊。太子死了?”
“晕过去了。君上派他杀我,实是对我的辱没。”
“你们两个,总该有一次了结。可惜是你赢了,明明寡人给了他那么多优势。”宋侯一嗤,“废物。”
“谢妤,你什么都好,聪明、果敢、狠毒、工于心计,只一点不好,你是齐公主。”宋侯话说得很慢,“寡人用了二十年,马上就要摆脱属国身份了,从此天是蓝的,云是白的,风是那么自由,百姓不需要向另一个国家上贡,男丁们不需要为另一个国家打仗。”
“君上,你自负天资,可却忘了小国的生存法门,就是妥协。”谢妤道:“您以为等我国腾出手来,不会收拾你们吗?这次没人可以庇护你国了。”
宋侯怜悯地看她一眼,“这种话,骗骗别人还罢了,公主对你君父息事宁人的喜好还不清楚吗?”
“君父确实爱风花雪月,不喜烧杀抢掠,可我国氏族们却不是软蛋。刚好和楚国一起吞并你国,岂不顺势与楚重修旧好,两全其美?”
宋侯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紫金赤兔仿佛感知到他的心情,又拿头拱了拱他。
宋侯笑着揉揉它头上鬃毛,“古来没有千秋万代的王朝,也没有长盛不衰的国家。寡人管好自己这一生,保证自己这一生方针不变,就对得起自己了。”
“你不怕死后亡国?”谢妤不敢置信。
“寡人死后,哪管山崩海啸?”
“那紫金赤兔你也不管了吗?”谢妤从袖中掏出一张诏书,“这是改立太子和册立紫金赤兔为护国神兽的诏书,等紫金赤兔百年后,我还会将它与你合葬,你们下辈子还能相见,我也不会入陵墓打扰你们的。”
宋侯不由接过诏书,一字一字瞧了起来,尔后由衷笑道:“谢妤,你比寡人还会想。”比他给紫金赤兔安排的余生还美好。
谢妤盯着宋侯腰间挂的玺印,“所以君上落不落印?如宋期这般讲究人伦的可不会将它与君上合葬。”
宋侯解下腰间玺印,“落。”
谢妤微笑,“多谢君上。对了,宋期欲图逼宫,被魏大人、宋大夫联合温留君一起绞杀了乱军。”
宋侯皱眉,“魏纬?”
谢妤:“他没叛你,他被打晕了。”
宋侯淡淡道:“这也是无能。”
今晨,宋侯难得升殿,昭告天下,太子谋反,改立宋斯为太子,并魏纬、宋嵩护驾有功,擢升官职,再感谢温留君与齐国慷慨襄助。
去捉拿太子的人还没回来,便听到宋期悬梁自尽的消息,其母周夫人闻讯,发疯般找谢妤,“毒妇——毒妇——是你是你害死我儿的!”
谢妤已以下犯上罪将其幽静于冷宫,“周氏,我希望你想清楚,公主玉还没出嫁,我有百种方法,让她求死不能。”
到午后,谢妤才有时间招待谢涵,“你这么做,真是太危险了。”
谢涵笑笑,“我哪知阿姊如此聪慧,自己就能摆平一切。”
谢妤吹了吹茶水上飘着的金黄桂花,“君上让宋期来杀我,就是在考验他,可惜,考验失败。”
谢涵压低声音,“宋侯知道,是阿姊谋害他的?”
谢妤点了下头。
谢涵不可思议,“那即便宋期死了,他也该让其他人杀了阿姊。”这可是弑君啊,是杀身仇人啊。
谢妤道:“君上想法与一般人不同很,他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想害他,只有紫金赤兔不同。我对他下/毒,再正常不过。他不会因此恨我,若是留我有用便不会杀我。倒是害紫金赤兔,会被他扒一层皮。所幸我研究过,这霉物对牛马都无用。只是——”
她越发压低声音,“君上想法瞬息万变,他还有半年寿命,我心中不安。且他等风头过去,定会发作宋嵩、魏纬等人。”
谢涵会意,“我有一计。”
二人才刚说完,一小团子朝扑腾过来,“娘亲娘亲?”
可不就是新鲜出炉的太子斯,奶娘见情形,立刻跪下,“夫人,奴婢不知夫人在此。”
“娘亲,这就是舅舅吗?”小团子偷看谢涵一眼,满含期待问谢妤。
“不是在练字么?”谢妤温和面色转瞬淡了下来,盖上茶盖,低头拉开宋斯抓着自己膝头的手,“谁把太子带上来的?带下去——”
奶娘立刻将小团子抱下去,只留小团子不怕生地回头招手,“娘亲舅舅——”
还在拿见面礼的谢涵:……
他无奈,“阿姊何故如此严厉?”
谢妤又呷了口甜甜的桂花茶,闻言忽然笑了,“你刚刚可看清太子模样了?”
谢涵点头,“容脸亮眼,霎是可爱。”
“我是桃心脸,君上是国字脸,你说太子为何是容长脸?”谢妤捂嘴笑,“弟弟你瞧太子的脸像不像马脸呀?”
原著九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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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随孤走罢——”
“这里太危险了。想杀你的人太多了。无论是希望梁国混乱加剧的, 还是想转移梁国虎视眈眈视线的,只要你死了,就可以挑起雍梁战争。”
“当初梁武公薨逝的时候, 你怕一走了之使雍国失信, 可现在你不走反而遂了他国的心意 。”
适逢梁武公于上明城称尊中道崩殂,谢蔷迅速稳定朝政,不料半年后新君姬元堕马而亡, 旋即谢蔷与太子弼离葬身火场, 沈韩二氏为另外四家扑杀, 会阳城内空前动荡。
早在半年前从上明城回来的时候, 谢涵预料到梁国将有一段时间的混乱,就想要秘密带走霍无恤,可惜当初对方拒绝了他, 少年玩世不恭地笑,好像在与她开玩笑, 只是说出的话, 让谢涵无话可说。
——“如果你是我, 你会走吗?”
谢涵哑然。
少年扑上来抱紧她, 小声道:“等我哦,等我结束了这做质子的生活,我就来扶突找你, 你这赖皮精到时候可别耍赖。”
没想到那时谢涵放弃了,现实比她的预计还要棘手,姬元、谢蔷、姬弼离就这么死了, 梁国六族自相残杀, 这样的会阳漏洞简直比筛子多,有心人轻轻松松就能对雍质子暗下杀手, 有多少人想看这昔日的中原霸主内忧外患一起来呢?
甚至雍国本身未尝不想趁此机会,攻打梁国,一雪前耻。
可这种假设对对方而言,未免太残忍了些,所以谢涵什么都没说,只是冒险自请来会阳吊唁。
为什么是冒险?
有人想挑起梁雍战争,所以要霍无恤死。
难道就没人想挑起梁齐战争吗?
当初厌阳天何以要刺杀她呢?
她想去质子府找霍无恤,姬朝阳却已谢客不理事了,这时她才知晓原来从来都是对方来找她,她找他竟是无路可投。
最后,料想这种时间,对方只会更加往外跑探听消息,今天不出来,明天、后天难道会不出来?遂留下人在质子府四周暗中把守。
可这儿是会阳,她如此明目张胆地监视质子府,岂会不被梁国权贵知道,为有个借口,她遂在质子府不远处的茶楼喝茶,只道那些卫士是来保护她的。
那为什么刚好在质子府附近喝茶?
茶楼开着就是给人喝的,岂有如此问话?
这一喝就是一整天,直到傍晚红霞如织,忽有人来禀报,质子府对面的长巷抓到个形迹可疑的狼狈少年。
谢涵赶过去的时候,少年满身血迹,王洋还是透过对方浴血的样子认出其就是谢涵要找的雍质子,见其伤势严重不敢挪动,正召来随行医工。
谢涵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儿,扑过去蹲在少年身边,抱着他布满血迹的手,“怎会如此?”
少年黯淡的琥珀色眸子半睁,蠕动了下嘴角,谢涵趴到对方嘴边,其声微欲绝,只喃喃自语,“我、要死了吗?大白天竟然、竟然也看到她了……”
谢涵始知其竟把自己当幻觉当白日梦了,心里又气又甜又担心,恼怒地伸手在对方冒血的伤口上狠狠按了一下。
“嘶——”少年半睁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疼了没?做梦是不会疼的——”谢涵没好气,“好你个臭小子,孤千里迢迢从扶突赶过来找你,结果你把孤当假人?”
霍无恤眼里有了光彩,声音也有了力气,只模样还呆呆的,“你、你再按我一下。”
还在检查伤口的医工:“……”以免患者死于失血,他开口道:“少侠全身上下共计九处伤口,五处剑伤,三处刀伤,一处箭伤,少侠想来经验足,都避开了要害,只是如果再这么失血下去,也是有性命之危的。”
谢涵讪讪收回还真要再按一下的手,“天凉露重,既没有致命伤,是否可以挪动?”
医工应是后,谢涵立刻打横抱起人,将对方裹进她的狐裘中,带进了马车。
马车里火炉烧的正暖和,医工给霍无恤剪开衣服,露出伤口,上了药,包扎止血,出去煎药,寿春则拿来一套干净保暖的棉衣,替人换上。
霍无恤已经神识昏沉,勉力勾着谢涵衣服,“我要回府的。”
谢涵轻轻拥着他,“放心,孤这次是有备而来的,你看——”
只见跪在谢涵脚边的少年抬起头来,面色苍白,轮廓硬挺,五官英俊,张嘴说,“雍公子勿扰,小人会回质子府的,只劳烦雍公子给小人讲些注意的事情了。”
霍无恤微微睁大眼睛 ,一下子清醒了不少——那少年无论从身形、面庞、还是声音上,都与他十分相似。他看少年一眼,又看谢涵一眼,又看少年一眼,又看谢涵一眼,扁了扁嘴,“我只是暂时不跟你走,用不着找替/身罢……”
谢涵:“……”她捏了捏眉心,“看在你受伤失血脑子不清醒的份上。”她一手轻按在对方肩头,“好了,说些质子府里的注意事项。”
霍无恤仰脸,眨眨眼睛。
谢涵:“快点——”
霍无恤脸皱了起来,委屈扒拉,“你凶我……”
谢涵:“……”她低头,柔声哄道:“你说了,我就可以让他代替你回质子府。”
霍无恤又眨眨眼。
谢涵:“然后你就可以进暖烘烘的被窝睡觉觉了。”
霍无恤两手抓着身上盖的的狐裘,小声道:“你陪我睡吗?”
谢涵:“……”
躺着的人睁大眼睛看她,眼里像有细碎的光。
谢涵:“好呀。”
霍无恤开心了,他嘴角牵起一个笑,眼见着就要闭眼睡了。
谢涵赶忙轻拍他肩头,“说完质子府的注意事项才可以睡哦。”
霍无恤扁嘴,在谢涵的闻声软语下还是巴拉巴拉说了一通,等他说完,谢涵对跪在一边的少年挥了挥手手,“好了,都听清楚了吗?”
那少年忙不迭应是,赶紧滚蛋,走出马车才舒出一口气,搓了搓手臂,深觉自己太难了。不过想想东宫里精心救治的奶奶,又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奋进一点。
殿下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出现,不只没治罪他偷东西把他当街打死,还给了重病的奶奶最好的治疗,还请先生给他授课,只是要求他学习一个少年的姿势习惯言行,他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抱怨这狗粮齁甜吗?
如同那个世界一样,卫瑶怕谢涵有万一,没让谢涵住进驿使馆,而是在卫府里拨了离他最近的一处院落给谢涵。
于是谢涵也就把霍无恤带进了卫府,这人头一天昏昏沉沉,问他话也是单单纯纯的样子,甚是可爱,如不是怕影响休养,谢涵可真想一直逗着他说话。
等人睡下后,她才推门出来,问道:“查过一路都有谁了吗?”
“从雍公子过来的方向一路搜查下去,到了山脚一茅舍,舍里横七竖八躺了十个黑衣人。”王洋摇头,“都搜过了,查不出什么来。衣服武器也是随处可买的样式。”
谢涵眉心一动,想到换下霍无恤衣裳时,他紧捏手里的一条黑色缎带,心忖:也许他自己是知道的。
正这么想着,宫里来了人,是姬高要为他接风。
谢涵不乐意见姬高,可如今卫瑶不在,姬高又是这梁国的新主人,他无可奈何,只能过去。
这回姬高找他,到没有像那个世界一样,逼问姬倾城的下落,而是好生安抚怀柔,毕竟谢蔷死了,谢蔷的血脉也去了,梁齐之间少了桥梁,他即将成为梁国新的主宰,至少现在是要维持住梁齐关系的。
只是演技忒也差,险些叫谢涵都配合不下去。最后还是卫瑶冲进来,劈了宴饮的席面,带回谢涵。
路上,他冷不丁道:“听闻齐殿下在雍质子府外逗留了一整日?”
谢涵大喇喇点头,“上明城时,孤与雍质子相交甚欢,这次贵国都城动荡若此 ,孤担心雍质子安危。”
卫瑶冷冷道:“质子府高墙采院、守卫严密,本将以为齐殿下还是多担心自己为好。”
谢涵嫣然笑,“孤这儿不是有卫将军吗?”
几句话间,已到了卫府,卫瑶解下佩剑,“当今世上,能相信的,也只有自己。”
谢涵转了转眼珠,“卫将军的意思是,沈家主不该太过信任你吗?”
卫瑶脚步一顿,侧头看他,容色冷峻已极,好一会儿,冷笑道:“是。”
第二日,霍无恤就生龙活虎地醒了过来,除了不能下地、不能有大动作,其余与常人已无甚不同,这般恢复力,让谢涵不佩服不行。
霍无恤却拥着被子,没好气道:“赖皮精,你昨天说陪我睡觉的。”
谢涵笑道:“你随孤回扶突,孤天天陪你睡。”
霍无恤闭嘴不说话了。
于是谢涵说出了本章开头那三句话,“你现在留在这儿,反而容易导致征战。昨天是你运气好,下次未必还有这样的运气。
这次孤做足了准备,就让修九替你留在质子府,左右没人找你,也就没人会发现你换了个人。”
“就是昨天那个?”霍无恤问。
“是。”谢涵点头,“他本就与你容貌相似,孤又使人给他控制了饮食和锻炼 ,使你们身形也相似,再派人调/教言行,教导乔装之道。一般人,决计发现不了你们的差异。”
霍无恤抿了下唇,“我再想想。”
“好罢。”
在霍无恤犹豫的空当里,谢涵却是因照夜白的发病遇见个他再想不到的人。
昔日沈氏家主,如今潦倒落魄,跪请他带他出扶突。
谢涵沉吟片刻,不同于他手握原著,知道梁国早晚分崩离析,这里的梁国即便混乱依然傲视群雄,她收下沈澜之若被梁国问责就不妙了,不收沈澜之却是痛心不舍的。
也不同于他那个世界自己远在边陲温留,消息封闭,扶突乃都城,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她在东宫,搜查甚严,旁的不说,他君父必定记恨韩沈“害死”谢蔷,倘被其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齐殿下可是担心沈某不容于齐朝廷,不容于齐君?”沈澜之粗布褴褛、蓬头垢面,神色却是等闲,侃侃道:“难道齐殿下当真相信是沈某谋害太夫人、太子?这对沈某有什么好处?请齐殿下放心,只要沈某面见齐君,定能说服他。”
如此,谢涵便将沈澜之藏进自己马车暗格,昼夜亲自送吃食,嘱咐其万万不可露面。
过了两日,谢涵收到消息,修九死了,死在质子府长巷外:
因谢涵不放心质子府内情况,命修九如霍无恤一般隔两日出来一趟告知情况,不想今日才是他第一趟出来,便死于刺客之手。
霍无恤不寒而栗,牙关紧咬,仍请谢涵带他一道过去查看情况。
质子府外血战,雍质子疑似死于非命,梁人比谢涵更早一步抵达现场,卫瑶面若寒冰。
谢涵的马车刚到,在霍无恤脑袋要钻出去时,谢涵将他摁了回去。
霍无恤抬头,只见对方表情甚是怪异,倏忽飘忽道:“雍质子已经死了,你自由了。”
霍无恤一愣,继而问:“那我又是谁?”
谢涵:“你随孤走,天下没人可以再束缚你。”
“无名无姓地跟你走?”霍无恤坚定道:“雍质子还不能死。”便掀开车帘爬了下去,他没有直接来到卫瑶面前,而是在外拐了一大圈,才跌跌撞撞跑过来。
那时谢涵正对着修九的尸体露出沉痛之色,便有士兵小跑到卫瑶面前,神色怪异道:“大将军,雍质子求见。”
“雍、质、子?”卫瑶一字一顿,继而冷冷道:“那就请这位雍质子上来罢。”
上来的少年果真与地上尸体身形面庞极其肖似,卫瑶眉梢一挑,“雍质子竟然有这样的心机,是我等小觑了。”
霍无恤坦然道:“我若没有这样的心机,现在早已死于非命。”
“雍质子若安分守己,现在还在府内安安稳稳的。”
霍无恤:“这些话多说何益?卫将军只管以后加紧看管我便是,只在这之前,请卫将军先查清这些刺客才是紧要。”
“自然。”卫瑶旁瞥一眼,“即日起盘查质子府,尸位素餐者杀,私放雍质子者杀。雍质子暂且歇在卫某府上罢。”
于是,外出溜了一圈后,霍无恤又回了卫瑶府上,只不再是谢涵的院落,卫瑶在其附近另拨了一处院落,并一批士卒保护,只禁他出府,倒不限制其它。
是故他一安顿后,便来找谢涵了。谢涵面色冷淡,“雍质子有何贵干?”
霍无恤凝视着她姣好雅逸的面庞一会儿,忽然问:“谢涵,你喜欢我什么?”
谢涵把目光落在他身上,思索一番,“或许是你长得符合孤心中幻想,孤小时候便想长你这样一张脸。”
霍无恤:“……”他脸上露出了惊吓,最后庆幸道:“幸亏天不遂你愿。”
“否则你就不会爱慕孤是吗?”谢涵冷笑。
“毕竟我喜欢女人……”霍无恤讪讪。
谢涵:“难道你把孤当女人?”
这不是他当不当的事儿。
霍无恤素来知道面前人做男子久了,很有某些方面的认知障碍,可他只要瞧着人那张脸,便下意识道:“难能啊,我的殿下。”
这么一通,他也就找不回刚来时的愤懑悲伤,在人对面坐下来,还倒了杯果茶,砸吧一下道:“你莫生气,我知道你担心我留在这儿危险,可现在这事已经引起了梁国的警惕,那暗中的人只能夹起尾巴了。”
他抬头,“我想要自由,可我不想无名无姓;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可我不想失去自我。你明白吗?”
谢涵凝着他,二人四目相对,她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眼底的坦然与坚定,窗外阳光洒落,映在那浅色的眸子里,她忽然惊奇地发现,冬日的阳光也可以这样耀眼。
她忽而一笑,“这样才是孤认识的霍无恤。那你今后如何打算?”
“我想这雍质子的日子,我做不了多久了。”霍无恤嘻地一笑,抓起谢涵的手,“等我自由了,我来找你,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什么事?”谢涵故作不知,挑起眉梢。
霍无恤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对木偶来,两个小人手挽着手,一个秀雅动人一个英气勃勃,他装模作样道:“唉——我本想着把这东西留给某人好提醒她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哪知还来不及等我提醒某些人已经忘了,那它留着还有什么用呢?”
说着,便拿匕首作势要划花木偶。
谢涵“啊”了一声,恍然道:“孤想起来了。”
霍无恤停下手中动作。
谢涵趁势抢走那木偶,偏头对人绽开个笑,“孤要娶个絮儿姑娘。”
“喂喂喂——”霍无恤简直要窒息了,“我都愿意担个‘断袖’的污名了,你竟然还要娶‘絮儿’?”
“你想做断袖,孤却不想。”谢涵理直气壮,“是你打赌输了,愿赌服输。”
“我那是看你在雪洞里都动了轻生的念头才鼓舞你的。”霍无恤按着额头,坚决不想再听絮儿姑娘什么的。
“可我当真了怎么办?”谢涵头一撇,泫然道:“我不依啊——霍郎。”
霍无恤:!
他八辈子没见过对方露出这种软乎乎的模样,脑子一热,就开始说胡话了,“那、那也不是不行……”
“那你只能有我一个大老婆,不能再娶小老婆了……”
“你、你再眼红一个我瞧瞧,我还没见过你这样柔弱的样子……”
等他反应回来,人已经拿着木偶翩然远去,徒留他丧权辱国,喃喃道:“难道要我告诉雍君,你一直搞错了,我其实是个没把的,合该是雍公主?”
“嘶——”他陡然一阵恶寒。
卫瑶这边动作很快,不两日盘查出刺客所来,结果出人意表,竟是雍国刺客。
他带回消息的那天,霍无恤发现谢涵竟还私藏了沈澜之。
沈澜之是什么样的人,无须赘言——骚且浪,家破族亡后,很是悲愤了两天,又开始固态萌发,对谢涵动手动脚了。
岂有此理?
于是,他一通猛如虎的操作,大概可以概括为:“啊呀——夫君,絮儿来见你了,你竟然——嘤——”
“夫君你为什么不说我可爱,你说喜欢女儿家可爱的样子,絮儿特意去学的啦。”
“夫君,他是什么人啦——吃醋?哦,絮儿不会的,他这样五大三粗的臭男人,夫君怎么会多看他一眼?”
沈澜之:比不起。
闪退。
等他退了,霍絮儿手绢一扔,哼哼道:“齐殿下,请你注意自己是个有家室的人了,注意影响。”
谢涵笑道:“你担心什么?难道孤还会喜欢他吗?”
“哦?”霍无恤挑了挑眉,“那位文韬武略、清俊雅逸,还有什么人能在他之上吗?”
“无恤难道觉得自己不如他?”
“我是在问齐殿下怎么以为?”
“孤以为——”谢涵拖长音,“文章、武功、音律、性情、才情、人情练达、心胸开阔……”
她哗啦啦铺陈了一通,霍无恤竖起耳朵。
谢涵:“你没一样比得上他的。”
霍无恤:……
他面无表情:“谢涵,你这样是会失去我的。”
谢涵灿然一笑,“他般般皆好,只一点不好,于是他于我便如浮云。”
霍无恤:“哪一点?”
谢涵:“他不是你。”
霍无恤耳尖一红,心道:比不过比不过,好听话还是她最会说。
啊呀,这个人真的好肉麻。
卫瑶便是在他这晕乎乎似极乐境的时候带来的。
霎时如一只手将他从云端推落,顷刻便是万丈深渊。
原著九穿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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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话——卫将军发现杀手从西来, 便当是雍人?这种隐秘的事,岂会丝毫不掩饰?”霍无恤不假辞色。
卫瑶只淡淡道:“不是不做掩饰,只是最后被我国击溃伪像罢了。用楚剑而配齐带, 涉山水而而纡回, 假商人而后行刺,贵国做的掩饰已经够多了。”
“看来雍质子好的很,不必再在卫某府上待了, 请移步质子府罢。”
“总要留点时间供雍公子收拾打点的。”谢涵温然开口打破凝滞。
卫瑶颔首。等人走后, 霍无恤一直平静的面色如疾风吹过湖面, 转瞬波澜起伏, 他抖了下唇,“你、你说那些是雍人吗?”
大抵是的。梁国不至于连这都会弄错,卫瑶亦没必要行欺诈之事。可谢涵瞧着那眼神 , 只觉像路边被丢弃的大狗,可怜又故作凶恶, 遂道:“雍君不是这样瞻前不顾后的人。雍国更熟知梁国搜查能力。使人乔装暗杀, 当不会这样轻易被认出来。”
“你说的对。”霍无恤信服地点了点头。
这本就是他用来反驳卫瑶的话, 谢涵只不过做了个扩句, 竟不知道他在信服些什么 。
第二日,卫瑶送霍无恤回质子府。谢涵犹不放心,分户王洋在质子府外留守。
第三日, 谢蔷下葬。
谢涵瞧着那短短时间便打开两次的陵墓,不知为何,陡觉一阵心悸。好像有什么十分可怖的事情即将发生 , 她却什么都不知晓。
命运的凶兽在光阴的一头张开了獠牙, 出于这个时间节点的他们一无所知,只能被历史裹挟着前进。
梁国乱, 而中原乱。
这时候的君侯将相们,不知道这个“乱”字代表的含义,只想看昔日泱泱大国中原霸主出洋相。
天凉雪重,回驿使馆的路上,谢涵却觉得憋闷,掀开车帘想透透风,不想一回去便受了寒病倒了。
等到她略略恢复精气神,已是三日后。
三日后,王洋斟酌许久,终是道:“殿下,雍长公子两日前在府内遇险。”
谢涵盯着他,冷冷道:“现在你才向孤禀报,想来雍质子无恙?”
王洋:“请殿下放心,雍长公子毫发无伤。”
谢涵:“没有下一次。”她瞧着驿使馆内的卫士,忽然皱眉,“孤不是拨了三分之一的人马去守卫质子府吗?怎么现在全在这里。”
“这正是末将想禀报的。”王洋道:“雍大夫紧急来请,雍长公子两日前回国了。”
谢涵一愣,“所以现在没有雍质子了是吗?”
“是。梁国已经递交了文书。”
“好、好——”谢涵露出个纯粹的笑来,“他终于得偿所愿 ,他终于自由了。”复而嘟囔一声,“走的忒也急,竟不向孤道个别,好没情义。”
寿春莞尔,“这殿下就错怪雍公子了。雍公子临行前探望您三次,只您能昏睡着,他不愿打扰您,都是在您床头前站了一会儿便走了。第三次离开前拖奴婢告知殿下:他会想办法的,一定不辜负您的厚爱。”
谢涵:“何解?”
寿春摇头,“这奴婢不知。”
谢涵原是不明白,等明白时又过了一日——雍长公子和梁五公主姬云流的婚约已经传遍了会阳大街小巷。
梁人在惋惜云流公主配了个草包色/鬼,他国使臣在思忖姬高此举的用意。
“啪——”谢涵拍案,“他好大的胆子!”
“殿下?”王洋侧目,不知自家殿下为何突然发怒 ,还是这样激烈的怒火。
谢涵:“备车,点齐人手。孤要去大陵。追上师无我和霍无恤的马车!”
“是。”
可因雍君病笃,师无我和霍无恤本来就是快马加鞭,于是谢涵一行更要快上加快,天寒地冻,她又在病中,还没追上人,自己先再次倒下了。
王洋单人一骑借了谢涵的照夜白,连夜冒雪,追赶雍人队伍 ,终于在一个清晨见到了霍无恤。
霍无恤吃了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雍公子恕罪,敢情雍公子回头,见一见我家殿下。”王洋道:“公子走后两日,殿下苏醒,听闻您骤然离去,快马加鞭赶来,不料加重了病情。属下斗胆猜想,殿下只是想见您一面,故恳请公子往回几步。”
“她禀赋柔弱,她自己不知道吗?怎么敢这样乱来?”霍无恤料到了对方会生气 ,可再料不到这人竟不顾病体赶过来,“她、她现在在哪?”
“昨夜属下离开前,还在一百里外的南水边。”
“南水?我们本来就在赶路,你们还四日 ,就走了我们五日的路——”霍无恤心神骤乱,“我们立刻走。”
“公子,君上病笃。”师无我沉着脸,“齐太子什么时候都可以见。”
霍无恤道:“她身体不好,如果还不好好休养,必马上也是病笃了 。”
师无我不由愤怒,“公子竟分不清远近亲疏吗?他齐太子和你非亲非故,君上可是你生身父母。”
“什么非亲非故?齐太子于我有屡次救命之恩 ,结果因为我的缘故,使她伤了身体,那我和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霍无恤低吼一通,终于恢复冷静,“师大夫,我一来一回,今日日落前必定赶回来。前面没有崇山峻岭,不怕夜间野兽,你们白日养精蓄锐,等我回来后,连夜行路,一样不浪费 。”
等人走了,师无我才反应回来,怒道:“今天是雪天,哪来的太阳?”
奈何人已随王洋走远了。
“咳咳咳——”厚厚的车帘内传来嘶哑的低咳,霍无恤心里一酸,使人通传。
寿春瞧着蹙眉闭目的人,怕惊扰其似得,小声道:“殿下,雍公子请见。”
谢涵豁然睁开眼睛,冷冷道:“见。”
怕寒风灌入,霍无恤只掀开一个小小的口子,就侧着身进马车,只见美人面有病容,面与唇色俱是苍白,歪坐一边,冷视着他,“你有什么话要说。”
霍无恤朝双手哈了口气,执起谢涵搭在一边的素白手指,包进掌心里搓,温柔笑道:“我就知道,就算毛毯铺的再多,你手也是冷的。”
谢涵任其温暖自己冰凉的双手,“你只是要说这些吗?”
霍无恤抿了下唇,“对不起,我要回雍国,只能娶姬云流。”
他感受到掌心忽然一空,竟觉有些寒冷,或许不是他要替她暖手,他也在借她温暖自己。
只见对面的人淡淡点了点头,“孤起初确实是怒不可遏,恨你言而无信,只是过了这么几日,也渐渐想通了,易地而处,孤亦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
霍无恤心中陡然一阵恐慌,他不知道是何缘故。若有精通□□的人在此,想必能告诉他:陷入情爱的男女,一旦能理智地分析问题,大抵离情转薄已经不远了。
他扑过去,拥着人肩头,“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想了一路了,回去我便退婚,如果梁国不允,我就说我不举,不对,我昭告天下,我不爱红颜爱蓝颜,我爱慕齐太子殿下。他梁国但凡要点脸皮,也不会把姬云流嫁给我了。你、你别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
谢涵轻声问,“为什么?”
霍无恤小小声道:“我怕。”
谢涵轻声笑,揉了揉他的发顶,“那我等你。”
“你等我。”霍无恤点点自己嘴巴,“吻我一下。”
谢涵眨眨眼。
“快点。”霍无恤催促。
谢涵低头落下一吻,蜻蜓点水。霍无恤喜滋滋点着嘴巴说,“你盖了章的,我只能跟你好。”
谢涵恍然,解下储君玺印掂了掂,笑眯眯道:“孤可以在你脸上落下孤的印鉴,如此,再无人可以觊觎孤的珍宝了。”
霍无恤露出“还有这种好办法,失敬失敬”的表情,凑过脸来,“快点快点,左脸一个右脸一个。”
谢涵被反将一军,哼了一声,收起印鉴,“孤还丢不起这个人。”
霍无恤把人按倒躺下,“你快好好休息——相信我啊——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谢涵把玩着印鉴,“如果不来怎么说?”
“那就让我一辈子不能再得到你的真心,让你憎恶我、仇恨我,让我一辈子求而不得唔——”唇上落下一根素白的手指,霎是好看。
“好了。”谢涵道:“回去罢。你已经耽搁许久了。”
“我□□一会儿 。”霍无恤低头揉着谢涵的太阳穴,瞧着人眼下青黑,“你这几天一定都没睡好。”
一觉无梦。等谢涵再次醒来时,正是对方蹑手蹑脚准备离去的动静闹醒了她。
她没有说话,之掀开眼帘一条缝,见人手已经伸到了车帘,又缩了回来,盯着谢涵看了一会儿,低头似乎想亲一下她的脸庞,又怕将人吵醒,于是在其衣摆落下一吻,做口型道:等我来齐。
等人走后,谢涵才撑坐起来,她支着额,低笑出声,“无恤啊无恤,你以为我只是因为姬云流恼怒吗?”
“我是终于发现,咱们其实是一样的人。面对抉择时,家国第一。”
而个人感情必是被妥协与牺牲的那个。
可雍质子之所以如此吸引她,未尝不是以为对方无论如何被放弃,无论面上如何嫌弃,心底却永远向着母国。
她心中隐隐明白对方不会来了。雍君如此急召,必是有用得到对方的地方,他能为回国妥协第一次,就能为雍君妥协第二次、第三次。
“可既然你如此信誓旦旦。孤不妨陪你一遭。”谢涵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倘你在雍国成了气候,留你几分愧疚之情总是有用处的。”
第420章(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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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国太医院的首席苗方乃是兽医出身。
这似乎耸人听闻, 但细究之,也没什么奇怪的了——紫金赤兔曾精神不济,群医束手无策, 最后是军中牧马兽医替他诊断为饮食积滞, 饿了两天后果然就好了。
宋侯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自称出自医学世家,可惜家道中落, 沦为牧马兽医, 现在只想修习医术, 重振家族绝学。
他原意是想宋侯赐下医书供他学习, 赏赐金银让他心无旁骛地钻研,送一座医馆供他实践所学。
不想宋侯大手一挥,让他进了太医院为医。
紫金赤兔虽然强壮, 总也会有那么几次不适,苗方多次诊治得当, 在这个马比人贵的宫廷, 他水涨船高, 一路升任首席。
可惜这兽医首席, 其余太医表面恭维,内里多有不屑。一开始还会有人愿意教导苗方医术,后来就渐渐没了;苗方一开始也会虚心请教, 后来一则拉不下首席的脸面,二则看到了同僚嘴角的嘲讽——像是在说,就这种水平?首席?
可对方什么也没说, 他也不可能因为自己的感觉而责罚怒斥对方。
就在这表面风光、私下排斥的矛盾状态下, 苗方渐渐心态失衡:极度自卑自傲,极度想要证明自己。
因此在谢涵问谢妤谁可做“手”的时候, 谢妤立即想到了他。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谢涵这边一有卫士有何不适,就立刻送去太医院看,还是拿了谢妤名帖请的苗方,苗方起初不屑看些武人,奈何谢妤得罪不起,不想那些武人用药后见效极快,全往他预期的发展,他行医数十载来的医术巅峰莫过如此。
此后,他也不排斥谢涵的那些卫士了。谢涵呢,又带礼来感谢苗方,“本君卫士,要首席大手看诊,真是折煞他们了,奈何我视他们如手足,初到贵宝地,不识哪位医术优劣,故斗胆请家姐邀了首席看诊。不想首席德艺双馨,既不冷待,还药到病除,涵感激不尽。
只我国卫士初到贵宝地,料想有些水土不服,竟一个接一个的病,若再一一劳烦首席涵都脸红。不知首席对都城内医工医馆有何推荐?”
苗方才尝到一点治病救人的快乐,哪愿意放手,连道“无妨”,谢涵又是一波称赞“如此医德,阁下实乃大医。”
两厢得宜后,苗方和谢涵也渐渐熟络了,一段时日后不由问:“实话实说,某看过的病人也不少,可全都没有温留君卫士那样好的效果 ,不知温留君卫士是有何特殊之处吗?”
“竟有此事?”谢涵讶然,思索片刻,旋即舒展开眉目,想开口,倏忽顿住,欲言又止。
“温留君想到什么,快快道来。”
谢涵沉吟片刻,“本君也只是一个猜测,做不得准,苗首席便当个顽笑便是。”
他还要铺垫一长串话,苗方已经急不可耐了,才终于等到对方的答案——
谢涵略有些尴尬,“所谓行医,是个相互的过程,若想有疗效,既要医者医术高明,又要药材精良,还要患者配合。苗首席医术毋庸置疑,太医院的药材总不至于以次充好,只一点——首席乃兽医出身,患者接受治疗时,总有那么一二分存疑,甚或回去后根本不遵医嘱,便就差一分了,而这一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咳咳咳——事实么,当然是患病卫士回去后,霍无恤统一给换了药,并且封口:哪个乱说,情同叛逆。
但苗方不知道哇,只觉豁然开朗——原来并非是他的医术不佳,而是他人不配合,甚至他心中阴暗地想:或许他的那些同僚还会三言两语道出他的出身,再贬低一番他的医术,使患者毫不信任,甚或弃药不用。
也就是这段时间,宋侯等宋期之死带来的风波稍稍平息后,便着手修理魏纬一家,莫说魏纬拦截谢涵不利,单魏尝、魏起当初毅然站在谢涵这边,等宋侯腾出手来,岂有不处理之理?
他给的理由也很简单:宣布瘟疫谣言,扰乱民心,论罪当诛。
“阿姊,宋侯在警告我们。”谢涵挑起嘴角,“即使现在他封了小斯,要折断阿姊你的党羽也易如反掌,要打我谢涵的脸面也是反手之间。”
“难道不是因为你在鱼腰嚣张太过?引君上不满?”谢妤似笑非笑。
“我不嚣张,如何使苗首席为我卫士看病顺理成章?”谢涵笑道。
“君上继位前因不服我国管教,而被君祖父勒令先宋侯废太子放逐山野,幸而得紫金赤兔相救,一人一马在深山老林里度过了三年时光,等到先宋侯病重,他才出来一举拿下君位。从此便视我国为寇仇,表面令宋期与我定下婚约,暗中却向梁楚投诚。”
谢妤一边涂抹着自己艳红的指甲,一边笑道:“现在想来,哪怕没有紫金赤兔 ,或许他也不会让我和宋期完婚。我竟分不清他那时是在利用紫金赤兔,还是真的在满足紫金赤兔。他对我国仇恨如此深,哪怕因为宋期的死,哪怕因为紫金赤兔,他彼时向我妥协,但回个神,也许就会变卦。所以——”
谢妤涂完最后一片指甲,阳光下泛着鲜艳的光泽,她抬头,对谢涵粲然一笑,“时候到了。”
将近年关,谢涵若现在回国,怕是要在路上过年,谢妤以不忍心谢涵“新春时刻冷冷清清无亲人相伴,反而要在冰天雪地里舟车劳顿”为由,使谢涵暂时留在了鱼腰城的驿使馆。而谢涵极尽一个上国公子的跋扈,在鱼腰内颐指气使,又大肆拜访高官政要并厚礼赠之。
宋侯大抵是猜到了谢涵想留下帮助谢妤稳固势力,可那又怎样呢?他可一一剪除势力。首先便拿不日前宋宫之变中谢妤的最大功臣,魏氏一家开刀。
非是氏族大家,寒门学子,因为他的赏识,而成了卿大夫,现在竟然公然与谢妤一党通了首尾。正是拿来威慑的好靶子?
谢涵略有些奇怪,“我观魏尝,细致妥帖,他帮我时,不该料不到这种情况。”
“你竟不知?”
“我该知道什么?”
谢妤掩唇笑,“你以为魏纬是什么忠贞不二的人吗?你看错他了。耿直不屈的人,君上是最怕最头疼也最不舍得降罪的。可魏纬却是个地地道道的虚伪之徒。”
“他观宋侯日薄西山,所以想投靠阿姊?”谢涵恍然,“故那时不能得罪我,可碍于君令不能明着帮我,只能派出一对儿女打晕他,好使一切顺理成章,不料宋侯还是降罪。”
“可他做的还是有成效的。宋嵩同许多宋卒目睹他在城外的宁死不屈,对君上‘不问青红皂白’的降罪颇多非议。”
而这非议的时间正是谢涵的行动之机。
苗方这回在谢涵的武士中碰到个棘手的病人,卫士身有红斑而频频呕血。
时医家治血症,多以补气为主,所谓“气能摄血”。
苗方一开始也是如此施展,屡试不效,遂翻遍医书,终于又得一法:凉血平血。
火热迫血妄行,出离脉道,乃有出血。
他大喜过望,大开滋阴凉血方剂,不想依然毫无成效。
这时,谢涵带来了一本书,对苗方长吁短叹道:“那卫士曾救过本君的性命,请苗首席一定要救他啊,再这么下去 ,本君怕他呕血而死。”说着将一本书在苗方面前铺开,“此乃齐医孤本,本君翻遍书箧,只找到这么一本医书,希望对那卫士有用。”
“只是说来惭愧,本君对医书,实在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谢涵苦笑,“只能劳烦苗首席了。”
苗方到底在太医院熏陶多年 ,一看这医书立刻识得是好货。何况他现在正被血症所苦呢。哪有不感谢谢涵的?
在这本书中,他终于找到一个和谢涵卫士症状完全契合的证型——气滞血瘀,活血化瘀药下之。
药童看他竟然对出血病人行气活血,吓了一跳,“老爷,活血最易出血,孕妇用活血药会下胎,老人用活血药多便血,寻常人用了尚且要担心并发出血,我们怎么能对一个出血病人用呢?”
苗方诡秘一笑,“痴儿,你且看着。”
出乎药童的预料,那卫士不仅没有出血加重、呕血而死,反而真的在渐渐恢复。
他吃惊不已,央着苗方,“老爷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快快传授我罢。”
苗方抚着颌下三寸须,微微一笑,点了那药童鼻尖一下 ,“脉道如官道,平常咱们自然爱走官道,既可以躲避贼匪,又是坦途大道。可如果有一天,官道被堵住了,那我们还能走官道吗?只能被迫从官道到了山野小道。这就是出血。”
那药童一点就通,“所以这活血化瘀药就是清理官道 。”
苗方老神在在晃着脑袋,“善哉。”
“老爷你可真神了。反其道而行之,竟然有奇效。”药童一通马屁把苗方拍上了天,忽然“啊”的大叫一声,甚是刺耳,使沉浸在赞美和喜悦中的苗方皱眉道:“大呼小叫,像什么样子?”
“不是啊老爷,那个、那个——”药童吞吞吐吐,忽然压低声音小声道:“老爷你看这个人和君上的病是不是很像啊?”
第4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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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方不是痴傻之徒, 早有所觉,可那又如何,“君上的病症自然有天下神医党阙救治,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话听起来颇有赌气意味, 药童眼珠一转,“老爷,神医是神医, 可不是神仙, 咱们都见过, 神医对君上的方子也不过是寻常补益元气的东西。他是神医所以方子开的格外经典, 都说是补气方的代表作,可说来说去也没能解决君上的问题,归根到底, 肯定是方向不对。”
“就算是神医,方向不对, 也得吃挂落。这可不是一般的挂落, 还要连累君上的性命。君上对老爷你多好啊, 说恩重如山也不为过, 您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君上每况愈下,却把自己的好方法藏着掖着呢?您不是童儿我最尊敬的老爷了。”
苗方被他说的脸红脖子粗,捡起装草药的簸箕就朝人砸去, “反了你啊——”
可他有一句话说对了。君上对他恩重如山。
苗方摩挲着手中的齐医书籍,眼中变幻莫测,“老爷我去请示温留君, 将这本书誊抄一遍送给神医?”
药童“啊”了一声, “天啊老爷,我单知道你医术高明, 原来你还是圣人啊?这么好的机会,您不自己把握,竟然要把天大的功劳拱手送给那神医?我的好老爷,他是神医,不缺这锦上添花的名声,可这名声在你身上却能狠狠打院里那些不服管教的老油条的脸。”
苗方何尝不想用医术狠狠证明自己,叫那些看不起的人刮目相看,可是——他苦笑,“活血化瘀这法子,讲给你听你听得懂,那是你学了八年的医。君上却全然不同医理,又怎么可能听我三言两语,舍弃天下闻名的神医,而选择我的理法方药呢?”
“这个——”药童呐呐,忽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老爷,药物可服着用,嗅着用,洗着用。你不是每三日要给神驹请平安脉么?大可以将活血化瘀药偷偷抹在神驹上,君上总要摸它抱它亲它,不就相当于用药了吗?”
“胡言乱语,暗中给君上下/药,是死罪。”
“啊呀——老爷——这大冷天的,给神驹涂抹一些活血药,本来就能促进它血脉流通,驱寒除弊,和给君上用药有什么关系?”
苗方略略心动,仍踌躇不定。
那药童却是借给谢涵卫士送药的时间,见了谢涵,“温留君,我都照你教我说的话做了。”
谢涵大方给了他一串珍珠,“才不露白,收牢。”
药童有些不放心,“我这真是在帮老爷罢,可、可——”他抬头,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瞧谢涵,“可温留君为什么不亲自和老爷说?”
“当然是帮他。苗首席本来就不该被出身埋没,正需要一鸣惊人奠定地位。而本君——”谢涵摇摇头,“这话如果由本君来说,你看连你尚且会多想,苗首席比你多这么多阅历和想法,哪里会不多思考几分,这一思考,时机就过去了。
本君是真的敬苗首席的医术,所以想推他一把。当然,这也不是白推的,等宋侯渐愈后,你就得向首席和盘托出,我好要他个人情,照拂我阿姊。”
利益、情感都到位,那药童再没有疑虑了,满口道:“温留君你放心罢,你帮了老爷,又给了我这么好的东西,我以后一定会原原本本把您的好告诉老爷的。”
谢涵微微一笑,轻点他鼻尖,“去罢。”
等他走后,霍无恤才出来,“两个卫士在太医院拿药时大肆吹捧苗首席的医术,那么刚刚好就被最心高气傲看不起苗首席的李太医和徐太医面听到。一对病症和苗首席的方子,他们就立刻指出不足,认为苗首席滥用药,卫士们是体质强健不药而愈。那边已经院争论起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人禀报苗首席。”
“大善。”谢涵一击掌,“咱们就静等他午后去给紫金赤兔请平安脉罢。”
“君侯有烦心事?”等正事告一段落,霍无恤在谢涵面前蹲下,仰头看他,像条护主的大狗。
谢涵支着额,“我观阿姊对小斯颇多排斥,阿姊一生估计只得他一子,母子互仇,怎么是好?”说完忽想起对面人也是母子如仇。
另一个世界的雍王甚至说出“我与他母子义绝,碧落黄泉永不相见”的话来。
用这种问题问他,岂不是为难他?连连摇头道:“不说这个了,你伤势可如何?”
霍无恤仰脸笑,呲出一口白牙,“好全啦。魏起再来,我可不怕她了。”
说完又道:“阿姊只是排斥小斯,却不苛待,已经够了,还是多多让小斯知道阿姊的委屈,教他渐渐体谅阿姊为好。”
“只是排斥?
却不苛待?
已经够了?”
谢涵瞧着人晶亮的眸子,陡觉一阵难言的心酸。
你的愿望如此卑微,竟然没有人可以满足你?
他眨眨眼,伸出手,“今年只得咱们两个包饺子了。”
霍无恤眯眼笑,“只要有君侯在,便能过年了。”
谢涵拉起霍无恤,和人看了会儿书,便去看宋斯了,他叹息道:“这对小斯不公平,可阿姊心如磐石,我也只能从小斯这里入手,但愿他能体谅罢。”
说完,他忽回忆起什么,睁大眼睛,“你怎么也唤‘阿姊’?”
霍无恤开开心心,“阿姊叫我改口的。”
谢涵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咱们情同手足,本君的阿姊自然是你的阿姊。”
霍无恤已经习惯了对方时时刻刻的“唯兄弟论”,点头道:“君侯的脸也就是我的脸,卑将可以摸摸吗?”
谢涵:“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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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三日,宋侯晨起,忽呕血不止,不一会儿面色惨白,冷汗淋漓,气若游丝。
宫廷卫士急押党阙入宫。党阙问呕血多少,数之竟有三盆,再查脉象,浮大无根,便知气血亏虚至极,“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宋侯可是吃坚硬的食物了,可是是脘腹受伤了?”
“神医,当务之急,先救君上,再追根溯源。”太医院太医急急道。
“这怎么救?这还怎么救?必是胃肠大脉破口了,还能跑进宋侯肚子里摁牢那口子吗?”
话虽如此,他还是赶紧开补气止血的方子,扎止血要穴。
然而,药石罔效。
宋侯大口大口吐着血,伸手、伸手指着门口方向,“备水。”内侍会意,连忙领紫金赤兔进来,这个时辰,合该是给它弄水刷毛的时刻了。
随着紫金赤兔甩着马尾入内,路过党阙一行,党阙目光一凝。太医院太医面面相觑:可是水蛭、三棱、莪术?
党阙伸手一拦,“不许进来,不能让神驹进来!”
宋侯半阖着眸子,声微欲绝,“何解?”
“老朽已嘱咐宋侯千万实用流质柔软之饮食,千万不要尝桃仁泡红花,便是因为肝脾病之末期,最怕第一神昏谵语,第二胃脘大出血。紫金赤兔马身带数种破血消癥药的味道。”
党阙不喜欢听他国辛秘,更不想发现这宫闱倾轧,这通常代表了麻烦,可他观宋侯对紫金赤兔的眷恋依赖,知道不说清楚,就是让宋侯自寻死路。
“是么?”宋侯淡淡道:“寡人闻不出来。”
“马素有异味,宋侯闻不出来其内夹杂的药味是正常,可我等常年和药物为伍,不会闻不出来。相信李太医、徐太医也闻到了。”
李太医、徐太医对视一眼,却道:“神驹素来是苗首席看顾,难道首席发现不了药味吗?”
宋侯却没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暴怒,拿苗方问罪,只问党阙,竭力平稳声息,维持一国之君的尊严,“依神医看,寡人这次可还有救?”
党阙垂眸,“老朽无力。至多一刻钟。”
“呵、呵呵——”宋侯笑出声,倏忽对紫金赤兔招了招手,极尽温柔道:“小紫,过来。”
“宋侯!”党阙不可思议,“如此便只剩半刻钟了。”
紫金赤兔应声跑过来,把大脑袋塞进宋侯怀里蹭,宋侯拿厚厚的巾子捂住自己的唇,避免鲜血淌到紫金赤兔上,另一手轻抚他的大脑袋,缓缓开口,“史官记下,寡人是自己贪嘴食用了坚果,没嚼碎,磨砺胃部,致使病情加重,与紫金赤兔无关。”
“恕臣不敢曲笔真史。”
“有个性。可惜就要死了。”
“唯惧死后千夫所指。”
宋侯闭上眼,“拖下去——杀。换二史。”
大雪的天,宋侯寝宫里烧的暖烘烘的,徐太医、李太医却不寒而栗,齐齐跪了下来,抖着唇道:“君、君上,既、既然食用了坚果,不、不如多喝些水,使硬物漂浮于胃,避免再次划伤胃部。”
选史官的要求,除去文采出众外,最重要的是事必求真。人言只是一时的,青史却要流传千古。一句话的错谬,历史便失了真。
宋侯一连杀了三个史官后,内侍不忍,再去宣旨时,刻意挑了一个风评极差的史官,他对宋侯应了一句“是”。
此时宋侯已经抖着手在给紫金赤兔梳毛了,他嘴里插了一根铜管,吐出的鲜血都被铜管引到水盆中,宫婢一左一右替他擦着嘴角血迹,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给他爱的马最后梳一次毛,一梳齐眉到老。
他恍惚想起第一次见紫金赤兔的时候,那也是个像今天这样的大雪天,他从鹰愁水涧上滚下来,饥寒交迫,看到匹神气活现的马,一惊奇荒郊野外有这样的神骏,二可惜这样一匹神骏竟要被他杀了果腹……
终于,第四位史官记下了他误食坚果的事。
宋侯低着头,“让文武大臣都进来罢。”
候在殿外的嫔妃公子、贵族臣工鱼贯而入,面色莫不哀戚,后妃掩面,群臣落泪。
宋侯令宫婢拿开铜管,边吐血边道:“寡人,继位至今二十余载,逆臣皆灭,励精图治,开疆拓土,群雄不能再藐我宋国,时人再无‘小宋’、‘弱宋’之言。
人人道寡人朝齐、午梁、暮楚,不屑讥讽。寡人说:这是他们没有寡人审时度势、运转自如的本事,嫉妒寡人。邦无定交,本就是有利则合,无利则散。我国当初寻求齐国庇护,因为我国弱小;齐国庇护我国,因为我国地势险要,而齐南无险可守,我国可为齐南门户。多少次楚国威吓齐国,是我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现在我宋国有实力了,可以做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了,不是我宋国忘恩负义,是交易双方已经不能等价交换,现在寡人宣布:交易终止。
寡人有妃嫔者众。寡人死后,想走则走,若要再嫁,准其改嫁。寡人有五子,长子宋期优柔寡断,终死于自己的弱点,寡人不能举国相托;次子宋基好勇斗狠,暴躁易怒;三子宋甚文采华章却虚华俗丽,于国无益;四子宋箕年幼木讷;五子宋斯敏而慧,可惜——”
“君上!”谢妤忽然打断,膝行上前,奉上一卷,“妾有一奏,唯恐君上忘了,尔后遗恨叹息,恳请君上恕妾搅扰之罪:
昔君上被放逐山野,遇猛兽幸得紫金赤兔相救,君上幸免于难,乃有我宋国二十余年来蒸蒸日上,现君上病危,紫金赤兔日夜相伴,如此忠兽,不亚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妾请奏立紫金赤兔为我国护国神兽。”
宋侯微低头,深深地凝视着她,谢妤坦然回视,宋侯点头,“善。”
他接过奏请,盖上印章,道:“五子宋斯敏而慧,可惜年纪太幼,尔等文武百官须尽心辅佐,强我宋国。”
“君上?——”百官中有熟悉宋侯的人,很明白地知道对方刚刚的转折绝不是如此。
宋侯微笑,“这世上有很多人诟病寡人爱马甚于爱人。紫金与寡人相识于微末,山野中三载相伴,寡人饥渴,它会拾来瓜果;寡人病了,它会剖来蛇胆;寡人回都遇险,它会带寡人逃命,被射中屁股也不会发狂将寡人甩下马背。
寡人的紫金比那些名士剑客差什么了?寡人不爱紫金,难道爱他们,他们配吗?你们记住,不是紫金拖累了寡人的声名,是寡人拖累紫金失去了山林自由。寡人一生一世都欠了它,尔等既为寡人妃妾臣子,须替寡人偿还业债。今生今世,不得加害紫金赤兔。否则,情同叛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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